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氓·节选》
几日前 大巴山脉 米仓山
君清醉提起轻功,在连绵的山脉上如弹丸般飞跃着,落地再如鹞鹰般飞起,便腾出去了数十丈之远,不时激起一阵尘土飞扬。
若是有了解各门派武学之人看见,此时定会惊叹,他竟糅合了万花谷与天策府两大宗门的武学轻功,此时施展起来,既有万花轻功“点墨山河”的轻盈飘逸,更不失天策府“游龙步”的矫健迅速。
他此时怀揣着万花谷的疗伤圣药“上品亢龙丹”,欲要寻公子一行而去。稍稍歇了歇脚,从怀中取出羊皮制的地图仔细瞧了起来。他早已收到消息,公子正往苗疆赶去,而自米仓山往苗疆去,还有千里之遥。
忽然,不远处的空中传来一阵鹰隼啸叫扑腾之声,君清醉心下一惊,脚下生烟,连忙窜进一旁的草丛密林中躲了起来,紧张的向着空中望去。
他曾是天策府的弟子,因在江湖中树敌太多,这才躲进了万花谷。而他的众多敌人之中,便有数位乘鹰隼为坐骑。
他遥遥探望着,隐隐约约的一道黑影慢慢从天际飞来,他舒了一口气,心中暗道:“应当不是那家的大鸟,东海的海雕应当是白色了······”
却还难以放下心中忐忑,悄悄运转内力,向那道黑影上仔细望着。随着黑影越来越近,他也看的越发清晰起来,只见一头偌大的黑雕正张着翅膀,脖子上还套着一束紫色绸缎,随着紫色绸缎在风中猎猎飞舞,向着自己的方向掠来。
“花谷的雕?”他望见那紫色绸缎,却又惊了一跳。虽终于放下心来,不是自己的仇家。但他一向谨慎,还是匍匐着继续观察。
直到他终于望的清楚,那黑雕的背上此时正驮着二人,前方一素衣女子正负手站在雕背之上,一幅娇容满是霜雪寒意。
“雪球球?”他眉头微皱,心中惴惴。这雪球球乃是药王孙思邈的爱徒,修为极高,在万花谷弟子一辈当中,无论是实力还是声望也是仅次于裴元的存在。如果说谷主与众长老对裴元是器重,那么对雪球球便是如女儿般疼爱了,连她座下的那只黑雕,也是她年幼时,僧一行长老与谷主亲自为她捕来的幼雕,随她长大至今。
只是她素来不爱热闹,常年闭关,不知今日却如此风尘仆仆,像是要急着赶回万花谷的样子。
君清醉心中一边疑惑一边嫉羡,暗道:“若是将她那只雕儿拐来,我便来去自由耶。”可旋即他想起那只黑雕的恐怖实力,连忙摇了摇头,甩开这邪恶的想法。
“她这么急切,莫非是有关身后那人?”他素来机巧,一下子便想到了事情的要点,仍旧趴在草丛里偷窥着雕上的情况。
只见雕后坐着一个白衣光头,一动不动,似乎是被定了身般,只呆坐着。而待君清醉觑见他的免控,顿时惊的险些跳了起来。
“蔺洛洛!”
他的瞳孔瞬间急剧收缩起来,心跳也如弹珠坠地般猛地急跳起来,也无法维持住呼吸的平稳,颤抖着微微喘着气。
决不能让雪球球将那秃驴带回万花谷去!他咬了咬牙,若是蔺洛洛落入那群老不死的手中,他多年以来的悉心谋划怕是要悉数毁于一旦! wωw●t t k a n●C〇
他强压着心中的紧张,思考着对措,一双眼睛也在滴溜溜的转着,突然他心生一计,眼见雪球球骑着黑雕从自己头顶掠过却毫无察觉,他暗暗舒了口气,连忙扑腾着起身,拍打掉身上的枯叶和泥尘,当即调转方向,随着雪球球的身后疾驰而去。
雪球球此时正立于雕背之上,遥遥望着不过几百里的秦岭,越过秦岭,便能穿入青岩花谷当中了。她一路护持,好在并未出什么乱子,又回头望了眼蔺洛洛,银牙咬碎,恨恨道:“我不过闭关了两年,师弟你怎的变成了如此模样!”
她理了理思绪,正欲继续往前赶路,却突然耳边传来一阵呼喊之声。
“雪师姐——雪师姐——等等我!”
她被吓了一跳,连忙转头望去,只见身后的下方,一个身着花谷服饰的男子,正在追着自己。她心中暗想,难道是万花谷派遣在外游历的弟子遇到了什么困难?
她连忙掣雕停住,在空中盘旋数周,缓缓落在了一棵巨木之上。她将蔺洛洛在雕背上安置好,又扔出两块生肉,那黑雕张开巨喙,一口将两块生肉吞入嘴中。雪球球这才从雕背上跳了下来,理了理被风刮乱的衣裳,连忙四处张望寻找,却不见那人的踪影。
突然,一个身着紫衣黑巾的男子,如泥鳅一般猛地窜出来出现在他面前,给她吓了一跳,待她定睛一看,却又是眉头一皱。
“君清醉?你怎么在这儿?”她素来对这个自天策府中半道改换门庭的师弟颇为不满,一是讨厌天策府的男子,二是讨厌背离宗门之人,而这两点君清醉都占尽了,自然讨不到雪球球的好脸色。
如今万花谷中,谷主与众长老不问世事,将谷中大小事务尽交予裴元及君清醉处置,裴元尚还算规矩,这君清醉却是仗着自己交友广泛,将好端端的隐世青岩当成了自家的后花园,来来往往拜谒之辈络绎不绝,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生生将花谷糟蹋的不成样子。她本就喜静,自然极为不快,而裴元又不知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不仅不阻挠,反倒纵容他如此,更有甚者,遇长老质问,还处处替君清醉说话。
一念至此,雪球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顿时一双娇眸中寒光迸现,冷冷的望着君清醉。
君清醉见雪球球脸色,知她素来与自己不对付,而此时他也为了要事,不得不躬身点头,连连赔笑:“雪师姐,敢问从何处来?”
“你倒是打探到我头上来了?”雪球球横眉冷竖,娇哼一声,便不再理会。她听其他姐妹说过,这君清醉狡诈如狐,而她自知心性单纯,虽猜不出君清醉心中的主意,但打心底认定了无论君清醉说什么,她都不作回应。
“师姐是要回花谷去吗?”
“雪师姐你今日真是出落的极为漂亮!”
“雪师姐前段时日在何处云游?”
君清醉连连发问,欲要和雪球球套近乎,却见雪球球并不理睬自己,心中直嘀咕这婆娘怎的跟自己欠她什么一般,却也不再绕圈子,却悄悄贴到雪球球耳边,轻声开口。
“雪师姐,你可知我从何而来?”
雪球球心中正疑惑君清醉怎么在此处,闻言顿时不禁出口答道:“说来听听?”
话一出口,她心中便后悔了起来,这君清醉必如打蛇上棍一般,纠缠不休。但话已至此,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听下去,只是心中警惕,君清醉奸诈狡猾,若是不慎上了他的套,还不知有什么后果呢。
君清醉见雪球球已经上钩,却也不动声色,还是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着:“我奉谷主之命,从苗疆的五毒教而来。”
“你去五毒教做什么?”雪球球再度没有管住自己的嘴,一句问出又是一阵后悔。
只听君清醉“嘿嘿”一笑,继续道:“那日谷主悄悄唤我,说雪师姐不日将要回谷,这才差我到五毒教去,寻那方曲云教主,要一味圣药。我寻到圣药之后便连忙往谷中赶,不曾想在这儿便遇见了雪师姐。”
雪球球一阵疑惑,又忍不住开口问询:“什么圣药?”
君清醉小心翼翼地望了望四周,确定四处无人,这才轻轻从怀里掏出一株药草来,这药草生的奇怪,通体漆黑之色,上结有一颗朱果。他伏在雪球球耳边道:“这是五毒教的七魂草,整个五毒教也只有两株而已,谷主乃是花了大代价才要来一株,我偷偷听见谷主与药王前辈说,这七魂草乃是治愈身中蚀魂蛊之人用的。”
“治愈蚀魂蛊!”雪球球心中大惊,顿时觉得心跳快了几分,不自觉往树上黑雕背着的无花和尚望去,她隐约猜到,师弟变成这样,怕是中了前段时间江湖中传闻的五毒蚀魂蛊,而正巧谷主换取这株七魂草,莫不是为了救治师弟?
君清醉重重的点了点头,露出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中了蚀魂蛊,便登时七魂走散,浑浑噩噩,沦为施蛊之人的傀儡。这七魂草,应当便可以补齐七魂,恢复清醒。”他说完之后,突然露出一脸惊慌之色,连忙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喃喃道:“雪师姐,我这也是偷听五毒教的纳罗圣使所说的,你就权当听个故事。哎呀,我怎么老是改不了这胡乱说话的毛病。”
雪球球却并未将这句话听进心里,只是不断呢喃着:“补齐七魂······补齐七魂······”
她忽然转变了一幅和蔼的脸色来,吓了君清醉一大跳,只听雪球球强挤出一幅笑脸来,咬着银牙道:“君师弟,谷主让你寻来这株圣药,便是送与我的。既然我们在此偶遇,不妨你便将这株七魂草交给我,你看如何?”
不成想,君清醉竟使劲的摇了摇头:“雪师姐,不能坏了规矩。要不师姐捎我一段,我们一起回谷,我将七魂草交给谷主,谷主再赐予师姐,不就好了?”
雪球球面色微愠,仿佛要将银牙咬碎一般,心中暗道:“谷主拿到这七魂草之后,也未必肯给师弟用。师弟毕竟早年走火入魔,造了不少杀孽。我本想带他回谷之后,以我为谷中效力多年,给师弟求个生路。能有个生路便不错了,哪儿能再多求来这七魂草呢?”她暗暗下定决心:“得了这七魂草,便喂师弟吃下。等他恢复清醒,我再带他回谷向谷主与长老们负荆请罪,事已至此,想必他们也不会过多为难。”
她正了正脸色,又换出一幅笑盈盈的面孔来:“君师弟,我早日便收到谷主传信,说是为我准备了一株灵药,想必便是你手中的七魂草了。无妨,你且将七魂草交给我,我乘雕儿先行回谷,与谷主细说,谷主必定不会责怪与你,反倒会夸奖你做事灵巧。”
君清醉迟疑一番,低头沉吟片刻,又推脱几番,耐不住雪球球硬要,只得恋恋不舍的从怀中拿出七魂草,递到雪球球的手上。
雪球球嘴角噙笑,似乎有阴谋完成的快感,而看着眼前的师弟,也第一次觉得如此的顺眼。连忙将七魂草收入怀中,笑盈盈的拍了拍君清醉的肩膀:“君师弟,从前我对你颇有不满。不曾想,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不错不错。”
君清醉诚惶诚恐:“感谢雪师姐夸奖!清醉不胜感激涕零,还望师姐先行回谷之后,能在谷主与长老面前为我美言几句。”
雪球球故作点了点头:“时候不早了,我便先行出发了。出来一趟也不容易,你便在回谷路上好好游玩一番,待你回谷,我再好生款待你。”
君清醉顿时欣喜若狂,与雪球球依依惜别。
雪球球纵身一跃,跳到雕背之上,连忙纵雕起飞而起,只是她没有看见,此时的君清醉已然如释重负,眼中掠过一丝狡诈的笑意。
雪球球却并未往万花方向赶去,而是掣雕改换方向,往瞿塘峡方向去了。待飞了许久,她小心翼翼的打探了四周,随即松了口气,拍了拍傲人的胸脯,笑道:“在这千尺高空之上,能有什么人呢?哈哈哈哈任那君清醉狡诈如狐,还是被我骗了过来,名不副实。”
她转过身子来,取出怀中那株七魂草,用手罩着,生怕被风吹走了。抬头望了望还在呆滞着的无花和尚,她不禁轻声叹息:“师弟,师姐这就让你恢复清醒。”
她又不禁抓了抓头,君清醉只说是治愈蚀魂蛊的,却并没有说如何服用。究竟是直接食用,还是水煎,还是如何?她心中直后悔方才太过紧张,未将话问明白,只是此时已然飞出了百里之遥,再想回头寻他也寻不到了,况且,自己去而复返,君清醉未必不会起疑心。
“应该是······吃这个果子吧?”她迟疑片刻,心道若是师弟有什么异样,自己便以无上修为将他体内的药力逼出来,想必也不要紧。一念至此,她旋即摘下那颗妖艳的朱果,那朱果不过小指盖的大小,她本就修习离经易道,精通医术药力,微微一用力,便感受到那朱果之中充沛的药力,心想应当不假,便当即不再思索,一手捏开无花和尚的嘴,一手将那朱果放入他的口中。还唯恐药力在他体内无法散开,连忙用手抵在他的脸颊,用自己的温润内力缓缓浸入其中,将那朱果在无花的口中磨碎,化开。
一股炙热的药力在无花口中瞬间汹涌起来,如同海潮一般,猛地向着无花的周身灌了进去。雪球球见状心喜,应当是药效起作用了。
无花此刻只觉周身炽热无比,仿佛置身炭火之中,说不出来的难受。而那股药力入体之后,便猛地化作一条条真气蛟龙,在他体内肆虐。好在他修习佛门心法,强忍着体内的剧痛,将那蛟龙渐渐炼化开来。而每炼化一条蛟龙,他都要忍受钻心之痛,一股磅礴的力量猛地充斥在他的四肢百骸,连雪球球为了定住他的那根银针,也在他的真气充盈之中,从体内激射而出。
随即,他便眼前一阵漆黑。
而在雪球球的眼中,却见到无花渐渐恢复如常,轻轻吐息着,仿佛正在运转心法调整内息。过了半晌,无花缓缓睁开了眼,雪球球痴痴地望着师弟的双眼,平静而祥和,只是她的心中突然一阵不安,她突然发现,师弟虽然好像清醒过来,但他的双眼,为何是一片漆黑······
这不对!
雪球球一下子如触电一般,心跳也漏了一拍,连忙跳到无花的身后,双手贴在他的背后,想要运转真气压住他体内的药力。而此时,耳边却传来一道平静却又邪恶无比的声音!
“师姐,莫要徒劳了。”
“唰”的一声!一道黑色火焰从无花的周身瞬间燃烧起来,正是他的真气外放化形所致。雪球球怔住了,她呆呆地望着无花缓缓扭过头来,张着那双平静到有些无辜,却又不知为何充盈着邪恶之色的漆黑眼眸,只听到他充满磁性的嗓音在自己耳中回荡。
“师姐,你还能抓得到我吗?”他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一排雪白的牙齿明晃晃的映在雪球球的眼中,她忍不住的颤抖着,她终于发觉,她完全不认识这个师弟了。
无花收敛笑容,恢复了一幅冷漠的表情,只是饶有兴趣地望着雪球球的俏脸。看着她的惶然无措,她的恐惧,她的悲痛。
他渐渐伸出右手来,搭在雪球球的头上,轻轻摸了摸。良久,他发出一声幽幽叹息:“师姐,你要好好的。”
雪球球怔然,她的脑海中回荡着这句话,那正是彼时尚为蔺洛洛的师弟,常常站在椅子上摸着自己的头,俏皮地说着:“师姐,你要好好的······”
无花突然收回了右手,向着远方遥遥望去,缓缓起身。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师姐,他深吸了一口气,脚下猛地一道黑焰喷出,只听到“嗖”的一道破风之声,他化作一道黑影,消失不见。
只留下雪球球一人在雕背上呢喃:“你,你也要,也要好好,的。”
君清醉并未远走,只在原地等着。过了许久,方才望见一道黑影袭来,待黑影落地,激起一阵尘土飞扬,正是逃走的无花。
君清醉没好气的白了无花一眼:“你怎的这么不小心,若是你被抓回了万花谷,计划便功亏一篑了。”
无花无奈的摇了摇头:“本来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只可惜出现了师姐这个变故。”
君清醉唉叹一声,挥了挥手:“去吧,只是如今计划有变,你应当知道怎么办。”
无花轻轻颔首,缓缓转过身去,脚下一道黑焰腾起,再度向远方掠去。留下君清醉一人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