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州,禹贡扬州之城,周初的蒋、黄、强三国。
这里地属河南的东南隅,通过东南的山区便是古庐江都,因此是至南京的要道,也是出江淮平原的要冲,下荆楚的中途站。由于民风淳朴,商业颇具规模,但并未染上豪侈恶习,民风依然朴实而近乎闭塞保守。
百余年来,派任的知州大人总算颇孚人望,所属的胥吏也能以乡梓为重,一般说来,光州总算是问题最少的地方。汝宁府的知府大人,从来就不必为光州烦心,该州所属的下面三个县,也从没发生重大的天灾人祸。
本地人大家都心里明白,这里其实并不是上天见怜,得到菩萨的眷顾而得天独厚成为太平地方,虽然没有重大的天灾人祸,但地方上多少会发生一些问题。
在治安上来说,这里就是亡命者偷渡过境的中途站。
可是,光州对亡命者来说,并不十分安全,这是十分遗憾的事。
那位判官朱康朱大人,可说是可恶透顶,不但精明公正,而且铁面无私,属下的巡检和巡捕,都是干练尽职的上选人才,组织的各乡义勇民壮,训练有素运用自如。在这里任职三年,真办了几件轰动江湖的大案。
淮阳黑道巨擘吸血鬼王凌天知,就是途经此地不知收敛,在客店中依然张牙舞爪扬威扬武,终于落网自食其果,被押解返淮安府上了法场。
朱州判手下的捕头,妙手灵官曹干真的非常能干,擒拿术妙到巅毫,空手入白刃火候精纯,江湖道中颇有名气。肖小歹徒怕定了他,更恨之切骨,因为他不出手则已,出手甚重,意图反抗的人必定骨折脚瘸,在受到国法制裁之前便已成了残废。
而在奉公守法的市民心目中,妙手灵官受到普遍的尊敬。他为人四海,平时对人一团和气,不偷鸡摸狗向国法挑战的人,根本用不着怕他。
作天莫作四月天,各行各业的人,对天的要求各不相同,所求不遂自然要怨天,反正天晴或下雨都有人欢迎或抱怨,冷或热都会受到歌颂或诅咒。
这天是个艳阳天,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地,按理谁都会觉得天蛮可爱的,但南城豪绅姜大爷可就不高兴啦!因为他从南京买回来的名贵玄狐袍,不能穿出来亮相了。
姜大爷姜大年的老爹,曾经做了几年京官,据说官职不大也不小,足以让姜家的子弟称大爷。
至少,在本城他就是大爷。他在城西郊潢河的西岸,拥有一大片田地,拥有不少佃户和长工,这就够他称大爷的本钱了。
午后不久,他换穿了一件紫缎夹袍,带了两名随从,大摇大摆进入大街的鸿宾楼,在店伙的奉承下,神气地登上了二楼的雅座。
鸿宾楼卖酒也卖茶,卖茶是便利客人谈天或谈买卖,通常进食期间茶客不多。
不是进食期间,楼座只有十几位茶客。
近街窗一桌,三位茶客正在谈笑风生。
“呵呵,小李雅兴不浅。”年届四十不惑之年的姜大爷。称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为小李理所当然,称呼之间透着三分亲热。
“过来坐,姜大爷。”那位剑眉虎目人才出众的小李,含笑指指右首的座位打招呼:
“有两位谈生意的朋友,上楼来聊聊,天南地北胡扯,算不了雅兴。”
两位朋友皆年约二十上下,长了一张朴实面孔,举动也老老实实。含笑站起来迎客。
“谈些什么买卖呀!小李。”姜大爷走近笑问,目光不住打量两位客人。
“车行的买卖。”小李说:“洛阳来的,慕名前来敝号订制长程大车。容在下引见,这两位是刘掌柜、张大掌鞭。这位是本城大人物姜大爷姜大年。”
双方客套一番,两位随从伺候姜大爷就座之后,退在一旁听候差造,不象仆役,倒有五七分保镖打手的气派。
店伙连忙奉上茶具,沏来一壶好茶。
“怎么,闲得无聊是不是?”小李向姜大爷笑问:“带了王朝马汉逛茶楼,好玩吗?”
“不,来等曹捕头,昨天约好了的。”姜大爷说:“庄子里有点小麻烦,几个长工争阔气打架,曹捕头似乎怪认真的。要办人,我来问他处理的意见。”
“你庄子里那些人,真也应该管管了。小李摇头苦笑:“经常收容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来去去,争闲气打架虽是小事,星星之火也可燎原,还是让曹捕头料理料理倒是好办法。”
“老天爷,你可不要这样说,小李。”姜大爷显得有点紧张兮兮:“谁都知道曹捕头与你交情不薄,他很能接受你的意见,你要是这么一说,曹捕头可就吃紧不放,我那些无事生非的闲汉,可就要起哄啦!”
“把那些闲汉弄走,不就太平无事了?”
“可是,我那些好长工也就跟着跑掉啦I”
“坏的不去,好的不来,大爷。”
“我只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等到大事临头,可就晚了,大爷。”小李认真地说。
“商城山里面那些绿林好汉,就是一些闲汉起哄而逼上竹根山的。”
“你……你不是故意危言耸听好吧?”姜大爷怔怔地说:“你造车工厂里,闲汉好象更多……”
小李的制车工厂在南城西门外沿河东岸,地近城根,汝宁府附近数州县的大车小车,甚至骡车马车,凡是经得起考验的车,绝大部分是他潢川车厂所制造出品,演川制车厂可说执豫南制车业的牛耳。
制车业不算是江湖行业,但订车的人却有些是江湖朋友,工人中也有些沾了江湖味。
小李单名蛟,是本城四公子之一,二十七八岁还没成家,自从三年前乃父升天之后,他就成为潢川制车厂的东主。可是,这位英俊魁伟,为人慷慨好义的公子,经常往外地跑,与外地的订制车辆主顾打交道,因此在家的时日无多,无形中把婚姻大事也耽误了。
在本城,小李的名气甚至比姜大爷还要响亮,乡里中修桥铺路、恤苦济贫,他从不人后,人们对他尊敬而亲呢,见面皆称他为李公子。
“我那些人,都是老老实实的汉子,能吃苦的人很多,就是没有闲汉。”小李抢着说:
“当然,我不否认有些工人喜欢喝两怀,难免酒后意气用事打打架,但他们是非分明,说清了也就平安无事。晤,曹捕头来了。姜大爷,你最好独自和他谈谈,免得你说我乱出馊主义误你的事。”
楼梯响人上来,店伙领着穿了便服的曹捕头出现在梯口。
妙手灵官真象一个灵官,铁塔似的身材,黑脸膛虎目如炬,穿了青紧身,更显得魁梧结实,四十出头,龙虎精神,体能与智慧,皆达到成熟的颠峰状态。
“哦!小蛟,你也在。”妙手灵官笑吟吟地招呼。
我在陪主顾谈生意,你们谈,恕难奉陪。李蛟站起来说:“时候不平,也该走了,少陪。”
他知趣地领了两位主顾走了,姜大爷立即招呼妙手灵官到另一桌坐下。
李蛟下楼会帐,偕同两位主雇出店走.上了西大街,准备出城返回制车工场。
后面十余步,跟来了一个中年人与一名壮年大汉,他们也是从鸿宾楼出来的雇客。
“这位光州四公子之一,真能左右曹捕头的决策吗?”中年人与大汉低声说话:“他的武功如何?”
“曹捕头确是很听他的。”大汉也低声说:“至于武功平常得很。他那制车工场的工人,有些的确有几斤蛮力,有时闲着无聊大家起哄,比比拳脚角力,他时胜时负,并不出色。”
“你是说,他容易对付,只要能控制他,就可以间接地左右曹头?”
“差不多。”
“那好办。人都有弱点,只要能针对弱点下工夫,就可以完全控制他。咱们回去见见后面赶来的人,好好研究这位李公子的习惯、嗜好、性情、为人,便可以找出他的弱点来下工夫。”
“其他方面呢?”
“同时着手进行,姜大爷就是咱们最好的目标之一。咱们主事人的意思,愈早进行愈好,咱们要把光州布置成各方控制的中枢,最好最安全,进退容易的地盘。徐州方面风声紧急,中枢可能移到凤阳。”
“哎呀!还能到凤阳?中都皇亲国戚多得很,龙骧虎卫昼夜巡逻,流民逃丁抓住就砍脑袋毫不留情,那地方怎能落脚?”
“合法的过境谅也无妨,所以这的工作必须加快进行呀!走。”
他们不再跟踪李蛟,改走北街出城而去。
暴风雨在酝酿中。
光州是座奇怪的城,城外有城,城中有城。
也许,它曾经是蒋、黄、弦三国的国都所在地,所以有三座城,当然这是无稽之谈。
城分南城和北城,北城有五座城门,南城有六座。两城的总面积不大,周仅九里。北城的西北角,另建了一座小小的滑城。
潢河是淮河上游的一条支流。俗称小黄河。河从南面商城的大别山区流到州南,从南城的西而折回,穿过南、北两城的巾间,向东流再北折。两城之间,建了一座城桥互相往来。
北城是州衙门所在地,算是州治中心。由于是府属州,名义上管辖有三县,其实本身在行政上与县相等,所以衙门设有三班六房。
捕房占地最广,因为附设有狱官。签押房本身的人手。就比其他五房多一些。平时一过未牌时分,整座州衙已是人声沉寂,唯一仍在忙碌的地方就是捕房。
如果发生重大刑案,捕房也是昼夜兼办要公的唯一忙碌单位。
今晚,二更未全市沉寂,捕房的会议室却灯火通明,这表示本地已经发生重要的事故。
妙手灵官主持会议,有四位捕快参加,这是他最得力的臂膀,最精明干练的办案专家,好手中的好手。
只有一名公设内外张罗,室门外的走廊点了两盘照明灯笼,亮度有限,由公役负责禁止无关的人出入,权当守门的人。
妙手灵官信手将菜油灯挑亮了些,将一份名册翻了两页,用镇尺压住以便观看。
“这两个长工的来历可疑。”他指着名册的两行资料说:“册上登载他们是侨籍息县的佃农,因去年天灾歉收而还田来州谋生,一切证明都是合法的,确是县衙所发的真品,只是路引的记载不够明确,年籍象貌与本人似乎并不完全符合。刘巡捕。”
“属下在。”坐在右首的中年巡捕应诺。
明早你带两个人前往息县,查一查他们的底。”妙手灵官指示要点:“问一问他们的地主,再去找他们的家属,花些工夫与息县的捕房合作,辛苦些,多跑些地方,不要放过任何可疑的微候。”
“曹头,打架威吓转变成胁迫,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另一名巡捕说:“这样郑重其事的劳师动众,是不是捕风捉影太过庸人自扰了?”
“整个农庄呈现不安的景象,许多人不敢说话,这还不够严重吗?”妙手灵官正色说:
“我总觉得某些地方不对劲,走到哪里都有灾难快要临头的感觉。凭我的办案经验,我知道某些灾祸正在酝酿中。而灾祸之媒,似乎就在姜家农庄内,也可能潜伏在城里某一处地方。
总之,最近大家小心留意些,张大眼睛拉长耳朵,决不能让灾祸发生,任何星星之火都要断然加以扑灭。”
“这……我想,不会有事发生的……”
“但愿如此。只是,恐怕天不会从人愿呢。现在,我们来策划调整线民活动的细节……”
三更起更后不久,会议已散。
妙手灵官如果碰上公忙,通常留在衙门的公事房歇息,房后的休息室其实可以住宿,有床有帐有简单的家俱,三五个人住一宵足够使用。
四位手下都走了,他决定独自留下来,带了所有的资料回到公事房,自己沏了一壶茶,坐在灯下仔细翻阅卷宗内的档案资料。
他是一个尽职的捕头,他的受人尊敬不是平白获得的,在职责方面,他花了不少心血,是用血汗换来的。
一阵阴风刮入,灯火摇摇。
职业上的经验,与生俱来的反应本能,令他霍然一惊,猛地放了茶杯,警觉地抬头用目光搜索。
一阵寒颤通过全身,毛骨悚然的感觉震撼着他。
案右方两丈外的粉白墙壁上,出现一个奇怪的人头。
墙壁本来是白色的,但年深日久,白墙不但有些老化,而且有些剥落。
那古怪的人头黑发披散,脸色苍白,比老化的墙壁要白得多,所以轮廓特别清晰。
可是,苍白的面孔上只出现一双黑亮阴森的怪眼,没有口鼻,耳朵也被披发所掩盖。
他敬畏天地,但对鬼神菩萨存疑。
他只相信事实,现在,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事实,他对自己的目力有强烈的自信,这是坚强的人正常的表现,对目击的事实深信不疑。
鬼!一个有面孔五官不全的鬼,连身躯也不存在的鬼,清晰地在他眼前出现。
害怕是一回事,本能的反应又是另一回事。
他重新抓起茶怀,倏然而起。重抓茶杯就是他的本能反应,杯掷出是自卫反应的一种,平平凡凡的一只瓷怀,在武林高手运劲掷击之下,将具有致命的威力。
杯排空飞出,呼啸有声,可知他已用力飞杯,砸向那可怖的怪面孔。
墙壁似乎在动,但灯火在这时突然急剧跳动,视线无形中受到扰乱,视力大打折扣。
杯一近墙使失了踪,没听到撞碎声传出。
“不要装神弄鬼了。”他突然心中一定,冷笑着说:
“阁下曾经作了周详准备,你那件与墙壁同色的怪衣袍很有用。你应该知道,我妙手灵官不信鬼神,何必装鬼吓我?世间如果真有鬼神,歹徒坏人怎会有这么多?阁下现身吧,有何指教?”
墙壁又动了。不,是人在动。
那面孔的五官出现了,原来脸上覆了只露双目的白面具,取下即面孔出现。
是一张面孔本来就苍白的中年人面孔,再撩起与墙壁同色的拖地长抱下摆掖在腰间,下面便露出灰色的礼脚裤和快靴。
还露出剑的下段,剑是佩在腰间的,与一般夜行人的佩剑方式不同。
“妙手灵官名不虚传,鬼神唬不倒你。”那人用直震耳膜的嗓音说。
“好说好说。”他沉着地说:“曹某人大公无私,立身处世不愧于天,无怍于人,何俱鬼神?心正则百邪迥避,即使有鬼神也用不着害怕,阁下以为如何?”
“佩服佩服。”
“阁下客气。”
“这说明尊驾的胆气超人一等。”
“夸奖夸奖。阁下为何而来?可否见示名号?”
“尊驾是江湖名人,豫南的名捕,见多识广,谅必听说过光怪陆离其人。”
“这……”妙手灵官脸色一变。
“在下就足光怪,姓名早埋,你就叫我光怪好了。”
“光怪?传说中的江湖妖魅?”
“不错。另一个妖魅,就是陆离,据说他真性陆。”
“在下听说过。”
“光怪陆离同列风尘四鬼怪。”
“光怪老兄,你还在唬人。”妙手灵官冷笑:“风尘国鬼怪是真正的风尘豪侠,你光怪和陆离,却是人人畏惧的妖魅。你老兄今晚此来,不是专为冒充风尘四鬼怪而来的吧?”
“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光怪已经来了。”光怪一面说,一面到了案旁:“不错,在下今晚是有求而来。”
“有求而来?”妙手灵官虎目放光:“好,但是,首先你必须明白。”
“明白什么?”
“明白在下的身份。我曹干身为执法人,也以此为荣。如果阁下所求有干法纪,请免开尊口。”妙手灵官一字一吐,义正辞严。
“是否有干法纪,那是各人的看法不同。”光怪从百宝囊中,取出一只锦盒放在案上:
“里面有十颗径半寸的真正南海珠;一张汝宁宝泉同所发,十足兑付不抽厘金的官票,面额三千两,可在附近四府三州的宝泉局兑现。”
“得带两个人去挑三千两银子。”妙手灵官嘲弄他说:“三千两银子,可令许多人送命。”
“不会有人送命。”光怪阴笑。
“这可不一定哦。”
“打开盒啦,那是送给你的。”
“算是贿赂?”
“算不算贿赂,也是各人的不同看法。”
“在我妙手灵官来说,那就是贿赂。很抱歉,我曹干不会接受。”
“曹头……”
“我曹干每月只赚十二两银子,一石粮,干八辈子也赚不了三千两银子,这辈子就没见过珍珠,我不能要,要了会送命的,即使你把天下所有的金球全给我,而我没有命享受,我要来陪葬吗?”
“没有人能要你的命……”
“好了,光怪老兄,你可以走了。”妙手灵官不耐地下逐客令:“别忘了把锦盒带走。”
光怪哼了一声,抓回锦盒放回百宝囊中。
“曹头,你知道拒绝的后果吗?”光怪厉声问:“你知道你所面对的恶劣情势……”
“不要吓唬我,光怪老兄。”妙手灵官打断对方的话:“我知道,当我曹干吃上公门饭的第一天,便明白我所面对的情势如何了。”
“该死的东西,你真执迷不悟。”光怪破口大骂,左手突然一掌吐出。
妙手灵官早怀戒心,左手一抬,沉重的公案被掀起。
“砰!”公案在光怪的掌前三尺崩裂,被可怕的内家掌力震毁了。
妙手灵官闪身探入,右手五指如约,向光怪的左肋急抓,五指皆可可制穴,也可象利刃般扣断肋骨或插入体内,上翻时又能擒肘扣臂。
“去你娘的!”光怪喝骂,左掌向下一拂。”卟”一声音,掌与爪接触,劲道进爆。
光怪一惊,急退两步。
妙手灵官可就苦头吃大了,斜冲八尺,几乎向右摔倒,右手抬不起来了。
不等他稳下身形,身后伸来一双大手,扣住了他的后颈,另一双手一掌拍在他的背心上。
昏厥前的一刹那,他鼻中嗅到淡淡的醉人幽香,耳中听到女人的声音:
“交给我,用我的方法办事……”
十六这一天,城里的商户照例打牙祭。
南城川口巷的许本道吃了三家大户的酒席,已有了八九分醉意,由他的两个心腹弟兄搀扶着,醉步踉跄进了巷口,要返回他在巷尾的家。
本城有三位吃八方的地棍头头,北城有一南城有二,他就是本城两个中的一个,绰号叫镇八方。
镇八方的绰号不是自取的或吹来的,五年前他落叶归根返回故里之前,在江湖就闯荡了十五年,二十闯道就小有名气,手中一把泼风刀确曾红极一时。会过不少名家,斗过白道一十杰的两杰,虽然未能获胜,但也因此而身价高涨。
返回故里做地棍头头,在他来说未免太委屈了。但本地的子弟硬要捧他出来做司令人,情面难却,他不答应也得答应。
从一个江湖风云人物,沦落成地棍头头,自有他的苦衷。原来他受了内伤,伤了肺筋难以治愈,打一趟拳,肺部就有缺氧现象气喘难平。
他的酒量很不错,九分酒意还不至于让他耍死狗。脚下虽然不太稳定,仍然倒不了。
他挣脱心腹弟兄好意的扶持,亲自上前叩门,没想到刚叩了一下,大门便吱嘎嘎打开了。
返乡的第二年,他就到邻里霍丘带回一位女人。据熟悉的人所知,那是一个有五七分姿色的三十岁过头粉头。
这女人姓安,是真是假没有人知道。好在安氏自从跟了他之后,一直就无怨无尤地跟他平平安安过日子,平时很少出门,也很少与他的弟兄或徒子徒孙应酬,给人的印象是打扮象个有风度的主妇、不苟言笑,不准买丫头雇仆妇,亲操井臼默默地过日子。
堂屋里一灯如豆,门内站着安氏朦朦胧胧的身影。
两个弟兄很识相,站在门外不进来。
“老大喝多了,嫂子招待些。”一个泼皮说:“已经唱了醒酒汤,好在还没吐。嫂子,明天见。”
“好走,谢谢你们送他回来。”安氏用她那死板板的嗓门说,平时她对人说话,就是这般死板板的。
两个泼皮走了,镇八方也跨进门限,信了掩门上了闩,慢慢支撑着往后堂走。
“其实只喝了五成。”他似乎清醒了些:“如果不装醉,那就脱不了身。晤!娘子,我似乎嗅到了一些特殊的气味。”
跟在他后面的安氏,突然卟嗤一声轻笑。
他猛地一怔,酒又醒了一两分。
这是前所没有的事,同居四载,安氏从来就不会发过这种不同韵味的笑声,平日即使在闺房之中,也只是微露皓齿含蓄地微笑而已。
这时两人已踏入天井,内堂的灯光照亮了天井。
他讶然转身,灯光刚好可以照亮安氏的面庞。
不错,是他的床头人安氏,徐娘半老,风韵已不似当年,身材、打扮、面庞、都是他熟悉的床头人。
有一点不一样,那双平时目光柔和的眼睛,似乎突然明亮了许多,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咦!你今天怎么啦?”他已看出那点不一样的改变,用怀疑的口吻问。
“该说今晚怎么啦。”安氏纠正他的语病,领先进入里屋。
又一点不一样,他终于嗅出那特殊气味的来源了,是从安氏身上散发出来的。
他又醒了一两分酒意,错不了,那是爱美的姑娘们,身上所散发的淡淡脂粉香或薰衣香。
他清晰地记得,安氏自从洗净铅华,跟他返乡愿意清苦过一辈子之后,四年来与脂粉完全绝了缘。
这是一个失败的女人,她忘了女人洗净铅华粗头乱服,不但抓不佳男人,而且会失去男人的注意,失去了自己的魅力。
这淡淡的幽香,引起他的本能冲动。他紧跟两步入堂,伸手去拉安氏的手膀。
内堂供有神位,不是卿卿我我的地方。安氏象灵巧的小鹿,轻盈地窜入后面的上房,动人的轻笑令他血脉贲张,今晚似乎一切都反常了呢!
内房中一切都走了样,华帐锦衾焕然一新,银烛高烧,幽香满室。
他几疑走错了房间,不是到了黄面婆古旧朴实的内房,而是一头撞进大户人家的千金闺阁里了。
妆台旁站着同居四载的安氏,没弄错,面部轮廊和身材一点不假,但水汪汪的明眸与巧笑倩兮却大异往昔。
“这……这这……你……你你……”他呆住了,有点语无论次。
“你看出来了?”安氏笑问。
“看……看出什么?”他傻傻地反问。
安氏俏巧地将头上的妇人髻解开,轻摇螓首,秀发飞扬,一双纤手三挽二抹,便成了秀发披肩楚楚动人的俏模样。接着解下腰裙信手一抛,土蓝色的腰裙象蝴蝶般飞落窗台下。
他又楞住了,醉眼生光。
安氏里面露出绯色罗裙,露出裙下的是绣花弓鞋。
宽大的土蓝布外袄脱去之后,里面是月白色窄袖子春衫,隐约可看到衫内的绣团花抹胸,抹胸上部隆起的半部酥胸玉乳令人想入非非。
“你……你不是安……安窈娘……”他终于象着了魔叫.起来。
“是吗?”安氏俏巧地,妙曼地在他面前转了一圈。
“你到……到底……”
“是狐仙,对不对?”
“你……”
安氏取下腰帕,腰帕有一段是湿的,在脸上一阵抹揉。奇迹出现了,眼角的鱼纹消失了,稍带苍白的脸色渐变成肉红了,本来稍向下弯的嘴角,反而向上稍翘了……。
一张年轻姑娘的美丽面庞,比原来的徐娘安氏美丽三倍,动人四倍。
“你不喜欢我吗?”假安氏嫣然笑问。
“我不信狐仙。”他清醒了:“这一切,为了什么,你到底……”
“为了你。”
“我?我只是一个过了气的江湖浪人……”
“但你在光州本乡本上拥有实力,有人有权势。”
“这……”
“培植根基,一个地头蛇比一个武林第一高手更管用,一个土地神比一个大菩萨更能派用场。”
“你是……”
假安氏从怀中掏出一片以数层红绸缝合,两寸宽四寸长,两面各绣了一双五彩鸳鸯的软牌,放在妆合的烛台旁,映着烛光,发出刺目的血红光彩。那双五彩鸳鸯,更是五彩缤纷,鲜明浮现在血红的光芒里。
“血鸳鸯令……”他毛骨悚然的惊呼。
他表面上脱离江湖五年,其实并未与江湖断绝往来,地棍头头虽说是地方上的混字号小人物,但必须与江湖人打交道,所以消息仍然灵通。
血鸳鸯令出现江湖已有二十年之久,那时他还没有脱离江湖。
江湖道上,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神秘组织。血鸳鸯令,是某一群可怕的黑道男女的信记标志,专向一些保镖护院巨室大户勒索,甚至屠门洗劫。对那些胆敢追查的高手名宿,进行惨烈的无情报复,血鸳鸯令出现处,鬼哭神号。
过去,曾经有一批白道高手武林耆宿,联手在天下各地进行搜索追查,不但一无所获,而且参加的人先后遭了横祸飞灾,有不少人不明不白地失踪或死亡。
公愤变成了恐惧,恐惧会让最勇敢的人逐渐变成懦夫。这几年来,敢于追查血鸳鸯令底细的人,好象没有几个了,用谈虎色变四个字来形容江湖人的心态,可说是最确切不过了。
江湖朋友不敢追查,甚至不敢提及,但官府却不能不追究,因为过去漫长的岁月里,百十件血案皆与巨室大户有关,压力来自这些高阶层人士,巨室大户仍是主宰天下政令的权力中心。
各地的权贵们,也不惜巨资聘请高手追查,法网步步收紧,但成效不彰,迄今仍未揭开血鸳鸯令的底细。
他的运气真好,有幸见到血鸳鸯今,看到了怀有血鸳鸯令的入,这人甚至冒充他的床头人。
“现在,你知道你目前的处境了吧?”女人收了血鸳鸯令,美丽的面庞仍然绽放着可爱的笑容。
“想不到我镇八方穷途末路之后,居然幸运地获得血鸳鸯令的光顾,委实深感荣轧”他苦关:“镇八方宝刀已老,你们对我这条命不会有兴趣,该怎办,姑娘请开门见山说好了。”
“我们要在贵地建秘密根基。”女人向他走近,吐气如丝,语声细腻:“对贵地的情势,我们早已经过多时的观察和调查。对地方的人士,同样下过研究的工夫。要站得住脚,必须获得当地人士的合作,上起具有实力的权贵,下至能发生作用的下九流脚色,皆必须安排一些人暗中控制他们。在下九流人士中,你是最佳的控制人物。”
“由我出面招引他们……”
“不是由你出面招引他们,而是由你直接有效地控制他们,决不让他们知道你是我们的人,你只从我这里接受办事的指示,分派他们去忠实地执行。从现在起,把血鸳鸯个忘掉,好吗?”
“如果我……”
“找明白你的意思。”女人打断他的话:“只要找到好的绣工,谁都可以绣一面血鸳鸯令来招摇撞骗。”
“这……”
“问题是,弄不好会送命的,风声一传出去,必须能自保才能冒充,对不对?”
“那……你是……”
“现在我是你的同居人安氏安窈娘。”
“你把窈娘怎样了?”他长叹一声:“她是个好女人,不要为难她。”
“你对他倒是够情义的。”女人娇媚地靠入他怀中,一双粉臂蛇一样缠住了他的脖子,幽幽阵阵的火热胴体几乎挂在他身上了:“今后,你对我也有份情义吗?”
“哦!好人,我……我会的……”他含糊地说,紧拥住这令他血脉贲张的火热、丰盈、年轻的可爱胴体,气息急促地象打了十趟拳,忘了人间何世。
这天,李蛟经过城桥,在桥中段劈面碰上了妙手灵官曹捕头。
妙手灵官仍然不穿公服,带了两名手下捕快。
李蛟对本州的捕快几乎全认识,他是一个什么人都交得来的花花公子。可是,这两位捕快中的一个,他觉得眼生,可能是刚补上缺的,因此他并没有留意。
“喂!曹头,好几天不见,怎么气色有点不对了?”李蛟含笑打招呼:“是不是公忙累惨了?”
“是有点累,别提啦!”妙手灵官笑得僵僵的:“小兄弟,忙些什么?回南城?”
“刚在陈员外家出来,无事忙。哦!曹头,姜大爷庄子里的事,调查得怎样了?”
“小事一件,用不着查啦!小蛟,你怎么关心起姜大爷的事来了?”
“不是关心他,而是关心我自己。”
“怎么说?”
“我工厂的工人中,似乎有些不寻常的变故在酝酿,很可能与姜大爷庄子所发生的事有关,我正在查。哼!我已嗅出不寻常的气息,有人在本城正进行某些不可告人的阴谋。如果我所料不差,将有不少人受牵连,将有不少人遭殃。曹头,放警觉些,必须加紧调查,决不能让人在本城兴风作浪。”
“小蛟,你……”
“我不想受到牵连,更不愿意遭殃。”小蛟郑重地说:“留意过境而在本城借故逗留的陌生人,曹头,这是你的职责。有问题不妨来找我,我会全力协助你办事,我的工人有些可以派用场。”
“小蛟,千万不要疑心生暗鬼。”妙手灵官冷冷地说:“治安的事有我负责,你可不要自作聪明插上一手,出了事你将吃不消兜着走,那不是你该管的,管你能管的事,你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也知道该怎样保护我自己。”李蛟似笑非笑地说:“谁要是想用阴谋诡计暗算我,他必须先有承受雷霆打击的准备。我是当真的。再见,曹头。”
妙手灵官与两位同伴,转身怔怔地目送李蛟的背影,消失在桥头和城门口的人潮中。
那位生面孔捕快一直保持沉默,鹰目中闪烁着凶狠、阴森的光芒。
妙手灵官带着另一位同伴在前面走,生面孔那位落后十余步,向从后面跟上并肩而行的大汉颔首示意。
“赶快通知执事。”他低声向大汉说:“此人如不早除,必定得碍事。对付不能用的人,必须使用非常手段,断然处置。”
“这……恐怕会把事情闹大。”大汉迟疑地说。
“出了事就不要怕事。”他目露四光:“非必要不开杀戒,并非不可开杀戒。只要处理得宜,不会有后患,依我的看法,还可以有杀鸡警猴之效。”
南城的西门外便是潢河。潢川制车工场,就在河岸的大道旁,进出城关十分方便。
河岸一带大道形成一条小街,制车场附近的民宅零零落落。工场占地甚广,有工人的宿处,有谈买卖的三间门面,有东主驻厂时的歇宿楼房。
楼房在工场大厂棚的左后方,站在楼上的晒台,可以看到工场的全景。
李蛟如果不前往外地谈生意,通常住在这座小楼上。他在北城有宅院,但冷冷清清只有一双老仆看家,他很少回城里的住宅住宿,宁可在工场与工人们鬼混,他是一个很受工人爱戴的开明主人。
不论在城内城外,没有人敢在工人面前低毁李少东主,不识相的人,很可能挨一顿好揍,打破头也有此可能。
小楼四周栽了不少花木,晒台上建了鸽舍,养了一群咕咕叫的鸽子。有钱的公子少爷喜欢养犬马,喜欢纵鹰猎兔,他却养了一群鸽子。
当然,他也养马,工场的后面就有马圈马厩,制马车的工场自己怎能不养马?这一带马是主要的交通工具,乡间几乎户户有马,养不起马也得养小驴代步或做工。
这天晚间,他在楼上的书房内秉烛修书,烛光透过明窗,夜间很远就可以看得见小楼。
夜静更阑,他依然毫无睡意。楼下住着一位老仆,和一个八九岁负责洒扫的小丫头,他们都已经安然入梦。
生意人应酬多,城内城外地也有不少朋友往来,因此与主雇往来的信件,他通常在晚间赶办。
四月末很少刮风,气候温和,年轻力壮人的,夜间穿一件单衣便已不感寒意。
居然听到了隐隐风声,烛焰摇摇。
本城的人皆知道李公子曾练武功,跟随工场的会武功人,练了些花拳绣腿。
调查他的人,也知道他会儿招花拳绣腿,喜欢与城里的一些活泼大方小姑娘有说有笑,标准的花花公子。
隐隐风声乍起乍停,这阵不劲烈的怪风来得古怪。风声一止,明窗悄然而开。
烛焰摇摇中,倏然息灭。
书房不大,烛一息便只得伸手不见五指。
“咦!”窗口突然传出怪异的声音。
微风怎会息烛?这种径寸的大烛口吹也不易吹息呢!显然开窗的人大感惊讶,弄不清烛是如何息灭的。
除非心中有警,而反应极为锐敏的人,才会在发现警兆时息烛自保。
天空有星光,透过明窗往外瞧,可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已经入窗站在窗台前。
这人影真高大,一袭白袍长靴面,白色的高顶平头帽几乎触及承尘,高的离了谱。
勾魂白无常,确是一个无常鬼。
砰一声爆炸,绿焰摇升,一团冒着尺高绿焰的径尺大鬼火,在书案前的楼板燃烧。
满室绿光,映得白无常的面孔更为可怖,更为狰狞,连拖下的血红长舌也变为黑色的了。
“咔啦啦……”白无常抖动着左手的销魂练,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声。右手高举着白色的勾魂令,令上闪烁着金属的特有光芒。
“时辰已到……”白无常用吓死人的怪嗓门,拖长着声音叫。
可是,室中缈无人踪。
原来坐在画案后的李蛟,似已凭空消失了。
书房门是闭上的,而且上了闩,不可能有人出去再把门闩上。那么,唯一的出路是明窗了。
白无常一进来就堵住了明窗,即使肋生双翅也飞不出去,飞出去不可能不被白无常发现。
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藏人,书橱靠坚而立,画案下也躲不住人,人就是不见了。
“咦!”白无常第二次发出惊噫声。
“怎么啦?”外面传来另一个人的语音。
“人不见了。”白无常扭头向窗外说。
“逃出书房了?”
“不可能,书房门是上了闩的。”
“躲起来了,搜他出来。”
“没有地方躲藏,这里面一目了然,连老鼠也没地方躲。”白无常极感惊讶:“看到有人出窗吗?”
“废话!你不是迎窗堵住了吗?”
“怪事,这小子会五行循术不成?”
黑影一闪,穿窗飘入。
又是一个无常,黑无常,矮胖身材,脸黑如泼墨。左手握了招魂小幡,右手有哭丧捧。
“我看看。”黑无常说,超越白无常“晤!好象真的没有人。”
鬼火仍在大放绿光,但楼板并未着火燃烧,空间流动着磷火的特殊臭味。
“你也在废话,本来就没有人。”白无常反唇相讥。
“但……人分明在此地。”
“是你把烛弄息的?岂有此理!”白无常说话时。假舌不住**,状极可怖:“烛息的瞬间,视力会消失,让这小子逃掉了,你懂不懂?”
“去你娘的胡说八道!”黑无常破口大骂:“你入窗,我悬挂在窗上方,我用什么灭烛?用法术吗?”
“晤!对,你没有内劲吹送两丈的能耐,吹也不会折内拐弯。老黑,这小子有鬼,咱们料错了他。”
“少说废话。”黑无常说:“可能从暗门逃掉了,老白,咱们搜,人一定还躲在楼上。”
啪一声响,白无常的高帽突然破裂往下掉。
“哎唷!”黑无常同声怪叫,倏然转身,用招魂幡杆磨擦后脑。
身后鬼影俱无,不知被什么玩艺击中了后脑……
白无常反应很快,帽一掉便窜近书橱回身戒备,避免身后有人袭击。
“快走!这里真有鬼!”黑无常低叫,奔向大开的明窗,匆匆飞跃出。
白无常也心中发毛。自己扮鬼反面碰上真鬼,再不走岂不与真鬼结亲家。高顶帽也不捡了,拖着练子头前脚后,飞射出窗衔尾向楼下飘降,轻功身法骇人听闻。高大的身躯似乎失去了重量。
从窗口飘落高仅丈余,眨眼即飘落实地。
黑无常先一刹那着地,猛抬头,便看到前面不足两丈的花圃旁,站着一个脸白如纸,白须及腰的黑衣老人,右手握了一根齐眉棍。
“喋喋喋喋……”白面老人的笑声象枭啼:“无常鬼碰上我白脸老鬼,比比看,看谁的道行高。”
“咦!黑无常按规矩是不说话的,你是假鬼,打!”白脸老鬼说打就打,身形快极,声出人到,齐眉棍更是先一刹那攻到,一记横扫千军势若雷霆,棍风虎虎,劲道十足,棍沉力猛锐不可挡。
哭丧棒也是棍,黑无常取巧,金针定海柱地去根,硬接扫来的齐眉棍。
“啪!”棍棒结实。
黑无常取巧仍然受不了,棒斜震而起,挑起一撮泥土,连人带棒被棒震飘丈外。
白无常的勾魂令恰好挟风雷而至,阻挡白面老鬼追袭黑无常,左手的销魂练,也攻向下盘。令声劲练缠膝,上下齐至急如星火。
白面老鬼突然扭身向前滚倒,令、练落空,齐眉根毫不留情地贴下盘扫出,啪一声击中白无常的右胫骨。
胫骨应棍而折,白无常惊叫一声,身形飞纵而起,远出两丈外,半空中双脚屈起,勾魂令一挥,双脚齐膝而折,人一沾地,立即再次飞跃。
“决定!老黑!”白无常跃出三丈外急叫。“风紧,扯活!”
黑无常早已心中发毛,刚才接棍时,棒柱地劲道半空增加三四倍,竟然被白面老鬼一棍震飞,这表示自己的内劲,至少比对方差了一二倍。再一看白无常自断双足逃命,怎敢上前送死?不等白无常声落,已先一刹那亡命飞逃,快极。
白面老鬼被白无常半空自断双脚的景象吓了一跳,失去追击的机会,拾起白无常堕落的断脚一看,不由恍然失笑。原来是一双木脚,形如高跷。
“难怪这家伙高的离谱,原来如此。”他抬起另一双断木脚:“这些人是何来路?为何找我勾魂?可惜被他们逃掉了。看来,我的估计没有错,光州即将有祸事发生,我得小心了。”
江湖上有好几个以无常绰号闻道的人,其中有白有黑,有些好有些坏,从这方面去查,也许可以找出一些线索,但在未查出对方的来意之前,查起来真不容易着手。
他飞跃登楼入窗,摸出火刀火石点亮大烛,取下脸上的白面具和假须,在烛下仔细察看白无常留的木脚、高顶无常帽、鬼火的遗痕……
一连三夜,没发现任何动静,两无常不再前来骚扰,似乎对方已知难而退。
本城有四位豪门公子,李蛟是其中之一。姜大爷的次子姜元,也是其中之一。四公子之间交情不薄,经常往还酬酢不绝。
昨天姜元前来工场作礼貌上的拜望问候,顺便约他到东郊驰马,顺便到石家关堡去找另一位公子周健聚一聚。
本城地属丘陵区,城附近只有一座山和一座冈。凤凰山在城东七八里,城西二十余里是蒲口冈。本地人称山势如卧龙,其实却是一串起伏的冈陵而已。夸大吹牛是可以原谅的,谁又不爱乡,为故乡的风物加增一些光彩?
四匹黄骠从北城的旭日门出城,小驰而过跨潢楼,驰上至凤凰山的大道。
李蛟的黄缥相当雄骏,姜元的坐骑也不坏。姜元带了两位随从夏忠、张勇,随从兼保键,骑术相当高明。
初夏的郊野,景色如画,田地里麦浪滔滔,桑麻一片青绿,满山鸟语花香,山南山北的郊野草长及腰,确是驰马的好去处。
山北道东一带,有小径通向七八里外的石家关堡,衔接至凤阳的官道。驻马山坡向东望,山脚下草场尽处,金黄色满地菜花,围绕着一座座农庄,天空中鹞鹰在盘旋,田野中飞禽翱翔遂侣,好一幅平静安详的美丽图画,怎么看也看不出任何杀机凶兆。
“咱们小驰至伏牛坡。”姜元用马鞭向东北起伏不定的平坡一指。“再转向七步洼,沿小凤溪直驰石家关堡,到周家可以赶上午膳。全程十里左右,坐骑的脚力最写意。小蛟,要不要分头走?”
分头走,就是从前西半里的高冈分道,含有竞赛的意思,路程相等,看谁能先抵达石家关堡。这一带,本来就是城内外年轻子弟们,秋高马肥竞骑的好地方。小麦收场季节,山南山北一带干野,更是纵鹰猎兔的游乐场。
“一起走好了。”李蛟信口说。
“为什么?怕迷路?”随从夏思的口气带有调侃味。
“近来气氛不太对。李蛟不介意地笑笑:“城内城外很可能潜伏着一些不三不四,心怀叵测的人,还是小心为上,一起走多少也可相互照顾。
“哈哈!李公子胆子不大嘛!”
“胆子大的人,碰见鬼的机会要多好几倍。”李蛟说:“恐怕四公子中,我是第一个碰见鬼的人。”
他不再多加解释,一抖缰一声轻吆,健马向右驰出,用稳健的走步,轻快地驰向右面的斜坡。
姜元本想从上面驰出,但夏忠一打眼色,三匹马立刻随后急赶。
四匹健马的脚力相差不远,蹄声急促,草屑纷飞,不徐不疾地越野超坡,向东又向东。
不久,驰入一座纵向的坡沟,前面是一座树林,看到两匹健马刚穿林而入。
相距不足一里,背影看得清晰。碧翠骑装腰帕,锦帕包头,一看便知是女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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