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外惹恼了手腕强硬的大夫人,对内让娇滴滴的姐姐耿耿于怀。
顾莲觉得自己内忧外患,祖父的那幅字毕竟不是尚方宝剑,显摆显摆还行,平时起不到任何实际的用处,于是每天窝在屋子里练字练女红。
期间叶宜让人送来消息,说是叶家有生意在河南那边,黄大石自愿留下。
顾莲觉得有点怪怪的,听说河南几省乱军四起、局面混乱,叶家居然还在那边做生意?难不成……,叶家是在倒卖军火神马的?
反正瞎猜无益,自己更加帮不上大石什么忙,于是便打住了。
——只好搞一搞封建迷信,每天给菩萨上一炷香。
于是,顾家九小姐在勤奋学习的名声之后,又多了一项虔心拜佛,加上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越发的合乎大家闺秀标准。
而大夫人那边,不知道是碍于老太爷的面子暂时不好发作,还是忙着准备老太爷的七十大寿,并没有找顾莲什么麻烦。顾家上面没有太夫人,平时长房和四房基本不用打照面,井水不犯河水,所以这段时间一直风平浪静。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夏季来临。
顾老太爷的七十大寿之日,天空一片万里无云,热辣辣的阳光泼天洒下,每一处宴客厅堂都是张灯结彩,欢声笑语、人声鼎沸,安阳城里能报的上名号的都来了。
当然了,今天主要是外面男人们的重头戏。
顾莲换了新做好的夏装,天水碧的半袖,月白挑银丝的拖水儒裙,她身量高挑,这一身打扮,再配上朝云髻,更加显得身段曼妙、婀娜动人。
春晓嘟嘴道:“小姐的打扮也太素净了。”
顾莲斜斜插上一只珍珠长簪,嫣然一笑,“走吧。”
然而到前面发现自己错了,——不管是顾家的人,还是过来庆贺的宾客女眷们,大都穿红着紫的,一个个打扮的花团锦簇。
呃……,原本想扮绿叶的,结果却变成了掉进花堆里面。
杏娘环视了一圈,笑得僵硬,“还是妹妹最会打扮。”
丹娘走了过来,“哎呀,九妹妹这一身可真是清爽。”扯了扯身后的徐娴,“你方才还夸我,看我家九妹妹,这会儿更有人给你夸了吧。”
徐娴抿嘴一笑,“难怪上次幼娘说你,今儿又逮着机会想夸自己了。”
提起袁幼娘,丹娘的笑容里闪过一丝不悦。
——和小表哥的那门亲事,旁的不说,就是表姐那一个小姑子就够了,自己若是嫁了过去,还不知道要被她给多少小鞋穿!
“莲娘姐姐!”徐姝还是一如从前活泼,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蹿了出来,挽起顾莲的胳膊,夸道:“你皮肤白,带我娘的这对翡翠镯子正合适。”
徐娴闻言瞪她,“既然送人,那镯子就已经是莲娘的了。”轻轻拍了妹妹一下,“你又胡说什么?”
丹娘拉过顾莲的手,对着阳光,看了看那碧绿的翡翠镯子,惊讶道:“好生漂亮的翠,更难得这般通透的水头!”
惹得杏娘也看了过来,秀眉微蹙,“你什么时候得的?我怎么不知道?”
顾莲解释道:“上次去叶家吊祭,正好碰见了徐伯母她们。”
心下有些后悔,本来想着顾家、徐家多年世交,今天徐氏姐妹肯定回来,自己戴上这对镯子,无非是显得重视,想扩展一下自己的交际圈子。
——却忘了见不得别人强的姐姐。
于是赶忙垂手拢了袖子,尽量转移话题,陪着闲聊了一会儿,找了个机会,借口入厕尿遁避一避,等到开席再回来。
反正有长袖善舞的丹娘待客,轮不到顾莲操心,而顾家的花园子也的确够大,七万八拐的找了一处幽静之地,耳根子清净下来。
——后宅女人多,一人一种心思麻烦也多。
春晓陪着发了半日呆,小声道:“小姐,要不咱们回去吧?今儿外头热闹,大家凑在一起说说话多好。”
“还不如这儿安静……”顾莲一语未完,忽然听见花篱后面传来动静,赶忙朝她摆了摆手,自己却贴了耳朵细听。
——闲着无聊,没准能听到点有趣的八卦呢。
“都快开席了。”何庭轩的声音传来,好似旁边还有一个什么人,“怎么四处都找不着九表妹?莫非生病不舒服了?”
“没听说啊。”五爷口气诧异。
顾莲暗暗叫了一声,——大神啊,你别再来坑我了。
可惜何庭轩听不到她的心里话,似乎有点不高兴的样子,“上次姨母闹得那么大的动静,应该都是为了那盒胭脂吧?我都与你说了,悄悄的,怎么还是嚷嚷的让姨母知道了。”
口气不是太好,居然一副教训五爷的样子。
更叫人惊奇的是,五爷不但没有生气,反倒好脾气陪笑道:“表弟你别上火嘛,我也不知道是哪个丫头嘴快,传了话,让娘知道我在屋里拌了嘴。”
何庭轩哼了一声,“下次可不敢拜托五表哥了。”
“表弟啊。”五爷急急解释,“虽然娘叫我去问话,但是我可没有把你供出来。”像是拦住了对方,脚步声停了下来,“我只说胭脂是自己买的,杏娘瞧着好想要一盒,她不懂事,还非要跟莲娘的一样,买了第二次,所以才跟媳妇儿吵了几句。”
“罢了,罢了。”何庭轩像是有些不耐烦,打断道:“今天是你们家老太爷的七十寿诞,人多眼杂的,平时可没这样的机会,我还想找九表妹说几句话呢。”
五爷忙道:“她一个小姑娘家能去哪儿?花园子里头转一圈,一准找着。”
两人边说便走,渐渐的往花园另一头走远了。
春晓脸色煞白煞白的,惊慌道:“小姐咱们快走,等下若是被表少爷缠住,可怎么说得清楚?我瞧着,夫人好像不喜欢何家的人。”
——何止是不喜欢?
顾莲心里十分窝火,那何庭轩这般作态,看起来好像对自己深情款款,实际上怕是只有一颗色心,——否则岂会这般恣意,置自己的名节声誉于不顾?再不躲远一点,早晚要被他给害死!
原本想听听八卦,没想到却八卦到了自己身上。
心下算着时间差不多,交待了春晓几句,领着她回到了前面席上,左看右看,没有找到姐姐杏娘,——可是马上就要开席了。
顾莲心里如有千万只猫在抓着,万分着急,又不方便自己领着人去寻找,于是吩咐春晓,“你去夫人那边看看,五姐姐在不在?等下就要开席,好歹别让大家久等了。”
丫头们陆续端上热汤热菜,很快就满满一桌子。
顾莲食不知味的吃着,随手夹了一筷子鱼。
“九妹妹。”桐娘不动声色凑近了些,俩人的位置本来就挨着,旁人并未留意,她低低声道:“你走了没多会儿,五哥过来打了个招呼,问起你怎么没来,五姐姐有些担心你,然后就去找你了。”
——什么?!
宛如一道晴天霹雳,震得顾莲半天回不过来神!
姐姐哪里是要去找自己,分明揣度五哥和何庭轩常在一起,所以去找何庭轩!这下可如何是好?不知道两个人后来遇见没有,——想着姐姐那不着调的脾气,何庭轩没有分寸的热络,今天又来了这么多的宾客……
顾莲心不在焉,结果被一根细小的鱼刺卡住,“咳咳……”,卡在嗓子眼儿里,又痒又难受,因为着急,反倒越急越咳不出来。
桐娘赶忙吩咐小丫头,“快点端醋来!”
一碗醋下了肚,顾莲满嘴酸溜溜的味儿,还是没用,于是夹了一大筷子的青菜,囫囵一吞,总算把那悲催的鱼刺咽下去了。
一桌子的小姐们都看了过来,徐娴担心问道:“好些没有?”
“没事,没事。”顾莲觉得自己真够丢脸的,当着这么多小姐们,狼狈不堪,但是眼下却顾不上这种小事。
——姐姐若是出了什么幺蛾子,可就不是丢脸这么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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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走吧。”五爷催促道:“估计马上就要开席了。”
何庭轩闷闷不乐,自己一大早起来拾掇半天,白瞎了这么些功夫,结果却莲娘影子都没瞧见!心下有气,忽地瞥见前面月子洞门人影一闪。
——好像是杏娘!
见不着妹妹,逮着姐姐也得上去说几句话。
“表弟,吃了饭回来再找吧。”五爷急得不行,“今儿是老爷子的大寿,儿子孙子都要去拜见的,若是误了,娘非得揍我一顿不可。”
何庭轩灵机一动,笑道:“表哥你着急就先去吧,反正我认得路,再转一圈儿就过去找你。”摆了摆手,“快去、快去,别让回头真的让姨母揍你。”
五爷见说不动他,跺脚道:“那我先走了,你快点来!”
“好!”何庭轩故意高声答应了一句,然后装作悠闲的样子,朝月子洞们走去,穿过门,一脸惊讶,“五表妹你怎么在这儿?”
杏娘是听到他的声音,方才停下的。
此刻尽量让自己看着自然一些,低头浅笑,“我是去找九妹妹的,刚巧路过。”
今儿是顾家大宴宾客之日,她一向好强,打扮的十分华丽,——茜红色的织金花掐牙半袖,藕荷色中衣,下面是才做好的橘黄色十六幅湘裙。
微垂螓首,露出一段雪白细腻的脖子来。
何庭轩看得眼馋,几乎忍不住要伸手去摸一摸,——到底忍住了,且不说这等举动太过唐突,瞧瞧旁边,还有个丫头一直紧张兮兮的盯着呢。
心思微动,往四周环顾了一圈儿。
杏娘没有听见他回答,抬起头道:“表哥你怎么了?”
何庭轩收回目光,“我听前面院子的声音,是不是开席了?”眼里浮起担忧,“表妹你还是先别找人了,快些回去吧。”
杏娘当然想着早点回去,但她就存了来找他说话的心思,此刻果真如愿,居然单独遇见,不免盼着能够多说几句。
——好让表哥知道,自己比乡下来的妹妹要强多了。
乡下?心中念头飞转,当即浅笑道:“好,我这就回去。”叹了口气,抱怨道:“说起来,都是莲娘不懂事到处乱跑,不然我也不用四处找她。”
何庭轩指了一条小路,“我也要出去,走这边,要近一些。”
杏娘万分满意,便与他并肩而行,故意闲话家常起来,“要说莲娘也可怜,从小没有养在娘身边,吃了不少苦头。”
“哦?”何庭轩对顾莲十分感兴趣,但他清楚女人的小性儿,不敢在杏娘表现的太有兴趣,只淡淡问道:“不是说寄养在你外祖母家,应该还不错吧。”
“罢了。”杏娘想撇嘴,觉得动作不淑女忍住了,“我祖母家早已没人做官,一家子住在乡下小镇上,家里人口又多,谁还顾得上她一个外人?”叹气道:“吃穿平常,字也不识得,真真叫人心疼的很。”
四夫人知道大女儿嘴不严,这一节,连她也瞒住了。
何庭轩点了点头,边下台阶边笑,“难怪两位表妹瞧着有些不一样。”
这话说得十分有技巧,落在杏娘的耳朵里,自动理解成表哥看不起妹妹,觉得没有自己大方得体,高兴道:“罢了,以后我多教教她便是。”
何庭轩笑道:“表妹真是辛苦。”
直直的打量过去,脚底下悄悄挪了一步。
杏娘不免含羞带臊,心里慌乱,想要往前走两步避开,忽地觉得裙摆一紧,自己整个人被绊得往下跌去!
“啊呀!”她尖声惊叫,本能的飞快抓住旁边的人。
“表妹当心啊。”何庭轩佯作被她撞击站不稳,动作慌张,但却结结实实的搂了一个满怀,——软香温玉抱在怀里,说不出的得意。
杏娘惊慌之后回神,发觉自己跌进了表哥的怀里,一股陌生的男子气息袭来,又羞又臊又急,想要挣扎起身,身子却变得软软的不听使唤。
旁边的丫头看得呆了一阵,方才想起去拉她。
何庭轩适时的松开手,还装模作样的退后一步,低了头,“表妹走路当心一些,方才我也是无心唐突,还请表妹不要见怪。”
杏娘脸红色赤的,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
要死了!怎么就没看好路,踩着裙子跌到了表哥的怀里?那一瞬间的男子拥抱,是生平第一次,真是羞也羞死了!
“小姐……”丫头赶紧扶住杏娘,刚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忽地瞧见花篱后面一个小小的人影闪过,不由大叫,“谁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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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莲急得快要上火了。
一直等,一直等,宴席都吃完了,姐姐还是没有回来。
桐娘也觉得不对劲,——堂姐杏娘一向是个爱出风头的性子,今儿这种场合,几乎是前所未有的热闹,怎么反倒不露脸了?
——只怕其中水有点深。
这种是非,自己是绝对不会掺和进去的。
顾莲作为主家小姐,实在不好中途离席去找人,失礼不说,还会闹得大家注意到杏娘,因而耐着性子把宴席吃完了。
与各家的小姐们寒暄了几句,便悄悄出了圈子。
刚要走,一个穿桂合色春衫的少女迎了过来,细眉细目的,笑吟吟道:“莲娘!”竟然不由分说拉了人,“来这儿坐,咱们说说话吧。”
上次丹娘生辰时,顾莲见过她一面,是刺史家庶出的三小姐刘贞儿,——从前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今儿怎么想着找自己聊天了?
又不好拒绝,只能笑着寒暄,“贞儿妹妹今天可漂亮。”
“莲姐姐取笑了。”刘贞儿抿嘴一笑,“要说漂亮,谁不知道莲姐姐才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回头看了看母亲,“母亲,我说得对不对?”
刘夫人矮矮胖胖的,五官平常,胜在一身皮子还算白皙,颇有几分贵妇姿态,接了庶女的话笑道:“你们小丫头自个儿说话吧,不用管我。”
顾莲心里急着要走,又不好太失礼,想着稍微说几句再走。
哪知道刘贞儿忽然变成了一个话篓子,一会儿问起顾家的花园,一会儿又问起今天的有什么戏,还说到上次自家请了什么戏班子,罗里啰嗦说个没完。
顾莲面上微笑,心下却恨不得撕块胶布把她的嘴封住。
但隐隐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似乎有什么人在打量自己。
一扭头,正好对上刘夫人投过来的目光。
刘夫人有些尴尬,讪讪笑道:“贞儿,你怎么拉着莲娘说个没完?人家还要去招呼客人呢?快过来吧。”
刘贞儿歉意起身,“看我,一说起来就忘了。”
顾莲忙道:“贞儿妹妹活泼,我也觉得聊的十分投契,可见我们有缘分。”琢磨了下说词,打算去找姐姐杏娘。
“你怎么在这儿?”
顾莲回头,“姐姐?”
杏娘绷着个脸,不悦道:“方才你好久不来,害我找了你半天,回来了,也不说让丫头传一声!我为你担心,你却在这儿优哉游哉的。”
顾莲松了一口气,哪里还顾得上姐姐责备自己?起身笑道:“正要去寻姐姐呢。”看了看刘贞儿,“方才跟贞儿妹妹说了一会儿话。”
“我去找娘了。”杏娘竟然不管她,自顾自走了。
留下一脸尴尬的顾莲,见刘氏母女打量自己,只得干笑,“我姐姐就是性子急,说什么事,半刻也是等不得的。”
刘夫人悠悠笑道:“你是一个懂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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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相看的如何?”刘刺史一面让丫头脱了外袍,一面朝妻子问道:“可有仔细打量那顾家九姑娘?别的不要紧,重要的是品貌脾性别错了。”
“挺好的。”刘夫人笑了笑,“上次顾家五姑娘生辰,见过一面,只记得是个长得出挑的丫头,今儿细细瞧了,脾气也是十分柔和的。”又道:“我看她有事的样子,还耐着性子陪贞儿说话,后来她姐姐来了,一个好脸都不给,她还陪笑给姐姐打圆场。”
刘刺史点了点头,“这么说,是个贞静柔顺的了。”
刘夫人“啧啧”了两声,感慨道:“一个娘胎,竟然养出两样女儿。”
“你先头不是不愿意吗?这会儿又夸起来。”
刘夫人不满道:“从前我想着杏娘那娇滴滴的性子,怕妹妹也是一样,所以才不想配给文远。”哼了一声,“哪个做婆婆的,想娶一个不知轻重的儿媳妇儿?我们家文远是幼子,可不要给他娶一门受气的亲事。”
“罢了,罢了。”刘刺史摆摆手,“既然娶的是妹妹,就别再说姐姐的不是了,好不好的,又与咱们家有什么关系?”
刘夫人叹气道:“就是有一点可惜,他爹是继室子。”
“继室子又怎么了?”刘刺史皱眉道:“咱们主要是想和顾家结亲,娶得又是小儿媳,只要对方女儿人没有问题就行,别再挑了。”
“我知道了。”刘夫人嗔了一句,“就不兴我牢骚几句?既然没什么问题,那我回头好生准备准备,再让人上顾家去提亲。”
“嗯。”刘刺史长长叹了口气,“乱世之中,……独木难支啊。”眉宇间有化解不开的愁绪,起身道:“罢了,跟你们这些妇孺说也无益,我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