槐字,拆开来看即是“木、鬼”。
洛封知道不少关于槐树的志怪故事,所以当他看到大槐树下的那座墓时,他心里省却了几分意外、多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来龍结穴秀千古”、“福地祥鐘發萬年”;“山明財丁旺”、“水秀子孫賢”。
从右到左的两副对联,这座葬在大海孤岛上的坟墓无论外观还是规模,看上去都没什么特别之处。
洛封走到嵌在墓正中的那块碑文前,捡开祭台上的枯枝烂叶,终于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很简单,从上至下,依次是“罗郡”、“顕”、并列的“妣”和“祖”,最后便是两个洛封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封罗公与……珏孺人。
他有些怔怔出神。
这里的“公”和“孺人”自然都是给先人加上的敬称,这不是个人的墓,而是一个家族的祖坟才对。
问题就在于封罗旁边的那个名字,洛封从未想到,原来他家的这位老祖宗曾经娶过妻?而且这名字……
“我与珏君相恋,但未有子嗣,大概就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吧。”
轻飘飘的声音这时候突兀地响起。
洛封循声回头,只见漫天飞扬的枯叶,有人正静静坐在山丘的最高点,眺望远方。
垂落肩背的头发,没有扎起子午冠或卯酉冠,身上的玄色道袍却是洛封非常眼熟的物件。
那是崂山派的道袍。
他深吸了口气,心绪逐渐平复,然后就转身走向了那在山巅打坐的道人。
道人背对着他,他也在临近山巅的不远处,盘腿坐了下来。
这就是米诺斯要找的厉鬼?那个他埋怨、憎恨,后来又深深为之困惑与好奇的一号?
洛封的目光想要从封罗的身上寻找到某些痕迹,来迎合他从小到大的想象。
这人的背影不该如此寡淡平和,他应该更冷漠、更无情才对。
忽然,有道毛茸茸的白影窜到了两人之间。
“呦呦!”
眼前凭空冒出的的小狐狸冲着发愣的洛封叫了两声,像在打招呼,之后就飞快跑到道人的腿上,盘成了一团。
洛封很清楚地听见了小家伙舒适的响鼻,还有一道轻轻的笑声。
“我们聊聊?”
道人抬手抚摸着白狐的背毛,突然发问。
洛封又是一愣,旋即不假思索地回答:“好!”
“先说说你的事吧。不必着急。出去之后,眼下之困境自然迎刃而解。不过,走到新一番的天地里,也未必是一路坦途。这点你要牢记。”
道人说话的态度很沉稳,轻缓平静,洛封甚至能从他的语气间听出一丝对自身的关怀。
他沉默了一下,说:“我还以为你满嘴都会是一些之乎者也的话呢?”
背对着他的道人又笑了一声。
“我在这尘世滞留了几百年,多年下来,总归还是知道一些岸上的变化。至少在你身上的时候,我体会到了许多。”
洛封表示了然地点点头,不等他再问,道人就反过来问他:“你见到我,应该也明白了一些事情。你不怪我之前没出手帮你?”
“无非就是些历练,或者说考验而已。”洛封大咧咧地盘着腿,状似不屑,“反正你们不欠我,我也没有什么立场要求别人来救我。当然是自救最好。”
“今夜的压阵之人,不光我一个,但你要怨,可以尽数怨在我身上。毕竟……你们一家的祸事,由我而起。我知道你担心至亲的安危。你的那两位叔叔,我彻底清醒后便使了些手段,如今已经成了鬼面里寄生的灵。你可以选择用你刚刚到手的那个东西来解脱他们,让他们一世交缠的魂魄从此分开,各入轮回,或者,你留下他们,让他们在人世再陪你走一程。至于你父亲,我无能为力,留不下他,但阴间与人间大有不同,如果你以后修行有成,或许能在阴曹地府再见到他。”
默默听完道人的话后,洛封垂在膝上的手不由攥紧,但他的脸上却不见怨恨或愤懑,垂眼片刻后再抬起头来,眼中就恢复了一片释然的清明。
他凝视着道人的背影,直白地问:“‘珏君’,这是你妻子的名字?”
道人大概是明白洛封的意思,也很直接地开口说:“她名为‘珏’,以前是个摆弄傀儡戏的艺人。那时候,不像你们现在,她是女子,又是操持贱业,所以她没有姓氏,只有这一个名字。在这世上,也只有我一人这么叫她。”
“为什么我没在记载当中找到过这件事?”
“我和珏君并未真正成婚。我遇见她,也是我死时前几年的事了。当时我和小狐狸遇到了三个女子,一个是鬼,另外两个是人,珏君便是其中之一。具体的事情,我不想多说,日后你总会知道。反正她们三个,你现在应该都认识了。”
洛封的眉头一皱,脑中刹那间好像转过了许多思绪。
他很快沉声问出了一直以来他最想知晓答案的那个问题:“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一切,指的是在他身上、在他周边发生的这一切事情。
道人忽然也沉默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才缓缓吐气地说:“有人想让我由死转生,所以把我这个死人背负到了你这个活人的身上。因为从气韵上,你是封家后人,从运道上,她在你身上看到了一线逆转天意的希望。不过,纵然她作业不少,她对你其实并无恶意,她给你和我,都留了选择的余地。”
洛封忍不住抬眼看了看道人,意味无比复杂。
他当然能听出道人最后的话里为某人的辩解,认不认同是一回事,他觉得自己没必要在这件事上和对方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