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寂寂,琉山依然笼罩在呼啸的寒流中,五人自进入谷岭便只能弃马而行,天地都被蒙上了一层白雾,即便裹着风衣,风雪依然迎着颈项灌入身后山道上,裸露的肌肤上也微微泛起割裂感,越往山上走,风雪的势头便越大,一炷香的时间才好不容易踏入了一块宽阔的平地上,四周是拔地而起的尖岩,枯枝挂满了岩身,顾以彦试着找对前进的方向,其他人则始终微低着头避开风雪,就在众人精神乏累之际,一直呼啸作响的寒风中起了动静,起先很是细微叫人难以察觉,唯顾以彦很快嗅到空气中的凛冽杀气,他停下脚步,肃然:“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其余人迅速警觉过来,开始背靠背围成了一个小圈,凝神盯着各自眼前的风雪。皑皑白雪里,七道黑影一点点在视线里清晰,来者并不陌生,正是浮霜殿的狱罚七子——子傲、子婪、子惰、子欲、子妒、子嗔、子怒。
“大寒时节,斩四人头,得四万金……”低沉沙哑的声音跟寒风一样透着凉意,子傲将手中一截棉帛丢落风中,像看着猎物一样打量场中的五人,“呵呵,一颗人头一万金,可如今却多了一个,雇主失准,真叫人为难啊。”
“有人花钱买我们的命?”楹雪凝反问,倒觉得十分可笑起来:“邪教培养出来的杀手在自家门前依价取命,也难怪邪教内部素来其心不一,算是见识了。”
子傲脸上无悲无喜,缓缓道:“狱罚七子一向只认七杀令,不问原由不问对手。”
“这句话的意思便是说,不管有没有能力取对手性命,都要舍命一搏?”
“若完不成任务,又有何存在的必要?”子傲冷冷回应,其余六人仿若死尸一般站立在四周,既不言语亦无表情,身上却盈满了狩猎的杀意。
“只可惜,这四万金要成为你们永远没法拿到的最后一笔佣金了。”顾以彦掀下风帽,眼睛毅然迎上子傲眼中的寒光,饶是杀人无数,在看清顾以彦面目的那一瞬,子傲眼中还是闪过了难以掩藏的讶异。
“是你?”子傲嘴角微扬,这已非他们第一次交锋,子傲将手中暗金色分光剑摆开,缓缓抬起手,下了第一道手令:临!
其余六人渐次俯下身体,然后带起茫茫雪色若疾电般分斩而来,六道金色锋芒直逼五人围合的圈子,唯顾以彦先手截过两人,任他们身形变幻再快,他手中的长剑总能更快几分,子欲子怒两人手中的分光剑还在半空便听到一股气流搅动的声音,雪屑纷扬中两人看见顾以彦手中莹白细瘦的长剑挥洒出极其细腻的光华,竟不知不觉将分光剑的气斩冻结在空中,随着顾以彦身体拔起挥臂一点,那些气浪还未到他跟前就瞬间瓦解,肆掠的寒流如涛浪一样涌向两人身体,惊得子欲子怒慌忙急退,脚下每点踏一次都能看见足尖迅速凝结的冰花,慢上些许整条腿便陷入冰封,余下四人各攻其一掠出了圈子,子傲见状迅速又结了一道手令:兵!
然后猛然挥臂,手中分光剑化作一道金芒射入苍穹,其余六人撤出身体同样将手中分光剑掷向空中,顾以彦等人抬头看向高空,下一刻看见白雪中竟夹杂着庞大的金色剑雨笼罩在五人头顶,霍辞钧与初安早已展开身法,捏着‘寂’字决凝出一道壁垒,将楹雪凝和潇云归护在其内,霎时,四人头顶‘铿锵’声不绝于耳,潇云归吓得赶紧捂住了头,而顾以彦则长剑一指,旋身而起,挽出的白色剑幕推向天际,那直落的金色剑雨碰到素殇剑的剑锋纷纷改变了方向,向着狱罚七子身体站定的位置疾射而去,子傲也不觉惊出一身冷汗,不曾想如此短的时间里,这白衣少年剑法造诣竟又步入了新的境界。
“呲啦!”左臂衣衫割裂声传来,子傲身体一翻,勉强避过其他剑气,伴随一声大喝:“斗!”,七个人几乎同时点足掠起,各自拿过自己的分光剑,像鹰隼一样从空中俯冲下来,七人身后更是层层重影,剑尖如游蛇一般飘忽不定,他们每次攻击的目标都非常明确,搏杀的招式几乎心无旁骛,五个人当中,只有潇云归略显狼狈,与子嗔也是边打边跑,子欲与子怒再度刺到顾以彦身前之时,两人夹击的剑光中又多了一道锋芒,子傲紧随两人之后长剑刺落,这一剑来得极为隐蔽且迅疾,待子欲子怒的剑快至顾以彦胸前之时一个转向挑起,竟刺的是他眉心!楹雪凝在旁看得真切,可无顾及之力,且自己稍一分神便被子妒一剑划过右肩,血迹顷刻染红了肩膀。好在她的担心最终成了多余,那刺向顾以彦眉心的一剑在离其半指的位置戛然而止,子傲顿时脸色大变,仿佛手中的剑刺在铁壁之上,虎口一阵奇麻,分光剑差点被震脱手,几乎同时,子欲子怒的的剑也已刺到,与子傲不同的是,他们二人嘴角是不觉一搐,握剑之手一齐脱开,发出‘咯’的指骨断裂之声,而顾以彦身体不紧不慢向后飘起,单掌一推,随即肉眼可见的一条冰缝在他们眼前裂开,冷白的剑气从裂口贯出,直接洞穿了最前面子怒的身体,无数冰屑纷纷洒落,子怒也从高空跌落地面,那双漆黑的双眼甚至都没来得及闭上,就这么无神地睁开看着逐渐暗去的茫茫白雪……
子傲撤剑带着子欲退开,其余四人得了指令也抽身掠回,谁也不曾多看躺在地上的子怒一眼,狱罚七子自子傲外,其余六人早已自绝音带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一切行动指令都只遵从子傲一人,哪怕如今子怒已变作一具冰冷的尸体,也无一人露出慌张的神色,而子怒那柄分光剑则由子傲默默收起,成了见证他存在过这世间的唯一之物。
“者。”未有过多停歇,子傲下一道手令如约而至,只有六人的狱罚七子忽然朝侧旁散开,然后交错纵掠,一时间在别人眼中好比出现了十几道影子,分光剑开始闪耀出刺眼的金色,而他们最先攻到的位置是潇云归立足的地方,那样密集的剑气如一张网撒过来,潇云归只看到满眼金光,睁不开眼来,抬起一手只顾遮住晃眼的光,尚未有抵御之意,其他人感受到阵阵劲风各自退了一步,唯顾以彦看得真切,脚下轻点飞速上前,一手搭在潇云归肩上将他拉退,而他原本立足的位置即刻三道光斩砸落,雪花纷扬而起,顾以彦追身一挑,又连续转身刺出十几剑,每一剑都泛起冷冷寒光,看似极为寻常,可落入他周身之旁的雪花却极为有规律的回旋,仿佛有无形的风在无声流动,与那凌厉绝伦的金光相比,顾以彦每一剑都显得轻缓柔和,可偏偏正是这样柔绵的招式,令金光之势一阻,像万钧利刃砸落大海中,力道被瞬间泄散,子傲见状从十几道重影中猛然纵出,十指交叉收紧,又是一道手令:皆!那些游走在顾以彦剑圈外的影子突然凝滞,好像空中出现一道风眼,转而散开的影子化作回缩状,迅速凝聚为一点,顾以彦只得回身收剑,潇云归被带退尚未立稳,子傲双脚已踏在子嗔子妒的肩膀上,朝前一指:列阵!雪地里曝起一阵雪浪,紧接着两道黑影从雪地下蹿出,带着夺目的金辉直接划到潇云归胸口,这一击就连顾以彦也始料未及,只能眼睁睁看着潇云归被震出几丈远,最后身体重重砸在一块岩壁上才止住,其余人皆是一惊,谁知潇云归自己从地上撑了起来,吃吃道:“好……好险,得亏这玩意保了一命。”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个破为两瓣的酒葫芦来,众人始才松了口气,但攻势还在继续,子傲双脚在子嗔子妒肩头一点,身体冲出,双臂展开凌空再结了一道手令:前行!以子欲为首,六人又直接攻向站在最近的楹雪凝,子欲每出一剑,紧接下一式的间隙则被后面的人马上补上,如此六人连贯下来,所有转式的空当全部消失,几乎找不到任何破绽,楹雪凝只看到不间断的剑影袭来,自己边退边挡,但脚步已乱,霍辞钧和顾以彦见状当先飞身过来帮忙,初安则从侧面挽剑阻截六人攻势,谁知才至半道,六人对楹雪凝的进攻戛然而止,子欲一个翻身,分光剑猛然摆过一道狭长的剑光刺向侧面而来的初安,这一下极为突然,顾以彦等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如此看着初安被淹没在金色光斩中,好在初安剑法造诣亦非泛泛,‘寂’字诀挥洒开的剑幕中,初安强行撑开了一道口子,虽避过致命之招,但还是被一道剑气扫过腰腹,初安闷嗯一声身体横飞出去,匆忙中以剑点地才勉强稳住身体,脸色已是一阵发白。
“初安!”霍辞钧急喝一声,而顾以彦身形当先飘然而至,初安看着他微微摇头,示意无妨顾以彦才心下稍安,再转过身时,顾以彦手中素殇剑已泛起冷冷白光,而这一番进攻,狱罚七子的体力也耗费极大,虽然从眼神中看不出任何变化,但子傲结令的双手还是出现了微微抖动,哪怕隔着风雪,这些依旧没有逃过顾以彦湛蓝的双瞳,一念至此,顾以彦身形立动,素殇剑剑体中的轻莹寒气开始一缕缕于剑体周身形成若隐若现的剑体光华,伴随顾以彦身形一闪,所有光华一同隐灭,等到顾以彦身体重新出现在子傲不足三尺的位置时,素殇剑的白色剑气已然挤满了子傲的视线,他匆忙撤身,却感觉后颈一阵发凉,原来身后茫茫苍穹上,除了雪花还有一束束呼啸的莹白剑状光华,其余之人没有得到子傲的手令,竟木讷呆立原地,随着素殇剑刺到子傲胸前,那些光华也彻底阻截了子傲其他去路,只能硬生生摆了一下身体,让长剑刺入腋下,可子傲毕竟历经过生死之关才走到今天,即便负伤依然舍命夹紧顾以彦手上的长剑,抬起右手聚力想要拍出最后一掌,但行至半途眼中陡然生出绝望的死灰,他低头看向腋下,发现从伤口处迅速凝结的冰花像枝蔓一样攀附到周身,还未等他右手彻底打开,那从身后而来的光华彻底洞穿了他的胸膛,并在他身前的雪地上划过长远的剑痕,空气突然安静,子傲转过双瞳就这么看着顾以彦,身体一分分萎顿下去,最后跪倒在雪地上,头颅也就此低下。
子傲殒命,狱罚七子失去发号施令之人,其余五人眼神当中终于头一次出现了慌乱之色,因为失去说话能力,口齿间只能发出浑浊低沉的呼声,虽然听不清楚,但顾以彦等人看得出他们脸上布满的愤怒,五人手中的分光剑更是冷光泛泛,几乎同时朝顾以彦刺出快如疾电的一剑,霍辞钧发现势头不对,从侧抢身挽剑上前,空气中起了一阵气浪涟漪,剑意呼啸弥漫,楹雪凝识得是‘寂’字诀的山河永寂,之前在灵芸城也曾见过如此磅礴的剑法,而顾以彦也借此势头将素殇剑横卧身前,左手摆臂一沉,长剑翻手一带,拖出一道弧形尾迹,再又横竖疾划两剑,使得是‘护’字诀的上善若水,顾以彦身体直接迎上去,还是一样轻缓灵动,却偏偏在极危急处恰好避开,沐浴在漫漫剑光下,顾以彦逐一击溃五人,最后负手而立,五柄分光剑应声刺入雪地里……
很快,一切又重新安静下来,楹雪凝忙着查看初安的伤势,抬头间看到顾以彦平静如水的脸,却忽然感觉这种平静里有着比这风雪更冷的寒意,一时间,她脸上现出难以名状的忧色。
“噗!”就在众人各自沉默时,先是一声栽倒的闷响,紧接着潇云归满口鲜血喷出,霍辞钧离得最近赶忙一手扶起他。
“潇大哥?”
潇云归费了些力气才重新站稳,咧了咧嘴,强笑道:“想不到那一击居然还有后遗症,不过没关系,暂时还死不了。”
“我身边所带药物不多,这粒降香丸你先服下。”楹雪凝递过一粒小指头大小的药丸,潇云归二话不说直接塞入嘴中,可能因为吃得太急又是一阵咳嗽,嘴角依然有细细血丝沁出,顾以彦环顾了一圈四周,发现有一处伸出的凸岩下积雪轻薄,开口道:“再往上就离浮霜殿越来越近了,潇大哥与初安的伤势恐怕不宜再前行,此处地势平坦,你们可先留下……”
顾以彦的言外之意再明白不过,只是所有人都面露难色,潇云归只好自己先慢慢坐到了岩壁之下,摆了摆手大声道:“我向来不喜欢成为累赘,你们放心去吧,我和初安妹子就在这里等你们大胜而归。”话中自是默劝初安留下来,却见她迟疑未动,潇云归朗声对空自语道:“有道是一意孤行般般错,退步思量事事宽呀。”言罢,潇云归竟弃了酒葫芦又从腰间取下一酒囊来,自顾自先大饮了一口。
初安终于为之所动,对顾以彦轻声道:“以彦哥,那你们一切小心。”
“嗯。”顾以彦点头,暗自松了口气,毕竟循音再如何十恶不赦也终究是她亲哥哥,一旦兵戎相见,总归有太多不确难于揣测,倒不如不见为好。
这样的决定也让霍辞钧安下心来,相比这无可避免的一战,庄主不必亲赴浮霜殿他便放心许多。
“准备走吧。”顾以彦抬头看着渐歇地风雪,花了盏茶功夫清理了狱罚七子的尸首才继续朝琉山深处走,一路除了脚下传来踩在积雪上的‘嘎吱’声,几乎听不见其他动静,自子魂剑解封后,浮霜殿倾其所有席卷四大派,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四大护法当中,念薇最先葬身于埋骨魂冢,妙夜璇和书傲晴则相继倒在顾以彦剑下,再加之今日的狱罚七子,如今的浮霜殿,又何尝不是重创了根本?
这一路前行了大半个时辰,始终未有一名邪教弟子出现,远远看见的长条石阶就铺在阴云底下,隐约瞧见巨大的黑色石雕分立峰头各处,曲折蜿蜒的石道从石雕底下穿行而过,仿佛一条巨大的黑蟒盘踞在山体上,走近了才发现石像模样是十二属相,再往前,鼻息间有了微微加重的湿润感,顾以彦边走边试探着周围的空气,越过寅虎石像感觉湿润的空气有了温度,原来绕过一处山壁,背后是如星辰分布的温泉,树木也葱郁许多,泉水涌动的声响虽然声脆悦耳,却有着难以言说的压抑感。
“呼……”身旁楹雪凝眼前一阵发黑,突然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雪儿,怎么了?”顾以彦看她脸色不对,赶紧一把扶住她,谁知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却是霍辞钧坐倒在地,情况与楹雪凝如出一辙,顾以彦马上警觉过来,似乎自进了这片温热的环境中,就藏着不可预知的危险。
很快,脚步声起,顾以彦抬头看见一丛草木背后转出一道紫色身影来,即便光线还无法将来人看得分明,顾以彦也已猜出她的身份,孜维缓缓走到离他不远处停下,脸上还是见他一贯的笑容,只是这次笑靥里多了几分苦涩:“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是你们施的毒?”顾以彦强忍着怒意,看着楹雪凝愈发苍白的脸冷然发问。
“公子若这么以为,那为何你我却安然无恙?”
“那为何刚走进这里他们便如此这般?”顾以彦脸色缓和了些。
孜维没有当即回他,而是走到楹雪凝和霍辞钧身边,分别摊开他们的右手,发现与自己猜测的一样,而顾以彦也曾看见过如此情景,匆忙拿起楹雪凝的手细细一看,大惊失色:“赤炼蛊毒!怎么会?!”
“她身上这股香味……”楹雪凝额头冷汗淋漓,忍着蚀骨的疼痛睁开一线眼缝看向孜维,然而终究没能继续往下说便昏厥过去。
孜维赶紧抬起袖口细细嗅闻,脸色微变,突然眉头紧蹙站起身来环顾四周:“此地是浮霜殿唤蛊泉,是通往琉山的必经谷口,这里的温热气息会唤醒体内的赤炼蛊,所以没有门主特许任何教众都不敢私自进出琉山,否则蛊毒蚀骨,无力回天!”
“看来门主判断得没错,紫蝶护法果然早已清除了体内的赤炼蛊毒!”就在顾以彦为楹雪凝和霍辞钧何时中的蛊毒百思不得其解时,又一道声音响起,而这个声音于他而言却不亚于一记晴空霹雳!
突然出现的两人青衣长衫,眉清目秀的面容上却挂着邪诡的笑,冲着顾以彦开口:“四弟,别来无恙。”
“你们跟踪我?”孜维笑意顿失,难以掩藏微微发白的脸色。
“门主之命,不敢不遵。”
“他是何时发现的?”
来人继续笑道:“早在你从丘祭陵回来门主就起了疑心,后来在瞭渊台门主假意给你赤炼蛊的解药,其实那根本不是解药,而是诛心丸,用意就是为了试探你,你也应该知道诛心丸为何物,虽不致命却能令服用者痛苦不堪,而你却没有出现过任何不适,这也正好说明,你根本没有服用过这枚诛心丸,一个能将门主赐予的药视若无睹的人,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就是她根本不需要什么解药!”
“……”孜维双肩不禁一抖,长久以来与循音之间的某些东西开始崩然瓦解,她闭起双眼缓缓咬紧牙关。
“说完了?”顾以彦慢慢放楹雪凝平躺下来,她脸上也恢复了一些血色,嘴角尚有未干的血迹,而顾以彦阴沉着脸,慢慢转作淡蓝的双瞳里迸射出极寒的光。
“藏剑山……”
“闭嘴!你们不配提藏剑山庄这四个字!”顾以彦喝然打断顾启骏的话,手中素殇剑已然流光灼灼,“如今在我眼里,你们甚至枉为顾家子弟,我二哥三哥也早在那场屠戮中死了!”
顾启骏为之一窒,怏怏看向身旁二哥顾杰冉。两人都不敢再直面顾以彦的脸,强辩道:“当时刀已架到我们脖子上,所有人都死了,我们能怎么办?不过求活下来而已。”
“那我问你们,是谁杀死了大哥?!”
“自然不会是我们……”顾启骏故作镇定,但一触到顾以彦的眼神声音又蔫下去。
“大哥剑法如何我比谁都清楚!而他却被一剑洞穿胸膛钉在屏风上,几乎毫无反抗之迹,除了至亲之人,我实难想到还有其他人可以将大哥一剑毙命!”
“……本以为此事世间无人再知,可惜最后还是漏掉了一个人!”顾杰冉也将长剑拔出,阴恻恻地看着顾以彦。
“简直无药可救。”顾以彦失笑摇头,朝长空吐了一口气,然后足下一动,素殇剑已裹着猎猎劲风扑到,顾启骏与顾杰冉各自退开,长剑横扫之余身体也翻飞而起,三人都为剑圣一脉,顾启骏与顾杰冉习的是‘破’字诀,剑招起势与顾以彦所承‘护’字诀大同小异,只在剑招收尾处才分出差别,‘破’字诀出招不留余地,每一剑讲究逼仄借势,旨在令对手失去抵抗之力,而‘护’字诀讲求虚怀若谷,每一剑点到为止,对手久而不胜,心中慢慢生出无望之感,求胜之念既灭,自然最后心如死灰。
三人剑法同出一宗,顿时空气中尽是呼啸飞掠的剑气,藏在草木之下的温泉被气浪击中,瞬间爆起数丈高的水花,那些温热的泉水刚一碰到高空清冷的气流即刻化作一团白雾,顾启骏几次想要飞身至顾以彦身后都被阻截下来,连续出手刺落顾以彦肩头的剑招行至一半均不得已撤回,每一剑总在缺半分刺到的位置碰到重重剑影,仿佛激流中遭遇突然转折,若执意递进,自己亦将断送持剑之臂。
而顾杰冉早在剑光闪烁中背脊生凉,之前父亲对四弟的授剑他们从未见过,亦未见过顾以彦以剑示人,只知他从小病弱不能修习内功心法,而今日交手才发现自己对顾以彦的认知是犯了多么愚蠢的错误!
顾以彦身形灵逸,夹在两人剑锋之间脚步丝毫未乱,且素殇剑剑身的锋芒都带着侵骨的深寒,两人长剑与素殇剑交碰的剑刃处已然结出一层薄霜,那寒意更是随着剑体一点点传入握剑之手,使得顾启骏和顾杰冉挥剑的动作也开始变得迟缓,顾以彦抓住两人这一破绽,素殇剑如游蛇吐信般猛然刺向顾杰冉腰眼位置,逼得顾杰冉于半空强行横直身体,而顾启骏看顾以彦身体向前送出,以为正是绝佳时机,赫然一个凌空翻身,倒转长剑带着茫茫剑影从空中斩落,谁知笼罩在剑影下的顾以彦身形凭空闪灭,只留顾杰冉半截身子露在他斩落的剑影中,顾启骏再想收回已然不及,很快,一声凄厉地呼嚎响彻琼宇,血光四溅中,顾杰冉双腿就如此被顾启骏齐膝斩断,而顾以彦一个翻身扫腿踢在惊慌失措的顾启骏后背,两人就此直接跌落泉边。
“如何,被至亲之人所伤的滋味?”顾以彦一袭白衣飘然落地,看着顾杰冉嘴角挂起一丝冷嘲。
“我知错了……知错了……”谁料顾杰冉还未答话,一旁顾启骏却忽然跪倒在顾以彦跟前,身体伏地额头磕在湿润的长石上,“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求求你,饶我一命!”
见他如此,顾以彦心中骤然一痛,竟彻底失了言语,最后只是仰天长笑,再低头时已是泪湿眼角,他转过剑柄抵住顾启骏的头顶,咬牙颤抖着问:“当初藏剑山庄被屠戮之时,你便也是这副姿态么!”
顾启骏浑身一抖,缩了缩颈项:“那……那晚……死去的人都……都太惨了,那些下人……他们的脖子就这么被……被刀锋割裂,满天都是血,好可怕……,我不想死的,不想死啊……”
顾以彦收了长剑单膝跪下来,一把捏住顾启骏的下巴抬起来,直视着他惶恐的双眼道:“所以你为了苟且偷生不惜与邪教为伍?!”
“呼呲……”顾启骏急促地呼吸,下巴被顾以彦捏紧吐不出半个字,只是急切的摇头,脸上堆满了乞求的神色。正是这副模样彻底点燃了顾以彦内心的愤怒与绝望,他突然站起身,亦将顾启骏整个身体举起,左手凝聚内息沉掌一翻,径直击在顾启骏胸口处,顿时,顾启骏身体横飞出去撞入繁密的林中,而顾以彦再不愿多看他一眼,只是站在原地默然失笑。
顾杰冉强忍着疼痛,身体已不自觉微微抽搐着,本以为顾以彦接下来会直接杀了自己,却见他只是走到楹雪凝身边,小心抱起地上一袭白衣的绝美女子,眼中盛满了怜惜的光,有那么一瞬,顾杰冉在这种怜惜中看到了落寞和孤独,看着这位自小就被特别保护的弟弟,顾杰冉内心无端起了一阵酸涩,良久轻声道:“不管你信与不信,你怀中的姑娘,身上中的毒并不单只有赤炼蛊……”
顾以彦大惊失色,猛然转过头:“你说什么?!”一旁孜维急忙替楹雪凝和霍辞钧把脉,最后脸上一白:“黑蛳毒!”
“要想救活他们,除非找循音拿到解药,否则即便你有办法解除他们身上的赤炼蛊毒,黑蛳毒也不会让他们活过三日……”,顾杰冉止了断肢的失血,但从他改口将门主唤作了循音,知他内心多少还是起了波澜。
顾以彦将楹雪凝交到孜维怀里,竟没有丝毫犹豫,孜维轻轻一愣,曾几何时,自己在他心中可以被信任到这种程度?毕竟于顾以彦而言,昏厥的白衣女子何等重要她不是不知,短暂地失神后,孜维从他手中接过楹雪凝,而顾以彦只是轻声道:“我与循音之间,终究会有个了结,我已经失去了诸多亲人,这一次我不能再让雪儿有任何危险,请帮我照顾好她,多谢了……”
“……”孜维深深看着眼前温润如玉的男子,内心突然有了难以言明的暖意,柔声道:“我自会照看好他们,而这里到浮霜大殿应再无多余弟子阻拦,但我比谁都清楚循音的可怕,你自己也须一切小心。”
“嗯。”顾以彦点头,然后毅然转身,朝着阴云笼罩的琉山之巅飞身掠去,而风雪不知从何时开始,又重新纷扬在苍穹之上,就这么轻易地覆没了那道远去的白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