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千里一线

“你别错会了。”顾莲勾起嘴角,带出一丝不屑笑意,“你素来都是一个聪明人,什么该计较,什么不该计较,应该想的清楚。”淡淡道:“不管她有没有那个运气,那都是她的事,是别人的事,不与咱们相干。”

邓美人应道:“是,妾身记下了。”

顾莲又道:“晋封管美人,其实也是为了你分一分火力。”看着她笑,“当然也可以一次一次的晋封,但是封一次,你就得让人讨嫌一次,何苦来呢?倒不如用位分压着她们,便不痛快,也只得在自个儿心里不痛快,背地里嚼舌罢了。”

仪态悠闲的拨了拨茶,抿了一口,接着道:“不然若封你一个贵人,别人不说,公孙婕妤是会给你好脸色的?管贵人是肯和你平起平坐的?不知道多少要打饥荒呢。”

邓美人心头一凛,有些后怕,此刻对她是再感激依仗不过,诚心诚意道:“多谢长公主事事想得周全,大费周章替妾身谋划,倒是妾身鲁钝了。”

顾氏这般做为固然是有目的,想让自己看好大公主,在后宫中做她的眼线,——可是她并不是非得自己帮手不可,自己却只能求着她,仰仗着她。

不论怎么说,总是给了自己实实在在好处的。

因而急着表白忠心和用处,凑近说道:“往后还请长公主放心,妾身必定会好好教导大公主,教她乖巧、听话,凡事懂得一个谦和退让。”

顾莲淡淡道:“稚子无辜,你也别为难她。薛家如何如何且不论,她总归是皇上的头生长女,你抚育了她,于皇室算是一份功劳。”又道:“只一点……,别叫她心里整天存着怨愤,好好儿做她的大公主便是了。”

邓美人应道:“是,妾身明白的。”

“辛苦你了,先回罢。”顾莲不欲多说,看着她,只悠悠道了一句,“你要记住,我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没什么好担心的。”

昨儿顾莲窝在皇帝的怀里,也撇嘴说了这几句,却耐心的多,解释道:“既然咱们已经和好了,我可受不得你整天和别人歪缠。可是……,你都宠她将近一个月,忽地又冷落起来,无缘无故的,岂不带出幌子叫人生疑?不如封一封、赏一赏,回头再慢慢丢开也罢了。”

徐离笑了一句,“醋客!”

顾莲拿眼瞪他,“嫌酸就别理会我!嫌酸……,就去找你的甜头去。”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一面假意哭,一面不停捏他的腰身,“就让我整天以泪洗面伤心死好了。”——

不是嫌自己没好好的吃醋吗?往后一天喝一小口,合不合适?

两人笑闹了一阵,少不了又是一番旖旎之态。

顾莲要趁着这热乎劲儿,趁着徐离对自己最愧疚的时候,把麻烦都解决了,因而漫不经心说起穆世骐,“不过是才得十四、五的小孩子,认了我做姑姑,你倒好……,差点没把人家的魂吓没了。”

徐离冷哼,“谁叫他卖弄了!”

这干醋吃的,啧啧……

顾莲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不敢带出来,怕再拂了他的面子,惹毛了,“我看你也是一个糊涂的。”不着痕迹转了方向,“他是我的侄儿,不也就是你的侄儿?”

这话徐离听了十分受用,——话里意思,自才是他正儿八经的丈夫,前尘往事统统掠过,不由嘿嘿笑了,“黑成小泥鳅一样的侄儿。”

“谁有皇上你这般风流倜傥呢?”顾莲胡乱拍着马屁,又道:“顾家虽然待我淡薄的很,到底我是出自顾家,想着穆世骐娶了我侄女琴姐儿,方才高看他两眼。”用指甲去戳他的胸口,“再说了,不是你为了麒麟的将来,才要拉拢顾家和穆家的?这会子又来说我。”

不论如何,只管把麻烦都往他身上推就对了。

徐离笑嘻嘻道:“别管顾家的那些人了。”两人躺在床上说话,不免动手动脚,“好妹妹,你只要一辈子跟哥哥和和美美的,什么没有?”去解那杏的绣花肚兜,口中轻声呢喃,“莲娘,我又想你了……”

不免一番揉搓亲昵、抵死缠绵,委实难描难画。

结果就是,次日天还没亮催着徐离回宫上朝,他却赖着癔症了一会儿,方才满脸没睡够的爬起来,匆匆梳洗完毕出门。

此刻顾莲打起精神送走了邓美人,也有些乏,叫了合欢进来给自己捶背,慵懒舒展的爬在榻上,弄完又让灵犀过来细细的通头发,不觉昏昏欲睡。

“一直以为自己没有对你动情,却是错了……”

其实那些话,虽然有一些做戏的成分在里面,但也不是编出来诓他的,——自己的确有过那些缠绵悱恻的心境,只不过……,时过境迁罢了。

还是先保住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再说别的罢。

“你倒是会拣高枝儿!”管贵人一声冷哼,训斥道:“见着惠嫔,倒是比见着自家人还要亲,但凡我说一句什么,你总要帮着描补几句。”冷笑连连,“你当我是傻子,看不出你那点小伎俩呢!”

原先因为皇帝的冷落就有怨气,但毕竟是所有嫔妃一起冷落,好歹还能安慰自己,兴许是皇帝前头正事忙呢?最近可好,皇帝倒是不那么忙了,却一个劲儿的看重起自己的庶妹,隔三差五的召见!

说来也是自己倒霉,偏生那天皇帝过来,自己去了皇太后那边,——不然的话,哪里轮得到这个小狐狸精卖弄?!

管贵人心里有气,没事找事,就把小管美人抓来骂一顿。

小管美人还是一副怯懦的样子,细声道:“姐姐别生气,我也是……,为了咱们两个的前程着想。”

“什么前程?”管贵人神色鄙夷,“你去捧她的臭脚,是能给你封妃啊?还是能给你封嫔?!”又道:“怎地……,觉得皇上宠了你几日,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连我这个姐姐的话都不听了?!”

“不敢的。”小管美人小小声,心下十分清楚嫡姐的性子。

因为从小是被抱在祖母那里养大的,就连嫡母和父亲都惯着她几分,在家的时候就是一副大姐头脾气。仗着她是嫡出、占长,又嘴甜会讨祖母的欢心,别说像自己这样的庶妹,就算见了另几个嫡出的兄弟姐妹,说话也是一样不客气的——

两面三刀、口腹蜜剑,形容嫡姐再恰当不过了。

不敢得罪她,于是越发软和了口气,“姐姐,你且听我说完啊。”

管贵人不屑道:“我看你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我是这么想的。”小管美人一脸恭恭敬敬的,小声分析,“如今皇后那边……,怕是不中用了。”声音越发压低,“惠嫔和瑛嫔两个,还是惠嫔的性子软和一些,而且二姐姐嫁给沈家的老五,管家和沈家已经是姻亲了。”

管贵人讥笑道:“什么姻亲?不过是太后娘娘的意思罢了。”又道:“二妹妹嫁过去这一两年了,别说儿子,就连个丫头片子都没剩下,眼下正在闹饥荒呢。”

“是。”小管美人顺着她的口气,继续道:“但不论二姐姐和沈家老五情分多深,在别人眼里,他们到底是夫妻,管家和沈家的姻亲也是跑不掉的。也就是说,不管我们和惠嫔亲近不亲近,别人瞧着,始终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

管贵人一怔,倒是想不出反驳的言辞来。

“再者,瑛嫔又是一个冷冰冰的性子。”小管美人趁热打铁,继续说道:“咱们要巴结也巴结不上,还不如讨好惠嫔,万一她将来能抢先更进一步……”不敢说封后,指不定自家姐姐还在做着美梦,“封个妃什么的,咱们也多了一个可以商量的人啊。”

管贵人有些不痛快,但是不得不承认庶妹的话有几分道理。

关键是自己不得圣宠,要不然……,哪里还需要再拉拢别人呢?只盼将来,能得个让皇帝赏识的机会,或者先生下一个皇子,到时候就再也不求人了。

她咬了咬牙,“要这样……,你的想头也不算太坏。”

“我总听姐姐的就是了。”小管美人应得柔顺,心下却是嘲讽。

都进宫了,嫡姐还当自个儿是在管家的时候呢?这副自以为是的愚蠢性子,也就能在自己面前摆一摆,回头摆错了地方,只怕少不了要吃苦头的。

姐妹俩一番你进我退的谈话,紧张的气氛,这才总算缓和了一些。

然而随着一道圣旨下来,姐妹二人彻底闹崩!

“皇上有旨,擢升美人管氏为正五品贵人,迁景和宫西面副殿。”

“叩谢皇上恩典。”

一番接旨忙碌,整个景和宫都沸腾热闹起来了。

皇帝赏赐擢升嫔妃位分,已经是一年前的事儿了,隔了这么久,新升上去的小管贵人又得圣眷,只怕是前程无量呢。

且不说小管贵人和心腹们的欣喜,有心人的各种讨好。

只说她的嫡姐管贵人这边,简直像被雷劈中了一般,半晌都不过神来!皇帝不仅擢升了庶妹的位分,还让她迁了西殿,俨然已经和自己平起平坐了!

这口气,如何能够咽得下去?

没过多会儿,又得了另外一个更加震惊的消息!就在皇帝给景和宫下旨的同时,还擢升了美人邓氏为襄嫔!册封仪式三日之后举行。

管贵人不免再憋了一口恶气,差点没缓过来。

与之对比,沈倾华就显得云淡风轻了许多。

“这是双喜临门。”她淡淡吩咐道:“把那对赤金嵌三色宝石的镯子找出来,再把前几天得的那匹烟霞色蜀锦拿上,这一份是给襄嫔的贺礼;另外有一支灵芝头祥云纹的足金簪子,再配一对赤金小鱼的耳坠,这一份等下送给小管贵人道贺。”

沈妈妈看了看主子的脸色,悄悄下去准备。

窗外秋风渐起、寒气微微袭人,沈倾华感受着那一丝丝的清凉之意,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笑意,——什么惠嫔、瑛嫔、襄嫔?!还不都是她一句话的事儿。

可笑后宫那一群不知的傻女子,还在争得你死我活。

之前皇帝忽地宠幸小管贵人,而那段时间,护国长公主也经常出去骑马,别人自然看不出什么,自己却清楚,一定是她和皇帝闹别扭了。

昨儿瞧着皇帝眉开眼笑、喜色满面的,想来今时又和好了吧?紧接着,就是这么一番眼花缭乱的册封旨意——

自然是为皇长子麒麟分散火力的。

而她捧了小管氏做贵人,除了为儿子着想,同时也好让管氏姐妹互相攀咬起来,一箭双雕之计,自己这个知情人不难想明白。

只是捧着邓氏,还捧得这般高高儿的,又是为何?就算邓氏看着大公主,到底不是让人忌讳的皇子,似乎……,也没这么大的功劳啊?

沈倾华想不明白,不免一时陷入了沉思之中。

皇宫里,嫔妃们勾心斗角、暗流涌动。

而在距离京城千里之遥的延庆城外,却是一片蔚蓝无云、山高日明,整个天空干净的好似一面镜子,能够透到人心里去。

叶东海坐在车头迎风吹面,微微一笑。

果然到外面散一散心,看看大山大河大好风光,心情就开朗了许多,——和巍峨宏伟的大自然相比,人是那么的渺小,一点点烦恼也就不足为提了。

更简直一双儿女相伴在侧,心中无有不足。

因为七七和宥哥儿都还年纪幼小,所以一路走得极为缓慢,只在白天凉快的时候赶路一阵子,然后见到茶寮就停下歇脚,听闻寺庙道观就进去烧香祈福,到了城镇就带着儿女们下去逛逛,慢悠悠的,一个月才走了这段路程,好不悠闲自在。

栖霞寺的事,后来气头过去慢慢回想也悟过来了——

只怕得三分真、七分假。

他们自然是在栖霞寺见过面的,不过那时节,正是徐家起兵造反之初,徐离第一次遇见她,哪里会有那么的多儿女情长?而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也不能头一次遇见,就和陌生男子搂搂抱抱在一起的。

皇帝不过是故意刺自己的眼罢了。

不由摇头一笑,现如今想不想明白的……,也无甚要紧了。

她被皇帝抢了回去,不论虚虚实实,已然欢好,已然浓情蜜意,而且还生下了一个皇子,——除非皇帝死了,否则她怎么可能还有身?甚至即便皇帝真的死了,因为孩子的牵绊,她也断不可能再回头了。

既如此,又何必让大家一起烦恼呢?

她对叶家心心念念的,不过是一双儿女的平安成长罢了。

可是七七和宥哥儿,那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自己作为父亲,肯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好他们的,她……,实在无须这般担心牵挂——

莫不是连自己的品格都信不过?

想到此处,叶东海不免又有一些不痛快。

继而连连摇头,……这段时间散心散得好好儿的,怎地又烦恼起来?罢了,往后总不去想京城的人事便罢了。

叶东海不想自寻烦恼,但眼下却有麻烦自动找上门来。

马车正走在进入延庆城的官道上,往前眺望,已经能够隐隐看到城镇轮廓,想来不消几柱香功夫就能进城。就在此刻,对面飞快的跑过来一辆青帷马车,扬起一路灰尘还罢了,——居然出人意料的,忽地掉落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少女来!

那少女穿了一身海棠红的单薄秋衫,双手被捆在身后,口中塞了帕子,面上沾了一地灰尘,且看不清容貌,拔脚起来就飞快的往前跑!

“小娘皮!”那马车飞快停下,跑出来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大喊道:“往哪儿跑?!再敢跑,先把你膀子给撅折了!”

马车上头还有几个人,哈哈大笑,“你要是连小娘皮都追不上,就回去喝尿吧!”

追人的汉子跑得更快了,三步两步,就上前抓住了那个少女,用力一带,还骂骂咧咧了一句,“跑?跑个球啊!”

偏那少女是一个烈性的,见逃不掉,趁对方猫腰之际,下死劲的朝那人头上狠狠撞去,不光把对方撞得头破血流,自己也满面鲜血晕了过去……

在黑暗来临前的一刹那,心内暗道,老天保佑让自己就此撞死投胎去吧——

反倒不知道后来的那一串“乒乓”乱打。

等她再次悠悠醒来之际,已是躺在床上,慌忙四下看了看,瞅见奶娘章氏正在旁边拧帕子,且自己衣衫完好,方才惊魂未定的松了一口气。

“小姐别怕。”章妈妈见她醒了,赶忙过来,与她把情况一一说了,“是一位姓叶的过路行商救了咱们,那一伙匪徒已经扭送官府了。”

那少女正要说话,门外“吱呀”一声,进来一个用青花布包着头的中年妇人,自我介绍道:“妾身宋三娘,是我们家三小姐的乳母。因着你们是女眷不方便,我们二爷特意让我过来递个话儿。”并不问对方详情,只道:“想来你们遭了劫匪,失了盘缠,要回家且缺一些路资,这些就送与你们吧。”

将一包碎银子和两张银票放下,转身就走。

临到门口,又停下叮咛了一句,“对了,我们二爷说如今虽是太平盛世,但你们两个女眷总是不方便,最好去找个镖局护送方才妥当。”

那少女原是呆呆的还没反应过来,听了这么一番叮咛,再回想起这半年来自己受得煎熬苦楚,再也忍不住,伏在床上失声大哭起来。

一家子人,从上到下连带亲生父亲都不管不顾,一起来作践自己——

自己的命怎么就那么不好?

此番若不是得了贵人相救,只怕就要被那劫匪给绑去,还不知道卖到何处,想一想都是怎一个惨字了得?!可是现如今,自己又能再回哪里呢?家里嫌弃自己是大归的姑奶奶,打发自己和乳娘回祖宅老家安置,那些隔了几杆子的亲戚,只管收银子,又哪里会把自己放在心上?要不然,也不会半夜在住处遭劫匪了。

“妈妈。”她起身抱住乳母大哭,“天下之大……,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

章妈妈亦是一番恸哭,末了收泪,反倒叹气劝道:“小姐,这世上就没有女子单独过活的,须得依仗一个男人。”底下的话,说起来却是有些艰难,“我瞧着,那个叶二爷人生得年轻,又俊俏,又温柔,不如……”

那少女顿时跳了起来,恼道:“妈妈要我自甘下贱与人做妾?!”

“不做妾?还能如何?”章妈妈又是哭,又是抱怨,絮絮叨叨起来,“且不说小姐是从谁家大归的,家里又是如何嫌弃,单是跟着劫匪走了这么一遭,已然是不清不白说不清了。”摇头叹气,“小姐你想想清楚,难不成……,这会儿还有人为你做主,让你正儿八经去嫁个平头夫妻吗?”

那少女原本生得容色干净、眉目英气,此刻却是满目凄苦,一脸彷徨无措,“妈妈说得对……”她低声喃喃,“现如今我这样,除了死,也确实没得别的法子了。”

不是没有过死志,可人再次活过来,又那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想死?心中只觉苦涩无边,心底生出一点小小希望,问道:“或许……,我还可以去庙里面呢?”

章妈妈一心想要保命下来,哪里肯跟她一起冒险?连声道:“不可!不可!你当那寺庙里面是干净的?小姐养在深闺不知道外头的龌龊,那些野庙小道观,原本就是藏污纳垢之所,多少女子折在里头,比那些粉头还……”

底下的话太过污秽了些,忍了忍没说,“便是有如大昭寺那样的大寺,小姐现如今这个样子,谁来引荐?谁来担保?人家怎么会收一个没来历的女子?再等被劫持的事情传开,想死都不由得自己呢。”

那少女的心寒了寒,大抵明白,乳母是不愿意跟着受牵连了。

不过……,也怪不得她。

若是乳母留在京城跟着儿孙们,而不是派来照看自己,自然是吃香的、喝辣的,关了门,也是太太奶奶一般的日子。

那像跟着自己,先是吃惊受怕不已,接着又被送出千里之外,再然后又是遇到劫匪差点丧命,——她有些想头也是情理之中。

只不过,自己心里难受罢了。

况且乳母的一番话,虽有三分吓唬自己的意思,但也有七分是真的,一个女子的确是没法在世上行走,更不用说自己家人嫌弃、名节已毁。

便是做妾,只怕那个叶二爷还未必稀罕呢。

对了!那少女脑中忽地灵光一闪,自己怎么就想岔了呢?

已然是这样了,也别再存那些千金小姐的念头,不如自卖自身,与那叶二爷做个端茶倒水的丫头。他侠义心肠救了自己一场,还送了这些银子,可见是个坦荡磊落的,也算是可以依傍,……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当即下了床,拧了帕子擦干净脸,“妈妈,陪我去给恩公道一声谢。”

客栈前头,叶东海正在陪着儿女们一起玩耍。

回头见那少女领着乳母过来,倒是有些诧异,看其穿着打扮,像是哪家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这般直接见面其实有些不妥。

不过想着她是过来答谢救命之恩,也能理解,因而微笑客套道:“银子可还够?若不是够的话,我再添一些。”

心下算着,一百多两银子,不管到哪儿也是足足的了吧?就算请了镖局的人,也足够从南面走到北面了。

倒不是自己喜欢做冤大头。

只是如今经历了这么多磕磕绊绊,越发的想积福,不为自己,也要为一双没有母亲照顾的儿女积福,随手行一点善不算什么。

自己心里还有一个更大的念头呢——

且得慢慢来呢。

“妾身孙氏。”那少女盈盈下拜,打断了叶东海的思路,只见她认认真真的俯身下去磕头,口中道:“叩谢恩公行侠仗义救命之恩。”

作者有话要说:小包子:“滚来滚去,滚去滚来,我要长大,我要台词……我要胸大腰细腿又长的软妹纸……”【好像哪里不对?大概吧~~~

妹纸们,花好月圆需要一个契机和过程~~

过程是你们现在看到的,两个人感情的磨合,契机是早就想好了的,也是本文最后最大的一盆狗血,泼完以后,徐离这只忠犬就彻底被女主收伏了~~

所以,请大家给徐汪汪一点时间改造~~~

221、惊心

窗外似乎起风了,双层镂空纱帐刺着银线花纹,零星光芒摇曳,生出一片朦胧的银白光晕来。顾莲坐在屋子里最最敞亮的地方,命人将书案移了过来,铺了纸,调了五彩颜色,细细的勾勒起一副海棠春睡的美人图。

合欢和灵犀都是头一次见到,不免惊讶,“长公主真是好巧的手儿。”

顾莲嗔了一句,“小油嘴!”

“咦……,奴婢瞧出来了。”合欢指着上头睡在花里的那个美人,惊奇道:“这眉眼和身段儿,不正是乐宁长公主吗?哎呀,好似真人躺在画里头一样。”

灵犀笑道:“你安生一些罢,吵得公主都没心思画了。”

这幅画的画面十分大,兼之背景复杂、用色多,又顾莲还要穿插时间给皇太后做衣服,以及照顾儿子麒麟,应付成日价往宸珠阁跑的皇帝,拖拖拉拉,竟然画了六、七日方才得了。

正巧快要赶上中秋节,便当做礼物送了。

把徐姝欢喜得什么似的,笑着撒娇,“姐姐可有些年头没给我画过画儿了。”高高兴兴挂了起来,夸道:“是用了心的,比从前的几幅都还要好看呢。”

顾莲搂了她笑,“报答救命之恩,敢不尽心?”

徐姝“哧”的一笑,“算啦,没嫌我碍事就不错了。”凑近了,低声趣道:“我还回头悄悄看了一眼,你那样拉着,三哥那样扭着,只差点没把我肠子给笑岔气了。”

“你就看笑话吧。”顾莲与她说笑了几句,一起去前面看皇太后,顺便将自己赶出来的亵衣奉上,“母后是知道的,女儿在针线上头一向不在行,只敢做一件放里面穿的衣裳,不用绣花儿,好不好别人也瞧不着。”腼腆一笑,“母后别笑话就是了。”

穿不穿是太后的事,送不送却关乎自己有没有孝心。

皇太后拿着亵衣仔细瞧了,针脚还算平整细密,看得出……,是费了心的,针线好不好是次要的,要紧的是有这一番心意。

并非那种恃宠而骄、不知轻重的,也不枉儿子为她闹得天翻地覆。

不过……,还有一件正事要交待与她.

皇太后撵了女儿回避,方才说道:“皇上待你的心意,想来你也是清楚明白的,再没人比得上,要星星、要月亮也给你摘了。”长长叹了口气,“已然这样,你又为皇上生下了麒麟,哀家也不多说什么。”

顾莲听着,这话怎么像是什么转折之前的前奏,但面上只做心满意足的样子,甜甜蜜蜜浅笑,“皇上的心意……,原是我这辈子的福气,更得母后如此慈爱怜悯于我,一定是前几辈子修来的。”

皇太后听着十分满意,接着道:“只皇上是一个痴心拧脾气的,不拐弯儿,得空你也劝一劝他,别把别的嫔妃冷落太过了。”拍了拍她的手,“若在从前徐家,哀家自是不会管这些琐碎,可如今……,到底关系江山社稷。再说嫔妃们也不是买来的丫头,身后都有家族撑腰,若是弄得后宫里整日怨气冲天,前朝也容易生事,不如安安她们的心大家清净。”

顾莲心下微微一哂,人心哪里会有一个满足的时候?皇帝不去临幸后宫,嫔妃们自然不满意;去的少了,还是不满意;便是时常都去,一样要分出一个三六九等来,总归不会知足就是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后宫嫔妃之间更是少不了勾心斗角。

太后这般想法,也算得上是很傻很天真了。

怎么说呢?太后和从前老一辈徐家小妾的关系,比之自己和后宫嫔妃的关系,完完全全是不一样的。再者说了,自己不过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又不是皇后,做那些贤良大度有什么用?

徐离会因为自己贤良大度,往外推人,就更紧着自己?可别说笑了。

想归想,嘴上却是笑盈盈应下,“母后放心,女儿一定会与皇上细细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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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可是中秋佳节。”顾莲叫了江真娘等人,耳提面命,“晚上人多眼杂的,千千万万仔细看好麒麟,别与旁人说话,也别去看热闹,好歹安生过了这一夜再说。”再□复叮咛,“到时候走一个过场,抱出来露个脸儿,全了礼,给母后瞧一瞧也就是了。”

“公主放心。”江真娘回道:“奴婢省得,必不敢贪玩贪吃的。只走一遭,全了中秋团圆的礼数,就抱麒麟回来,咱们几个自在院子里小团圆热闹。”

顾莲笑着点头,“好好儿的,回头我自然都有赏的。”

“是,奴婢谨记。”江真娘应了又应,方才出去。

窦妈妈进来说话,“上次那个犯了桃花癣的小宫女,避了几天,大约是瞧着风声松了一些,没什么事儿,听说昨儿早起请安的时候,又跟着公孙婕妤一起过来了。”

昨儿顾莲在公主府里,听了冷笑,“胆子还不小!”

虽然还没有证据,但是根据公孙柔身边病得蹊跷,好得蹊跷的小宫女,还有那个算不上高明的法子,以及她跟薛皇后的纠葛怨恨,——十有八*九难逃是她!若没猜错,那她可真是又蠢,又没成算了——

居然敢指使大公主来害麒麟?!

一个是皇长女,一个是皇长子,哪个指甲盖儿不比她矜贵一点儿?还以为上次假装小产没人知道,自个儿多聪明不成?!

窦妈妈又道:“昨儿我就跟江真娘交代了,等下宴席上,要多防着别人,特别是公孙家的这一位,总归三尺以内都不让人近身。”

“嗯。”顾莲颔首,瞧了瞧外面已经晚霞满天的景象,打住话头,让人取了一件蜜合色的如意云纹披风,起身出门,“走罢,时辰差不多了。”

雪夜明月、浓光淡影,御花园内设置的花团锦簇一片,这边香屑布地之象,那边火树琪花美景,真真好一副纸醉金迷的盛世画卷。

顾莲下了肩舆,踏着重重花树之下一片斑驳乱影,入了席,和徐姝一左一右,围在皇太后旁边设了两张桌子,皇帝在自己右手边的上席,他的旁边空设皇后虚位,往下两排才是盛装丽服的嫔妃们。

左边起首惠嫔沈倾华,然后按位分,紧挨着的是婕妤公孙柔,贵人小管氏;右边则以新晋封的襄嫔邓氏起首,她比邓峨眉年长,如今位分一样,加之抚育着大公主,因而坐在了前面,再接着便是贵**管氏。

为着编排座位次序,沈倾华还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

现今两位邓氏姐妹花都是嫔位,自己可不便去压她们一头,因而一起放到对面,然后再让她们以姐妹顺序坐了。管氏姐妹已然成了一对乌眼鸡,还是分开的好,想着小管氏是个温吞好性儿,于是安排在了公孙柔身边。

可惜她的一番苦心算是白费了,今夜注定惊心动魄!

“麒麟呢?”皇太后让人抱了小家伙上来,亲自搂到怀里,喜欢的什么似的,只管跟众人夸道:“瞧瞧这小脸儿小模样儿,眼睛大大的,鼻梁高高儿的,和他父皇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还不到三个月的小粉团儿,眉目间倒是瞧得出徐离的影子,只不过肉呼呼的,裹在大红色的刻丝绣花襁褓里,离太后说的一个模子相距甚远。

不过讨喜的话谁不会说?谁有会没眼色?

因而都是一个劲儿的附和,“是啊,哪哪儿都像着呢。”

洪妈妈还笑道:“奴婢瞧着,恍惚就回到了二十几年前似的,猛地一瞧,还以为是皇上小时候呢。”

偏生麒麟是一个会讨巧的,像是附和这话似的,忽地咧嘴一笑,奶声奶气,露出两排粉红色的牙肉来,像一个没牙的小小弥勒佛。

皇太后越发的欢喜起来,连声道:“可见是一个聪明的,竟听懂了。”

众人都是欢声笑语奉承,好不热闹。

公孙柔看在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之色!

什么皇长子?不过是一个下*贱的宫人所生,要是自己之前那个男胎保住了,那才是正儿八经的皇长子呢!这一切都是薛氏那个毒妇害得,叫自己没了皇长子,还划花了自己的脸,叫自己失了圣宠,现如今连再次怀孕的机会都没有!

上次皇帝突然过来,一则怕他瞧见伤疤,二则想给薛氏上点眼药,便说了一句,“臣妾容颜受损、有碍观瞻,还请皇上稍等片刻,容臣妾戴好面纱再迎接圣驾。”

哪知道皇帝居然连门都不进,就在外头说道:“不必费事,你歇着,等你好了朕再来看你。”一抬脚,就那样走了——

居然真真儿的恼了自己!过后再也不来。

公孙柔日思夜想、时时煎熬,眼见别人生下皇长子,别人晋封位分,别人爬到了自己头上,对薛氏的恨便愈发的浓烈起来!

那个不得好死的毒妇,自己绝不会就这样放过她的!走着瞧!

而坐在她对面的邓峨眉,似乎有些冷,正在侧首吩咐茯苓拿衣服,末了一笑,“别拿错了,是那件孔雀绿绣葵枝花纹的,快去快回。”

正说着话,一身石榴红羽纱小袄的大公主跑了过来,挤在邓氏姐妹中间,朝着邓襄嫔小声抱怨,“母妃,我的铃铛找不到了。”

她口中的铃铛,是一只浅**的蓝眼睛波斯猫。

“是吗?”邓襄嫔才带了她没几天,就哄得如此亲热,少不得用了几分手段和心思的,眼下当着人前,更要表现出对大公主的关心照顾,赶忙起身,“别急,母妃陪你一起去找。”

邓峨眉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面上神色不变。

上面皇太后稀罕完了大胖孙子,方才让人领了两位双胞胎公主上来,一岁多,才刚刚学会走路,下地那几步摇摇摆摆的。

更可爱的是,玲姐儿和珑姐儿长得一模一样。

沈倾华在旁边凑趣笑道:“好乖乖,快给皇祖母请安道贺。”

不过说说罢了,两位公主的奶娘指点着行了礼,代替公主说了讨喜的话,陪着乐了一会儿,便各自把公主抱了起来。

皇太后欢喜了一阵,想起大公主,问道:“锦绣去哪儿了?”

邓峨眉闻声回道:“跟襄嫔一块儿找猫去了。”

正说着话,邓襄嫔便领着大公主一起回来,上前笑道:“附近没有,不知道铃铛蹿到哪儿去了,宴席就要开始不敢走远,已经让人去找了。”

皇太后颔首道:“黑灯瞎火的,你们回来才是正经妥当的,且坐好罢。”

大公主很不高兴的嘟着嘴,不情不愿,“我要铃铛嘛。”

“一会儿就找回来了。”皇太后安抚了她一句,又道:“今儿外头人多乱乱的,听话啊,可别乱跑了。”看向邓襄嫔吩咐,“好好哄她一会儿。”

邓襄嫔忙笑,“是,妾身看着呢。”

大公主虽然是薛氏生的,但却没机会养成她母亲那种骄狂脾气,并不敢跟祖母对着抬杠,虽然小脸尽是不满和委屈,还是跟着养母一起回去了。

只是到了座位上扭扭捏捏的,这样也不吃,那样也没胃口,使小性子的时候,不防撞到过来上菜的宫人,不由发脾气道:“走开!”

那宫人听了喝斥,更怕再把菜汤洒在她身上,慌忙往旁边一闪,不知怎地,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不由惊叫,“啊……”

哪怕已经紧紧的把菜盘往怀里抱了,没让菜洒出去,但还是控制不住身体,正好跌在右边邓峨眉的身上,顾不得胸口烫得火烧火燎,吓得赶忙跪下去磕头,“瑛嫔娘娘饶命,奴……、奴婢是不小心。”

茯苓皱眉喝斥,“怎么弄的?!”

邓峨眉缓缓的整理着自己的衣襟,手上微微一顿,继而又不动声色的抬起头来,神态大方道:“没事,快收拾下去吧。”

大喜的日子,不仅打翻了东西扫了兴致,还冲撞到了贵人,那宫人生怕自己的脑袋不保,听了这一句如聆佛音,赶忙磕头,“多谢瑛嫔娘娘,多谢瑛嫔娘娘!”

旁边的邓襄嫔也不想事情闹大了,牵连到自己,赶忙搂了大公主,小声道:“可别再闹了啊?等会皇祖母和你父皇都要生气的。”

大公主低了头,这才老老实实安静一些。

邓襄嫔拣了一块儿桂花松瓤糕,递给可她,“慢慢儿吃。”

这边的动静,皇太后和皇帝那边自然是看见的,不过大喜的日子,当然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吵闹起来气氛就坏了。

因而都做没有看见,偏生公孙柔恨透了薛氏和大公主,一肚子怨恨,今儿正巧逮着机会,嘴上哪里能够闲得住?轻轻一声嗤笑,看着对面,“襄嫔娘娘,既然太后娘娘和皇上把大公主托付给你,就应该好好教导着,不然没规没矩的成何体统?倒是丢了天家的颜面。”

把邓襄嫔和大公主裹在一起,讥讽了一番。

“还想吃点什么?”邓襄嫔只做没听见,一心一意的询问着大公主,又在她的耳边低语,“听母妃的话,今儿不许跟别人发脾气。”

大公主对着公孙柔撇了撇嘴,小声嘀咕,“讨人嫌!”

公孙柔顿时气得够呛,脸色涨红。

徐离原本没理会,见状眼里闪过一丝不悦,开口斥道:“都安生一些,该吃吃,该喝喝,没得扰了大伙儿的兴致!”

公孙柔如今不得圣宠,早不是从前风光的那会儿了,低了头,不敢多言。

邓襄嫔也赶紧抱住了大公主,心下着急,又不敢训斥她,只能好言好语儿哄着,赶紧拣了她喜欢吃的东西。

沈倾华瞧见气氛有点僵了,回头自己这个主持六宫事宜的人,也要落了不是,赶忙吩咐宫人,“快上歌舞,让大伙儿欣赏乐一乐。”

顾莲坐在上面,把下席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冷眼看着公孙柔,说她是蠢货还真是蠢货!大喜的团圆日子,为了在皇帝面前给大公主和邓氏上点眼药,居然不管不顾挑起事来。

现下子,她又落着什么好儿了?对薛氏恨得失去理智,都走火入魔了吧。

正在琢磨着,下边邓峨眉处又是一通忙乱。

手里拿着茯苓取过来的孔雀绿外衫,披了一半,低头惊讶道:“方才被那粗手粗脚的撞了一下,倒是没留心,掉了一粒珍珠纽扣呢。”连忙吩咐茯苓等人,“在地上好生找一找,若是丢了,可就难配成一样大小颜色了。”

茯苓爬在桌子下面摸摸索索,两个小宫女也猫腰下去,找了半晌,最后茯苓伸出手扬了扬,抬头笑道:“娘娘,奴婢找着了。”

顾莲瞧在眼里,不由眉头微微蹙起。

一会儿是大公主丢了猫,一会儿是小宫女洒了菜,一会儿又是邓峨眉掉了扣子,这才没开始多会儿呢,怎地这么多的事故?总觉得怪怪的,心里不安生,因而趁着宴席还没有热闹起来,叫了江真娘,“外头凉,你们且先回去吧。”

江真娘应道:“是,公主多坐一会儿罢。”

皇太后听了也道:“回吧。”叫了洪妈妈吩咐,“等下有什么好吃的,都往宸珠阁送一份过去,也别让她们白坐着吃不成。”

洪妈妈听了笑道:“知道,知道。”

这边顾莲仍旧提心吊胆的不安生,像是有了什么预兆,眼皮子也乱跳,到底不放心亲自追了上去,瞧了瞧麒麟,小家伙正睡得香甜呢。忽地心思飞快的动了动,与江真娘低声耳语了几句,方才撒手,“可记住了?”

江真娘目光有些惊讶,觉得她过于神经紧张,但是既然主子吩咐了,也没有违背的道理,低声应道:“记住了。”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总归没错,“公主怎么吩咐,奴婢就怎么做,放心吧。”

顾莲这才回了座位,心不在焉的端了酒杯喝酒。

徐离侧首过来冲她一笑,“想看什么歌舞?今秋编排了好些呢。”让人把册子拿了过来给她,“没时间都瞧,你先让母后挑一个喜欢的,再和姝儿都挑一个。”

顾莲哪有什么心思看歌舞?接了册子,转手笑盈盈递给皇太后,“母后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挑一个热闹的让大伙儿瞧罢。”

皇太后仔细瞧了,最后挑了一支人多排场大的数十人群舞。

很快,便有一群穿着鲜艳的舞姬翩然上场。

顾莲随便挑了一支舞,徐姝也选了,然后让人把册子递给了沈倾华,丝竹管弦之音不绝于耳,舞姬们纱衫缕缕盈动,一派歌舞升平的热闹景象。

皇太后一面看着歌舞,一面吩咐人,“都拣一些,派人给两处王府送过去。”

顾莲虽然心不在焉,但是怕她想起徐策和死去的徐宪伤怀,少不得打起精神来,跟徐姝一起凑趣儿说笑。

一时逗得皇太后高兴起来,众人笑语晏晏。

顾莲刚松了一口气,随便拣了一块绿豆面的小点心吃着,一口没吃完,就见两个宫人十万火急奔了过来,“启禀太后娘娘、皇上,大皇子和乳母江真娘落水了!”

“什么?!”众人皆是大惊。

徐离当即站起身来,勃然大怒,“混帐!好好的怎么会落水了!”顾不得训斥人,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抓起那人往前走,“带路!在哪儿?!”

皇太后吓得脸色苍白,魂儿都没有了,急得搭着人自己站了起来,“快快快,快去瞧瞧!麒麟……”

徐姝见顾莲呆呆的,赶忙过来推她,急道:“姐姐怎地吓傻了?快走啊!”

顾莲没答她,反倒抓住另外一个禀报消息的宫人,惊慌问道:“你说清楚了,是大皇子和江真娘都落水了?!”

剩下那个宫人一脸战战兢兢的,口齿却很清楚,“是……,是都落水了。”

顾莲的神魂这才回来了一点儿,可是不见到儿子,仍旧慌乱不已,顾不上皇太后和徐姝,当即追了上去,“麒麟……”

作者有话要说:小包子:“六一儿童节到了,我终于出场了,还是这么狂拽酷霸叼炸天~~~还有啦,姐姐们放心啦,小爷没事的啦~~~~节日快乐,今天撒花的妹纸获赠唇印签名一枚~~~”

徐三:“爷个屁!毛还没长全呢~~”

小包子:“拔拔,各领风骚数百年,不要嫉妒~~”

徐三:“尿裤子的家伙~~”

222、动魄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再说回江真娘这边,当时抱了麒麟,领着一堆宫人侍女往宸珠阁赶,按照顾莲的交待,在沁芳馆歇了歇脚,做了安排,然后再继续沿路回去。

从御花园回懿慈宫的宸珠阁,必经一处九曲竹桥。

秋夜起风,江真娘将襁褓裹紧了一些,徐徐往前走去,前后都有宫人提着金八宝顶珠琉璃提灯,黑暗之中一片温馨光芒。

哪知道正走着,快要到桥头的时候,冷不丁从暗地里蹿出一个小小黑影儿!江真娘等人根本没有看清是什么,都是大吃一惊!慌不迭的躲闪,那竹桥细长,并不宽,只得两人并肩而过,顿时跌撞喊叫乱将起来。

等到那小东西蹿进了,看仔细些,却是一只没头脑的野猫。

江真娘忙喊道:“别怕,别怕!是一只猫。”

但不知道那猫发什么疯,不管不顾的,就在桥上不停的乱蹿,像是在拣地上的东西吃,弄得小宫女们慌乱跳脚不已。也不晓得是谁撞了谁,谁挤了谁,推推攘攘倒是碰着江真娘,她跌跌撞撞,撞在了桥边的碧色青竹栏杆上。

就在此刻,惊天变故陡然升起!

要说江真娘能有多大力气?偏生她那么一撞,那护栏就“吱呀”一声脆响,竟然活生生的整片掉了下去!江真娘一声惊呼,双手抱着大红色的襁褓,来不及抓人,就整个人和襁褓一起跌进了桥下水里!

这下子,顿时像是油锅里面进了水一般,瞬间沸腾起来!

众人慌忙提灯去照人,可怜江真娘并不会水性,只在水里瞎扑腾,拼命喊道:“救命!救命啊……”

好在大皇子身边什么人都有,当即有人跳了下去捞她,秋天的水幽凉清冷,下水宫人带着江真娘一番折腾,上面的宫人伸长胳膊,提灯照亮,众人拉拉扯扯,总算把两人都拖了上来。

江真娘一面拼命咳嗽,一面呛道:“快!抓住那猫……”

不然少了活生生的罪证,又出了这么天大的变故,即便自己遭了罪,只怕也难脱干系!要知道,若非长公主谨慎,临时让在沁芳馆做了安排,没有抱皇长子过来,那么就得跟着自己一起落水!

万一……——

只怕自己死十回都不够!

即便如此,仍旧一阵惊魂未定的后怕。

“抓着了,抓着了!”有人抓了猫儿过来,急急道:“亏得这野猫倒霉,方才乱里之中被人踩了一脚,断了腿,这才没有走远……”

“闭嘴!”江真娘一声断喝,就着灯笼,仔仔细细的看了那猫儿两回,哪里是什么野猫?分明就是大公主养的那只铃铛!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先前不是说找不着了吗?这会儿又出现,还这么巧,一定是有人故意放来的!因而急忙问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四下里看看,有没有人!”

总不能是猫儿成了精怪,自个儿守在这里蹿出来的吧?必定有人暗中捣鬼。

可惜折腾了这么久,任谁也不会傻傻的等着人来抓,宫人们找了一圈儿,都是无功而返,垂头丧气回道:“没找着。”

没找着?这可怎么办才好?

江真娘心里纷乱如麻,情知今夜的事阴谋重重,偏生一时间又分析不清楚,生怕失了先机,想了想,叫了人如此这般的吩咐了一番。

想不出来不要紧,好歹让皇帝和公主先过来做了决定。

又怕泄露了长公主安排的玄机,因而不敢让人明说,只是交待说是自己和皇长子一起掉下水,这样的话,以长公主的机变自然就听得懂了。

等人走了,又另外安排自己的侍女,“快回宸珠阁去看看,回了没有?”然后喘息了一阵,提了一盏灯,把今夜在场的人都仔仔细细记下,冷声道:“没我的吩咐,全都不许离开半步,也不许多说一个字!你们心里清楚,咱们是伺候什么人的,若是有一个错缝儿,把你们挫骨扬灰都不够!”

“是。”众人都是一片心惊胆颤,齐声应了。

还没等去宸珠阁的人回来报信,皇帝第一个赶了过来!

也不言语,三下两下拨开了围在一起的人,脸色铁青难看,只顾寻找江真娘,结果却见她浑身湿漉漉的,空手坐在地上,不由头顶砸响一声劈天惊雷!

江真娘看着皇帝那阴霾的脸色,便知道是误解了。

徐离上前一步,恶狠狠掐住她的脖子,“麒麟呢?!”

江真娘心下不确定,下一瞬,自己会不会被皇帝一把掐死,慌得忙道:“皇上!大皇子没、没事的……”被掐得喘不过气,咳嗽道:“长公主她……,让人……,让人另外送回宸珠阁了。”

“当真?”徐离一怔,神魂这才回了身体。

顾莲和皇太后等人追了上来,见状赶忙拉人,“皇上你松松手。”然后朝江真娘厉声问道:“麒麟呢?没有跟你们在一块儿吧!”

“没、没有。”江真娘连连咳嗽,喘息不定,指了指宸珠阁方向,“已经……,让人回去看了,应、应该没事……”

顾莲的心落回去了一半,还有一半悬着,但是眼下没有时间细细盘问,只朝徐离和太后、徐姝说道:“先回去,一边走一边说!”

江真娘顾不得浑身湿水滴答,急急跟了上去,“公主,没有找到抱猫的人。”

“嗯,我知道。”顾莲简短应了一句,并不多说。

方才来之前,听宫人回禀了这边的大概情况,知道抱猫的人没抓住,当机立断留下了洪妈妈,清点当时在场的嫔妃人数和各宫侍女,——心下估量着,那人应该不敢急着露面,以免惹人注目,多半是要等一等,找个机会再摸回宴席上遮掩的。

当然这也说不准,双重保险起见,另外各宫门口也派了人过去守门,不求能够当场抓到可疑的人,至少谁来谁去有个数儿!毕竟御花园离懿慈宫很近,离东西六宫却挺远的,那人若是不回宴席,也总不能凭空瞬间就回了宫!

又怕闹得动静大了,那受了主子挑唆的小鱼小虾,一时着急没了去处,狗急跳墙寻了短见,还派人在太液池周边巡逻,宫内四下也分散了人。

但愿,能够有所收获。

以顾莲的心思反应敏捷,安排果断利落,不仅皇太后和徐姝看得眼花缭乱,就连徐离也得在心里赞一声,——自己的心上人,到底是与一般女子不同的。

一想到,若非她临时机变安排儿子避祸,只怕已经……

那想杀人的血液再次沸腾起来!

*******

匆忙回到宸珠阁,顾莲亲眼看见儿子乖乖睡在摇篮里面,另一半悬着的心,才落了回去,皇太后更是红了眼圈儿念佛,“佛主保佑,哀家的麒麟没事……”

佛主?顾莲心里冷笑,今儿的事要是指望这佛主,儿子早就成饺子下汤锅了!才得两个多月的小不点儿,不说捞不捞的上来,便是捞上来……,受了寒凉,受了惊吓,还能活吗?即便侥幸活了下来,落了病症,将来还能养得大吗?

哪怕已经确认儿子安然无恙,顾莲思绪至此,还是忍不住一眶热泪掉下,又怕吵醒了熟睡的麒麟,咬了唇,只是无声默默流泪。

因无外人,徐离也不用避讳,揽了她,附耳低声,“别哭了,麒麟现在不是好好儿的吗?没事了。”毕竟是风里来、雨里去的七尺男儿,除了刚才以为儿子出事,那一瞬间的慌乱,此刻早已冷静下来。

徐姝在旁边搀扶着皇太后,小声道:“要不……,还是出去说话吧。”

“我想陪麒麟呆一会儿。”顾莲摇了摇头,把手轻轻放在那大红色襁褓上,感受着下面小小的人儿,感受他的存在,心中惊惧才能一点点慢慢散去。

“母后你今儿也累了,先到外面歇着。”徐离上前送母亲和妹妹出门,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体谅她些,儿子陪她呆一会儿罢。”

“好。”皇太后的眼圈儿还是红红的,哽咽道:“亏得她是一个机敏的,临时换了那么一出,不然的话……”底下的话,简直说一说都是惊心,摇头道:“唉……,就没有一个太平的时候。”

徐姝朝哥哥递了一个眼色,示意让他回去,自己扶着母亲出去了。

徐离步伐沉重,缓缓走回到了摇篮旁边。

顾莲仍旧直勾勾的盯着儿子不转眼,从头到脚,反反复复看了又看,不时的轻轻摸一摸,甚至把头贴了过去,聆听了一阵麒麟均匀的柔软呼吸。

徐离瞧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走近紧紧地抱住了她。

“都怨你……”顾莲的眼泪“啪嗒”直掉,心酸难忍,“你这个强盗、恶霸,抢了我来,要死要活也还罢了。却还要……,还要我替你生下孩儿,偏偏又是呆在这种不见硝烟的战场,牵肠挂肚、担惊受怕,我这一颗心都要给揉碎了。”

“好,都怪我。”徐离只是顺着她,搂紧了,在怀里拍了又拍,柔声哄道:“仔细伤了身子,别哭了。”

“我为什么不哭?”顾莲低低泣道:“今天差一点儿,只差一点儿……,麒麟就要被人算计了去!”忍不住说起气话,“他若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也不想活了。”

听她这么说,徐离只觉得两处心尖尖要被摘走了。

顾莲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折磨,哽咽道:“我都已经成这样了,没疯就算不错。偏你还整日的这儿不满,哪儿不够,一不如意就去找别人,又疑神疑鬼的,动不动就要拿弓勒死我……”转回身,梨花带雨的看着他,“早知如此,当初你又何必来招惹我?各过各的,岂不大家清净一些?”抓着他的手腕,指甲狠狠嵌了进去,“多早晚我被你揉搓死了,你才满意。”

徐离任她掐,任她拧,只管赔不是,“好了,从前都是我不好。”这辈子都没说过这么多和软话,不……,应该说是,从来就没跟人说过,“好莲娘,我往后事事都依着你可好?凡事总不惹你生气就是了。”

顾莲抿了嘴儿,泪眼朦胧不言语。

情知男人的甜言蜜语做不得数,可是皇帝在做小伏低,贴小意儿,这会儿跟他抬杠是不明智的,只是含泪冷笑,“只怕你今儿这么说,明儿又给忘了。”

徐离一介堂堂七尺硬汉男儿,到了她手里,却被揉成泥水一般的性子,闻言急急着分辨,“莲娘,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谎?”认认真真比了手势,发誓道:“人在做,天在看,我这一生绝不负你。”

低了声音,“你也不能负我。”

他分分钟都能要了自己的性命,自己生死由他捏着,孩子替他生了,这辈子还能怎样负他?顾莲心下觉得可笑,但又想着,若不是因为他这般拿不起、放不下,只怕早就把自己丢在脑后了。

若能清清静静过日子当然很好,可是瞧瞧今日这些祸害,若是没了徐离的那一份眷恋执念,到时候自己和麒麟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因而偏偏要酸他一酸,醋他一醋,“只别在旁人跟前也这么说就好了。”

“朕为什么在旁人跟前说这些?”徐离气笑不已,一脸深深无奈,“也只得你,不管软刀子、硬刀子的,都只往朕心口上戳。”

顾莲越发狠掐了他几下,不冷不热道:“我还恨不得多戳几下子呢。”斜斜睨了他一眼,“只盼戳得均均匀匀的,多几个窟窿,回头好拿了去做洒水花壶。”

“你呀。”徐离看着那双水洗一般的翦水秋瞳,里面光芒闪烁不定,心下真是又爱又恨,爱得爱不释手,恨得牙根儿痒痒,“朕总是拿你没个法子。”

再硬刺儿戳人心的话,她说得,也只得她能说,偏她又是一个狡黠聪慧的,前头说的跟染了毒的剪刀子,后头又能叫人把心意转回来。

忍不住失笑,“从前不知道,你竟然是这样一个刁钻古怪的。”

顾莲一脸挑衅,问道:“后悔了?”

“是挺后悔的。”徐离在她面前总是不自控的爱饶舌,露出别人看不到的一面,“不过看在你生了麒麟的份上,也只得生生忍受着罢了。”

“呸!”顾莲用力掐了他一把,不过说到儿子,想起今夜这一番中秋惊魂,眼里不由闪过一丝厉色,冷冷道:“欺负我还罢了,谋算麒麟,一个也不能放过!”

这两人,二人相对的时候自是情意缠绵——

实则都是冷静凌厉的性子。

在等消息的功夫,两人一起守着儿子平缓情绪,你来我往说了几句,都能把情绪暂且压下来,紧着先处理手头上的正事。

顾莲洗了脸,收拾妥当跟着徐离一起出去。

很快就有人来回话,“让人仔细检查了,那九曲竹桥坏了的那一处,上面两头捆竹子的绳儿松了,所以……”

顾莲一声冷笑,“可真是会赶巧!偏生猫儿蹿出来,乱了套,那破桥就未卜先知的提前松了。”

徐离微眯着一双秀长凤目,光线阴霾。

皇太后在旁边啐骂,“怎地这么多的祸害?!处处下着黑手!”

“母后可别忘了。”顾莲侧首,说道:“那猫儿是大公主养的铃铛!若是今夜麒麟有事,认真追究起来,算不算是大公主害了皇长子呢?这人打着一箭双雕的主意,却不想一想,不管是大公主,还是皇长子,哪一个是她碰得的?!”忍不住咬牙切齿,“剥了她的皮也不够!”

皇太后素来是个慈悲怜人的性子,听她说起这些恶毒事,越听越是心惊,越听越是恨得不知怎处,亦是沉了脸,“你说得对,且不能饶了这些黑心肠的!”——

皇宫里是长住不得了。

顾莲心思千回百转,总不能为着太后一时高兴,想天天看着孙子,就由得麒麟过得这般胆战心惊的,——只不过这个念头暂且不宜提起,还得筹谋一番。

没多会儿,陆续又有去了各宫的宫人来报。

“大管贵人处少了一个宫女,说是去了针线房,现下已经回来。”

“皇后娘娘宫里少了两个婆子,挨处找了,正在柴房里面偷酒喝,如今被捆了起来等着发落……”

“大公主身边少了一个宫女,找了一圈儿,却是因丢了猫吓得躲起来,这会儿襄嫔娘娘已经把人看了起来。”

“公孙婕妤处有一个宫女至今未回,下落不明。”

徐离当即厉声喝斥,“赶紧去找!哪怕上天入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着就要你们的小命!”

“是。”那宫人战战兢兢退下了,出了门,方才悄悄抹了一把冷汗——

功夫不负有心人。

顾莲看着大殿内的灯火如昼,看着窗外的夜色沉沉,耐着性子等待,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启禀皇上、太后娘娘,两位公主殿下。”

两名身高马大的宫人揪着一个小宫女进来,躬身回道:“这是在公孙婕妤出当差的豆蔻,方才在太液池边上找着的,瞧着正在湖边犹犹豫豫要跳水的样子,奴才们将她抓了回来。”

那小宫女瑟瑟发抖,脸色苍白。

徐离一句不发走上前去,狠狠一脚,只踹得那小宫女滚了几滚,口吐鲜血,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对方,声色俱厉喝道:“大喜的日子,为何想死?若是没有一丝隐瞒说清楚了,朕就让人赏你一碗好药喝!若是打量着咬舌自尽什么的,就让你全家上下、亲友十族一起陪葬!”

那小宫女被皇帝踹得发昏,听了这话,更是三魂七魄都吓飞了。

顾莲心中虽然恨意滔天,却不便在人前表现的太过狠戾,只是叫住徐离,“想来咱们这么慢吞吞的问,十分费劲,不如把人带到侧殿,交给慎刑司的嬷嬷来问罢。”

徐离退了一步,“带下去。”

慎刑司的嬷嬷自有别人不知道的手段,那小宫女带下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在一片鬼哭狼嚎之中熬不住,倒豆子似的什么都说了。

公孙柔是怎么用金银打动她的心,又如何威逼利诱,让她偷了大公主的猫儿,还提前在桥上洒了诱食,抱了猫儿等着,然后只挨到江真娘一行人过来,便放那猫儿冲到桥头上面抢食……

“可奇怪的是。”慎刑司的嬷嬷回道:“不论怎么用刑,那小宫女都不认桥上的栏杆是她做了手脚。”低垂眼帘,“后来多用了几次刑,她熬不住,仍是不认,只是口口声声嚷着求药速死。”

徐离的脸色更难看了。

顾莲目光一闪,“这么说,今晚的事还是两拨人了。”

“母后!”徐姝忽地一身惊呼。

却是皇太后受了一夜惊吓,越听越是骇人听闻,挺不住,气血攻心晕了过去,好在太医就在偏殿守候,慌忙让人请了过来把脉。

又是一番忙碌。

徐姝守在皇太后的床边,说道:“太医都说没事了,只让母后静养着才是,你们且去外面忙,早点把那些祸害揪出来才是正经的。”

徐离吩咐人去拿公孙柔,这边顾莲等人的功夫,仍旧陪在皇太后身边,一时放心不下又去看了看儿子,各种煎熬不休。

又想到,若那竹桥不是公孙柔做的手脚。

那么会是谁呢?

想来公孙柔行这一箭双雕的毒计,不会跟人商议,后宫里也琢磨不出和她同声同气的人,——也就是说,那人在不知道公孙柔阴谋之下,只凭猜测今夜人多眼杂会出事,或是临时对阵分析,算计着江真娘她们要经过竹桥,那里是最容易出事的地方,于是便就让人提前把桥给弄坏了!

如此这般的心思,慎密、毒辣、精准,且螳螂扑蝉黄雀在后,叫人不可不畏!

到底是谁?此人比公孙柔还要难缠一万分,一定要揪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包子:“姐姐们不要急,这一串事件过后时间会跳帧哟!小爷会长大哟!然后就有台词了哟!哟哟哟哟~~~~~~”

徐三:“你能安静一会儿不?”

小包子:“哟哟!拔拔你听我说~~哟哟,拔拔你不要急~~~哟哟~~~”(RAP是这么说唱的吧~~)

徐三:“………………”

223、流云

公孙柔没有想到,自己运气突然就不好了。

上次让人挑唆大公主,果然她够傻、够听话,居然真的就去谋害皇长子,虽然不知道做了什么手脚,但是宸珠阁传了太医,之后大公主也搬离了懿慈宫,——自己却没有落下任何把柄,神不知鬼不觉的。

她不知道的是,从当初她假装小产陷害薛皇后,皇帝和顾莲就对她起了忌讳,还只当自己事事做得天衣无缝,以为一切尽在掌握——

结果这次就倒霉了。

倒霉遇到顾莲这个皇长子的亲娘,不光提前避祸,还特意让江真娘等人去试水,以便揪出幕后黑手!

若只是这样也罢了。

毕竟只要小宫女悄悄走掉,再回到宴席上,或者回到公孙柔的寝宫,到时候无凭无据的,谁又知道是谁做的呢?

但公孙柔运气很不好,麒麟的生母不是宫女出身,也没死,还是一个连皇帝都拽在手心的长公主!把宴席上的人数一点,各处宫门一封,弄得那小宫女没有去处,情知事情落败只能去寻死,偏偏还被巡逻的人抓个正着!

而且屋漏偏逢连夜雨。

偏偏又赶上有人推波助澜,把竹桥的一小片栏杆弄坏,直接叫江真娘落了水!公孙柔这一次的罪名可就大了。

惊慌恐惧之中,拼命哭诉,“一定是那个小贱婢受了别人指使,故意诬陷臣妾!”慌得朝皇帝连连磕头,心下也明白,自己这一次多半是抵赖不过了。

但人都是这样,不到临死之际,心里总会抱有一丝丝侥幸。

惊吓之下,公孙柔反而一改柔弱之态,趁人不注意,上前一把抓住那个叫豆蔻的小宫女,拼命掐她的脸,“小贱*人,你敢攀诬我?!叫你不得好死……”

豆蔻反正都是一死,哪里还会忍受她的折磨?奋力将人推开,捂了脸,哭道:“婕妤这又是何必?是你天天骂皇后娘娘是个贱*人,害了你的儿子,毁了你的容颜,又骂大公主是个小贱*人!还说贞嫔娘娘也是一个不知廉耻,勾引皇上,生下大皇子这个野*种……”

贞嫔娘娘?生下皇长子的“夏氏”正在旁边坐着,那是别人说得起的?自己正正经经的儿子,怎地就是野种?!徐离抓起茶盅砸了过去,“给朕闭嘴!”

当即有人上前捂了豆蔻的嘴巴,她在泪光之中怔住,想着左右不过一死,不如给公孙婕妤上点眼药,叫她陪葬,同时多点罪名快点定案,自己也就早死早超生了——

却不知道犯了皇帝的什么忌讳?

公孙柔气得浑身发抖,偏偏这些话她不是没有说过,嘴上却硬气,反正说过的话放过的屁,谁有证据来着?只是朝豆蔻狠狠骂道:“你编出这些下三滥的污秽话,也不知道是哪个主子教你的!居然还敢……”

徐离没空听公孙柔辩白,冷冷吩咐,“掌嘴!给朕打烂了!”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

公孙柔被人捏住了脸,左右开弓,打得一张俏脸通红,继而肿起,再接着嘴角流出鲜血来,皇帝仍旧没有叫人停下的意思。

直到扇得她彻底晕了过去,宫人这才顿住,等待皇帝的示下。

“皇上!奴婢还有话说……”豆蔻拼命咬了那宫人的手,哭喊道:“是有关公孙婕妤使坏心的!”生怕再被人捂住了,急急诉道:“公孙婕妤早就不安好心,之前还让奴婢和绿俏在花园子里说浑话,故意说给大公主听。”她为求速死,竟然不惜将同伴也拉下水,“说有了大皇子,太后娘娘和皇上就不要她了,说她连大皇子身边的丫头不都不如……”

果然,这段公案也落在了公孙柔身上。

顾莲勾起嘴角冷笑,——别人给自己泼污水可以不理论,只当是贱*人嘴贱,满嘴喷粪好了,但是谋算自己的儿子却断断不行!

因而不肯轻易放过公孙柔,端了一碗凉茶,递给窦妈妈,冷冷道:“让婕妤清醒清醒,问一问她,为何那般歹毒把桥给弄坏了?竟然安了心,要害了大皇子不成?”

这种时候,是求证中秋夜疑惑的最佳机会。

公孙柔再次悠悠醒来,浑身湿漉漉的好不可怜,怔了怔,才明白被人用茶水泼了,不由委屈哭道:“皇上,一日夫妻百日恩……”

“你算哪门子的妻?少发梦了!”窦妈妈冷笑打断她,将顾莲吩咐的话问了一遍,又故意套话,“你让谁去弄坏的那桥栏杆?”

公孙柔闻言大吃一惊,“什么桥?什么栏杆坏了?”

顾莲从头到尾仔细打量着她,神色不似作伪,倒是和豆蔻的供词对上,——而且豆蔻情知要死,方才什么烂肚子的帐都说了,却没有这一件事。

看来……,的确是另有其人了。

因见公孙柔这里撬不出什么有用消息,心下本来就恨不得撕了她,哪里还有耐心再多看一眼?只是看向皇帝,起身道:“我先回去,皇上把这边的事打发了吧。”

杀人投毒勒脖子什么的,有损斯文,自己就不必亲力亲为了。

顾莲从侧门出去,身后传来公孙柔“咚咚咚”的磕头声,放声大哭,“皇上,你从前夸臣妾舞跳得好,人也长得好,脾气也好……”

听到此处,不由轻轻一声嗤笑。

皇帝还说要一生一世对自己好呢!可一转眼,稍微惹得他有点不痛快了,还不是照样要拿弓来勒死自己?若真把甜言蜜语当一个宝捧着,以为是一辈子的依靠,到时候就会和公孙柔一样,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女人呐,还是别太傻了。

******

婕妤公孙氏阴谋毒害皇长子,嫁祸大公主,此案总共用了不到两个时辰,便就有了定论,——皇帝下旨废黜公孙氏的位分,白绫赐死!

其父魏国公亦是受到女儿牵连,褫夺国公封号。

自此以后,公孙家不仅失去荣耀搬出了国公府,而且被皇帝冷落,儿孙们在官场上皆不得意,认真追究起来,都是公孙柔在后宫胡乱招祸所至。

但是公孙柔已死,公孙家的人恨她也是无益,于是满腔怨恨,都齐数转移到了其母公孙夫人身上,她原本就是继室出身,犯了众怒,连丈夫也不待见,虽然有个儿子但是年纪还小,根本帮不上忙,因而**俩整天过得郁郁寡欢。

要是公孙嫣然知道了,只怕要道一声,“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可惜她现如今做了叶东海的丫头,自称姓孙,改名晴娘,只盼老天开开眼,终有一日能够天晴散去头上乌云。

她虽是公侯小姐出身,但是在家就没怎么享受过矜贵待遇,除了衣食不缺,有几个丫头婆子伺候,实则也没过几天舒心日子。

现如今自卖自身做了叶东海的丫头,身份固然卑微,但是叶家有钱,若论饮食起居也并不差,况且粗活重活也轮不到她去做,不过端茶倒水罢了。

反倒因为整天跟着四处山川游历,心情格外开阔,兼之叶东海是个好脾气的,宋三娘等人也不难相处,七七和宥哥儿又活泼可爱,竟是生平从未有过的快乐时光。

宋三娘冷眼瞧着,这晴娘虽然名节上头说不清,到底并没有受辱,况且正当二八妙龄的大好青春,性子也甚不错。因而私下与麝香等人商议了,不妨留心观察着,若她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与二爷做了通房丫头也使得。

照二爷的情况,只怕三、五年内都是不会娶亲的,甚至十年也难讲。

一个男子正当盛年,身边怎么能没有个知疼着热的人?

叶二老爷和叶二太太、叶五娘,并没有一直跟随,到了山东郡的长清,以前的宅子和铺子都在,那边风光山水也不错,因而便住下了。

叶二太太一心忙着女儿的婚事,才懒得去管继子。

叶二老爷还是那样不着边际,吃喝玩乐无所不为,但也没什么大毛病,小打小闹过一日是一日,只是叮咛儿子,“不能三、五年都在外头闲逛,赶上年节什么的,带着七七和宥哥儿回来,大家一起团圆。”

叶东海应了,继续带着一双儿女四下游历,顺便巡视旗下各大商号的生意。

因而身边就只得宋三娘和麝香等人,算是能拿主意,她们都是心疼叶东海,一心要找个人服侍她,瞧着晴娘不错,便都存了一些若有若无的成全之意。

偏生叶东海的心不在这上头,公孙嫣然也没想过,两个人倒是主仆一般混着,暂时瞧不出什么端倪来。

公孙嫣然自己是不能生育的,瞧着七七和宥哥儿没娘,不免心生怜悯,因此平日也就特别喜欢和他们一起玩儿。

为着这个,叶东海不免又高看了她一眼。

他们一行人时走时停,加上秋高气爽正是出门游历的好时节,每天日子过轻快,对于京城皇宫里的惊心动魄,根本一无所知。

而眼下的皇宫大内,经过了公孙柔谋害大皇子和大公主事件,众人都是格外的谨慎小心,反倒呈现出一片奇异的风平浪静。

今日天气晴好,邓峨眉让人搬了椅子在庭院里晒太阳,秋日凉爽,太阳温暖和煦并不毒辣,一半树荫、一半阳光,洒在身上真是说不尽的舒坦自在。

茯苓搬了小杌子坐在旁边,指使两个小宫女在旁边烹茶。

她的父亲虽然是邓恭的下属,但从源头说起,却是已故的邓夫人娘家同族,不仅有扯不断的亲戚关系,还有一份知遇之恩。

因而才会对邓峨眉言听计从,跟她一起冒险。

此刻主仆两个坐在积年古树下面,一边闲聊,一边等着喝茶,皇帝委派的那个紫藤远远的站着,并不过来打扰。

那几个分拨到东西六宫的特殊宫女,除了沈倾华知道内情,特别叫皇帝忌讳,让黄梅行动形影不离之外,别的几个相对要松泛一些。

不一会儿,茶好了。

茯苓撵了小宫女们下去,亲手倒了一盏,奉与邓峨眉,“娘娘请用。”不动声色状若闲聊,低低声道:“已经过去三天功夫了。”

“嗯。”邓峨眉淡淡打断她,“不必提,等着便是。”

自己的耐心一向很好。

不像公孙柔那个蠢货,明知道皇帝只有那一根独苗,居然傻到一而再、再而三的去下手,要说对薛皇后的恨,自己可比她来得深刻多了——

也还没慌呢。

没把握将自己撇干净的事,从来都不做。

不过心里也有些烦躁,不知道皇帝为何还要留着薛皇后?这么半死不活,半疯不傻的,不像是因为有恩情,倒像是留着下什么棋的。

可是薛家的人都死光光了,能有何用?

这件事想不明白,另外一件事却是忽地被点醒了。

瞧着皇帝对皇长子在乎的程度,或许……,自己先前想错了,如果也能有个一男半女傍身的话,说不定位分还能再升一升。这个还不是最要紧的,若是能够让皇帝把惠嫔的权力分出来,自己手头有了人,在后宫里行事就更方便了。

但是引诱男人这种事情,自己并不擅长。

邓峨眉一时陷入沉思。

顾莲也在沉思,亦有自己的一番打算和谋划。

“公主怎么了?”窦妈妈见她眉头微蹙,上前问道:“瞧着公主这几日神思恍恍惚惚的,胃口也不好,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压低声音,“那个祸害已然除去了,公主也该宽一宽心才是。”

顾莲转动着手上的翡翠镯子,胡乱绕圈儿,“怎么宽心?还有一个更厉害的,藏在后头不出来呢。”

窦妈妈一阵默然,继而道:“虽如此,公主也该好好安歇才是。”

顾莲哪有心思安歇?不过心内灵光一动,窦妈妈这话倒是提醒了自己,面上不做神色,只是恹恹道:“昨儿夜里做梦没有睡好,你去让人铺床,我再卧一会儿。”

等到下午徐离过来的时候,顾莲还在睡。

“怎么了?”他问。

合欢回道:“公主说昨儿夜里没有休息好,午膳后就睡了。”

徐离也没在意,只是在门口看了一眼,见她睡着,便没有进去打扰。

不过一日不在意,三、五日便觉得有点奇怪,再忍了几天,终于忍不住询问,“怎地这般贪睡?莫不是……”急忙叫了太医来诊脉,却是失望。

“公主殿下大约是没有休息好,夜梦多,所以白日里才贪睡了一些。”

顾莲隔着双层锦缎绣花帘子,懒懒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开一副安神凝气的汤药,晚间我再早些睡便是了。”

这些日子拼着晚上不好好睡,总算见了成效。

窦妈妈领着太医下去,开药方。

徐离担心道:“怎地夜里睡不好?”

“就是……”顾莲低眉,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身,将头窝在他的怀里轻声道:“最近总爱做一些噩梦,总梦见……”顿了顿,“兴许是被麒麟的事吓怕了。再者我担心,若那桥头的栏杆不是公孙氏弄坏的,又会是谁?那人还没有揪出来,回头再想出鬼点子害麒麟,可怎生是好?想来想去,真真自寻烦恼。”

徐离搂了她,“要不……,你回公主府去住几天?”

顾莲是想回公主府去住,却不是几天。

正在琢磨着,要怎么样跟徐离开口,让他也站在自己这一边,才能说服太后,还没张嘴,外面就传来合欢的声音,“启禀皇上、公主,襄嫔求见。”

徐离忙了半天刚过来,正在温存,不免有些不耐,“她倒是会挑时候!”

“也罢了。”顾莲反倒劝他,“襄嫔不会无缘无故过来的,既来了,必有正事,想来多半是为着大公主吧。”婉声道:“你若不耐烦,只在里面呆了,我出去与她说几句便打发人走。”说着,下床穿了绣花缎鞋。

徐离颔首,“别坐太久,累着了。”

顾莲抿嘴一笑,“哪儿有那么娇贵?我又不是风吹吹就坏的美人灯。”披着衣服到了外面,在邓氏面前无所谓整整齐齐,反正之前在观澜阁,整天做伴的,什么疲懒的样子她都见过,坐下问道:“何事?”

邓襄嫔一副头疼的样子,“最近大公主不好好儿吃饭。”

顾莲是了解她的性子的,不会小题大做,既然专门过来说这件事,想来大公主怕真是有些问题了,因而问道:“有几日?平日都吃多少?”

“约摸中秋那天过后,大公主就不大爱吃饭。”邓襄嫔回想了一下,说道:“起先妾身想着宴席上吃得多、吃得腻,便让人做的清淡一些,想着清清肠胃过两日便好了。”

“最近还是不好?”

“是啊。”邓襄嫔愁眉不展,“哪知道过了这些天,大公主的胃口越发不好,越吃越少,昨儿叫太医瞧了,却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眉色十分担心,“眼瞅着,十来天功夫就瘦了一小圈儿。”——

作者有话要说:某颜:“小包子你出来,给姐姐们端瓜子、倒茶水~~”

小包子:“伦家才两个多月~~”

某颜:“不听话,就木有台词~~~”

小包子:“………………”(这奶奶一定不是亲的~~)

躲在墙角的徐三:“你也有今天,喔呵呵~~”——

224、烈焰

不怪邓襄嫔着急,如今她是大公主的养母,且自己这个位分还得仰仗大公主,万一出点什么岔子,自己少不了是要吃挂落的。

可是这种事,顾莲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又不是神仙,“她自己怎么说呢?从前喜欢的也不爱吃了吗?”

“就是都不爱吃了。”邓襄嫔眉色担忧,近身道:“妾身总觉得怪怪的,只怕是什么人做了手脚。”顿了顿,“可是,又无凭无据。”忽地眉头挑了挑,“妾身猜测……”这句话刚开口,便见顾莲摇了摇头,反手往里面指了一下。

心里顿时“咯噔”一沉,皇帝在里面!那么无凭无据的猜疑就不要乱说了。

慌得临时改口,“妾身猜测着……”声音却尽量平静不变,“是不是最近宫里才死了人,有些晦气,大公主小孩子家家的,又娇贵,所以冲撞着了。”

顾莲皱眉摆手,“别说了。”打断她,故作严厉的样子,“皇上最不爱听这些乱力鬼神的东西。再说了,公孙氏是自作孽不可活,便是死了,又有什么脸面冲撞大公主?再不好好悔改,只怕下辈子连个人胎也投不得。”

邓襄嫔忙道:“是,都怪妾身想多了。”

“这事儿你来问我,我也没法子。”因为皇帝在里面,顾莲有些话不便说,加上心里另有一个盘算,便朝对方做了手势,示意改个时间再说,“这样吧,你会再换个太医瞧一瞧。不管怎样,清粥小菜也要吃一些,别饿着了。”

邓襄嫔领会其意,忙道:“是妾身没有养育过孩子,慌乱了。”

“你回去照顾大公主罢。”顾莲摆了摆手,看着她出门,方才翩翩然回了寝阁,瞧见徐离正蹙眉坐在床边,上前婉声问道:“皇上要不要过去看看大公主?”

想起锦绣,徐离的心情有点复杂。

自己和薛氏的关系一直不好,那时候让她生下孩子,是因为膝下没有子嗣的缘故,结果却是一个女儿。

当然了,当初没有想到会和莲娘在一起,还会有了麒麟。

现在回想起来,倒是有些庆幸锦绣是一个女儿,不然她占了嫡长,自己倒是不好安置这块骨肉。但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要说多少感情,也是没有。一则对其母是打心底的厌恶,偏生锦绣还长相肖母,二则从来没有陪伴过女儿,只逢年过节见一面,上来喊自己一声“父皇”罢了。

可是不论如何,终归也由不得别人算计了去。

徐离起身,“你歇着,朕去瞧瞧。”

顾莲温柔一笑,听话柔顺的由他扶着躺下了。

看着那个高大欣长的身影走了出去,只余下一挂水晶珠帘微微摇晃。收回视线,落在层层叠叠的床帏上头,华丽的玫瑰紫绣金线花纹,一闪一闪的,与床头美人觚里的**桂花相映成趣,却透着一缕淡淡落寞。

顾莲平静呼吸,纤长的睫毛轻轻的眨了一眨,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笑意。

做为九五之尊的少年天子徐离,他有他的江山社稷,他的后宫嫔妃,他的儿女,自己不过是他人生里一小部分。

有,是一个情趣儿。

没有,照样活得多姿多彩。

而自己和麒麟的一切,却都要仰仗于他,他是自己**俩的天和地,立足之本,所有屏障的支撑,——不对等的位置,注定不会有对等的感情。

顾莲这会儿睡不着,端了甜白瓷描金边儿的茶盏,喝了几口,十指纤纤上面涂着嫣红色的蔻丹,和白色茶盏对比,有一种白与红的清晰撞色之美。

合上茶盖,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眼前再次浮现出西林猎场的那一幕,那根隐形的弓弦,仿佛日日夜夜都悬在自己的脖子上,时刻敲着警钟,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万劫不复!

******

大公主最近不爱吃饭,太医瞧不出端倪,皇帝过去瞧了,一样没招。除了让邓襄嫔仔细照顾着,吩咐御膳房饮食再精细一些,再服用开胃的丸药,暂且别无良方,只能将就这样留心观察罢了。

偏生顾莲这段时间也寝食不安,人恹恹的。

再加上那夜皇太后晕了过去,虽说过后太医说没有大碍,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又是千金之躯,自然要格外认真保养一阵。

一时间,皇宫里便多了一老一大一小,齐齐三个病号。

偏这三个都是矜贵无比的主儿,皇帝亦是牵挂烦忧不已,因而整个宫中上下都是战战兢兢的,别说大声说笑,就是高声一些说话也要挨顿训斥——

弄得一片愁云忧雾。

再说顾莲这边,原本只是装病想要找机会搬出去,没成想大公主真病了,又找不着头训,心下越发担忧不已。

于是找到皇太后,细声说道:“说起来,上次把那九曲桥弄坏的坏种子,现在还没找出来呢。我这些天心里日夜不宁的,睡也睡不安生,生怕麒麟再遭了暗算……”低头哽咽了一会儿,“还请母后体谅女儿一回,麒麟才得三个月,巴掌大的人儿,我实在是害怕的紧,一颗心都要给揉碎了。”

皇太后最近的精不太好,加上之前受了惊吓,听她一说,亦是心有不安,——皇帝才得这么一点点儿骨血,多一分都没有,想想之前的那些飞来横祸,越发胆颤心惊,也是神色不安起来

顾莲见她脸色微变,趁机道:“最近大公主一直病着,偏生麒麟太小,留在宫中只怕过了病气,不如带出去静养一段时日。”怕她不应,补道:“等大公主这边好些,女儿再带麒麟回来住。”

到底大孙子要紧,皇太后最近也着实给惊吓住了,又怕真的再过了什么病气,三个月大的水泡儿,哪里经得起折腾?最终点了头,“也罢,你们且出去住着,少让那些祸害惦记麒麟,可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是。”顾莲赶忙应道:“女儿必当精心照顾麒麟,不让母后和皇上担心。”

“你且去。”皇太后点了点头,“过几天宫里清净了,哀家再让人去接你。”又道:“外头若是短了什么,少了什么,只管叫人来宫里取了过去。”

顾莲心里自有一番计较,面上却道:“是,女儿记得。”

到了下午,便让人收拾东西出宫去了。

徐离腾下手中的事务,亲自送了他们**回到护国长公主府。

前段时间,一直被宫里的事闹得不清净,想着难得一家子三口在外头,当夜自然是不回去的。不过因为顾莲身体不好,晚上也没敢纠缠,倒是老老实实搂了一起睡,次日天不亮,再早早的起来上早朝。

顾莲不便一出宫就生龙活虎,好生“调养”了十来天,方才慢慢回转。

麒麟虽然暂时安置在外头,但是自己还是要不定期回宫请安的。这日回去,皇太后又接着上次的话说起来,“皇上虽然得了天下,得了江山,子嗣上头却实在单薄,这便是根基不稳的隐患。”她道:“你劝劝皇上,总归是要多留几分血脉才行。”

顾莲心里拧了一个疙瘩,面色不显,微笑道:“母后说的是,听说皇上前段瞧着小管贵人不错,圣眷浓厚,兴许她……”

皇太后见她打马虎眼儿,有些不快,“别提什么小管贵人了。”皱了皱眉,“那会子皇上还不是跟你怄气,才去找她,这会儿气消了,早把人给丢到脑后面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神色郑重,“你何苦跟她们计较?只要皇上心里头爱重你便是了。”

“是。”顾莲应了,做出羞赧的样子,“等会儿女儿就去劝劝皇上,要雨露均沾,况且这段时日我常住外头,也不打扰他的。”

等到回了宸珠阁,一个人坐在花窗前面静默,半晌才把心头那口气给散了。

听太后的意思,自己是一个红颜祸水、魅惑圣心的主儿。

却不想想,当初又不是自己哭着求着要进宫的,是他儿子强抢了人来,孙子也替他们生了,——还不够,还要自己去劝皇帝雨露均沾、开枝散叶,所谓贤良淑德。

真真可笑!自己拿什么去贤良淑德?!

若是自己做了正妻的位置,劝一劝,兴许还能落个贤良的美名儿,也不算亏!可是以自己现在这种见不得人的身份,再假模假样假矫情,失去了皇帝的宠爱,只怕分分钟就要掉到冰窟窿里!

连带儿子,一样要跟随牵连身受其祸——

行,自己会劝的。

等着徐离下了早朝过来,摸到宸珠阁腻歪缠绵的时候。顾莲便勾了他的脖子,缠了他的腰,呵气如兰与他说道:“母后再三让我劝一劝你,要记得雨露均沾。”看着他,抿了嘴儿笑,“话……,我可是已经带到的了。”

徐离看着眼前这具藤蔓似的柔软身子,斜飞入鬓的眉,水波潋滟的明眸,一咬就会出水的樱唇,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雨露均沾?反倒暧昧笑了,“来……,让朕把雨露都沾在你身体里,一准儿匀匀的……”

衣衫碍事,很快褪得干干净净。

顾莲心中有气,反倒比平时更多出几分水样柔情。

惹得徐离心中欲*念大发,加上这些时日空旷着,越发忍不得了。一面亲嘴咂舌的挑逗,一面伸手摸向下面的花房,用手指不住挑弄,带到花露潮湿,便掏出自己那□的物事入了进去。

九浅一深、九深一浅,一个撑着床榻用力进进出出,一个抓紧床帏弓起身体,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弄将起来,紧紧纠缠在了一起。

顾莲想起雨露均沾的那些话,不由一阵冷笑。

伸手掐住徐离的欣长结实的后背,用了力,嵌进肌肤里面,微微喘息低吟,“你不是想再生一个小老虎,小豹子的吗?”一阵又酥又麻的快感袭来,不自控的“嘤咛”一声,断断续续接着道:“那、那……,你……,还不快些……”

徐离亦是到了美妙之处,哪里还经得住她这话撩拨挑逗?越发卖力的狠入急出,却控制着,不肯就此把自己交了,手上一用劲儿,让身下玉人儿换了个姿势。自己的胸膛紧贴她那光滑的脊背,一手握了酥*胸,一手扣了她的香肩,又进进出出了几百下,呼吸渐渐粗重起来……

顾莲被他弄得身上香汗津津,口中娇喘微微,侧着脸儿,一双流波妙目似睁非睁,间或有低低吟哦溢出,夹杂在男人的闷声喘息之中……

“你过来……,看着朕!”徐离再次忍住了,快速把她翻成面对自己,继续那快要压抑不住的浪潮,在她的身体里用力嵌入进出,喘息道:“刚才说什么?朕……,还怕了你不成?你想生几个,便生几个……”

撞击到最后,已经响起了清晰的“啪啪”水声。

顾莲修长的双腿缠住他的腰身,吃吃娇笑,“那……,可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徐离受她言语上的刺激,再也忍不住,身下物事跳了几跳,最终把那滚烫的液体喷洒在了花房深处,激得她亦是一阵剧烈收缩。

顾莲张大嘴喘息着,感受着潮水渐渐退去的美妙余韵……

一双明眸光线迷离如雾,看向那张俊美无匹的脸庞,十指纤纤宛若葱管,抚摸那结实匀称的男子身体,不由勾起嘴角一笑,不就是免费**皇帝的日子么?其实……,这样也不错——

真的不算太坏。

徐离浑身汗水躺在床边休息,有些口干,端起旁边备好的茶水喝了几大口,歇了一阵,才侧首问,“这些日子,你还在喝着那汤药呢?”

顾莲点了点头,“且养一养身子罢。”

方才说生什么小老虎、小豹子,不过是调笑之语,其实这会儿根本不想怀孕。

为自己身体着想只是一层,更深一层,眼下麒麟才得三个来月,还是奶娃娃,要是自己再次怀孕,谁来细心照顾他?到时候顾及着身孕,必定大小琐碎都不让自己管,又是静养云云,一年多都照顾不了麒麟。

万一有个什么闪失……

自己已然走上这条路,断不能大意把小命和儿子给赔进去了。

怎么着,也得等麒麟三、四岁以后,等后宫格局安宁一些,等自己牢牢的站稳了脚跟,再想要不要继续生孩子的事儿。

只是这一番心思,却不必跟皇帝事无巨细的提起。

徐离赤*身裸*体的搂了她,两人身上都有汗,黏乎乎的,在她耳边轻声呢喃,“不过呢,这会儿朕也舍不得叫你怀孕。”

“你嘴里总没好话,别说了。”顾莲侧首瞪他,伸脚胡乱踹了一下。

徐离乐呵呵笑了,一把抓住那白皙如玉的玉足,握在手里把玩,脸上却是一派正经认真,说道:“你最近仿佛又瘦了不少,是得好好的养一养身体,应该的、应该的,朕也心疼你。”

顾莲的脚挣了几下,不但没有挣开,反倒失守让他插了一条腿进来,紧贴那滚烫湿润的花房,一阵尴尬别扭,“拿开!”

“偏不。”徐离威胁她道:“别扭,再扭又勾出我的火儿来了。”

顾莲只得由着他亲昵抚弄一阵。

等到徐离温存够了,稍作收拾,抱她下了床去找早备好的热水,一面帮她清洗,一面抱怨,“又娇气,又奇怪,不让别人进来服侍,每次都累得朕亲自动手。”

顾莲夺了他手里的帕子,撇嘴道:“我还嫌你洗得不干净呢。”

徐离顿时气结,“反了你了!”

******

顾莲根本不想在宫里多呆,更别说现下麒麟还留在公主府里,因而陪着徐离吃了午饭,等他走了,又叫了邓襄嫔过来问话,得知大公主还是老样子饮食懒怠,找不出什么原因,便叫她仔细留心观察,然后自己早早的出了宫。

浩浩荡荡的公主出行仪仗队伍走到半路,忽地停住了。

一名宫人飞快的前去打探了,回来道:“有人在外面酒楼打架**,失了手,打死了一个人,现下两家闹将起来不可开交,半条街都被堵住了。”

顾莲微微皱眉,与窦妈妈吩咐道:“别理会,咱们换一条道回去便是。”——

看热闹什么的就算了。

这一绕,便绕出了一段不知情的意外。

按照长公主出行的规格,什么驾车的、护卫的、依仗的,前前后后加起来,差不多将近百来号人,一般窄小的街道实在不方便通过。

偏生今儿**的两家来头不小,越闹越大。

这边长公主回府的队伍便多绕了几条街,正好打从嘉元大道经过。顾莲心下鬼使神差的,又或许是一直惦念不能忘怀,路过之际,忍不住掀了帘子往外瞧去,听说叶家后来彻底分家,二房的人在这边置了一所大宅院。

不负所望,终于看到了挂着御赐牌匾的安顺侯府。

怎么回事?顾莲瞪大了眼睛,不能置信的看着那扇紧紧关闭的红漆大门,门口连一个小厮都没有,竟是一副无人空置的样子!——

出了什么事?叶东海……,还有七七和宥哥儿!

难不成……,为着上次自己见了七七,徐离心头不快,就……,简直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一面安抚自己,“不会的,不会的……”

可是心慌慌、意乱乱,当即叫人,“快去前头问一问,安顺侯府怎么没有人?”

窦妈妈忙把人叫住了,“等会儿再说。”回头与顾莲低声急道:“公主慌乱了,这个时候贸贸然去问话,岂不叫人生疑?不若我们回去,留下人悄悄打探便是。”

顾莲心慌意乱忍不住,又怕莽撞给叶家招祸,心下几番挣扎权衡,方才喝道:“速回公主府!快一点!”

好在公主府的人颇有效率,这边顾莲前脚回了公主府,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打探的人就回来了,喘息禀道:“说是叶家的人都搬走了。”

“搬走了?”顾莲的心落下去一半,又悬起来。

225、猜忌

“是。”打探消息的宫人回道:“听说七月上旬就搬走了。”

七月?顾莲妙目流转,七七生辰的时候还见了面,也就是说……,因为自己见了七七以后,徐离不痛快,然后跟自己闹别扭,紧接着就把叶家的人撵走了。

这样子,自己就再也不会见到叶家的人!再也不会让他心烦。

顾莲用力握了拳,纤长的指甲嵌进了掌心里面,一阵阵刺痛,手上忍不住有点微微发抖,——他这是失心疯了吗?自己只是见七七和宥哥儿,又不是见叶东海!连这个也不允许?口上答应的好好儿,背着自己却又是这样!

窦妈妈打量着她,小声道:“公主……”

“都滚出去!”顾莲奋力一拂,手边的茶碗茶盏“叮咚”乱响掉在地上,碎了一地的渣子,忽地猛然抬头,“妈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其余的人一水儿的退了出去。

窦妈妈正在收拾残局,听她这么一问,忙道:“并不知道。”急急辩解,“这些日子奴婢一直跟在公主身边,也没见过外人,整日里心思都放在大皇子身上……”

“罢了,不用说了。”顾莲有些无力,挥手道:“你也出去。”

窦妈妈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难道还能背着徐离,来偷偷儿的告诉自己吗?说起来,长公主府的侍卫、宫人一千多号人,又有哪个是自己的人?他们服侍自己尽心尽力不假,但却都是徐离安排的棋子。

顾莲忽地悲从中来,有一种天地苍茫忙不知去处的惶然。

静了一会儿,起身去了后面偏殿。

江真娘正抱着麒麟逗着玩儿,旁边几个小宫女在一起凑趣,热热闹闹的,麒麟三个多月了,喜欢被人竖着抱,不喜欢横抱或是躺着,眼下和乳母玩得十分开心,不时“呵呵”的笑上一、两声。

“给我。”顾莲上前抱了儿子,吩咐道:“你们都出去。”

众人见她脸色不是太好,不敢多问,慌不迭的无声出了门。

麒麟穿了一身杏**的小袄,上衣和裤子一般花色,衬得眼睛乌黑宛若水洗过的宝石一般,晶莹闪动,咧了嘴笑的时候,还是只得两排粉色的牙床。

“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东西。”顾莲瞧在眼里,忍不住一阵难抑的心酸,在那粉嘟嘟的面颊上亲了亲,掉泪道:“从前是娘说错了,娘什么都没有……,只有你,只有你了……,我的麒麟……”

麒麟抱了她的脖子,一颗小脑袋扭来扭去的,丝毫不能感应到母亲的悲伤。

过了一会儿,因为母亲没有像乳母那样逗他玩儿,有些不耐烦,伸着小胳膊胡乱挥舞着,抓住母亲的头发乱扯起来,以为是个玩儿的。

顾莲吃痛,只得慢慢的把那小手分开,含泪笑嗔,“小混蛋!”

麒麟听不懂,咧了嘴“咯咯”的笑了起来。

顾莲看着那白玉一样的小包子脸,哪怕肉乎乎的,仍旧看得出徐离的轮廓来,忍不住一阵心情复杂。或许……,自己真不应该生下这个孩子,这样牵绊着,再无一丝洒脱和快意。

可是那时候情正浓、意正甜,有哪里会想到今日?

当初他求而不得,自然是凡百的事情都依着自己、让着自己,七七也可以抱到宫里来养着,还封了永泰郡主。后来他都得到了自己,发觉和别的女人并无太大不同,还让自己为他生下孩子,就算他再撒手,自己也是寸步难行离不开的。

所以……,他就开始横挑鼻子竖挑眼。

自己不过是见一见女儿,还应了他,一年只见两次而已。他却仍然不痛快,一粒沙都容不下,居然背着自己,生生的把叶家人全部逼走!

顾莲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嘴角笑容嘲讽。

也好,早一点看清也好。

窗外清风徐徐,一点一点吹凉了顾莲的心,静下来以后,情知今天打探的事瞒不过徐离,毕竟窦妈妈等人可用而不可靠。与其遮遮掩掩弄得做跟贼似的,让自己委屈,再让徐离不痛快,倒还不如……

还不如……,趁势为自己再多争取一点东西。

*******

“细细的说一遍。”

“是。”一个青衣小厮隔着竹帘,与后面的主子回禀道:“奴才一直在安顺侯府门前守着,得了报信以后,没多久护国长公主的队伍就过来了。奴才仔细瞧着,长公主路过安顺侯府时,召了人过去说话,像是吩咐了什么,但是接着又走了。”怕主子着急,赶忙说到下文,“但却留了人,只隔了一会儿,那人就摸摸索索过来打探,门口的老苍头回了话,告诉那人叶家七月上头已经搬走。”

“嗯。”竹帘后头是一个华丽衣服的妇人,问道:“你们没有露马脚吧?”

“奴才不敢。”青衣小厮忙道:“只在旁边看着,一句话都没敢说。”自己的爹是府里大管事,自个儿放着好吃好喝的日子不过,混去当守门小厮,不就是为了替主子办成这件事么?断然不会误了。

“那就好。”华衣妇人淡淡道:“下去领赏。”又厉声叮嘱,“站住!且记得嘴角严实一点儿。”

“是,奴才明白。”青衣小厮赶忙退下。

心下只是迷惑,这护国长公主都跟叶家恩断义绝了,还能有什么牵挂不成?偏偏主子把此事看得要紧,如此大费周章,就是为了让她知道叶家的人搬走,实在是想不明白有什么用处。

回去问了父亲一句,却被重重训斥,“再多问一个字,就叫人缝了你的嘴!”

说到此事,其实那华衣妇人自己也不甚明白。

只是按着吩咐行事,末了,提笔写了一封书信,把最近的各种情况细细说明,封了口儿,叫来下人吩咐道:“仔细一些,去罢。”

******

过了几天,徐离抽空来护国长公主府看人。

“病了?”

“是。”窦妈妈吞吞吐吐的,搓着手,把那天的事情说了一遍,“也是不巧,并非公主存心要去瞧的,偏赶上了。回来便吃不下、睡不香的,这几天里,总是一个人搂了麒麟,在屋里……,出来时眼圈儿都是红的。”

徐离脸色微沉,似有不悦。

窦妈妈怕两人再闹僵了,底下的人也要跟着一起受牵连,因而劝道:“皇上且容奴婢说几句。”细细声,一面说一面打量皇帝的脸色,“儿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便是不念叶家一分好,可那……,自己的孩子怎么能不担心?若她是那样无情无义的人,也不值得皇上爱重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徐离心里当然明白,但是明白不等于要欣然接受,冷冷道:“骨肉?现如今麒麟才是她的孩子。”

窦妈妈一怔,倒是不敢再继续多说了。

心道,自己可别弄巧成拙才好。

又惦记着里面那位,千千万万别再闹小性子了!跟了皇帝,孩子都生了,哪里还容得你再闹小性子?何苦来哉?倒是弄得大家不痛快,真是自找苦吃。

然而越担心什么,就越来什么。

果不其然,皇帝进去没多会儿里面就吵了起来。

窦妈妈赶忙撵了人,自己想听又不敢,更不想放了不知情的人闯进去,只得老老实实守在门口,隐隐听着,里面仿佛还摔了东西!

“啪”的一声,一个镶金边的青花瓷茶盏遭了殃!

茶水溅了顾莲半身,一尘不染的月白色挑金线贡缎绣裙,洇上暗色茶渍,叫人看了好不可惜。可是屋里两人谁也顾不上裙子,正剑拔弩张的对峙着,眼里都是怒火,像是双方都气得不轻。

“这都几年功夫了?还是整天念念不忘叶家那一茬儿!”

“是么?”顾莲不客气的反问,“当初是谁在观澜阁口口声声,说天下骂名自己来担,七七也要替我照顾着?后头又是忙着要封郡主,替人认义女?这会儿变了一个人似的,连面都不让人见,还生生的把人撵出了京城!”她冷笑,“我竟不知,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还能收回来的!”

徐离一时语塞,忍不住有些恼羞成怒。

自己是说过那些话,可是……

顾莲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冷冷说道:“说来说去,不就是之前求而不得,现在已经得到了么?我还生了麒麟,怎样也是翻不出你的手心的,对不对?!所以从前说过的话,都可以当屁一样放了!”

“你……”徐离气得脸色发青,上前揪了她,“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说话好似放屁!”顾莲穿了一身浅粉色的素面小袄,配着月白色的挑线裙子,整个人柔柔弱弱的,好似一朵随时会被揉碎的娇花。但是目光却凌厉得紧,直勾勾看着他,“我说完了,你随便。”凄婉一笑,“反正……,你想打就打,想杀就杀,也不是头一回了。”

徐离瞧着那张素白憔悴的脸庞,手上松了松。

“我……,我怎么会相信你?”顾莲一脸失魂落魄的,眼泪流下来,“那时节我恨你也罢了,随你怎样,心里头还有一份恨意支撑着……”越说越是伤心,“现如今,这个样子……”眸光闪动,是说不尽的伤心和委屈,“却原来是信错了人,给错了心,终归是得到就不值钱了。”

徐离吃软不吃硬,气势不觉缓了下来,“胡说什么?朕没有那样想过。”

“没有?你问问自己的心,真的没有?”顾莲伸手推开挡道的他,却推不动,气恼之下从身边绕过,要出去。刚走了两步,就被稳稳的抓住,不由恼道:“放开我!”挣扎之下,脚底踩滑猛地摔了下去。

“啊……!”青花瓷的碎片扎进了手掌里,不由吃痛惊呼。

“怎么不当心?!”慌得徐离将她一把扶了起来,看着那鲜血染红的素手,急急喝斥她道:“别动,当心碎片揉进肉里面去。”一面朝外喝斥,“来人!传太医,公主让瓷片扎着手了。”

顾莲的眼泪“啪嗒”乱掉,哽咽道:“你既然厌弃了我,又管什么?”伸出另外一只手,在他身上一通乱捶,“放开!你不是腻了吗?看我不顺眼吗?赶紧地上拣一片起来,划了脖子,死了你就甘心清净了。”

又哭,“句句都是骗我的,没有一句话真心能信……”

“好了。”徐离被她磨得没了脾气,“你要使性子,等把手上包扎好了再说。”等太医过来却不让进,自己拿了镊子纱布,让人打了清水,替她清洗,一面哄着让她忍疼别乱动,一面仔细检查皮肉,确认没有碎片残留才包扎起来。

然后给她折了袖口,让其躺下。

“朕不是骗你。”徐离在床边坐下,说道:“得陇望蜀,人之常情。我待你一片赤诚之心,自然也盼着你一心一意的,心无旁骛才好。”看了看她,“你方才说朕撵了叶东海离京,却是没有的事。”

顾莲恹恹的,微微垂下眼帘不言语。

徐离所求,不过是教她一心一意只装着自己,听她先前那一番话,并不是为着叶家的人跟自己生气,心里早软了。但是叶东海离京的实话却不能说,又道:“有件事你大概还不知道,叶东海已经跟黄氏和离了。”

“和离?”这件事顾莲的确不知道,大吃一惊。

“是的,就在七七生辰的前一天。”徐离决定撒一个谎,好哄得她彻底断了牵挂叶家的念头,“你总是惦记着叶家那边,朕心里……,实在放心不下,所以就没有让人告诉你。”然后道:“后来过了几天,叶东海就带着家里人离京了。”

顾莲半晌回不过神来,问道:“为什么?”

“不清楚。”徐离淡声道:“回头你可以问问黄大石。”

黄大石就在公主府里面当值,不过片刻,就传了过来。

“起初是叶东海不让蝉丫生孩子,蝉丫气得病了。”

“后来他说这样彼此看着两两相厌,加上没有圆房,不如让蝉丫另外嫁人,也好过一辈子在一起煎熬。我气不过,就去叶家揍了他一顿,然后听娘说起,当初是蝉丫求你的赐婚的,叶东海很是上火。”

“反正……,反正最后就和离了。

顾莲不由一时怔住。

难道说,这件事完全不与徐离相干?只是叶因为东海跟蝉丫和离,伤了心,或者又想到自己为徐离生了孩子,看着心烦,所以一家子就搬离了京城。

可是徐离有私心也罢了,叶东海怎么就不想一想,他走得远远儿的,自己今后要怎么去见七七和宥哥儿?这是古代社会,不是现代坐一次航班就能随便飞的。

难道他恨自己到如此地步?竟然……,再也不要自己见儿女的面了。

顾莲原打算闹一闹,然后借着受伤,再病上一回的。一则揽一揽徐离的心,让他对自己更加难舍难弃;二则借着自己生病,徐离势必要退让一步,也就好把麒麟多留下来一段时日;三则宫里大公主的厌食之症还没好,稍微借一下力,自己和麒麟就能在公主府常住了。

却没想到,扯出这么一兜子的过往之事。

这下子,不免真的病了。

徐离见她面上镇定却难掩神伤,不免吃味儿,可是想到能断了她的念头,彻底的揭了叶家这个脓包,只得勉强忍了。

加上叶东海离京的确是自己使了手段,心下总算痛快了几分。

因而反倒退让了一亩三分地,“你也别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论七七和宥哥儿去了哪儿,朕都与你打听出来。”忍了忍气,“只一件,往后可不许跟朕怄气了。”

顾莲看着他,皇帝虽然满脸的不痛快,到底让了步,于他来说算是难得的了。再用现代社会那些标准去衡量,为免过了些,因而颔首,“我听你的。”

但凡这世上的夫妻、恋人吵架怄气的,只要你退一步,我让一分,也就海阔天空揭了过去,若是一味拧着,反倒伤了彼此结下了仇。

这两人都不是那种不拐弯儿的,如此一来,关系便缓和了几分。

徐离见她服了软、收了心,面色憔悴,又才受了伤,一副柔柔弱弱的娇俏样子,到底是自己心尖尖上的人,虽然还有不快,却也心疼。于是打起千百分的耐心,只事事依着她,时时顺着她,——不等她提出来要留麒麟在外头,便先许诺下来。

回宫不跟母亲提起她的病,说是在外面养着,**两个气色都好了许多,加上最近宫里不清净,索性多住一段时日再回来。

皇太后虽然挂念着大孙子,不过眼下,另外有一件火烧火燎的事要办。

一时间,实在分不出神来多管了。

******

九月十二,乐宁长公主下嫁驸马都尉云子卿。

内里说起来,这才是皇室真真正正的头一次嫁公主,毕竟顾莲是个假瓤儿,皇太后有意要办得隆重一些,连带把对徐娴的遗憾一起补进去。

徐姝漫不经心,只是由得别人忙得跳脚去折腾。

恍若这件大喜事跟她没啥关系似的。

从早起装扮被人摆置,一路热热闹闹的复杂仪式,和新郎官对拜叩首,隔着大红色的销金线盖头,只看见公公婆婆的袍子下摆。

送回洞房雨后,徐姝按规矩等着云子卿揭了盖头,嘴角笑意盈盈。

众人少不得要夸一番,“金童玉女”“天作之合”云云。

徐姝一直强打耐心等着这些人散了,好在是公主和驸马成亲,没人敢闹,不多会儿便结束出去了。

云子卿照例要出去敬酒的,温声道:“你若饿了,先自己吃一点东西。”

徐姝笑了笑,“知道,你且去罢。”

临出门前,云子卿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早先在西林猎场的时候,总是隔着一层面纱瞧不真切,此刻见了真容,盛装丽服之下的乐宁长公主,倒是有些叫人惊艳。

和皇帝约摸有七、八分像,却因是女儿身,生得明眸皓齿、眉目娇美的,除却眼角那一丝隐隐凌厉,倒也算得上是一个美人儿了。

只不过……,纵然是一个天仙儿,也终究还是比不得她。

心下一黯,面上却微笑道:“公主殿下歇着,臣先出去敬酒很快回来。”

徐姝哪里管他几时回来?等人一走,便叫宫女服侍自己卸妆梳洗,按照平时的起居习惯,吃了东西,早早的便就自己睡下了。

慌得乳娘成妈妈劝道:“公主虽是天家女儿,但嫁了人,也要时时敬着夫君,好歹等驸马回来再睡。”

“妈妈越发罗唣了。”徐姝语声清脆,带着一丝发火之前的不满,“且出去,莫要扰了我歇息。”她是一个霸王似的性子,唬得成妈妈不敢多劝,摇头出去,这边叫了心腹宫女璎珞,伸手道:“东西给我。”

璎珞一脸瑟瑟不安之色,取了一个盒子来,低声道:“公主……,这……,是不是不太好啊?万一驸马生气……”

“放屁!他敢?!”徐姝瞪了她一眼,恼道:“出去,没你的事儿了!”

自己打开那盒子,用尖尖手指捻起白色绸子的一角儿,抖开了,看着中间那团暗红色的血迹,不由“嗤”的一笑。

继而想到,等下云子卿该不会怀疑自己失了贞洁吧?哼!随他在肚子里怎么想,可要是敢面上带出一分,嘴里透出来半个字,那就别怪自己不念“夫妻”情分!——

自己可不介意做个寡妇。

随手将那元帕撂了,合衣倒床就睡,别说,从早起天不亮就开始忙,还真的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等云子卿喝得醉醺醺回了洞房,第一眼瞧见的,便是公主娇妻已经睡下,叫人跌破眼珠子的是,旁边还扔着一块沾了血的元帕。

这是……

“你回来了?”徐姝揉着惺忪的睡眼,看了看,“我好困,先睡了一会儿。”指了指那块元帕,“明儿早起,把这个拿去交差便是。”

言下之意,根本不打算圆房。

饶是云子卿对婚姻生活有过千百种幻想,也断然没有这一种!可他性子还算沉着稳重,况且已经到了这一步,再一惊一乍的也没什么用。

因而端了清茶喝了一口,醒了醒酒。

徐姝自己卷了一床绣花喜字被,斜斜看着他,“你也别急,且忍个一年半载,把面上情儿做足了。”勾起嘴角笑了笑,“到时候我的侍女里面,你挑一个,我亲自送与你做侍寝丫头,也算对得起你了。”

既然彼此是谈生意的,往后相处的时间又多,当然还是和和睦睦的更好。

云子卿虽然不知道原因为何,但是意思却听明白了。

他看着娇妻,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徐姝却没有耐心等他回答,说完话,自顾自便翻身睡下,还真是心宽的紧,没过多会儿,就响起了细细的均匀呼吸声,竟然睡着了。

云子卿坐在床边,半晌了,方才目光复杂的轻轻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小包子:“有台词了,就一句‘咯咯’~~~飙泪!”

226、风起萍末

次日一早,小夫妻俩一起进宫叩见太后。

行了礼,徐姝故意碰了云子卿的手背一下,“呆子,起来了。”

这般亲昵,落在皇太后眼里自是欢喜非常,反倒嗔道:“不许对驸马无礼。”招呼云子卿在旁边坐下,“姝儿打小就是一个任性的,你多让着她一些。”

云子卿赶忙站起身来回话,“微臣不敢冲撞公主殿下。”他身量提拔、肤色白净,眉目间更是笑意温和,穿了一身宝蓝色的华丽长袍,喜庆富贵之中,依然透着几分谦谦如玉的君子气派。

皇太后瞧了越发满意起来,忙道:“自家人不必拘礼,坐下说话。”

如此闲话了半晌,徐姝领着云子卿过去拜见皇帝。

云子卿原本就是在皇帝身边当差的,虽然说不上天天见面,也算熟识,因而并不怯场局促,大大方方的行了礼,“给皇上请安。”

“既然成了一家子,不用多礼。”徐离跟皇太后一样,客套了几句,打量着妹妹和妹夫小两口,还算举案齐眉的样子,开口道:“夫妻之间少怄气,有什么心事大家摊开了说清楚,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才好。”

两人都认真的聆听了,应了,得了皇帝的赏儿。

徐姝撒娇道:“皇兄你忙,我们回了。”

然后出了门,再带着云子卿去拜会一下“姐姐”顾莲,便算完事儿,忽地想到那次无辜受伤的穆世骐,不由低头一笑。

心下想着,自家哥哥是一个海口做的醋坛子,等下到了宸珠阁,见个礼便走罢,于是抬头看了丈夫一眼,说道:“姐姐这几天身体有些抱恙,等下不必多说话。”

云子卿颔首道:“是,记下了。”

过了侧门,刚要准备上马车回后面东西六宫。

冷不丁仪门那边过来一群人,领头几人抬着一顶青纹肩舆,在门口停下,走下来一个桂合色双层宫装女子。不足双十年华的样子,挽了朝云髻,钗环精巧,眉色细长宛若远山之黛,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抹淡雅高华的气韵。

徐姝上前笑着打招呼,“你怎么也来前头了?”

沈倾华目光一闪,原本以为这对新婚小夫妻在太后那边,自己过来找皇帝回话自然无碍,不料这般不凑巧,竟然刚刚好在这儿给遇上了。

但却不敢有丝毫迟疑,赶紧大大方方上前,裣衽道:“见过公主殿下、驸马。”

云子卿欠了欠身,“见过娘娘。”

倒是惹得徐姝笑了,“什么娘娘?”斜飞了他一眼,“叫惠嫔便是。”并不多说,领头往前走去,“走吧,还要去姐姐那边呢。”

“好。”云子卿和沈倾华擦肩而过,跟了上去。

过了片刻,有小宫女上前喊道:“娘娘,走不走?”

沈倾华缓缓回了神,“哦……,走吧。”

隐隐的,总觉得有一抹不安的气息划过。

可是眼下又来不及细想,总不好一直杵在这儿,还得先进去回了皇帝再说,心里纷乱如麻,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去。

******

云子卿终于见到了护国长公主的庐山真面目,心里的评价是,美貌、出挑、温柔娴静、话不多,——虽说自己身边这一位也是个美人儿,到底性子差了许多。

只不过天仙也好,刺玫瑰也罢,在自己眼里没有多大的区别。

“你去偏殿喝茶,我陪姐姐说一会儿话,然后一起用了午膳,我们再回去。”徐姝打发起丈夫来,一点都不客气。

云子卿起身微笑,“不妨事,两位公主慢慢说。”

顾莲可不是她的亲姐姐,不便挽留,也不便多说什么,只吩咐道:“窦妈妈送驸马出去歇着。”

窦妈妈是一个善解人意的,知道徐姝和顾莲虽非真姐妹,但情分却胜似亲姐妹,这会儿想来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因而送云子卿的同时,也领着宫人们退了出去。

顾莲看着云子卿清朗的背影,回头笑问:“你和他,……可还好?”

“挺好的。”

“是不是欺负你了?”

“哎,不说这些。”徐姝很不耐烦,打断了,倒是仔细瞧了瞧顾莲,“你最近怎地憔悴了许多?到底是什么病?脸色都不是太好。”

顾莲不想说起跟徐离较劲儿的事,拢了拢袖子,遮掩好手上伤口,浅声道:“没什么,就是这一个多月睡不好,总是做梦,精神有些不济罢了。”又道:“前些日子在外头养着,倒是好了许多,今儿是在宫里等你们过来的,下午还回外头去。”

说到这个,徐姝倒是有几分开心起来,“当然还是外头住着好!现如今,我也有自己的公主府了,没人管,不知道多自在呢。”微微不足,“就是……”罢了,云子卿也不算太讨厌,不提也罢。

顾莲正好起身去拿东西,没有留意到她后面的话,捏了一个精致的荷包,玉兰花的样子,“这是我亲手给你做的贺礼,一点心意。”笑了笑,“在针线平平,想做衣服裙子大件有点吃力,再者只怕走了样儿,你也不喜欢。”

徐姝收了荷包,“有这份心就行,谁在乎大小?”又道:“倒是另外有一件事,须得姐姐帮我一下。”凑近了,只拉着她的胳膊撒娇,“回头我跟三哥,也给我配几百护卫在公主府,这样的话,平时出门去哪儿都行了。”

“这……”顾莲有点为难,“那些护卫也不是给我配的,原是为了麒麟。”

“知道,知道。”徐姝赶紧打断,“我不要多,只要二、三百人就够了。”

今儿是她大喜的日子,顾莲不好泼了她的面子,但也不便一口应承,只是笑,“那回头你跟他说,我在旁边,少不得与你帮腔几句的。”

徐姝欢欢喜喜道:“这才是我的好姐姐。”

哪知道等用了午膳,徐离知道这件事以后却是坚决不答应,斥道:“你的公主府该配的人都配了,要几百精甲护卫做什么?你是什么性子,朕还不知道?手上没人都能掀了人家房顶,若再有人,那还不把整个京城给掀翻了。”

反倒吓唬妹妹,“再提此事,朕就告诉母亲天天拘着你!”

把徐姝气得,小脸儿一阵红、一阵白,当时虽然撵了宫人们下去,但是还有云子卿在场,越发下不来台,气呼呼甩脸就走,“愣着做什么?在这儿被骂得狗血淋头的,没听够呢?!”

顾莲瞧着气氛不对,忙对云子卿递了一个颜色,“你们先回去罢。”

“是。”云子卿留心观察着,皇帝待大妹妹,要比待小妹妹和颜悦色的多,不过想想也对,谁似自家这位如此胡搅蛮缠的?要是自己是兄长,只怕也要偏心,此刻见徐姝一脸盛怒,赶忙陪着告退了。

等人走了,顾莲方才诧异问道:“你今儿怎么了?火气这么大,便是不应姝儿,好歹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也别发这么大的火才是。”

徐离脸色凝了凝,“锦绣晕倒了。”

顾莲大吃一惊,“怎么?难不成……,是饿得?”

“是。”徐离应了,脸色十分难看,“今儿惠嫔亲自过来回话,朕过去瞧了一趟。听襄嫔说,前些日子只是吃的少些,渐渐越吃越少,一劝她吃饭就闹人,吃了下去没多会儿就要吐,昨儿连粥也不喝了。”

顾莲算了算日子,大公主这样饮食懒怠差不多有一个月了。

这个月自己一直在和徐离闹别扭,又担心麒麟,加上多半住在外头,倒是没有怎么留心大公主,——再着说了,自己避还来不及呢。

只不过,三、四岁的小小人儿也是可怜。

况且,怎么都觉得这不像是什么病症,好似**,若是不把背后黑手找出来,这皇宫往后也来不得了。

想了想,问道:“可检查身边用得东西了?别是有什么不干净的。”

“检查了。”徐离微微烦躁,“襄嫔说,锦绣的衣服鞋袜都仔细检查过,并未发现什么不妥的,还说是不是中邪了,连带她也最近也饮食不佳,又疑心是风水不好,朕听了没什么好话,训了她一顿!”

“不如这样。”顾莲琢磨了一阵,“把大公主身边服侍的人都换了,平时穿得衣裳鞋袜,用的物事,也算不都统统换成新的。再者,襄嫔和大公主搬到偏殿去,总之一应所用之物,都换一遍新,只当是去去晦气好了。”

这话若是邓襄嫔来说,徐离多半要叱责她没照顾好大公主,只会瞎折腾,不过有顾莲温温柔柔说出来,虽有几分嫌烦,可想着这是她一番关心自己的情意,最终总算不太情愿应了。

不成想,居然反倒救了大公主一命!

换了新地方新人之后,饿了两天,那天大公主半夜里哭着醒来,忽地嚷着要喝粳米粥,邓襄嫔忙不迭的吩咐小厨房熬了。喂了她小半碗,还是吐了几口,到底胃里存了一些货,后半夜睡得还算老实。

次日一早,又喝了大半碗粥,还吃了几小口的咸菜。

如此将养了几日,吃吃吐吐的,总算勉强能吃一些东西了。

皇太后欣喜念佛之余,皇帝却是雷霆震怒,——不消说,都知道是先前换掉的宫人或者物事里面,出了什么幺蛾子!

可是隔了这么些天再去查,注定一无所获。

徐离先训斥沈倾华,“锦绣虽然不是你亲生的,到底是朕的骨血!朕看你不仅没有用心,只怕还别有用心,巴不得她出点事才好!”又叱责邓襄嫔,“别忘了,你这个嫔位是怎么来的!”

慌得两人都一起跪了下去。

“皇上……”沈倾华委屈分辨道:“臣妾虽然失职,可是待大公主却无歹心,她是皇上的亲生骨肉,皇后娘娘嫡出……”赶忙打住,简直就是越描越黑,“臣妾嘴笨,不会说话……”

回想自己未出阁之前的时候,是多么长袖善舞,可是入了宫,听了皇帝和长公主的那一档子**,整天被这两人轮番恐吓,心里倒是落下病症了。

又怕皇帝疑心,打起精神改口道:“既然襄嫔的宫里有祸害……”小声建议,“不如将那些宫人都留下,里面的物事也不要动,一并锁了起来,以便慢慢的查,也省得这些祸害出来害人。”看了看邓襄嫔,“然后再让襄嫔和大公主迁宫,换个地方,彻彻底底断个干净。”

邓襄嫔赶忙附和,“皇上,惠嫔说的有道理。”

说实在的,自己心里也是真的怕了。

徐离沉着一张脸,“搬顺德宫。”

那是在东西六宫最深处的一所宫殿,十分偏僻清净,离皇帝的寝宫也远,不过邓襄嫔却没有任何意见。反正皇帝也不来临幸自己,远远儿的,也没什么好烦恼的,只盼大公主不惹眼,让自己平平安安的才好。

跟着沈倾华一起出了启元殿,都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说起来,她们两个的关系不算亲密,但都是不主动惹是生非的主儿,一直没有任何交恶的地方。如今彼此位分一样,又因大公主的事牵扯到了一起,都被皇帝骂了,不免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邓襄嫔先赔了个不是,“都怨我没有照顾好大公主,倒是牵连了你。”

沈倾华最近一直心事重重,被大公主的事一闹,受了训斥,自然不会有多痛快,但她一向为人温和谦逊,因而微笑,“原是有人暗地作祟,怨不得你。”

这般你谦我让的,都让出路来让对方先走,结果让了半天,却发现都是去同一个地方的,不由互相对视了一眼。

“呵……”依旧是邓襄嫔做惯小伏低,先开了口,“护国长公主好些日子不回宫,赶巧听说今儿回来了,想着过去请个安。”

沈倾华心头火花一闪,浅笑道:“正巧,我也想过去打个招呼。”

在她看来,既然自己都能侥幸知道皇帝和妹妹的私情,邓氏服侍皇帝最久,想来听说一些隐秘也不奇怪。

所以,和护国长公主走得亲近。

不然如何能够得到嫔位?这么一想,反倒解开了从前心底的迷惑。

只是平时邓氏和护国长公主并不亲近,倒是不显,想来是欲盖弥彰吧?原来是个跟自己一样的倒霉人儿。

邓襄嫔却想,这沈氏不知道顾氏的那点子破事儿,就知道和她走得近,可见是一个心思深沉的,往后得多提防着一些。

两人各怀心思,赶去宸珠阁却扑了空儿。

******

现如今,顾莲隔个十来天才带麒麟回宫一趟。

每每徐姝还来串门,一起回来陪皇太后用一用饭,然后带着麒麟玩闹说笑一阵,赶在天黑宫门落匙之前回去。

今儿偏生不巧有事,公主府来人说是府里有事回禀。

若是一般的下人,顾莲也犯不着亲自理会,但是求情的是王府长史顾长寿,还牵扯了顾家五爷,不得不提前回了公主府。

顾长寿今年三十出头,中等身材,五官端正,和顾大老爷长得有几分肖似,因为身量发福,显得要略微富态一些。此刻隔着湘妃竹帘跪下磕头,声音紧张,“求公主殿下救一救舍弟性命。”

顾莲暂时不想让顾家的人认出来,偏了头,只在窦妈妈身边耳语,让其代为转述。

“公主问你,顾家老五吃了什么官司?”窦妈妈朝外问道。

顾长寿虽然做了公主府的长史,但是一直没有见过公主,也没搭上话,并不知道后面坐着的,其实是自家“死”了多年的堂妹。

听见窦妈妈问话,只当是天家皇室的规矩排场大,自己够不上跟公主说话,加上正为弟弟的案子着急上火,赶忙回道:“半个月前,微臣家的老五上街与人喝酒,然后因为口角争执,与人打了起来。”咽了咽口水,“不知怎地,一时失手就、就……,闹出了人命官司。”

窦妈妈问道:“在哪儿出的事?”

顾长寿不明白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回答,“桂香坊前面西大街的状元楼。”

竹帘后头静了一瞬,窦妈妈又问:“日子呢?”

“本月初二。”

本月初二?桂香坊前面西大街的状元楼?顾莲微微惊讶,可不就是那天自己遇上的乱子,后来绕行,发觉叶家的人搬走的那一次吗?

这么巧,不会有什么关联吧?——

那也没道理啊。

顾莲一时间想不明白,侧首递了一个眼色。

窦妈妈继续问道:“现如今怎样了?”

“有些难缠。”顾长寿声音有些发颤,“死的那位公子,是平南将军梁千仁大人家的独子……,梁家、梁家……,要舍弟一命偿一命。”

顾莲脸色微变,——居然打死了平南将军的独子?难怪以大伯父的京兆尹身份,都摆平不了此事,居然又求到自己这儿来了!

窦妈妈皱眉道:“令弟也太胡闹了一些。”

“不不不!”顾长寿赶忙分辨,“舍弟说了,当时人多场面又乱,不知道哪里跑出来几个人,并不是顾家的家奴,上前就是一顿乱打,居然把苏家小公子给打死了。”越说越是瑟瑟发抖,“可是……,后来这些贼子逃不见了,梁家不依不饶,只说儿子被是舍弟打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软妹纸,我也想早点写到花好月圆,然后碎觉渣游戏逛街约闺蜜去,尊的~~~但素,我要对乃们负责~~~~【都嫁给我吧~~~泥垢了!!

实际上是本文正在收尾,线头略多,一个一个来解决~~

小包子:“我管你写什么,我的台词呢?”

某颜:“下一章给你两句‘咯咯’~~~”

小包子:“…………”【感觉不会再爱了~~

227暗藏玄机

顾莲想起了自己的五堂兄,游手好闲、吃喝玩乐,性子却偏柔弱,不然也不会在母亲的安排之下,娶大他三岁的表姐了。

要说大毛病没有,小毛病却浑身都是,一个标准的官宦人家纨绔子弟。

如今居然闹出人命官司来!真是放着好好儿的日子不过,自找麻烦!

顾长寿正在下面诉道:“那梁家来头不小,梁千仁是平南将军不算,他的娘舅还是内阁首辅李阁老,两家搅和在一起不肯善罢甘休。”

顾莲心道,这不废话吗?!

人家的宝贝独生子被打死了,家里又有势力,怎么可能善罢甘休?顾家早就不是前朝那会儿,一门的老少爷们,不论京官、外官都有,老爷子在皇帝跟前又说得上话,昔日荣耀早已不在。

一朝天子,一朝臣。

如今新朝伊始,正是武将当道文官言微的年头,况且那些武将手中有权,脾气暴躁激进,死了独生爱子,不把顾家扒下一层皮岂肯罢手?更不用说,还有一位内阁首辅的亲娘舅,文武相辅,这门官司只怕不好了局。

说实话,顾莲不想搅和到这一趟浑水里面去。

一则自己本来就是个麻烦的身份,哪堪再添麻烦?二则自己和五堂兄毫无感情,再说当初在顾家的时候,大伯母可没少给自己下绊子,不落井下石就够了,难道还要圣母一把替他们出头?三则五堂兄又不是在仕途上的,他最终是个什么结果,都丝毫影响不了自己,因此已经打算撂开了。

附耳低声交待窦妈妈,让其问话。

“公主殿下有话,且问长史,不知令弟是为何故与人争执?”

顾长寿一怔,脸色有些期期艾艾的,“是……”咽了咽口水,“是因为,与人争一个唱曲儿的丫头,所以……”越说越结巴,越说自己越张不开嘴。

要说小兄弟也委实不争气,丢尽顾家脸面。

可到底彼此有手足之情,又受父母所托,急忙替小兄弟描补,“其实舍弟也是受了别人牵连,并不是他要争的!而是、而是另外一位随行的表兄弟,为人轻佻了些,所以才会惹出这番祸事。”

随行的表兄弟?顾莲皱眉,侧首看了窦妈妈一眼。

“你那表兄弟是个什么来历?”

“是下官母亲的娘家侄儿,并无官职,平时只知道吃喝**赌……”顾长寿心里有怨气,忍不住带了出来,继而察觉自己抱怨错了地方,忙道:“舍弟识人不清,因此反倒把自己给误了。”

是何庭轩吧?顾莲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那的确是一个只知道吃喝**赌的,但是五堂兄也好不到哪儿去!这会儿顾家的人起了恨,只顾埋汰何庭轩,却不想想自家的也是烂泥扶不上墙!——

狼狈为奸!一丘之貉!

因为牵扯到了姐姐杏娘,顾莲觉得十分糟心,又恨顾家没一个出息的人儿,心下自然没什么好气,招手低声交待了几句。

“长史请起。”窦妈妈隔着竹帘,转述道:“此事干系不小,加上京兆尹顾大人还要避亲,多半判不下来,最后势必会闹到皇上跟前。”顿了顿,“最后该怎么着,还得皇上圣裁,不管结果如何,公主都是不好去反驳的。”

“是。”顾长寿心头一凉。

顾家和梁家扯皮扯了这么久,人家不依,父亲又弹压不住,最后肯定是要惊动皇帝的,所以这才赶着过来求情的啊。可恨自己做公主府长史时间太短,和护国长公主交情太薄,听这口气……,看起来是不打算帮着顾家了。

哪知道,底下窦妈妈话锋一转,“不过顾大人那边,公主少不得会帮着描补几句,总不至于牵连便是了。”

教子不严、纵子行凶,京兆尹大人也够人**几大本的。

顾长寿心中一喜,赶忙磕头,“多谢公主殿□恤,多谢公主殿下怜悯。”想再替小兄弟求情几句,又怕惹恼了对方,只能改口道:“来的时候,家中让捎了一些薄礼孝敬公主殿下,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顾莲不耐多说,让窦妈妈打发了人出去。

至于那一大箱子的“薄礼”,不过是些古玩字画、珍奇摆件,顾家已然没落,想来这些还是祖上留下的旧物。

虽然也算难得,但是并非千金不换的东西。

毕竟顾莲自打出阁以后,先跟了叶东海,后跟了皇帝,从来最不缺的就是这些,因而听窦妈妈清点报了报,看都没看,就让人抬去后院仓库上了锁。

因瞧着窗外的蔼蔼暮色,思量道:“这会儿回宫怕是来不及了,明儿吧。”

平南将军的来头再大,也得听判,等着皇帝那边圣裁,——事关顾家,徐离不可能不先知会自己,就由着别人把五堂兄给打死了。

再者说了,没准儿徐离已经知道消息正上火呢。

还是缓一缓再说的好。

窦妈妈出去吩咐了人回来,皱眉道:“这事儿,怕是有些难办呐。”

“没什么难办的。”顾莲嘴角微翘,冷声道:“为着一个扶不起的阿斗,难道还要我去求皇上徇私枉法不成?皇上怎么裁夺就怎么办。”一声冷笑,“若不然,反倒成了长公主袒护门下家奴,白白担了一个恶名儿,也落不着好!”

窦妈妈闻言一怔。

只当她是因为身份尴尬怕麻烦,却不知道,实则是她在顾家做姑娘的时候,被一家子上上下下给伤着了。

******

次日起来,顾莲在心里算了算日子,该把麒麟抱进宫去给皇太后瞧瞧了,同时也不放心儿子一个人留下,便吩咐江真娘等人收拾,一起进宫。

一位护国长公主,一位千金万贵的皇长子。

一行人,众星拱月、赫赫扬扬出了府,声势浩大的仪仗队伍行在大街上,惹来一阵路人艳羡围观。

忽地有人来报,“启禀公主,前面有人拦驾!”

顾莲最近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吃了一惊,当即道:“管他什么人?速速叉开捆起来,送到官府去治罪!”

“是一个年轻妇人……”回话的宫人结结巴巴的,“说、说是……,和公主从前是手帕交,旧相识……,所以才来回报的。”

和自己是手帕交?是和徐娴旧相识吧。

顾莲问了一声,“叫什么名字?”

“说是娘家姓顾,家中行五。”

杏娘?!顾莲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这么隔了这些年,性子还是一点都没有变?顾五爷和何庭轩犯了事儿,顾长寿又在自己府里做长史,她也不知道避忌一下!

求情也不是这么求的!

心下有气,更不想在街上多加停留,下令道:“让人先押着她,咱们走!”只是路过前面纷乱的地方,忍不住掀起车窗内帘,透过刺绣绡纱往外看了一眼,已经有四、五年没有见过顾家的人了。

“长公主!长公主……”杏娘被两个高大的宫人押着,不停挣扎,弄得一头发髻都松散了,大声喊道:“你不记得我啦?我是顾家老五啊!从前咱们小时候一起玩,一起说话……”

顾莲豁然放下帘子,朝窦妈妈低声喝斥,“赶紧让她闭嘴!”

杏娘扭着身子大哭道:“我知道你现如今不一样了,也不想打扰你的,实在是我家那个挨千刀的……”被人捂了嘴,只剩下一阵“呜呜”的声音。

顾莲气得说不出话来。

江真娘等人不知情的还好,只是觉得杏娘脾气焦躁,窦妈妈则是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这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性子差别也未免太大了一些。

顾莲带着火气进了宫。

陪着皇太后说了一会儿话,留下麒麟。

听说徐姝也进了宫,于是顺路先到后面去看她,没成想她的火气更大,正在桌上乱捶,“最近三哥吃炸药了!每次都不给我好脸色看,说什么都驳回!”

顾莲不解,“这是怎么了?”

云子卿轻声解释,“还是为了要护卫的事儿。”

顾莲了然了一些,想必是皇帝正在为顾家的事烦心,或者别的,徐姝刚好又撞在枪口上了吧?因而劝道:“你那事儿,总得赶着三哥心情好的时候,先且别闹了,不差这一、两日的,回头我帮你说项便是。”

徐姝一脸委屈之色,嘟嘟哝哝,“给不给,也不用把我凶一顿啊。”

“许是三哥正心烦呢。”顾莲又劝了一句,不过此刻却没时间跟她多磨缠,打了招呼便要走人,“你们先聊着,我有事,晚些再回来一起说话。”

徐姝喊道:“午膳回来和我一起吃啊,别理三哥!我让人蒸了螃蟹。”

云子卿一贯的礼貌周到,起身相送。

“不用送了。”顾莲在门口停住脚步,回头看向他,“你陪姝儿说说话吧。再不然去园子里头逛一逛,散散心也使得。”

说着,翩翩然下了台阶。

“护国长公主慢走。”云子卿在后面停住脚步,欠了欠身,看着那个婀娜窈窕的背影出了会儿神,——这位长公主身上,总觉得有谜一样的东西萦绕。

年纪轻轻的,却经历了两段失败的婚姻,并且发愿不嫁,想来亦有不少故事罢。

顾莲没空琢磨他的无聊心思,赶着去见了徐离,说起顾家的事来,“昨儿我那三堂哥过来求我,梁家的那些事儿,想来皇上这边也应该知道了吧。”

“嗯。”徐离应道:“梁千仁今儿早上递了折子,朕留中不发,就是等你进宫来了再说。”指了椅子,“别急,慢慢儿说。”

顾莲倒是不太急,反正着急上火也没用,只是烦,“顾家的事牵扯不小,不是给点银子就能了局的,该怎样就怎样,皇上且看着裁夺便是了。”

“已经交给大理寺审查了。”

眼下入秋天凉,徐离穿了一身深江水海蓝的五爪团龙长袍,内里紫棠色的弹墨线绫裤,腰间一挂白玉翠扣束带,配着挺拔的身材,越发衬得他光华湛湛、威仪迫人,叫人有些不敢直视。

顾莲隐隐觉着,他今日有一份格外的凌厉之气。

“还有。”徐离又道:“这件事背后牵扯的东西不少,你什么都别插手。”

“我省得。”顾莲应了,说起心头的一处疑惑,“偏生那天五堂兄在状元楼**,堵了大街,于是我就让人改了道儿,结果……”叹了口气,“虽然毫无缘由,但还是觉得时间太过赶巧,说不出哪里奇怪,别是什么有心人故意闹得吧。”

徐离沉声道:“朕知道,任何蛛丝马迹都不会放过的。”又道:“你且安心,一切朕心里都有数的。”

顾莲对娘家没有任何感情,谈不上多不安心,便是顾家从此没落了,也顶多只是有一点可惜罢了。倒是瞧着皇帝今儿思虑重重的,不欲多加打扰,款款起身道:“我去母后那边说一会儿话,下午回去。”

徐离看了她一眼,交待道:“朕忙,晌午就不过去用膳了。”

出了启元殿,顾莲在侧门口上了青云肩舆,皇宫太大,这里距离懿慈宫也挺远,徒步走回去且得一段儿。

悠悠闲闲的坐在肩舆上行进,省下不少力气。

此时已是深秋时节,正是赏菊食蟹的日子,宫里到处都摆着各色各样的菊花,胭脂点雪、朱砂红霜、十丈珠帘、泥金香,红橙黄绿白粉娇,叫人瞧得眼花缭乱。

顾莲一路顺着瞧了,与窦妈妈说道:“瞧着还是绿牡丹和凤凰振羽好看一些,让人多搬几盆放在宸珠阁里面,等下吃着螃蟹赏着花,也是一个乐子。”

窦妈妈笑着应下,“知道了。”

合欢一脸嘴馋的样子,垂涎道:“蟹黄最最好吃。”抬头看向肩舆上的顾莲,“公主记得多赏我几只母的,沾着姜汁醋……,想想都要流口水的。”

顾莲指了指台阶,好笑道:“且看着路罢。”

正说着,合欢便被台阶绊了一下,慌得她赶紧抬脚,自己没有摔倒,倒把旁边的小宫女踩了一脚,忙道:“哎哟,对不住了。”

“不碍事。”那小宫女吃疼还是次要的,只是心疼鞋子,才上脚,上头的绒花都给踩扁了,忍不住低头掸了好几下子。

顾莲瞧在眼里,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副画面,当日……,再后来……,越想越是疑心惊动,只此刻不便多言什么。因而面上不动声色,回到宸珠阁才吩咐窦妈妈,“去请襄嫔过来说话。”

不一会儿,邓襄嫔匆匆忙跟了过来,礼毕问道:“公主有事吩咐?”

顾莲朝窦妈妈挥了挥手,然后问道:“我隐约记得,那日中秋节的夜宴上头,大公主穿了带绒花的绣鞋,是不是?”

邓襄嫔一怔,有些云里雾里的摸不着边儿,回忆了下,“好像是的。”

顾莲又道:“当时你就在瑛嫔的身边,应该记得比我更清楚一些,那会儿她不是嚷嚷着喊冷,让茯苓拿了衣服么?后来又隐隐听说什么扣子掉了,好找了一通。”

邓襄嫔还是不明白,“是有这么一回事。”

“说起来,我一直怀疑大公主饮食懒怠的事。”顾莲主要不为担心大公主,而是担心宫里存了祸害,问道:“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别做了什么手脚?当时茯苓等人钻在桌子下,大公主就站在旁边,或许……”

邓襄嫔紧张道:“或许什么?”

“当然我也只是猜测,没凭据的。”顾莲顿了顿,细细分析,“若是有人往大公主身上放点东西,比方放在那鞋面的绒球上,岂不是又轻巧、又方便?”

“这……”邓襄嫔不免脸都白了,喃喃道:“公主是说,瑛嫔她……”

顾莲提醒道:“你别忘了,邓恭的妻儿老小都死在谁的手里!”又道:“若瑛嫔跟她爹一样,是个眼里只有荣华富贵的还罢了。可是你瞧她,待人不冷不热,皇上那边也不去讨好,入宫到底是为了什么?总不能是为了和你叙叙姐妹情谊罢。”

邓襄嫔的脸不由更加白了几分。

顾莲接着道:“你们俩个虽然都姓邓,说起来也算是同出一宗,可是早就隔了十万八千里,根本不是一路人!你叔叔邓猛和她爹邓恭,想来未必能够亲如手足的,就更不用说你们两个了。”

“是,妾身明白。”

“要说到一个‘狠’字,只怕无人能出邓恭其右。”顾莲轻轻冷笑,“反正妻子死了可以再娶,儿女死了可以再生,你指望这种人能有多爱护女儿?瑛嫔虽然有个爹,其实和父母双亡也差不多。”

母亲、兄弟姐妹、****侄儿,忠仆良婢,邓家满门死的就剩下她一个!

换做是谁,都很难不恨薛家的人吧。

邓襄嫔的心“咚咚”乱跳,忙道:“大公主的旧物都锁了起来,在原来住处,公主既然疑心有鬼,不如……”

“别了。”顾莲摆了摆手,“我不过是碰巧这样猜测,是不是还难讲,不必闹得人仰马翻的,再说了,我一个做姑姑的也不好太过关心。”看向她,“由你出面,去找惠嫔一起协理查证,反正你一个人也开不了门。眼下惠嫔正在皇上跟前吃挂落,若是真能查出什么来,少不得要谢你;即便什么都查不出来,陪着你走一趟,少不得也能添上一、二分情谊。”

“好,可是那公主你……”

顾莲淡淡一笑,“我用不着,别管了。”

自己和沈倾华的瓜葛枝枝蔓蔓,且有得绕呢。

送走了邓襄嫔,去前头陪着徐姝说了几句,又陪太后,一起逗麒麟玩儿。

用了午膳没多会儿,徐姝便不耐烦嚷嚷着要出宫,被太后一顿念叨,顾莲笑着解围道:“知道母后心里挂念着妹妹,可是人家小夫妻新婚燕尔的,母后多体谅,且容他们新鲜一阵子罢。”

这话说得黄太后欢喜起来,连声道:“既如此,那就一起好生回去。”

顾莲不便急着走,还要等太后多逗麒麟玩一会儿。

徐姝领着自己的驸马出了宫,却不急着回去,只在街上一圈儿闲逛,把各大铺子都遛了一遍,买了大堆东西,仍旧一脸闷闷不乐的。

云子卿倒是好脾气,陪着她,逛了大半天,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

甚至还由得她换了装束,去茶楼听了一回书。

眼见夕阳西坠、暮色漫天,徐姝还是没有找着乐子,上了马车,吩咐道:“去护国长公主府。”自言自语嘟哝了一句,“姐姐也该回来了吧。”看向云子卿,“要不你自己先回去,我去姐姐那儿喝点酒,晚上歇下了。”

云子卿还想着要和她搞好关系,笑了笑,“我也没事,陪公主一起过去罢。”

******

到了护国长公主府,刚好赶上护卫们在交接换班。

黄大石等人都一起上来行礼。

沈澈眼里闪过一丝欣喜,朝着云子卿喊道:“云六哥!你怎么也来这儿了?”看了看徐姝,“原来是陪乐宁长公主殿下。”

徐姝正挥了挥手要进去,闻声顿住脚步,回头问道:“这是谁?”

黄大石忙道:“是公主府里的护卫副统领,沈澈。”

徐姝看了看,点头道:“我怎么瞧着,你和宫里的惠嫔是有几分像?又都姓沈。”不等人回答,自己先抚掌道:“想起来了!好像以前听姐姐提过,有个什么沈家老六在府里当差,就是你吧。”

沈澈回道:“正是下官。”

“你认识驸马?”徐姝有些诧异,回头看向云子卿,“你们还是亲戚不成?”

云子卿淡淡道:“不是。”补了一句,“以前在鹤城的时候,一起玩过几回。”云淡风轻掠过,“沈六公子这一身护卫副统领的服色,瞧着十分精神呢。”

沈澈心有不悦,——自己喊他六哥,他喊自己六公子。

从前那会儿大家混在一起,喊“沈老六”“云老六”的时候,都不记得了?还是说做了乐宁长公主的驸马,便瞧不起人了。

他在家中是嫡出的幼子,养得娇,脸上的笑容冷了几分,拱了拱手,“公主殿下、驸马,下官告退了。”

徐姝微微蹙眉,居然这样自顾自的走了?!不由恼道:“没规没矩的。”

黄大石怕惹出什么祸事来,陪笑道:“沈副统领就是这么一个性子,有些孤僻,不爱与人说笑,公主殿下别放在心上。”

云子卿笑道:“走罢,我们进去再说。”

徐姝心头有一抹蛛丝般的异样而过,起初沈澈见着云子卿还挺高兴的样子,好端端的,怎么一转脸就恼了?说不出,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儿。

不过她看似莽撞任性,实则心思细密,面上神色不显,只是嘟嘟哝哝抱怨,“今儿真是晦气,尽遇一些叫人不痛快的事儿!”

云子卿微微一笑,“那等下,公主多喝几杯解解愁。”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章差不多都是铺垫,下一章开始泼狗血,不是一碗,也不是一盆,而是一桶桶,一路泼到全文结束~~~另外包子会长大的,会有台词的,不在后面几章就在尾声,不在尾声就在后记,不在后记就在番外~~~~【泥垢了!!

228 杀气升腾

徐姝不动声色,领着云子卿在护国长公主府吃了饭,又撵了他,和顾莲一起围着麒麟闲聊,直到月明星稀方才告辞。

两座长公主府只隔了一条街,片刻便到。

回了自己的寝阁,徐姝和平常表现的一样,遛弯儿消消食,跟云子卿随便说了几句家常话,然后依旧各自安歇。

除了新婚之夜,夫妻两个竟连同床异梦都没有。

徐姝睡了寝阁里面的龙凤合欢拨步大床,把云子卿撵到了内书房的美人榻上,她是个霸道的性子,才不管丈夫人高马大睡着舒不舒服。但也不至于结仇,让人铺了厚厚的棉被褥子,还添了银炭火盆,茶水恭桶等物亦是一应俱全。

璎珞和宝珠是贴身服侍她的两个宫女,然当初安阳之乱,徐家的侍女多数走失,她俩个并不是打小跟着的,情分上头只得一般般。

虽然私下觉得公主和驸马不妥,但徐姝被恐吓,一句多话都没不敢说。

今夜璎珞当值,先服侍着徐姝睡下了,放了床帏,然后才进去服侍云子卿,只低了头不敢吭声儿,生怕惹了驸马爷的晦气。

好在庆幸的是,驸马爷脾气温和、性子温文,并没有为着不快给下人难堪过。

但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驸马爷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一个人冷冰冰的坐在椅子里翻书,翻是翻了,目光却明显没有在书上,不知道飘去哪儿了。

璎珞回想了一下,从早期出门到回来,公主都没有和驸马爷拌嘴啊?怎么莫名其妙生闷气了?不由多打量了两眼。

云子卿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视线一挑,见对方神色迷惑不解,转瞬悟了过来,继而微微一笑,“去与我煮一碗醒酒汤,今儿喝多了,胃里难受。”

“驸马爷不舒服?”璎珞疑惑,今天晚上在护国长公主府喝得不多吧?只不过不敢多问,兴许驸马酒量浅呢?倒是自己这些奴婢不会服侍,都没有留心到,因而忙道:“驸马爷稍等一等,奴婢这就吩咐人去煮醒酒汤。”

先倒了一杯茶,方才脚步匆匆出去。

路过寝阁的时候,不由进去多问了一句,“公主可曾睡下?要不要喝醒酒汤?”

徐姝在帘子内“哧”的一笑,“没听说喝果子酒还会醉的。”语音一顿,“是驸马要喝醒酒汤么?”

璎珞觉得她语气不太好,小心回道:“是。”

帘子内静默了一瞬,“去吧。”

璎珞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不可闻。

徐姝躺在床帏里面,隔了双层的纱幔,一层莹白,一层淡紫,勾勒的外面的物事迷离朦胧,——自从那次惨变以后,就落下了不敢黑着睡觉的习惯。

自己利用云子卿逃避婚姻,而他……,只怕也有目的。

疑点有很多,一点一丝尚且不明显,今儿被沈澈提醒,把往昔的蛛丝马迹都堆积起来,谜团儿越绕越大。

第一,自己要求不圆房他没意见;

起初以为他是畏惧皇权、贪慕富贵,所以不得不忍气吞声,自己没有太过疑心,反倒觉得这才更好相处。

第二,那天在宫里见着惠嫔的时候,他喊了一声“娘娘”;

当时想着他分不清宫里规矩,见后妃都喊“娘娘”,还惹得自己一阵好笑,这会儿回想起来,只怕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那就是他们早就认识了,他知道沈倾华封了惠嫔,所以才喊“娘娘。”

第三,明显沈澈看着他很是高兴,想来之前挺熟的,他却应付的十分冷淡,……只怕是为了避嫌,为了不让自己有所联系。

徐姝的目光,在这一刻变得凌厉起来。

要是云子卿真的敢利用自己,那可真是胆子不小!

哼!喝几杯果子酒就要醒酒汤,自己还没醉呢!怕是心中有鬼吧!怎么想,怎么觉得可疑,——只不过,也不能一钉耙就把人打死。

兴许只是为了避嫌呢?不过到底是什么,想个法子试一试就知道了。

*******

灯火阑珊,邓襄嫔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居然……,居然被她猜中了!

大公主的鞋子绒绒球里,被人藏了药,虽然只得指甲盖儿那么大一点儿,但是太医却说,大公主体弱年幼、不比大人,这点份量足够让她饮食懒怠,继而日渐消沉了——

下毒的人心机深沉。

因那绒绒球是用狐狸毛做成,沾水风毛就不好看,所以平日清洗鞋子,一般都把绒绒球给摘了下来。虽说大公主不只那一双鞋子,可中秋节那双,是她心爱的,整个秋天隔三差五的穿,正好给人可趁之机!

真的是她?应该,就是她吧。

堂妹……

不,邓襄嫔摇了摇头。

正如顾氏说的那样,虽然彼此都姓邓,实际上却隔了有八竿子那么远,叔叔和邓恭交情亦不深,反倒因为都是皇上收下的强将,彼此有些忌讳。

而堂妹她,明知道大公主现在是由自己抚养,仍旧痛下杀手!

邓襄嫔顾不上堂妹是怎么想的,只是担心自己,照顾大公主出了这么大的篓子,那不知道皇帝要怎么发作呢。

本来这事儿下午就要回禀皇帝,偏生前头忙,一直挨到天黑都没有空回,倒是给了一个缓冲的机会。挣扎担心了一夜,次日天明,邓襄嫔早早的去见了沈倾华,避了人道:“昨儿我想了一宿,这事儿……,要不还是等长公主回来再说。”

沈倾华原是冰雪聪明的人,怔了怔,便猜出对方用意。

邓襄嫔不想瞒着、掖着,照实说道:“起先让大公主挪地方是她的主意,后来疑心大公主的鞋子上有污秽,也是她的想头。”讪讪一笑,“咱们总不好把功劳都给抢了。”

沈倾华心下一哂,什么怕把功劳抢了?!邓氏的意思,是想把护国长公主推出去做挡箭牌吧?自己是专门掌管六宫事宜的,没有照顾好大公主,叫人给下了毒;而邓氏是抚育大公主的,就更不用说了。

这事儿皇帝知道,还指不定怎么发作处置呢。

虽然看出了她的小心机,可是并不想揭穿,和她担心的一样,亦怕皇帝知道雷霆震怒,叫自己跟着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心下略有犹豫,“如今护国长公主常住在外面,昨儿才来了,要等她下一次回宫,少说也得七、八天去了。”

“是啊。”这一点邓襄嫔当然也知道,就是想叫沈倾华一起拖延的,可是又不想先开口,只是吞吞吐吐的,“倒是有些为难。”

沈倾华微微蹙眉,怎地?她还想躲在自己后面不成?这人怎地如此难缠?平日倒是没有发觉,心里闪过一丝厌恶。

邓襄嫔看在眼里,作势淌眼抹泪的哽咽道:“惠嫔你是知道的,皇上待我平常,膝下也没有一男半女,照顾大公主已是战战兢兢,偏生还出了事。”一脸害怕的样子,“我这心里,只是惶恐的紧。”

沈倾华不由在心里气笑,意思是说,自己圣眷比较好,还有两个女儿傍身,所以就不怕被皇帝骂了?觉得对方跟一块牛皮糖似的,黏乎乎的,甩都甩不掉,心下没好气自然不会应承,只起身道:“走罢,先去皇太后请安。”

一路走,一路心里盘算。

这事儿是瞒不得的,被皇帝知道故意拖延肯定生气,而且昨天,虽说是秘密进行查证的,难保不会走漏消息。邓峨眉已然狠毒非常,不可用常理度之,万一她知道事情要败露,狗急跳墙,再做出点什么疯狂事来,岂不糟糕?!

少不得,等下就去再回皇帝了。

自己就不信,邓氏这个大公主的养母跟自己一起查证,知道结果却躲在后头,皇帝就能给她什么好脸色看?!不过像她这样难缠,只怕一整天都会跟着自己,等着自己开口,好顺道拣个便宜了。

越想越是不待见此人,面上不露。

然而意外的是,陪着皇太后请安说话没多久,护国长公主居然进宫了。

沈倾华和邓襄嫔都松了一口气。

顾莲是为顾家的事忙着,这几日少不得进宫打探一下消息,哪怕不想管顾家,但是却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只是没有想到,宫里还有一个大麻烦正等着自己,等着管氏姐妹和邓峨眉告辞散了,却见沈倾华和邓襄嫔磨磨蹭蹭,还留在懿慈宫里。

回想了下,莫不是大公主那边有了消息?那也不至于拖到今天啊——

没成想,这两位还真是够能拖的。

一起到了宸珠阁,沈倾华原本要开口的,邓襄嫔反倒先抢着说了一遍,然后道:“公主,这回可是真真揪出大祸害了。”

顾莲皱眉,“那你们还捂着做什么?昨儿怎么不跟皇上说?”

沈倾华忙道:“昨儿下午到晚上,皇上那边一直忙着,谁也不见。”当然了,若是这位长公主过去求见,想来是能见一见的。

继而一惊,自己怎地酸成这样子了?

且不说她是皇帝的亲妹子,便说性子,亦是柔和谦让、端方大气的,比起另外几位后宫嫔妃,要好相处的多。而且但凡能够举手帮忙的,顺水人情,人家可从来都没有含糊过,又有能力和手腕,认真说起来还真是帮了自己不少——

也算不差了。

只没奈何,遇到她,自己真是人强强不过命。

顾莲没法猜到沈倾华的内心活动,但是对这二人的意思,却是看得出来,——虽说自己是为了麒麟的安危着想,才掺和此事,到底是帮她们不是害她们,这下可好,两个人都把自己给赖上了。

不由冷笑,“我知道了,等下见着皇上就跟他说,你们回吧。”

沈倾华跟邓襄嫔都不肯走,两人对视了一下。

一个心道,就知道你不会走的。

另一个心道,先头嫌我耍无赖,这会儿你不也学得挺快。

倒把顾莲给气乐了,讥讽笑道:“可见好人不能随便做,一不小心就给沾上了。”倒也没功夫跟她们怄气,指了椅子,“都坐下罢。”叫了窦妈妈进来吩咐,“让人去前头哨探着,看皇上什么时候早朝散了。”

沈倾华和邓襄嫔都是一阵尴尬。

最终如她们所愿,等着皇帝前面散了朝会,顾莲领着她们过去回话时,皇帝只留了顾莲说话,吩咐其他人都先回去。

别说挨骂了,就连一个字都没有听着。

启元殿内,顾莲简略的把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道:“虽说切切就是瑛嫔所为,但非要论什么证据,隔了这么久,也是不能够了。”抬眸看向皇帝,“依着皇上,这件事要怎么处置才好?”

徐离端然坐在龙椅里面,眼角微跳,冷声道:“她有本事,怎么不去把他那卖主求荣的爹给杀了?竟然拿着朕的女儿撒气!”

顾莲蹙眉道:“邓峨眉已然心里偏执走了歧路,不比寻常争风吃醋,往后不知道还会生出何样心思,实在是留不得了。”实在是想快点斩断这个祸害,又道:“还有之前许多蹊跷,比如当初公孙柔怀孕落水那次,比如大公主的猫儿惨死那次,说不得都与她有些瓜葛,只是她身手利落、脑子清晰,次次都不落证据罢了。”

“嗯。”徐离应了一声,沉思片刻,叫了启元殿的大总管太监进来,吩咐道:“你亲自去找江太医,就说瑛嫔病了,按着给皇后的方子与她吃一副。”平静的脸色,隐藏着乌云一般的浓浓杀机,“再挑几个妥当的人,把那些不会服侍主子的奴才换下,往后务必要事事尽心,不可再有任何纰漏了。”

“是,奴才明白。”

顾莲看着那个微微发福的老太监出去了。

心头一阵恍惚,回头道:“什么病?又吃什么药?”

徐离淡淡道:“吃了,就不会说话也不会下床的药。”见她脸色有些白,伸出手,“你过来。”将人拉到身边坐下,一起坐在那张尊贵狰狞的龙椅里面,“莲娘……”他道:“朕允诺你的事,自会做到。”

允诺?顾莲心头一震,是说……,皇后之位吗?

徐离语气郑重认真,微微低沉,“朕为了你,不顾天下人的眼光和唾沫,不惜与母亲顶撞,不管自己受了多少委屈,也只为你能够过得舒心一点。”侧首看着她,看着那双秋光潋滟的明眸,“难道这样,还不值得你一心一意对待吗?”

不知怎地,顾莲心里生出一阵阵害怕。

徐离的目光好似利剑,直逼人心,“你和朕闹别扭,跟朕怄气,甚至对朕用了心计和手段,朕一直知道。”顿了顿,“但是朕不介意这些,因为是你。”

顾莲的脸更白了。

不比在西林猎场那会儿,心里还有几分把握他只是吓唬自己,而此刻……,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弓弦勒在脖子上,——只怕说错一个字,就会要了自己的性命!

徐离……,就好像一直在自己面前打盹儿的老虎。

醒过来时,稍微动一动都叫人胆颤心惊!

“莲娘。”徐离要一次把话说完,缓缓问道:“你在抱怨朕冷清和狠心的时候,就没有仔细想过,朕对其他的女人,才是真正的无情无义吗?若真要恨,也应该是她们来恨朕,而不是你。”

顾莲垂下两排纤长的睫毛,不言语。

徐离猛地抓了她的手,握紧了,“朕说过,这天下要与你一起共赏!”话锋一转,好似冰冷刀锋一般掠过,“只与你,而不需要任何人跟着分享,连看一眼都不行!还是从前的那句话,你活着,朕就保叶家上下平安富贵。再加一句,你若一心一意,再也不去想起他们,朕也就不想起他们。”

顾莲渐渐明白过来。

他再努力的为自己付出更多,但前提是……,自己要付出一样多。

“叶东海带着七七和宥哥儿,去了南边,你不必知道他们去了哪儿,只晓得平安无事就够了。”徐离缓缓放开了她,收敛心绪,“往后朕不再提起他们,这就是他们一直平安的消息,若提起,一定是有人出了意外。”——

并非威胁,而是如实相告打算。

顾莲闭上眼睛,仿佛才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儿回来。

心口“扑通”乱跳,有一种自己要被徐离彻底架空起来,站在和他一样的高度,共同俯视天下的感觉。

与之同时,他不允许自己再回头看叶家一眼。

那个翩翩如玉的俊美少年,那个不计生死相救的三军统帅,那个在自己身边缠绵赖皮的帝王,——与之相比,这一刻的徐离才更真实!

自己和他,看似自己恣意无限,但实际上从来就是他说了算。

“好了。”徐离不想吓坏她,缓和了一句“最近事情太多,朕有些心烦。”但在最要紧的事上,并不打算有丝毫让步,郑重道:“你只消把话记在心里即可,不用多想,朕还有事要跟你说。”

顾莲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什么事?”

“顾家的事。”徐离身上的凌厉之气渐渐散去,只留隐隐余威,“双方各执一词,顾家说是另有其人下手,梁家坚持是顾家老五下的手,一时争执不下。”说着冷笑,“都是蠢货!一个没看清是谁添的乱,一个连真正的凶手都闹不清,那么多人,居然叫人跑得无影无踪。”

顾莲尽量平静方才的情绪,让自己冷静下来。

分析着,像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案子,无凭无据的,真要有个什么处置结果,无非是看谁家的势力后台大罢了。

梁家死了独子占了舆论上风,家族势力也要强很多,这场官司……,若非因为牵扯到了自己,顾家必输无疑。

只是现在,自己也拿不准皇帝是何打算。

“朕决定了。”徐离勾起嘴角冷笑,——不就是想把水搅浑,然后为着准备下一步棋吗?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就先顺着来好了,“既然眼下暂时查不出真凶来,不能空口断案,先将顾长喜和何庭轩监押起来,待抓住真凶再做定夺。”

顾莲有点诧异,皇帝这算是在偏向顾家吗?可是为什么,总是隐隐觉得还有什么隐情似的,看他的脸色,却并不想多说告诉自己。

总之,最近徐离危险得很。

******

何家的宅院里,杏娘伏在床上大哭道:“这要怎么办?要怎么办啊?凶手不知道跑去哪儿,难道猴年抓到猴年判,马年抓到马年判,一辈子抓不到就等一辈子?!”呜呜呜的哭了一阵,“丢下我一个人……,孤儿寡母的。”

四夫人在旁边斥道:“胡说什么?!又不是何家那个小畜生死了。”不以为然,“他为着一个卖唱的跟人打架,闹出这段祸事,难道还是一个什么好的?我看呐,叫他进去收敛收敛正好,你还清净一点呢。”

反正儿子都有了,这种混帐丈夫要不要也不打紧。

杏娘却不依,抽抽搭搭哭道:“又不是庭轩动手打死人的,为什么关他?不是说三哥在长公主府做长史吗?怎地……,一点忙也帮不上。”

四夫人骂道:“你少胡沁!想来要不是长公主那边求情,只怕何家那个小畜生脑袋都没了。”低声交待,“人家如今是什么身份?你还当时从前的光景呢,再胡说,当心把你自己给赔进去!”

她不知道,那个她严重身份高贵的护国长公主,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而此刻,顾莲正被徐姝缠着去找徐离。

“好姐姐。”徐姝笑嘻嘻的,上来挽了她的胳膊,“等下咱们去打猎,你挑一个皇兄心情好的时候,再劝劝,好歹给我二、三百精甲护卫呗。”

“你就是忘不了这茬儿。”顾莲不由笑了。

这几天事情实在不少,不过邓峨眉“病”了,顾家的案子也暂时告一段落,两块大石头放下,心情跟着轻松了许多。

她并不知道,其实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一路徐姝叽叽喳喳的,笑道:“前几天我跟驸马说了,上次咱们几个在林子里烤鹿肉吃,他也馋得很呢。”到了启元殿,缠着哥哥撒娇道:“最近宫里总是晦气的事,正巧今儿天气不错,不如咱们索性叫多一点人,把母后请出来,大家一起出去乐乐。”

顾莲笑道:“你不怕母后再你耳边念叨了?”

“怕是怕的。”徐姝笑嘻嘻回道:“不过谁让我有孝心呢?总不好见母后烦忧,再自己一个人出去玩乐。”

徐离看了她一眼,“太阳可是打西边出来了。”

徐姝瞪回去,“南边!”

不过徐离和顾莲都经不住她缠磨,再说抬出了太后,抬出了孝道,反倒不好反驳她的提议,最后只得把提议通过了。

既然皇太后要去西林猎场围观狩猎,嫔妃们少不得一起作陪。

因而宫中上下一片忙碌。

229、箭在弦上

秋末时节,清爽之中透着淡淡寒气。

西林猎场设有观看赛马的高台,皇太后领着一群莺莺燕燕坐在上头,——如今后宫嫔妃已少其三,公孙柔废为庶人赐死,薛皇后和邓峨眉又都“病”了。

剩下沈倾华和邓襄嫔,心里清清楚楚,明白邓峨眉是得了治不好的“病”,虽然迷惑皇帝为何不赐死,但阴云之下,谁也不敢多问一个字,

当然了,此刻也没有多少愉悦心情。

唯有管氏姐妹毫不知情,只觉得邓峨眉病了正好,还少喊一声“娘娘”呢。

为此都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大管贵人穿了一身红梅吐蕊的锦缎宫装,她原不爱这花纹和式样,不过太后喜欢,说是“梅有风骨,傲立霜雪”,为了前程着想,自己的喜好就只好往后靠了。

小管贵人自从升了位分以后,一直被皇帝冷落。

今日不敢打扮的花枝招展,太出风头,记得皇帝赞过自己一句“清爽干净”,因而穿了一身蓝衫白裙,蓝似一望无尽的蔚蓝天空,白若那一朵朵洁白绵云,清清爽爽、干干净净,让人瞧了心生宁静。

与之相比,沈倾华和邓襄嫔一身家常装束,倒是不显了。

不过呢,不管是精心打扮也好,懒散对待也罢,都没有多吸引徐离一分视线,他的目光转来绕去,只在皇太后、顾莲和徐姝三人身上罢了。

顾莲觉得他最近危险的紧。

之前那些话,一直还在自己的心头萦绕着,实在没有骑马的心情,因而还是一身宫装打扮。衣服都是旧日常穿的,莲紫色的素面薄袄儿,下配挑织金线的撒花凤尾裙,一副皇室公主的派头。

头上斜簪一朵绢制的玉色牡丹,雍容华贵。

居移气,养移体,顾莲过了两、三年的皇室公主生涯,养尊处优、骄婢奢仆,整天生活在纸醉金迷的富贵乡里,——连皇帝都不敢给她气受,何况别人?渐渐养出几分不一样的气韵,已非昨日顾氏。

倘使此刻四夫人亲自见了女儿,也怕不敢相认。

唯一不变的,大概也就只剩下徐姝了。

“你们一个个全都呆坐着,好生无趣。”她还是和往常一样活泼爱笑,换了骑马胡服,少了那些丝丝缕缕的繁复华丽,多了几分简单英气,“我和驸马说好了,等下要一起打鹿的。”

皇太后叮嘱道:“女儿家家的,别好强,随便骑马跟着瞧瞧便是了。”

徐姝笑道:“母后别担心,有驸马陪着我呢。”

云子卿正朝这边走过来,一身江水白的素面锦缎长袍,翩翩站立,颇有几分玉树临风的风姿,举手投足间,更是说不尽的风流倜傥。

“眼下已经是秋末了。”一面上前给皇太后、皇帝、公主们行礼,朗声笑道:“再往后,入冬了太冷,要想打猎就得赶着这半个月,我也想跟着沾一沾光,所以就跟着一起来了。”

徐姝抿嘴一笑,“嘴馋就说嘴馋吧。”回头与母亲说笑,颇有深意,“一听说有鹿肉吃,倒比我还要着急一些,非要赶着过来。”

但愿只是真的想吃鹿肉,而非别的。

眼角余光,往旁边扫了一扫。

沈倾华低头眼帘,正在拨茶,轻轻嗅着茶香,对眼前的热闹恍若未闻。

“打猎的都下来吧。”这边说话的功夫,徐离已经去换了一身劲装,玄色衣衫,白绫裤,袍子上面用金线刺绣蟠龙纹,闪着夺目光芒!衬得他的声音,有一种金振玉聩的凛冽,“早点打了鹿,大伙儿就都有烤鹿肉吃了。”

大管贵人与太后笑道:“臣妾还没有见识过当场打猎呢,等下可得好生瞧瞧。”又念了一声佛,低声道:“只这是杀生的事,等回去了,臣妾今晚要多念几遍佛经,也算补了偶然为之的杀孽了。”

这马屁拍得,有那么一点不合时宜。

皇太后微微颔首,继而拍了拍徐姝的手,“当心一些。”又交待云子卿,“姝儿是个胡闹任性的,你看着她一点儿。”

不等云子卿回答,徐姝先娇嗔,“知道啦!”亲亲热热当众拉了丈夫的手,当她感受到一丝不明显的挣动时,心下一寒,面上只做不知,“我们下去罢。”

“好。”云子卿今日心绪不宁,不过很快醒悟到方才的失误,弥补一般,反倒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走吧。”

顾莲瞧着他俩如胶似漆的样子,不由多看了一眼。

云子卿生得面如冠玉、丰神隽朗,说话不卑不亢,让人如沐春风,的确是一个会讨女孩子欢心的角色,想来哄得徐姝欢心了吧。

再看徐姝,如今比之幼年时清瘦了不少,没了那种圆嘟嘟的婴儿肥,倒显出窈窕身段来,一袭紫玉兰颜色的箭袖胡服,腰间束带,脚上一双驼黄的鹿皮小靴子。

走路时,仰起一张雪白精致的秀美面孔,笑容恣意飞扬。

小夫妻并肩挨着,真真一对金童玉女般的人物。

“姐姐你不下去?”徐姝路过跟前,停留问道:“你可是会骑马的,都出来了,不玩岂不可惜?”撒娇道:“好姐姐,一起去嘛。”

皇太后的位置设在正中间,两位公主位置分设两旁,而沈倾华和邓襄嫔两人位分最高,便各自左右挨着,再旁边便是大、小两位管贵人。

顾莲旁边正巧坐着沈倾华,当徐姝停在跟前说话的时候,云子卿便正好站在沈倾华的面前,——自从宫门一道相隔之后,两人还是头一次相距这么近,停留时间这么长,只是都不敢对视,更不敢说一个字。

沈倾华觉得心头乱跳,只盼徐姝快点说完话,赶紧下去骑马打猎。

偏偏徐姝没完没了,只是缠磨着顾莲,末后顾莲应了她晚些一起跑马,方才笑盈盈打住话头,“那好,等下我来叫你。”

徐离在下面骑着高头大马,等了许久,催促道:“你们再不来,朕可要先走了。”

“来了,来了。”徐姝朝下大喊,挂上金珠坠子面纱,扯了扯云子卿,“快点,皇兄在下面等急了。”笑嘻嘻的,一溜烟儿跑了下去。

偏她花样多,临了要走,非要坚持跟云子卿同骑一匹马。

徐离斥道:“你在后头碍事,驸马还怎么拉得开弓,射的出箭?”

“一小会儿。”徐姝嘟哝,“等到了,我就换一匹马。”回头瞪云子卿,“难道你不愿意?嫌我烦了。”

就算给云子卿一千个胆子,也不能说不愿意。

更别说,他今儿本来就心中有鬼,更怕徐姝起疑,越发的要顺着、让着她,赶忙扶了她上马,微笑道:“没事,我不打猎也使得。”

徐姝往后挪了挪,“你坐前面。”

徐离皱眉,“事儿多!”

云子卿觉得妻子今天特别腻歪,但是她一贯喜怒无常,不敢得罪,更怕她被皇帝训斥了,回头恼了,再发作起来,少不得说什么都依了她。

上了马,马儿跑了起来。

徐姝乐呵呵从后面抱了他,因为颠簸着,倒是感觉不出丈夫有没有一样,不过她也不需要感受了。

悄无声息,把他腰间的玉佩给摘了下来。

*******

徐离他们去打猎了。

皇太后等人当然不会干坐等待,底下一会儿是打马球的,一会儿是杂耍,如此边看边说笑过了大半晌,打猎的队伍方才回来。

徐离、徐姝和云子卿,三人一起下了马上台歇息。

“累死我了。”徐姝褪去了鹿皮手套,刚才像模像样的学着射了几箭,虽说没个准头,倒是费了不少力气。小宫女端了一铜盆清水过来,跪在面前,她顺势洗了手,一面往台下打量道:“打马球看着有点意思。”

顾莲笑道:“你又想去?这可不是那么简单的。”能在马背上打球,须得马技高超精湛控制自如,可不是随便骑两圈儿就行的,只得说说罢了。

徐离接了话头,斥道:“整天想得倒是挺多,老实坐着!”

“慢慢学嘛。”徐姝撇了撇嘴,不理他,云子卿是驸马另外单独设了一桌,因而只跟顾莲说话,“回头等咱们多学几次,学会……”嘀嘀咕咕的,加上周围的人也在各自说话,夹杂着下面打马球的叫好声、大喊声,混在了一起。

沈倾华心不在焉的,没敢扭头去看,但是知道云子卿就隔了一张竹帘,坐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因而无心看球,无心说话,只觉得如坐针毡一般。偏生大家都出来了,自己又主持六宫事宜,委实不便提前离开。

有小宫女上来挨次续茶。

沈倾华今儿心绪纷乱,多喝了好些茶水,没过一会儿,又不自觉伸手端了茶水,忽然低头一瞥,发觉脚边有个小东西。

青白相间,一枚编做节节高的竹枝穗子。

“轰”的一下!沈倾华只觉得浑身热血往头上涌。

这……,不正是他从前从弟弟手里,使计要走的那枚穗子么?他是疯了吗?现在自己是皇帝的嫔妃,他做了驸马,再带出这个幌子做什么?什么时候留在这儿的,是之前两位长公主说话的时候吗?不小心遗落?还是故意丢在自己面前?

一千个、一万个疑问在脑海里盘旋,却没时间多想,万一给人瞧见,询问起来,叫徐姝听了去,生出疑心可就不好了。

又不敢贸贸然低头去拣穗子,只好用脚带了一下,藏在了群摆下面。

“皇上,鹿肉收拾好了。”有宫人上来回报,请示道:“是烤好了端上来,还是把铁丝网和炭盆端上来烤?”

徐姝一步步都是有计划的,不等哥哥说话,抢先笑道:“当然是端上来烤了,这样才趣儿呢。”站起身来,“大伙儿分成几处各自围坐,一边吃烤鹿肉,一边喝酒说话,多有意思。”

皇太后亦是点了头,叮嘱道:“只仔细别割了手,烫了手,等下都不许多吃了。”

台上顿时一通各种忙乱。

沈倾华趁着起身挪位置的功夫,悄悄拣了穗子,她没想再还给云子卿,只想等下找个地方扔了。她不知道的是,因为心慌意乱,这一个小小的动作,这一次小小的失误,已经彻底毁了她!

有小宫女不动声色走到徐姝身边,替她续茶,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

徐姝银牙一咬,面上却是一派娇憨俏丽的笑容。

够了!不用再试探了!

方才当着惠嫔的面,云子卿不愿意和自己亲密拉手,那个无心的动作,是本能的怕心上人吃醋吧?这会儿惠嫔又拣了穗子,呵呵……,正常情况下,不知道是谁的不应该问一问么?

分明是心中有鬼,否则怎么会认得云子卿的穗子?!甚至……,是她自己做的定情信物吧?自己从前没有注意,近些日子留心看了,这个破穗子云子卿一直都有戴着,从不离身——

这对奸*夫淫*妇!

敢背着皇帝和长公主勾勾搭搭,谁给他们的胆子?!

徐姝在炭盆里乱戳了几下,弄得一片火花。

顾莲不知情,伸手拿了她手上的木柄挑火钳,笑道:“我来,看你毛毛躁躁的。”又问,“没让火星子烫着手吧?远一些,烫坏衣服也不是好玩儿的。”

徐姝笑了笑,“姐姐和母后一样嗦。”

皇太后听了嗔道:“那也是关心你。”

“知道。”徐姝拖长了声调,抱怨道:“我能连个好赖都不分?”勾起嘴角,“谁待我好,谁待我不好,我这心里啊就跟明镜儿似的。”

说到最后,眼里闪过一丝淡淡寒意。

后宫女眷并不多,皇太后、皇帝和顾莲、徐姝围了一个炭盆,还有跟着出来热闹的两位郡主,——原本也派人请过端敬王妃的,说是头疼没有来。

旁边沈倾华、邓襄嫔,以及管氏姐妹,这四人坐在一起。

沈倾华哪还有心思烤什么鹿肉?只恨不得把那穗子扔进火盆里烧了!当然了,实际上不可能这么做,吃了会烤鹿肉,借口要去加件衣服离了席。

西林猎场修了有一处小小的行宫,专供皇帝和嫔妃们歇息。

沈倾华领着小宫女七拐八绕,看着前面的一处湖心亭,让人等着,只道:“我不耐前头吵杂,想一个人静静的坐会儿,歇个脚。”方才路过一处高高的花坛时,拣了小石头,等下把穗子捆上去,扔了便干净了。

正要走,忽然背后传来一阵笑声,“惠嫔等等。”

沈倾华听清声音,不免大吃一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手上捏了捏,不动声色把袖子拢了起来,回头看清楚了人,笑道:“两位长公主怎么也过来了。”

“换衣服啊。”徐姝笑得有些古怪,对顾莲道:“姐姐你等等,我有几句话要跟惠嫔说,一会儿就好了。”

顾莲觉得她今天十分古怪,吃鹿肉吃到一半,非要拉着自己一起回来逛园子,这会子又跟沈倾华有话要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瞧了瞧,却是没有打量出什么来,只是点头微笑,“你们去吧,我等着。”

她哪里知道,徐姝是故意拉她一起避嫌的。

否则沈倾华前脚才走,徐姝后脚追上,云子卿岂有不怀疑的?如此姐姐妹妹一起四处闲逛,也就说得过去了。

这边沈倾华还在发怔,“什么话?”

徐姝上前几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走,过去再说。”

有一种毫无来由的危险气息袭来!

沈倾华心口“砰砰”直跳,来不及猜测反应,已经被徐姝抓到了湖心亭里面,那是一座可封闭式的亭子,刚进去,门就被她关上了。

沈倾华满目吃惊不已,“公主……”

徐姝二话不说,“啪”的一声,就狠狠的给了她一记耳光!她的身量不算高,比之对方还要略低一点,但是冷笑起来,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迫人气势,冷笑道:“把驸马的穗子还给我吧。”

沈倾华原本聪明,转瞬便将前因后果全部明白过来了——

可惜,为时已晚!

“好好儿换你的衣服。”徐姝掰开她的手,拿了穗子,阴阳怪气笑道:“等下出去别毛毛躁躁的,让人瞧出来了。”目光陡然一厉,讥讽道:“你们不要脸,我和皇兄还要脸呢!”言毕,一甩身开了门。

沈倾华已经摇摇欲坠,顾不得脸上火烧火燎的,后退了两步,扶着墙壁柱子方才站稳脚跟,脸色惨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徐姝走到门口驻足,微微侧首,“提醒你一句,嫔妃自裁可是大罪,连她的儿女也是要受影响的。”自然是不会放过他们,要他们都死的,却不是现在,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轻轻一笑,“再说我才刚与你说了话,让人生出误会,以为是我谋财害命就不好了。”

言毕出门,步履轻快一如往常。

见着顾莲,上前亲亲热热的挽了她的胳膊,“姐姐,我们走。”随手指了前面一处景致,“我瞧那两块石头堆得怪有趣的,过去坐坐罢。”

顾莲好笑道:“你个泼猴儿一样的性子,倒还瞧出石头有趣了。”最近徐离像个浑身长刺的刺猬,自己也不想找刺儿,彼此面对不说话又尴尬,出来逛逛也好。

这边沈妈妈等人追到湖心亭里面,见她低垂着头,侧着脸,不由诧异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心下疑惑,“公主她……,与娘娘说了什么话?”

“都出去!”沈倾华低声喝斥。

沈妈妈不敢多问,赶忙带门退了出去。

沈倾华的三魂七魄都散开了。

就知道,就知道……,早晚会出事的,今日果然应验了!只是自己何其无辜?别说进宫以后,就是进宫之前,自己也没有跟他有过眉来眼去,做过私相传递的事,偏生今天被吓住了,竟然糊里糊涂的落进了圈套里!——

如何解释的清?!

乐宁长公主可是好惹的人?更不用说,皇帝知道……,别说是自己的性命,只怕沈家都要跟着被牵连!云子卿……,你、你……,真是害人不浅!沈家若是因此灭门,自己便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此时此刻,沈倾华心中悔意如同潮水,恨意宛若浪头,一拨又一波的袭来!

因为根本不知道,那不按常理出牌的乐宁长公主到底要怎样!事已至此,自己肯定是难逃一死了,可是自己死便死了,总不能让沈家上下蒙在鼓里,跟着一起死,且临终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对,不对!是云子卿他自己痴心不死,自己又没有对他有任何旖念,再说父亲和哥哥都是朝廷重臣,皇上不会自断臂膀的!就算震怒,应该也只是赐死自己才对。

是的,应该是这样。

沈倾华心里好似一团绞开了的茧,纷乱如麻,一直不停的安慰着自己,不停的追问自己,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办?才能把消息给送出去,让家人知道应对。

而云子卿,决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包子:“拔拔麻麻出去不带我玩儿,我恨乃们~~~~~~~”

某颜:“回头给你安排港澳台三日游~~~”

230、白芒

沈倾华仔细斟酌再三,为沈家除害尚且顾不上,如今……,首要的是如何把消息送出宫去!只要家里知道消息,提前应对,总能想出解决的法子,而不是坐以待毙,等待被宣判才恍然大悟。

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乐宁长公主十分好面子,并不愿意声张开去,至少不会让自己和云子卿立即死在西林猎场。否则闹将起来,后妃和驸马有染,皇帝和公主的脸面可没地方搁,往后一辈子都是个大大的笑柄。

既如此,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而且,自己不能一错再错了。

此事不可能一辈子瞒天过海,皇帝早晚会知道的,自己若是藏着、掖着,反倒更像心中有鬼,倒不如……

或许,置之死地方才能够后生。

她不停的想着、分析着,踉踉跄跄出了湖心亭,衣服自然是不用换了,沿着原路往回走,脚步飘飘浮浮的。一面走,一面打量着四周的情形,走到一处高高台阶时,停下出了会儿神,紧接着,一脚踏空摔了下去!

“娘娘,惠嫔娘娘……!”

等园子里的消息传到前面时,徐离和皇太后等人刚刚吃完了鹿肉,正在洗手,小宫人慌慌张张回禀,“皇上、太后娘娘,惠嫔娘娘不小心从台阶上摔落,磕破了头,如今已经醒转过来了。”

徐离听了皱眉,“连个路也不会走了吗?”

皇太后性子柔和慈善,反倒劝道:“像是方才吃鹿肉,喝了酒,一时没走稳也是有的,咱们且去看一看,无事大家也好放心下来。”

皇帝和皇太后都去了,其他人少不得要一起表示关心。

因而看台上走了个干干净净。

猎场的看台虽然不小,但是云子卿坐的距离并不远,隔着竹帘,把这边的动静听了个清清楚楚。心下不由大惊,怎么回事……,她前脚才走,两位公主就跟了过去,然后就给摔着了!试想一个大活人,大白天走路,身边又是一堆宫女嬷嬷,好端端的怎么会摔下去?难不成,这里头还有什么关碍?

心下悬挂不已,不由自主去看那玉佩上的竹节穗子——

怎地不见了!

云子卿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坠子遗失,……也是他赶巧,徐姝此刻正在火头上,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实则气得倒仰!不消消气,哪里耐烦回来看他?此刻还和顾莲在园子里头瞎逛,说些没边没际的闲话呢。

加上沈倾华有意示警,云子卿顿时明白是真的出事了!

说起来,他虽然算不上心思细密,也有几分聪明,加上危机感一阵阵袭来,出于逃生的本能,也不愿意再呆下去了。

第一反应便是,自己要赶紧出宫!

毕竟留下来,也不可能冲到后面去救心上人,反倒只会越忙越乱,不如出宫找家里人商议,——当然不能照实说,只讲是乐宁长公主误会自己了。

这么想着,云子卿一刻都坐不住了。

生怕有人得了消息,告诉妻子,马上就抓回来砍了自己的脑袋。趁着眼下众人离去的机会,悄悄的溜下了台,宫人们只以为他是下去骑马的,谁也没有在意。

等到徐姝逛完园子回来,听说惠嫔磕破头,驸马也不在了,皇帝和皇太后都赶着过去看人,不由气得噎住!咬牙切齿道:“跑得了和尚跑步了庙!”就不信,片刻功夫,整个云家都不管不顾,跟着他一起跑了不成!

虽如此,还是叫了人来吩咐,“拿我的玉牌,告知五城兵马司戒备四方城门,就说公主府里出了窃贼,驸马心急如焚,只怕要不顾危险亲自去抓贼,若是见了,让人务必拦下他!”

另外又道:“再派人去云家各处门口守着,一个也不能走丢了!”

不对!顾莲心下疑惑,虽说是宫里的嫔妃出了事,驸马不便关心,但是怎么着也该表现的着急一点,怎地反倒跑了?难道……

此刻看得眼花缭乱,再联系今天的种种事端,和以前的一丝丝疑惑,隐约猜到了些什么秘闻。心下吃惊,但是还得求证才敢相信,“姝儿,你是不是和驸马吵架了?还是出了别的什么事?”

“姐姐走吧。”徐姝尖刻一笑,拉着她复又往后头园子赶去,“咱们也过去看看惠嫔娘娘,脑子是不是磕坏了。”

若说了解徐姝,只怕顾莲比徐离还要多深知几分,毕竟男女有别,皇帝对妹妹的关心不能太亲密,反倒不如自己和她朝夕相处,走得亲近。

看她眼下这样子,不用再问,已经证实了心中的猜测。

只是满腔的心疼和担心,拉住她,“姝儿,不管你心里有什么,都可以和姐姐说的啊。”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又没有经历过□,得知丈夫和别人有染,心里怎么会受得住?她幼年的际遇本就可怜,再被人伤害,别把她给生生的揉搓坏了。

徐姝本来是在发狠的,侧首看见那双水光潋滟眼眸里满满的担心,反倒意外的触动了一下,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本应该伤心和委屈的。

她的眼眶忽地有点潮湿,鼻子微酸,却强撑着笑了笑,“没事,我犯不着为一对不要脸的生气难过。”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冷冷道:“我就算要哭,要肝疼,那也得是在他们死了以后!”

“我没事。”沈倾华面色略有些苍白,额头上的确磕破了一处,红肿破皮,她不安的嗫嚅,“倒是累得皇上和太后娘娘亲自过来,还辛苦诸位姐妹,耽误大家玩乐,心里实在是不安的很。”

徐离念在她性子一向柔和恭顺,又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加上方才母亲,才过来看望关怀一下。眼下见她没什么事,便道:“既如此,那你好生歇着吧。”

说着,便要转身离去。

“皇上等等。”沈倾华突然喊住他,小小声道:“臣妾还有几句话,想单独……,跟皇上说。”

众人脸上不免神情丰富起来。

大管贵人先耐不住,状若云淡风轻一笑,“看来我们是来的不巧了。”上前搀扶住了皇太后,“太后娘娘,不如让惠嫔娘娘和皇上单独说话,咱们出去看打马球吧。”她把“单独”二字咬得颇重,讥讽之意谁都听得出来。

不怪她心里泛酸,就是皇太后也有些微微不高兴。

敢情大伙儿亲自来看她,还碍事了,折腾半天就会在皇帝面前做小可怜儿啊!要说惠嫔以前不是这样的人,今儿不知怎么回事,看来还真是喝多了。

且不说皇太后、嫔妃们各有所想,撇了沈倾华离去。

只说徐离这边,不悦道:“有什么话?要这般做张做乔的诓了朕来?”他最近心情的确很不好,就连顾莲都吃了他的排头,待别人就更没多余的耐性了。

沈倾华把心一横,牙一咬,将沈妈妈等人全部撵了出去,然后猛地跪下。

徐离俯视着她,“这是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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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救救臣妾……”沈倾华未语泪先流,在地上“咚咚咚”的磕头,原本就磕破的地方,简直针扎一样的刺疼,却也顾不得了,“臣妾不知道该怎么说……”她颤声哽咽着,“方才吃茶的时候,驸马的坠子掉在了臣妾脚边,臣妾一时糊涂,怕人瞧见了误会,就拣了……,想找个地方扔了去。却不不想……,叫乐宁长公主想偏了,以为、以为是……”

底下的话,实在是有些说不出口。

然徐离是何等聪明敏捷的心思,心内一转,便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脸上神色不见变化,声音里面带出寒意,“你和云子卿从前是旧相识?”

沈倾华根本不敢看他,可是垂下眼帘,仍然能够感受到那一阵阵的威压,越发的抬不起头来,“那时候在鹤城,云家和沈家是当地数得上的大户,两家都是官宦,所以平日有些往来……”

徐离打断道:“朕只问你和云子卿。”

沈倾华不敢再扯别的,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也有些乱了,慌忙回道:“男女七岁不同席,我们只在小时候见过几面。后来……,不知道是谁闲的嘴疼,编派出什么,臣妾是鹤城第一美人的闲话,惹得云家起了求娶之意。”越说也乱,越描越黑,“但……,不是给云子卿求娶,而是他的堂兄,两人一般年纪只差几天大小。”

云家给云子墨求亲,原本都和沈家商议得差不多了,本来两家交好,小儿女一对也是般配,双方都有了同意这门亲事的意向。

却不料,横生变故。

云家刚派了媒人上门说和,走第一步,那边云子墨突然闹将起来,说是不愿意这门婚事,不愿意抢了堂弟的心上人!

天知道,自己不过是在祖母的寿诞上,闲逛花园子,被云子卿看了一眼,——连自己都不晓得,还是后来弟弟沈澈偷偷告诉的。

不知怎地,他就入了邪魔。

此事闹开后,云家自然是不能同意这门亲事了。

否则两兄弟为着同一个女子争执,不管嫁给谁,将来彼此都要成仇人,这可是后宅起祸的开端,因而那门亲事便黄了。

自己一耽搁,年纪不免有些大,亲事上头便有些不顺利。

正巧赶上徐家皇朝建立,皇太后为了充实宫廷在世家女里面选人,没有选择的,自己进宫做了嫔妃,倒是正好解决了嫁人的问题。

从头到尾,自己真是要被冤枉死了。

沈倾华一面诉说,一面哭道:“臣妾长大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还是那次乐宁长公主带着驸马回宫,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上前抱住皇帝的双腿,大哭道:“臣妾待皇上一心一意,从未有过别的心思……”

她说这话,无非是想让皇帝对自己怜惜几分。

却不料,戳到了皇帝的心病!

徐离一脚将她踹开!冷笑道:“你没别的心思?!没别的心思,你遮遮掩掩的做什么?直接告诉朕,难道朕不会分辨是非吗?朕待你有哪点不好?你还不知足?只顾念着前头想着后头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沈倾华挨了一记窝心脚,吃痛不已。

更是被皇帝骂得晕头转向,这……,这是在骂自己吗?怎么觉得,想是有些对不上的感觉,可是心下慌乱,没有时间细细多想,“皇上……”她捂着胸口,忍痛道:“臣妾真的没有……”

声音越来越低,看着皇帝那千年寒冰一样的脸色,竟然不敢发声。

徐离根本就没有去看她,——莲娘,朕把答应你的事都做到,看你还有什么话说?朕为你全心全意、殚精竭虑,你若再对不起朕,就别怪朕狠心无情!

虽说忍气去打听了叶东海的消息,又强忍着告诉了顾莲,到底心头那一口气咽不下去,可是最近顾莲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委实被吓着了。实在不忍心再去逼她太紧,那火气酝酿了许久,加上别的原因催化,已经成了一团儿熊熊业火,烧得徐离五内肺腑都是炙热!

直到此刻,才总算是宣泄出来了。

气劲儿一过,徐离反倒生出一种脱力的感觉,缓缓在椅子里坐下。

不由自嘲,自己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女人?为她入了痴、成了魔,为她心心念念的放不下,不论生气、恼火、伤心、痛苦,种种作为,最终都只为让她正眼看着自己,一心一意对待自己。

唯一执念,就是要她给予自己生命里的全部。

倒不是疑心她还恋着叶东海,她牵挂七七和宥哥儿也是其次,只是觉得……,炙热燃烧的那个人永远都是自己!而她,只在一旁静静观看。

她不爱叶东海,牵挂七七和宥哥儿,心疼麒麟,对自己有情意,——但,她所有的感情加在一起,也胜不过她保全自身。

自己并非像待后宫嫔妃那样对待她,为何她……,总是这般自保,永远都龟缩在那个乌龟壳里,永远都信不过自己!

当然了,她也不是不好。

灞水河里她推开自己,幽州邓府祈求折去一半寿命为保自己平安,在安阳坐镇全局化解干戈,——这些都是她的好处。

但是这些好处,固然可以理解成为自己着想,但又何尝不是她为保全自身?她就好像是冰疙瘩做的,捂一捂,有点感情冒出来,不接着继续给她温度,转瞬就凉了。

徐离心有不足,此为他平生唯一感觉用不上力之事。

正在纷乱,那“冰疙瘩”做就的美人儿进门来,与之同行的,还有刺玫瑰一样盛气凌人的徐姝,冷眼看着沈倾华,“长本事了啊!还知道想法子给奸*夫报信了!”

沈倾华低着头,连她的脚尖都不敢去看,更不敢接了话头,只是细细声道:“乐宁长公主,那个穗子……,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少他*妈打岔!”徐姝平时一派娇憨,却从来都是不会吃亏的主儿,今天被沈倾华摆了一道,哪里忍得住?!看她这般眼泪汪汪的,必定是在哥哥面前哭诉求情,再解释她和云子卿没有瓜葛了。

一阵冷笑,“驸马回去了,我也让人去看着了。倒要看看,你们能够翻得出什么花样来!莫不是要扯张大旗谋反不成?!”

沈倾华那堪再落上这么一个罪名?赶忙分辨,“公主!这话可不能乱说。”

“你们都做了,害怕别人说啊?”若论胡搅蛮缠,这一向是徐姝的强项,说得沈倾华还不上嘴,辩又不知道该如何辩解。她的心里更是灵机一动,转头对哥哥说道:“皇兄,有件事我一直没有跟你说。”

徐离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旁边的顾莲,收回视线,“何事?”

徐姝把姐惨死的情景回想了一遍,再把顾莲方才的关心目光浮现一回,酸楚渐渐涌了上来,上前拉了哥哥的手,蹲在他的身边,细细声哭道:“我、我……,和驸马至今都还没有圆房,他不肯……,我也没有办法。”

此言一出,在场几个人都是大吃一惊。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吃粽子哇~~~我们这边是蜜枣花生~~~

大学那会儿,当地是吃肉馅儿~~

于是,吃甜粽子的觉得吃咸粽子好恶心~~吃咸粽子的觉得吃甜粽子好变态~~~o(╯□╰)o

231 红光

对于女子而言,成亲后丈夫不肯圆房绝对是羞辱!大大的羞辱!!更不用说,丈夫还是“为了别人”不肯圆房。

徐离没有想到,云子卿让自己妹妹受这么大的委屈!

徐姝越哭越伤心,越哭眼泪越多,“他自己准备好了一块元帕,草草交差。”抱着哥哥哽咽不已,“我一个姑娘家,怎么好意思缠、缠着他,问……,那种事情。”

自己待他云子卿不薄,不说他做了驸马的好处,自己还答应过几年就给他纳一个侍妾,还有什么不知足?哪怕之前他想偏了、想错了,到了这一步,为什么还是不知道收敛?既然存了心要扮演痴情种子,那自己只好送他一程,让他和沈氏一起,重新转世投胎做鸳鸯去吧!

因而非要将云子卿置于死地,方才能够泄恨,“我不敢跟任何人说,又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想着好好相处一段日子,慢慢感情就好了。”

听妹妹这么说着,徐离不免想到,之前骑马那会儿妹妹缠着云子卿,倒好似在印证她的委屈一般,——堂堂一介皇室公主,为了和驸马修好,竟然把骄纵脾气收了起来,还主动去讨好驸马,竟然低到如斯田地!

徐姝一面哭,一面再补上最后一刀,“我今天才知道,原来驸马……”满腔愤怒的看向沈倾华,“都是为了你!为了你才不肯跟我圆房,让我受尽委屈。”她伏在哥哥的腿上大哭,“这还罢了,更没想到他居然色胆包天,和你勾勾搭搭的!”

沈倾华脸色苍白辩道:“公主,我没有……”

徐姝猛地抬起头,打断她,“你们这样做,将置皇兄的脸面于何地?们整个皇室都因你们而蒙羞!叫人戳一辈子的脊梁骨!”——

字字诛心,刀刀要害!

一阵天旋地转,沈倾华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方才本来就挨了一记重重的窝心脚,徐离是何等力气?更何况还是他盛怒之下踢过去的,差不多快要把她给震散架了。

此刻再被徐姝字字句句刀戳一般刺伤,心血沸腾不已,一时控制不住,“扑”的一声呕出血来,旋即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顾莲眼见一团乱,可是涉及到了嫔妃和驸马的私情,自己实在不想惹麻烦,因而只是上前扶了徐姝,“妹妹别哭了。”知道她好面子,再说此事涉及太过隐秘,不敢叫人进来,只出去叫了窦妈妈,“去打盆水进来,放在门口。”

回来看了徐离一眼,不敢多言。

不知怎地,沈倾华和云子卿惹得他动怒,可视线扫过自己,一样是冷冰冰、亮晶晶的,——难不成因为这个,就想起自己跟叶东海了不成?自己又不是婚后去找叶东海,本来之前就是夫妻,他强拆了,现在又处处觉得不爽快,真真可笑!

“公主,水好了。”

顾莲出去亲自端了水,挥手示意,让窦妈妈等人退得远远儿的,然后回来拧了帕子递给徐姝,“洗一洗脸,等会儿再捂一下,别让母后看出来了。”

徐离看着她,她待妹妹倒是一向很好很好的。

许是自己真吓着她了吧?上次在西林猎场,自己那样的确是挺吓人的,毕竟她只是一个弱女子罢了。

他心头散了气,此刻回想起来,倒觉得最近有些过于严苛顾莲,好不好……,她都已经是自己的人,还生下了麒麟,平时也没有做错过什么。

一百分里,已得九十九分了。

至于剩下的那一分,徐离这会儿暂且没有精神去管,先得把云子卿给料理了,抬头看向顾莲,缓和口气,“你过来陪着姝儿。”

自己起身,掏了一块雪白的帕子,一点一点的,把沈倾华脸上和嘴角的血迹给擦干净了。动作倒是够仔细,力气也算不上粗鲁,只是眼神冷冰冰的,没有感情,仿佛手上是在擦一个花瓶,而不是他后宫里的嫔妃,叫人看着有点瘆得慌。

他站起身,将沈倾华放在了椅子里。

然后喊了沈妈妈等人进来,“惠嫔又晕过去了,先把她挪到旁边歇息着。”另外叫了会功夫的黄梅,朝侧屋指了指,“眼下惠嫔病得有些神智不清,你看好她,别让她乱走乱说话,明白吗?”

黄梅先是目光一亮,继而低眉,“奴婢明白。”

徐离一件一件的安排着,再叫了总管大太监说话,低声吩咐了一番,然后道:“即刻去云家拿人!另外把云渊也一并传进来。”

******

因为惠嫔沈倾华磕破了头,皇帝又“有事”先走了,众位嫔妃不免兴致缺缺,加上徐姝也嚷嚷着喊累,皇太后便领着众人回了宫。

马上就要发生惊天骇浪,却被徐离等人捂得严严实实的,一丝儿不漏,反倒因为出去游玩了一天,众人都是一脸疲倦松散之色。

而启元殿内,徐离正一脸沉色等着云渊和云子卿。

此时此刻,同一片蓝天之下的宫外。

云子卿并没有回云家,当时着急之下,只顾想着回家商量办法,等到出来凉风一吹冷静下来,才发觉回家不是好的选择。

家里若是知道自己惹了这么打的祸事,就算最疼爱自己的祖母,也护不住。

不是没有想过逃掉,可惜在酒楼思量了一会儿,错过了最佳时间,再到城门口的时候,明显已经开始戒备防范了。

自己的妻子,那位看似任性不讲理的乐宁长公主,其实扎手的很,当她发现自己不在猎场的时候,肯定气急败坏,说不定现在正在四下找人呢。

所以不用想,此刻云家必定也有人守着了。

云子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天大地大,竟然没有自己的容身之所。

他原本有些痴病,又有几分伤春悲秋的毛病,只觉得天道不公、命运多舛,拆散了自己和心上人一对佳偶,今生注定没有缘分了。

却不知,沈倾华简直恨不得亲手勒死他!

“娘娘……”沈妈妈听了主子的一番缘由解释,大惊失色之下,连连跺脚,“你怎地那么糊涂啊?便是分不清是谁落下的,只做不认识,谁能把你怎样?现在便是没有什么也说不清了。”

沈倾华忍住胸口的疼痛,凄然道:“没错,是我糊涂了。”

可是追究起来……

当初在鹤城的时候,自己素有“第一美人”的佳誉,而云子卿,云家六公子亦是名声在外,——可惜他比堂兄晚生了几天,云家便先给云子墨说了亲。那时节,妹妹瑶华还偷偷惋惜,“听说云家老六更出众一些呢。”

虽如此,但自幼庭训的教导不允许自己多想。

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云子卿比堂兄生得好、有文采,那也终究不与自己相干了,听说要嫁给云子墨,也是打算好心无旁骛过一辈子的。更不用说,后来进了宫,再也没有去想起过这些往事。

直到他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直到那个穗子出现……

为什么就慌乱了?现今冷静下来想一想,从前得他痴心爱慕,自己虽然没有做过逾越规矩的事,但是内心深处,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一丝遐想的吧。

正是这一丝不着边际、毫无用处的遐想,彻底害了自己!

沈倾华闭上了眼睛,……眼前浮现起皇帝冷厉的脸色,徐姝恨意毒辣的眼睛,粉雕玉琢的一对小女儿,沈家的各色人等,眼泪真是止不住的往下掉——

悔之晚矣。

只怕云子卿能够聪明一点,给沈家送个消息。

可惜,她注定是要失望的了。

*******

皇帝找人找上门了!云家的人都是大吃一惊。

云大老爷亦是在官场上混的,敏感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偏生再三询问宫人,翻来覆去都是那一句,“皇上的旨意,具体为何咱家却是不知。”

但是云子卿并没有回云府,据说公主府也让人去问过了,没有人,——竟然不知道去了哪儿!而且皇宫里才举行了盛大的狩猎,这种场合,作为驸马是要陪着公主的,完全没有道理自己一个人乱跑啊。

唯一的一种可能,就是闯祸了!

那太监出来的时候,得了大总管师傅的提点,知道皇帝心情不好,再说驸马藏起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只怕耽搁久了,再怕自己给牵连进去,因而不耐道:“既然驸马爷没有回云家,那就请云老爷子先进宫一趟吧。”

别是云家把人给藏了起来了吧?只是这也不归自己管,赶紧回去复命,该怎么着皇帝只有决断,轮不到自己一个做奴才的操心。

好在云老爷子呆在家中没出门,听说皇帝召见,赶忙换了朝服进宫去了。

云大老爷送走了父亲和内侍,便吩咐家中小厮,去侄儿平常爱喝酒的各处找人,严词厉色,“找不着,打断你们的狗腿!”

回到屋中,心头仍是一阵乱跳不已。

仿佛有什么大祸即将临头!

“爹。”云子墨从外面推门进来,撵了下人,低声道:“我才听说,宫里来人请祖父进宫,还找六弟呢。”

“嗯。”云大老爷皱眉道:“你六弟根本就没有回来!听说公主府也找不到人,这个混小子,到底惹了什么祸事藏了起来?!”

“有件事……”云子墨有些迟疑,可是越想越觉得不好,“父亲听了先别骂人,好歹听我说完。”待父亲点了点头,方才说道:“爹你是知道的,当年老六就喜欢沈家的那个大丫头,他又有些痴,这些年一刻都没有忘怀过呢。”

“你扯这些做什么?”云大老爷先是不耐烦,继而一惊,“你是说,老六还对惠嫔娘娘念念不忘?”越想越是惊骇不已,驸马可以进宫,虽说不能和嫔妃们闲聊,但是偶尔见几面肯定少不了。

难道……

“父亲你是不知道。”云子墨接着往下说,“就在上个月里,我们兄弟几个出去喝酒玩儿,我还瞧着,老六把沈家大丫头……”他说惯口了,意识到不妥当,又改,“把惠嫔娘娘从前做的穗子,还挂在身上呢。”

“什……么?!”云大老爷气得暴跳如雷,“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给他扔了?他这是入了魔怔了吗?避嫌都来不及,他还偏偏还带出幌子来!”

云子墨低声嘟哝,“我倒是想扔,可是我管的了他吗?回头好心当成驴肝肺,要是让祖母知道了,吃排头的还不是我!”

云老爷子前后娶了两位妻子,嫡妻生子有二,继妻生子有二,如今的云太夫人乃是后来继室,自然偏疼三老爷和四老爷。特别是三老爷的独生子云子卿,对于这个人物风流的亲孙子,一贯都是最偏心不过的。

“你祖母知道?”云大老爷恨铁不成钢,骂道:“你祖母知道最多骂你一顿,要是让乐宁长公主知道,整个云家的人都要跟着倒霉!”说着语音一顿,“不会……,不会是已经知道了吧。”

仔细想想,侄儿若是犯了一点点小错的话,皇帝岂会跟自己妹夫计较?再不济还有公主求情,——能让皇帝火烧火燎的找人,又吓得侄儿不敢回公主府,不敢回云家,想来想去竟然只有这种可能了。

想到这里,云大老爷哪里还坐得住?!咬牙切齿道:“走!我们亲自去找!”

酒楼、茶馆,凡是云子卿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亲戚朋友家,也让人委婉的打听了一下,只说是忙着下个月太夫人的寿诞,有点话要交待准备。

可惜都没有人影儿。

而更让云大老爷心惊的是,五城兵马司居然带着人开始戒严了!祸事!一定是大祸事就要临头!越想越是心慌、烦乱,气骂道:“难不成还能飞上天了!”

“五爷,五爷……”一个青衣小厮跑了过来,禀道:“门上来了个小幺儿,是驸马爷身边来禄的兄弟,说是有要紧事回禀大老爷。”

云子墨还没开口,云大老爷已经先喝斥道:“快叫进来!”

进来一个黄毛稀稀的瘦小男童,约摸十来岁的样子,嘴角倒是伶俐,“六爷今儿有些心烦,到我家散心去了,现下我娘烧了鱼、买了酒,六爷正在吃着呢。”

不是来禄背主,而是云子卿一出宫就脸色不好看,而后又是一个人喝闷酒,又是要骑马出城,还只当主子和公主吵了架。想着不赶紧回去赔罪,还四处乱跑,连公主府都不回去了,这可怎么了得?于是,便自作主张请了云子墨过来劝说。

倒是让云家的人省事了。

******

云子卿喝着热酒,脑子里面越发的乱了起来。

自己从未跟她说过一句话,就是那天见面打了个招呼,也没有逾越规矩,公主到底是怎么怀疑上的呢?自己的穗子掉了,然后呢?就算公主把坠子塞到她的手里,她也不会承认什么啊。

会不会只是赶巧她磕破了头,赶巧自己掉了坠子,所以是自己想偏了——

倒是白白吓唬自己。

人都是有侥幸心理,所以无怪乎他会这样安慰自己,但是当云大老爷气势汹汹带着人上门来时,云子卿的最后一丝侥幸亦被粉碎!

伯父都找到这里来了,绝对不会是碰巧她磕破了头而已,一定是公主真的起疑心闹事了!出事了,果然出大事了。

还是不明白,公主怎么会知道那个穗子有问题?那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穗子啊。

真正说到死,这世上的人又有几个不害怕的?云子卿自诩风流才子,又兼之会一些骑射,从来都是眼高于顶的,想着即便被公主怀疑,只要自己和她死不承认,总不能空口白牙泼一盆脏水吧?实在不甘心就这样引颈受戮!

对的,她只是怀疑而已——

自己真不该慌了手脚乱跑的。

他不停地这样安慰着自己,因为对于死亡的恐惧,早把当初一腔痴情痴念的情意丢到了脑后,只求自己的心上人镇定一点,什么都不要认才好。

“原来在这儿悠闲呢。”云大老爷推门进来,没有废话,先让人捆了侄儿,然后带回云家厉声审问,“你说!到底在宫里闯了什么祸?!”

云子卿强撑道:“没有的事,就是我跟公主拌了几句嘴而已。”怕伯父不信,“公主的脾气一向有些大,我出来躲个清净。”

“多个清净?”云大老爷见他还在扯谎,冷笑道:“躲到皇上派人来请?躲到皇上让把老爷子叫进宫里说话?你不说是吧?若是事情祸及云家,我先替全家上下除了你这个祸害!”

云子卿自认伯父只是恐吓而已,断不敢杀了自己,但也不想和长辈顶着来,因而只是默不作声。

“六弟。”云子墨在旁边转了几圈儿,上上下下打量,疑惑问道:“你的那个宝贝竹节穗子呢?怎么不见看了,”

云子卿目光一闪,遮掩道:“搁公主府里了,怎么了?”

“是这个吧?”云老太爷云渊跨进门来,将那穗子扔在孙子面前,“皇上召了老夫进去,没有细说,只让我拿着这个问你便就知晓。”能惊动的皇帝如此大动干戈,还能是什么好事不成?即便不知道详细内情,也知道孙子闯祸了。

因而厉声问道:“你倒是说说,这穗子是一个什么典故?!”

云子卿脸色大变,没想到公主她……,居然毫不遮掩闹到皇帝跟前去了,肯定还无中生有说了许多,不知道皇帝信了几成。这下子,他是在是没办法再欺骗自己,心下清楚大祸临头,喃喃道:“皇上……,皇上一定是误会了。”

云渊心里一声叹息,闭上眼睛。

“皇上问你,‘对得起姝儿,对得起朕吗?’”

屋内祖孙三代都是脸色惨白,一片寂静。

忽然间,云子墨跳脚尖声怒道:“老六!你居然真的蠢到把这穗子戴在公主跟前晃悠?你自己作死不算,还要拖着整个云家为你陪葬啊!”急急朝着祖父解释,“祖父你不用问了,这穗子……,是宫里惠嫔娘娘未出阁时所做!他……”指了堂弟,“他是咱们云家上下的祸害,祖父赶紧捆了他,送进宫交给皇上发落!”

捆起来,交给皇上发落?云霄在心里苦涩一笑,那岂不是嚷嚷的满城风雨、人人皆知了?等于在告诉世人,驸马和惠嫔有一腿,皇帝和公主都被戴了绿帽子,打脸打得啪啪作响啊!

皇帝召自己进宫,说得就是这个,自然是不能这样大肆闹开的。庆幸的是,皇上虽然年轻,到底是一个圣明之君,并没有因此迁怒于云家,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云渊不知道的是,皇帝不过是迫于形势不得已暂压怒气罢了。

云大老爷喝斥住了儿子,“安静一些!老爷子自有安排。”他虽没有进宫聆听圣训,但也明白捆进宫喊打喊杀是不行的,到底怎样,最终还要看皇帝的意思。

“子卿啊。”云渊长声叹息,“人人都说你聪明,现如今看来却是错了,你真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蠢到家了。”他道:“你怪你祖母惯坏了你,怪你父母没有教导好你,但不论如何,他们也是生养你一场,去磕个头吧。”——

磕个头,自己就亲手送这个祸害上路!

皇帝的话还在耳边萦绕,“告诉你那孙子,‘当初既然有胆子做,今日就要有勇气承担责任,以你一人之命换全家之幸,也算值得了。’”

后面云家秘不发丧,以免和宫中惠嫔受伤的时间弄得太近,惹得别人怀疑,挨了几天才有“云五爷和驸马一起出去游玩,驸马不甚坠马,摔断了脖子。”的消息传出,那已经是后话了。

而永定四年的九月二十一日,注定叫人终生难忘。

这一天,不仅惠嫔沈倾华磕破了头,驸马云子卿被家里人秘密灌了一碗毒药,到了天黑入夜的时分,宫中又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咳,昨天以为是端午节,随口说的那些话,今天改一下~~

吃甜粽子的妹纸青春貌美,吃咸粽子的姑娘如花似玉,明天才是端午节,大家记得甜粽子和咸粽子都要吃了~~【一切为了花式~~o(╯□╰)o

232 血溅

水汽蒸腾,如烟似雾。

顾莲正在浴池里面美美的泡澡,温水下面放了一个凳子,懒懒坐了,后背靠在几层厚实棉布帕子上面。灵犀跪在浴池的旁边,正用玉牙梳沾了琼花雪玉脂,一点一点她的头发上涂抹,那一头及腰的青丝,宛若黑缎一般散在浴池上边。

在等待的功夫,合欢捧了一碗调制好的蜂蜜珍珠粉,过来替她敷脸,一面抹,一面惋惜,“那么多的珍珠磨了粉,只涂这一下,等会儿洗洗就都被冲走了。”

顾莲做了面膜不便说话,等着得了,头发和脸上都清洗干净,方才擦拭笑道:“别心疼了,回头拣几颗漂亮的珠子,给你串一朵珠花儿戴。”

合欢忙道:“奴婢不是要东西,就是觉得这些珍珠可惜了。”

“傻丫头。”顾莲听了好笑,“用得起珍珠粉的人,就要学会不可惜那点子珍珠,要是有一天我连珍珠粉都用不起,想来好日子也走到头了。”

“呸呸呸!”灵犀赶忙啐了一口,“不算,不算的!”

正巧窦妈妈进来说话,听了一个囫囵,不由训斥合欢,“都是你的不是,倒是勾起长公主说这些丧气话,往后再不许提了!仔细你的皮!”

合欢低了头,“再不敢了。”

“你们两个先下去。”顾莲在温热的池水里舒服泡着,闭着眼睛放松,自己反手掠了掠头发,先问道:“母后那边怎么样了?”

沈倾华和云子卿的事,只得有限的几个人知道,窦妈妈并不在此列,但是也清楚今天有隐秘大事发生,因此打听消息特别仔细,“太后用了晚膳,念及惠嫔娘娘受伤,亲自过去看望了一趟,现下已经回了懿慈宫。”

顾莲心下点头,太后一向都是慈和悯人的性子。

当然了,这是在她不知道“驸马和惠嫔有染,不肯跟公主圆房”的前提之下,若是知道一星半点儿,只怕对云子卿也慈善不起来。

黄昏那会儿,徐离亲自过来找了徐姝说话,自己也在场——

说是云子卿已经找到了。

皇帝的原话是,“妹妹别伤心,回头哥哥再给你挑一个好的。”

虽然没有明说,但既然召了云老爷子进宫,肯定不会是商量和离、义绝,云子卿难逃一死!这是他自己作死倒也罢了。

倒是可怜牵连了沈倾华。

以自己现代人的眼光来看,不论沈倾华的话有几分可信,不论她之前跟云子卿有无情意,但进宫以后,两人就已经彻底断了联系。以沈倾华那冷静的性子,加上双胞胎女儿都已经生下了,难道还会想着跟驸马偷个情不成?绝无可能。

还有那穗子,真的是云子卿留下的吗?留下有何用?表白自己还在爱着沈倾华?仰或是……,是徐姝起了疑心设的圈套?不过这也难说,云子卿居然敢不和徐姝圆房,没准儿再做点惊世骇俗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不过以徐姝那不肯吃亏的性子,驸马不圆房,居然忍了这么久才发作?所以然后疑心到云子卿和沈倾华了?罢了,真是越想越乱。

反正云子卿都注定难逃一死,沈倾华只怕也难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还去追溯起因和过程,实在没有什么必要。

再说了,这又与自己有何干系?

顾莲摇了摇头,不再去想。

“公主……?”窦妈妈久久不听她出声儿,喊了一句。

顾莲从神思之中收了回来,睁开明眸,清澈宛若水洗一般,看向她问道:“嗯,是不是有什么事?”

“皇上来了。”

“那你怎么不早说?”顾莲不喜欢赤身**的被人服侍,挥手让窦妈妈背过身,自己站起来抓了浴巾裹上,踏着台阶从浴池里面走了出来。

窦妈妈不敢回头,只道:“皇上在陪大皇子玩儿,说不着急……”

一抬头,便瞧见一个明黄色的身影,站在铺天盖地的纱幔后头,被宽阔浴房里的合抱红漆柱子挡住半片身影。瞧着皇帝摆了摆手,示意噤声,刚想走,皇帝又朝顾莲指了一指,意思是继续说话下去。

窦妈妈不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敢不应承,又怕等下说错了什么。

顾莲侧背着这边,正坐在菱花大铜镜前面缓缓梳头。

这个时代还没有玻璃镜子,虽说匠人们已经把镜面打磨的如水一般,到底还是不够清晰,而且映得整个人还有点黄黄儿的。

一面不满镜子,一面懒懒道:“那就让他跟麒麟玩儿吧。”

窦妈妈心里叫了一声糟。

自从那次西林猎场的“弓弦事件”,两人的关系就有些疏离。

哪怕后来因为知道叶东海离开,顾莲伤了心,徐离又许诺去打听七七和宥哥儿,退让了一步,——虽说和好了,到底不如以前那般亲密无间。

这会儿子皇帝有意听壁角,偏生这位小姑奶奶一开口就没有柔和的话。

有心提点一句,“公主还是赶紧收拾好了,去陪皇上吧。”

顾莲不知情,放下梳子闭上了眼,自己用手指轻轻的梳理按摩头皮,“不着急,他最近脾气大得很,火气又旺,我也不想见着他。”

徐离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不言语。

窦妈妈简直想去撞墙了。

又不好直说皇帝正站在这儿,只能劝道:“公主别说气话了,皇上心烦也是为了前朝后宫的事,正该公主为皇上分忧的时候呢。”

“分忧?”顾莲轻声自嘲,“他那么厉害,我一介小女子哪里能够帮得上?再说动不动的就要勒死我,头还不知道那一天掉呢。”

窦妈妈一脸苦笑,“皇上哪里舍得弹公主一指甲?不过是气急了,吓唬罢了。”

气急了,就不能好好说话?顾莲心里有诸多的怨念,冷笑道:“妈妈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幅吓人的样子,像是要生吞活剥了我一般!”

不知怎地,发牢骚倒发出一腔委屈。

想起这些日子自己的战战兢兢,再想起从前彼此的如胶似漆,眼前有朦胧水光渐渐浮起,“好的时候跟蜜一样甜,不如意了,转眼就要我的命!”

两行清泪,从眼角溢了出来,在莹白粉透的面颊上缓缓滑过。

“这也罢了。”顾莲流泪叹息了一声,“我的命,原本是他救下来的。”早在最初的栖霞寺那会儿,就是他救了自己,“又活了这么多年,虽然没过几天舒心的日子,但也算来了这世上走一遭,见识过了。”

窦妈妈不防招出她的眼泪,有些慌乱,上前轻轻拍其后背,“公主快别哭了。”

“我不知道,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顾莲问出了和徐离一样的话,倒是让纱幔后头那个身影微微一震,继而侧耳聆听,只听她苦涩道:“说起来,这一世我只做错了一件事。”

“公主……”窦妈妈想劝,又不知道该如何劝解。

顾莲此刻情绪有些脆弱,搂了她,就好像扑在乳母怀里那样,细细流泪诉说,“我唯一做错的事,就是不该……,不该对他动了心。”

徐离眼帘一垂,往这边看了一眼。

顾莲一面垂泪,一面断断续续道:“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在幽州邓府的时候,我就该狠下心自绝于人世了。”她自嘲的一笑,“可是我一直不肯再死,固然怕死,固然舍不得担心七七,但何尝……,又不是对他狠不下心拒绝?这一念之差,结果就一直错到了今天。”

“本来想着,错也错了,只能将错就错好好走下去了。”

“可是他却不满意……”

“现如今,我连孩子都为他生下来了,他还是不放心、疑神疑鬼的……”忍不住又有泪水滚出,抱住窦妈妈,“妈妈你说,我到了这一步……,就是化作灰,又还能去哪儿呢?又还能怎样呢?”

“他那一点点计较,我不是不知道。”

“认真追究起来,当初要见七七和宥哥儿原是他答应好的,后来又反悔了。我不想跟他怄气,也不敢跟他怄气,便避开出去,不过是没有上赶着对他做小伏低,有些冷落了他而已。”笑了笑,“结果呢,他一转眼就要勒死我。”

“我便是他养在笼子里的鸟,高兴的时候,逗着玩儿,给最漂亮的笼子住着,给最精美的吃食供着;不高兴了,也可以直接摔死解气的。”

“他只怪我不够全心全意,却不想想,寻常夫妻吵架拌嘴,要么当面闹一场,要么你退我让揭了过去,有谁是动不动就要人性命的?再着说了,我早就不是那个他要明媒正娶的顾九小姐,身家性命都随时不保,拿什么跟他全心全意?他是皇帝,他有这个无上的权利。”

“我……,只是无话可说。”

徐离在纱幔后头目光一闪,眼神复杂。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顾莲又道:“当初在山东济南府的时候,薛家待他不薄,薛皇后就算脾气骄纵,想来也不会对他不好。”她真想当面问一问徐离,“那个时候,他整日担心自己的身家性命,可否能做到,全心全意把自己交给薛家?他一个大男人都做不到的事,却来苛求我一个隐姓埋名的弱女子。”

“公主!”窦妈妈听她越说越多、越说越深,不由心下大急,想要劝解,对方却完全不停自己的,只管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顾莲今儿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想把这些怨念通通说出。

或者这样,自己就可以暂时遗忘烦恼了。

“做为顾莲,我背弃了顾氏家族;做为女儿,我抛弃了父母亲人;做为母亲,我割舍了自己的儿女;就算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也做不好,居然连命都随时不保。”她嘴角的笑容讥讽越深,“做人做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意思?有时候心灰想想,觉得活着简直就是一个笑话呢。”

“抛弃了一切,跟了他,最终不过是这样一个下场。”

顾莲幽幽道:“我只是觉得很累。”

“他再逼我,也不过是生生的逼死我,弄疯我罢了。”

“也好。”她凄凄惨惨的笑了起来,“等我死了,对他再也没有一丝一毫分心,想必他会满意的。”长长叹息,“这样的话,此一生爱也好、恨也罢,就通通都只为他一人罢了。”——

这宛若毒药一般的爱,你珍藏吧。

*******

顾莲不过是一时情绪脆弱,起了心灰之念。

薛皇后却是真真切切,想要了结自己!她自然也是怕死的,怕疼的,可是眼下这样一日一日的煎熬,一日一日的绝望,还不如死了。

可惜她说不了话,翻不了身。

每天吃饭都得人喂,为了好吞咽,不过是一些肉粥、肉糜、菜泥,色香味什么的已经不用想了。甚至就连出恭都得被人搀扶而去,被人剥开衣服,扒下裤子,末后还要别人动手收拾,没有一丝尊严可言——

真是生不如死!

薛皇后回忆起了最初那一刻,新婚之夜。

那时候,自己原是对下嫁徐离千不情万不愿的,可是自己看到他的第一眼,却是那么的惊艳!眉如剑、鬓似裁,长身玉立宛若青松一般,即便身穿大红色的喜袍,仍然透着一股掩不住的英姿之气。

他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好似春风一般,微笑问自己,“饿了没有?”还亲手给自己拿了糕点,动作体贴,语气温柔,自己的心一瞬间便就融化了。

却不知道,那俊美无匹的外表之下,甜言蜜语背后,是一颗冷若寒冰、毒若蛇蝎一般的心,简直黑得能拧出毒液来。

哪怕只是沾上一丝一滴,都将万劫不复!

父亲自以为入赘了一个有力的臂膀,以为徐家打得兄弟死得死、残的残,只剩下两千来号人马苟延残喘,一辈子都只能依附薛家过活。

薛氏真想放声大笑,可是笑不出来。

等自己死了,到了阴间一定要问一问父亲,被他亲手一点一点养大养壮的毒蛇反噬而死,到底是何感想?家破人亡、血海深仇,最终都化作了云烟。

可恨的是,自己还给他生下了一个女儿。

锦绣!薛皇后并没有抚养女儿几天,但母女天性使然,在她求死之际,仍然不免想起那个小小的女儿,后悔自己不该生了她!

如果可以,自己宁愿带着她一起去死!——

来生再投一个好胎吧。

如果此刻邓峨眉知道薛皇后的内心想法,不仅要惊讶,两人居然有如此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时候,因为……,她正在盘算着如何杀死这对母女!

虽说皇帝起了杀心,但却暂时有用意的留了她一条性命。

邓峨眉想不出其中关窍,也没功夫去想。

那天被人强行灌了药,——当时为免虎视眈眈的宫人们起疑,只假装挣扎了几下,引得紫藤过来用了功夫,便老老实实的喝了下去。

然而对外面宣称的是自己“病”了。

因此在自己躺下以后,宫内除了戒备森严一些,一切如常,大抵他们想着自己已经是个废物,倒也没有太过紧张。

趁此机会,便递了眼神给唯一剩下的茯苓,表达了半晌,才让她领会到了自己的真是意图,那就是……,找东西让自己将药汁呕吐出来!

即便如此,剩下的残药也够自己受得了。

用那点并不精湛的内功调息许久,一点一点的逼出毒素,折腾了两天,方才能够勉强动动手脚,却是头也晕、眼也花,腿脚更是跟软脚虾一般绵软。

不行!这样不行!

听说今天皇帝和皇太后带人去狩猎,惠嫔磕破了头,正是众人疲惫忙乱的时候,错过今夜,自己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微弱的烛光之中,邓峨眉用眼神示意,让茯苓取出了床下地砖里面的东西。

她的双手哆哆嗦嗦的,打开了一个青花瓷的小瓶子,到处十来粒鲜红小药丸,毫不犹豫的都吃了下去!原本吃一粒就要半年时间消化,自己这般……,怕是过了那一时三刻,就会爆体而亡吧。

反正皇帝也不会让自己活命,再说只要能报仇,还有什么可惋惜的呢?!甚至就算杀不了薛氏母女,早点了结自己也是好的。

活死人的日子,自己是一刻都不想再过了!

邓峨眉慢慢的调戏着气息,让内里在经脉里运转,让那药力一点一点散开,渐渐感受到了力气的恢复,又好似一个活人了。

“茯苓……”她的嗓子坏了,吐不出清晰的字句,只有几声含混的响动,招手让对方过来,对她露出一个温婉笑容。在对方诧异之际,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抓住刚刚翻出来的匕首,眼前白光一闪,割断了她的咽喉!

茯苓瞪大了眼睛,捧着鲜血飞溅的喉咙软软倒了下去。

邓峨眉看着她,用无声的口型说道:“是我对不起你,但总归都是难逃一死,不如就由我亲手送你一程,等等我,到了地下再与你慢慢赔罪罢。”

她的时间不多,过会儿就有人过来接替茯苓换班了。

利落的收拾好了屋子内一切,找了一套茯苓的衣服换上,两人身量原差不多,再把发髻梳成她的样子,不光绞了刘海,甚至连眉毛都稍作了修饰。虽然比不得那些传说的易容术,不过在暗光之下,若是不走近仔细看脸,也有七、八分像了。

邓峨眉不知道药效能支撑多久,又会在什么时候爆发,只将茯苓的尸体方到床上用被子盖好,将外面半透明的床帏放了下来。

哪怕心急如焚,还是耐着性子低眉顺眼站在角落里,等待换班的人到来。

庆幸的是,之后的一切都很顺利!

本来这个十分就该安寝睡觉,屏风后头那点微弱的烛光,不过是用来勉强看路照明用的,邓峨眉与宫人无声无息的换了班,出了寝阁。

因为皇帝并不打算将事情声张开,她宫里的宫人大部分都不知情,只知道是主子病得厉害,这些天都下不来床了。

虽然有人恍惚看到“茯苓”的身影,但是走向后殿的,也没在意,而邓峨眉便在自己宫殿的后院,找了个挨着大树的侧墙翻了出去。

直接去凤藻宫当然不成,而是纵了一把火,火不大,却足够让凤藻宫的宫人惊讶慌乱的,再借着一身宫人服饰,趁乱溜了进去。

但是刚到中仪殿门口,便被宫人拦住询问道:“你是何人?”

“后殿着火了!”邓峨眉佯作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朝里探头道:“皇后娘娘这边没事吧?”这个时候,再做任何掩饰都没有用了,不等那人回答,便如法炮制的结束了她的性命,一路急急冲了进去。

凤藻宫的宫人常年跟着皇后一起幽禁,都是死气沉沉的。

邓峨眉就好似油锅里面的一滴水,顿时炸的一片混乱,倒是给她可趁之机,加上皇后病了很久,无力挣扎,趁着此刻赤棠并不在跟前,一路刀光血影进了寝阁,抓起了那个龙凤合欢床上的女子!

却是一怔,无声笑了,“原来……,你和我是一样的。”

薛皇后睁开眼睛看清了来人,脸上没有任何惊慌之色,反倒对她眨了眨眼,仿佛在说,“杀吧,赶紧杀了我吧。”

邓峨眉突然悲从中来!自己一直活下去的支撑便是杀了薛氏,真到了这一刻,才发现她不过和自己一样,是那些成大业父亲脚下的一块垫脚石罢了。

或许,自己应该亲手杀了父亲!——

可惜没有机会了。

“何人?”赤棠尖刻的声音响了起来,携带怒气,“出来受死!一转瞬,便有脚步声传到门口。

此时的邓峨眉已经来不及去想,皇帝为何要步这样两步棋子,已经来不及悲伤,只当是了结夙愿一般,亲手结束了薛皇后的性命!

她将带血的匕首在床上擦了擦,在准备结束自己这悲惨的一生之前,露出了最后一个笑容,或许……,这样也能给父亲添点乱吧。

已经等死的嫔妃忤逆皇帝之命,还纵火行凶,亲手杀死了皇后娘娘,——薛氏虽然不在矜贵,但是自己坏了皇帝的棋子,想来会惹出一番雷霆震怒的!

父亲,这便是女儿待母亲和哥哥对你的问候!

邓峨眉眼睛一闭,生性坚强的她,流下了悲伤似海一般的眼泪,缓缓举起手,用那锋利的匕首尖,对准了自己的心窝!

亲手自我了结,总好过被药力折磨难看而终,更好过生不如死。

可惜的是,就连这么一个卑微的愿望也落空了。

和将门虎女出身的邓峨眉相比,赤棠这种自幼以杀人为职业培训的人,显然比她高出了不止几个层次,举手投足杀人无形。

只听“叮!”的一声,便用暗器震落了她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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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 一劳永逸

懿慈宫内,宸珠阁后殿的浴池大厅——

躲在纱幔后头的徐离已经走了。

窦妈妈一脸惶恐不安,焦急道:“公主啊,刚才皇上就在柱子后头站着呢!你怎么能、怎么能说那些话?奴婢不是提醒你了吗?”以她的聪慧,自己上前劝解时,悄悄捏她的那一把,不会不明白,“这下子……,皇上定然是听了生气了。”

顾莲神色平静,“我知道。”

才刚沐浴过,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莹玉纱裙,外罩淡紫色大袖衫,腰间并无束带,只是松松散散的随意裹着,越发朦胧如云似雾。

窦妈妈不禁埋怨道:“公主前头不知道也罢了,后来既知,怎地……”

“妈妈。”顾莲披散着一头及腰青丝,站在窗台边月光之下,声音宛若清凉的月华一般,“我的确可以上赶着去哄着他、顺着他,但是心惊胆颤的,谁知道哪天会出错就是死?况且一次能哄,两次、三次呢?便是我不烦,只怕他也听腻了。”

“以我这样的不能见光的身份,若是皇上稍有疑心,便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只有一个法子,可以让我一劳永逸。”

“那就是……,不去把我扭曲成适应他的样子,而是让他来俯就我。”顾莲继续缓缓说道:“要么我死!要么不论我想什么,他都不起疑心;不论我做什么,他都能够容忍!”她声音细细的,听起来却是冰凉锐利,像是一柄携带锋芒的利剑!似乎稍微动错了位置,就会当即血溅在场!

窦妈妈竟然不自觉的心头一寒,打了个激灵。

“走吧。”顾莲开口道。

回去寝阁的路上,窦妈妈一路提心吊胆的纷乱想着,到底应了她前一句谶言,还是后面的……,结果进殿不见皇帝身影,不由大惊!

小宫女上来急急禀道:“凤藻宫走水了!皇上刚刚赶了过去。”

窦妈妈吃惊之余,稍稍松了一口气。

正在她不停安慰自己,皇帝不是因为生了顾氏的气离开,只是因为有事时,徐离突然又倒了回来。大步流星的赶回内殿,上前抓了顾莲的手,“咱们的事,回头再说。”低头在她耳畔细语了几句,然后松手,“等着信儿。”

言毕,又神色匆匆的走了。

顾莲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抬起手,勾起嘴角浅浅一笑。

窦妈妈见状,心头大石总算“吭”的一声落了地,——不消说,最终还是顾氏拧过了皇帝!心内大喜不已,越发对她起了畏惧之意,挥退了小宫女,方才小声问道:“皇上让公主等什么?可是有事。”

顾莲悠悠一笑,“不急,等下你就知道了。”

窦妈妈抬头看她,仿佛有什么东西和从前不一样了。

眼前的顾氏,不再是那个灞水河里捞出的叶二奶奶,那个玉为容、花做肚肠的娇弱女子,她是能让皇帝让步的护国长公主,透出晶石一般的硬朗光芒。

怎么说呢?不是变好,不是变坏。

而是……,不论在什么环境之下,她都能以最合适的方式存在!因为皇帝一次又一次的锤炼,因为后宫一次又一次的洗礼,她迅速长成更强大的姿态!不断较劲,不断抗衡,不断争取,便是身如藤蔓,最终还是缠过了参天大树。

眼前的她,身姿依旧纤细如柳,肌肤仍然凝脂如玉一般,一双乌黑的眸子水洗过的清澈明亮,但却透着幽幽深深的寒芒,叫人望而生畏。

她静静的站立着,身板挺直、目光坚定,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他人之感。

此时此刻,已经成了和皇帝最为契合的女子!

******

凤藻宫内,跪了一地魂飞魄散的宫人。

即便是赤棠这种心性坚硬的女子,刀光里来、血影里去,都未叫她胆寒,此刻却是脸色灰败,——刺杀失败、任务失守,或者死于高手利剑之下,也能接受,眼下却要因为没有护住活死人的皇后,而被震怒的皇帝赐死。

如此憋屈的死法,委实不甘。

可是皇权之下,这一切丝毫都不能反抗。

在整个凤藻宫上下的人心如死灰之际,外面突然一声通传,“护国长公主驾到!”话音未落,便领头走进来一个容光潋滟的纤长宫装身影,身后数十名宫人簇拥,将她众星拱月一般簇在前面。

“皇后可有事?”顾莲清声问道。

“死了。”徐离脸色铁青,情况比他预料的还要惨烈,怒气已经不用装了。

站在他身边的大总管太监高勤,是清楚长公主过来为何的,见皇帝脸色难看、龙颜大怒,赶忙解释,“邓氏假扮宫人,纵火混淆众人视线,杀伤凤藻宫七名宫人,然后割破了皇后娘娘的喉咙。”

犯了这样的滔天大罪,自然不必再喊一声“娘娘”了。

顾莲不免吃了一惊,稳了稳心神,在殿内环顾了一圈儿,“怎地不见瑛嫔?”更奇怪的,邓峨眉不是已经“病”了吗?怎地还能出来行凶?!

高勤回道:“邓氏是服了药来的,那药性子霸道,现在已经神智不清昏迷过去了。”

药?想来不是什么好药。

顾莲不再多问,那不是自己关心的重点,也不是徐离安排自己过来的目的,只是上前劝道:“事情已经发生,皇兄还是别太动气了。”又道:“听说火势不大,现在已经扑灭了,没有酿成大祸,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徐离冷冷道:“这些蠢材连个病人都看不住!留着也没用,都带下去!”

这带下去,自然不会是带下去歇息了。

当即便有宫人晕了过去。

不是凤藻宫的宫人不想求情,但皇帝是个冷情的性子,怕再多言,不仅自己要死还会牵连家人,哪怕心中恐惧万分也不敢多言一字。

“等等。”顾莲抬手止住要进来拖人的护卫,再劝皇帝,“如今母后上了年纪,几位公主和皇子都还年幼,宫中血光太重不吉利。”她道:“再说原是邓氏不安分,心里存了天大的祸胎,这些奴才也只是一时失职罢了。”

赤棠听她有劝和宽恕之意,不由生出希望,抢先磕头道:“求皇上容情,求长公主容情,奴婢愿意为皇上和长公主肝脑涂地!”

谁人不怕死?她这一起头,其余的宫人也醒悟过来。

“求皇上容情,求长公主容情……”

大殿里顿时响起了一片求饶声、磕头声,像是生怕磕得不够虔诚一般,一个比一个磕得用力,“咚咚”作响,不把头皮磕破不罢休。

顾莲淡淡开口,“都安静一些,吵得皇上心烦。”大殿顿时安静下来,然后她上前走到皇帝跟前,劝道:“皇兄,这儿血光阴气太重了,我们且先出去罢。”

徐离冷着一张脸,不动身。

“夜深了。”顾莲声音温柔似水,“皇兄便是生气,也要爱惜身体,不如把这些奴才都锁了起来,明儿一早再做定论。”伸手拉了他,“方才我过来的时候,麒麟醒了,不肯睡正闹着呢,先回去瞧瞧罢。”

“都给朕看好了!”徐离虽然怒气不减,到底站起了身,没再继续说要统统处死的话,被顾莲拉了出去,高勤等人亦是跟着离开。

当即有侍卫进来锁拿凤藻宫的宫人,动作干净利落。

赤棠等人刚从鬼门关转悠了一圈,都是脸色惨白,但心里却充满了期望,——经过护国长公主的劝解,熬过了皇帝怒气最盛之际,兴许……,就会有一丝活命的希望呢?所有人的期望,都寄托在了护国长公主身上。

而此刻,徐离和顾莲已经出了凤藻宫,上了明黄色的御辇。

一路之上,两人都是默默无声。

却没有回宸珠阁,而是在徐离的吩咐之下,先去了金銮殿,两人静静的站在宽阔良深的大殿里,一起注视那个高高的明黄色座椅。

徐离背负双手,轻声道:“不只是凤藻宫的宫人,还有邓氏身边服侍的人,诸如紫藤等人,往后都将倾命为你效力。”又道:“诸如公主府的沈澈、穆世骐等人,你也要学会恩威并施,连他们的名号朕都想好了,就叫麒麟卫。”

她不是害怕吗?不是整天觉得心惊胆颤吗?那自己就松一松手,便是手指缝漏出的那点皇权,也足够她用了。

当然了,她的话也没有错。

不站在同样的高度,怎么可能看到同样的风景?怎么可能互相平行对视?她远比旁的女子更聪明,更能一针见血的,抓住最最要害的东西!

而这一切,自己都心甘情愿给她,……只给她。

和自己相伴一生迎接风雨洗礼的女子,怎么可以是柔弱的娇花?她要盔甲,自己就为她打造最最精良的盔甲;她要利剑,自己就为她磨砺最最锋锐的利剑!还有从前自己许诺的那个位置,也一并给她!

“莲娘。”徐离握住了她的手,看着她,目光湛湛,“不要叫朕失望。”他道:“不离不弃,勿相负。”然后拉着她缓缓向前,在龙椅里面坐下,“会有一天,朕……,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携你的手坐在这里。”——

封后大典,皇后和皇帝会一起接受百官朝拜!

顾莲从未在这样的高度,从这个角度,去俯瞰金銮殿的一切,感受着徐离沉稳而有力的大手,心情一时激荡难平。

徐离继续说道:“你本来就是我一眼看中的妻子,我们还订了婚,只不过中间阴差阳错暂时分开罢了。”声音笃定,“现在你又回来了,还生下了麒麟,朕……,会替你重新补办一个盛大的婚礼。”

顾莲盈了泪,含笑点头,“好。”她轻声道:“我等着,等着喊你夫君的那一天。”

等到哪一日,自己便是不顾一切又何妨?真心终须真心换。

******

次日天明,第一丝曙光照亮了整个人间大地。

这几天发生的大事,实在太多太多了。

先是瑛嫔“病”了,紧接着惠嫔磕破了头,凤藻宫失火,薛皇后暴病而亡,以至于皇宫上下的人都是战战兢兢,有些承受不住,这一波又一波的巨大压力,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会一哆嗦。

徐离没打算公开薛皇后的死因,眼下外面的时局有些乱,那些暗地的波涛,那些明面上各地的流民军,实在是不宜再添乱了。

对外只是宣称,薛皇后久病缠绵、卧榻不起,最终医药无效病故了。

邓峨眉被重新押解回去,得顾莲“求情”,薛皇后和邓峨眉身边的宫人,全都保命下来。整个凤藻宫的宫人,齐数迁移邓峨眉的钟粹宫,皆是待罪奉命行事,赤棠和紫藤两个领头轮班,十二个时辰看护邓峨眉。

皇帝不处死邓峨眉实在奇怪,但是她们只求活命,不问原因。

而其他人,更是连个皮毛都不清楚。

昨夜的惊天动静,在私下里,也就变成了“凤藻宫走水,皇后娘娘惊吓而死”,即便到了皇太后跟前,亦是这么一个听闻。

“好好儿的,怎么就走水了?”皇太后不住的念佛保平安,与顾莲道:“还好没有闹大,往后懿慈宫也要仔细一些,秋日里,天干物燥的……”

顾莲听她絮叨,不时的微笑附和几句。

而徐姝,知道驸马云子卿难道一死之后,心情愉悦了不少,——至于伤心什么的,根本不可能在她脸上看到。

她对云子卿毫无感情,只有厌恶,死了反倒眼前干净!

不然真的将来给他纳个侍妾,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卿卿我我的,还有那小崽子,想想也是一件晦气的事,如今这般倒是更好了。

等到过几天,云子卿的死讯就会传了出来。

到时候,自己经历了“如意郎君”亡故的打击,病个三、五日,再心灰意冷好些年也是平常,短时间内都不会被逼着去成亲了。

正在想着,便听皇太后问道:“姝儿,昨天驸马怎么提前回去了?”

“嗯?”徐姝回神,抿嘴笑了笑,“快别提了,他嘴馋,又急,那鹿肉还没大烤熟就吃了好些,结果就闹了肚子。”一脸笑颜如花的娇嗔,“等下嫔妃们来了,母后可别再提这茬儿给我丢脸。”

如今还能过来请安的嫔妃,也就剩下邓襄嫔和管氏姐妹了。

一番例行公事般的阔叙之后,不免说到昨夜失火,大管贵人自然是要在皇太后面前卖弄的,当即道:“昨儿惠嫔娘娘磕了头,皇后娘娘又……,病故了。”她的脸上浮起一抹伤感之色,“臣妾发愿,要回去抄录一份血经焚化了。”

皇太后颔首道:“是呢,最近宫内血光太重,能够消散一些怨气也好。”侧首分别看了看顾莲和徐姝,“你们俩也吃三天斋戒。”

顾莲知道她信佛信得重,况且这样不是什么难事,当即应道:“女儿听母后的。”

不过大管贵人这般做作讨巧,不免惹得徐姝一阵不快,在皇太后面前应得乖巧,等着散了回了后头,便冷笑道:“自己要奉承还得绕上别人!烦不烦?!再说了,薛氏又是什么好东西,千年祸害说得便是她,早死大家早清净呢。”

顾莲劝道:“人都死了,你也不值得再去怄气。”又笑,“正巧我想亲自做素鸡和糯米八样,回头你尝尝,看看我的手艺如何,好不好?”

徐姝“扑哧”一笑,“行了,总拿我当小孩子来哄。”

话虽如此说,心下却是愿意受这份哄的,眼底眉梢都绽出甜甜的笑意。

回了宸珠阁,顾莲果然净了手,亲自倒腾起各种吃食来,——针线上头不在行,吃食上头的天分却是有的。当然了,也跟从前常年伴着黄家的人生活在乡下,生活物质十分贫乏有关,越是嘴馋,自然就越是喜欢竭力做点美食了。

弄了半晌,得了,让人给沈倾华送了一份过去。

“给她做什么?!”徐姝“哇哇”大叫,“她又是什么矜贵的人了?也配吃姐姐你亲手做的东西!我不依……,原来不是特意给我做的。”

“好了。”顾莲拉了她,避开人低声耳语了几句,“明白了吧?”

徐姝一怔,“这么说,是……”看了看她,“你们和好了?”笑嘻嘻的凑上去,“姐姐,回头记得帮我找皇兄要护卫啊。”还嘟了嘟嘴,“要是你不帮忙,我就把麒麟给抱过去养,九百护卫就是我的了。”

顾莲失笑不已,“哪有你这么求人带威胁的?”

“我错了。”徐姝告饶,“姐姐你这么美貌,又这么聪明,又……,又如此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胡乱拍了一通马屁,然后吐舌,“你看,皇兄终究是拧不过你的,这点小忙算什么呢?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顾莲笑嗔,“胡说八道!”

望着窗外一碧如洗的澄澈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干净的恍若一面蓝色镜面,日头渐渐升了起来,光芒而明亮,照得人心底一片干净无尘。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我要开始写甜文了~~~一路甜到尾,甜得发腻~~

234、不相认

“长公主让人送来八宝糯米饭?”

“是。”宫人低眉回道。

沈倾华心底一痛,这……,这就是自己的结局了吗?她内心恐惧惊慌,一想到死就慌了神,居然没有去认真想想,为什么不是皇帝赐予毒酒?而是长公主送东西,还是一份不合时宜的八宝饭。

从昨天西林猎场出事,她就一直担惊受怕到现在,昨儿晚上更是一夜没合眼,只是守在一双睡熟的女儿跟前,无声流泪。

煎熬了一天一夜,早已憔悴不堪,此刻看着这盘五彩斑斓的八宝糯米饭,想着就要撒手人寰,双手不自禁的哆嗦起来,忽然猛地抬头,“不!我……,我要见皇上!”情知见不到皇帝,即便见了也无用,但是还是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盼着皇帝能够给自己一个承诺,好好对待这一对双胞胎女儿。

千千万万,莫要因为自己这个“失贞”的母亲牵连了。

可惜黄梅冷冷站在旁边,打断道:“皇上昨儿就说了,不见。”她是片刻不离沈倾华身边的,即便当时徐姝找人说话,避嫌站在了亭子外面,但是前前后后联系起来,不难推断出其中有蹊跷。

眼下那肯容得沈倾华再**?!

现如今,自己还不知道能不能摘出来呢。

沈倾华心里一片绝望,软坐下来。

沈妈妈从前在内宅的百般手段都用不出来,只会在旁边满心悲苦掉泪,还不敢哭出声音来,怕再招得两位公主听见了。

“那……”沈倾华再次站了起来,流泪道:“让我再见一见两位公主……”她是知道黄梅的身手的,没她答应,自己根本就走不出这个门。

但是黄梅又怎么会答应她?只冷冷道:“劝惠嫔娘娘一句,莫要再给两位公主招事儿了,惹出麻烦,回头谁来护着她们?”真是嗦!皇帝要你三更死,你还能拖到五更不成?再不吃,自己可就要动手强喂了。

沈倾华战战兢兢的拿起勺子,金边甜白瓷的汤勺,内里青花纹,十分漂亮,陪着晶莹剔透的五彩八宝饭,看着就是一道赏心悦目的美食。

可是于她,哪里还吃得出滋味儿来?怕吃少了,弄得自己半死不活的遭活罪,一狠心,吃了三大勺子才停下。

想来宫里的毒药不会太差,这样应该够了吧。

她吃毕,沈妈妈情知不可能独活,也跟着双手发抖吃了几大勺子,然后主仆两个在一起抱头痛哭,等着死亡的来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点一点溜走。

黄梅冷眼瞧着,这药效也忒慢了一点儿吧?渐渐的,沈倾华和沈妈妈也觉出不对劲来,别说两眼一黑了,就是头晕腹痛什么的也没有。

正在疑惑,又有小宫女进来传话,“护国长公主派人来问,八宝饭可还好吃?要是两位公主喜欢吃的话,就再让人送一点过来。”

什么?!是送给女儿吃的?

沈倾华先是大惊大骇、满腔愤怒,她……,她居然要毒死自己的女儿?!不管自己好不好,她们可都是正正经经的皇室公主啊!

继而一愣,这是不是说明……,原本就是一盘普通的八宝饭呢?

正在猜疑迷惑之际,只听那小宫女又接着道:“长公主还说了,问惠嫔娘娘这会儿可得空?若是不忙过去说说话儿。”——

不用再猜疑了。

能有什么不空的?现在就算天塌下来沈倾华也管不了,赶紧让人打水净面,收拾的整整齐齐不露痕迹,然后在黄梅的监视之下赶过去。

******

“求公主殿下救命!”沈倾华跪在地上磕头。

“别磕了。”顾莲淡淡摆手,“这也积不了我的福,增不了我的寿,没有任何实质上的用处。”不想猜来猜去的绕弯子,开门见山问道:“你有什么可以拿来交换的?”

如同那一盘普通的八宝饭一样,这也只是一个普通的问句,而不是冷笑嘲讽反问的语气,——沈倾华并没有因为她的强硬着恼,而是死里逃生一般的回了魂,只是心情激荡不已,一时间却是想不出什么好处。

顾莲接着说道:“你也知道,皇上是眼里不容一粒沙子的人。”看向她,“我要劝他饶了这一节,可是要费不少力气的,更有一则,乐宁长公主你应该清楚吧。”

这话半真半假。

若无皇帝的授意,自己是无法担保救下沈倾华性命的,但是徐姝那个性子,哪里容得了被别人摆弄?的确是要花大工夫去周旋和安抚,不是那么轻松的。

再说皇帝的心思,他暂不发作沈倾华其实很简单。

一则他不糊涂,情知不论沈倾华出阁前对云子卿如何,但她本是一个性子冷静、爱重权势的女子,进宫后是绝无可能再恋着别人了;二则,到底沈倾华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平日性子也不坏,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旧情的。

最最重要的是,——沈家能征善战的儿郎太多,沈湛还在定州,便是要把沈倾华挫骨扬灰,也不至于赶在这一时三刻。虽然不至于沈家就扯杆大旗谋逆,但是沈湛得知胞妹死讯,肯定是要影响到情绪的,再被有心人挑唆出了岔子就不好了。

其实这一点,沈倾华稍微冷静一点想想便会知道,要赐死她,总得等着沈湛从定州回来再说。可惜她自一进宫,就听到了皇帝和“妹妹”乱*伦之事,接着又被和家人隔离开,加上被云子卿的事吓破了胆,早已心慌意乱。

此刻听得顾莲一番言语,只想着如何让她满意了,好让自己逃出生天,哪里还有功夫细想别的?可是竟然想不出来!

这后宫已然是她的天下,自己还有什么可以给她?自身是帮不上她什么的,女儿不是皇子且还年幼,剩下的……,也就是家里人了。

她原本就是心思聪慧的人,飞快思量,终于想出了一个眉目,抬头道:“请公主下令,召晋国夫人进宫一趟。”

顾莲摇摇头,“我不需要许诺。”

“那……”沈倾华不免又慌了,急急问道:“那依公主要怎样?”

顾莲一字一顿说道:“不管什么时候,我要怎样便怎样。”微笑看着她,“你不用胡思乱想的,且安心吧,总是在你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就是了。”

还能有什么安心不安心的?沈倾华在心底自嘲,不管怎样,总会让自己即刻丢了性命,扔下一对女儿孤苦伶仃,再牵连了家人要强吧。

她再次跪下磕头,情知对方喜好,这一次没有用力弄得“咚咚”作响。

说起来,护国长公主的性子比起那一位小的,已然是好了太多,施恩图报总比落井下石要强,比置人于死地要强!哪怕此刻,也没有出言侮辱讥讽过自己。

“你且起来。”顾莲虚抬了下手,又道:“凤藻宫昨儿夜里走水了。”想来她一心担心自身性命,宫里又戒备森严,不说未必听说,便是听说也没心情去打听的,“不光着火,中宫皇后也受惊吓薨了。”

沈倾华大惊失色,“竟、竟然有这种事。”

“那是对外的说法。”顾莲笑了笑,“实则么,薛皇后是被瑛嫔杀死的。”看着她越来越惨白的脸色,顿了顿,“你也别问详细的了,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往后多戒备着钟翎宫的人,别出岔子就行。”

“是。”沈倾华此刻已是虚弱至极,强打精神应道:“多谢公主提点。”

“中宫皇后薨了,这是大丧。”顾莲接着道:“虽说有内务府的人按规矩办事,到底得有一个出面主事的人。所以你原先该做什么,等下还做什么,别恍恍惚惚的办坏了差事,再惹皇上不高兴。”

皇帝知道沈倾华和云子卿无碍是一回事,被嫔妃和驸马打脸又是另外一回事,即便暂时不处置人,那也不代表心里没有一点不痛快。

自己要用她、要提防她,但是没必要一副视人如走狗的嘴脸,该提醒的,顺水人情提醒一句,又不会掉一块肉。

关键是,自己并不是真公主啊。

别说自己现在没有做皇后,便是将来真的做了,那也没法跟徐姝这种真正的天之骄女相比!她才是举国上下,除了皇太后和皇帝以外,最最矜贵的哪一个,可以随意的挥洒自个儿的人生。

沈倾华静静站在一旁,回道:“妾身都记下了。”

“我瞧着你没睡好。”别说她了,顾莲自己亦是觉得有点疲乏,“现在时辰还早,我已经让人跟内务府的人说了,说你病重休养,让他们下午再找你回话。不管你回去睡不睡得着,好歹打个盹儿,可别再出一丝错缝儿了。”

“是是,妾身明白。”

“还有。”顾莲最后交待,“除了平日给母后请安,最好少出门,想来你是知道姝儿的脾气,虽然不至于给你脖子上抹一刀,但想来不会有什么好言语。你惹得她心里不痛快了,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沈倾华心情复杂难言,哽咽道:“多谢公主殿下。”

等她走了,徐姝从屏风后面闪了出来。

顾莲回头一笑,“倒是让你背了不少黑锅。”

怕她疑心,干脆让她从头到尾彻底听清楚了,免得回头生出什么误会,——比起沈家能够用到的力量,自己更不能得罪徐姝。

徐姝冷笑,“也不算黑锅,本来我就想给她几巴掌的。”

顾莲拉了她在旁边坐下,柔声笑道:“总之这次是你帮了我,少不得,我回头去皇上面前替你谋划点侍卫,补上你的人情。”

徐姝哼哼道:“难不成我不帮你,你就不帮我了?”

“你少作怪。”顾莲戳了戳她的痒痒肉,弄出一阵笑声,闹了一阵方道:“皇后那边报丧、守灵、封棺,再到出殡,还得好几天功夫呢。宫里又忙又乱,不清净,等下我先带麒麟回去,你回不回?咱们可以走一道儿。”

其实是存了心,打算等下劝她去护国长公主府住几日,散散心,免得一回去就想起云子卿,不说伤心吧,至少不会有什么好心情的。

哪知道还没开口,徐姝先道:“正巧呢,我想去姐姐那边住几天。”抿嘴一笑,“我都打算好了,姐姐什么时候把护卫给我要到手,我再回去自己府上,不然一天不给就一天不走的。”

顾莲笑道:“你便是住十年八年也使得,难道还养不起你?”

徐姝先是一噎,继而坏笑,“我是不急的,只怕有些人要急着撵我走呢。”

她两人嘻嘻哈哈说笑了一番,去见了皇太后,说了原委,——不为别的,只为忙乱之中麒麟的安危,亦是要回避一下的。

这一次皇太后没有任何犹豫,反而道:“应该的!最近宫里血光阴气太重,麒麟小孩子家家,哪里受得了?你们且在外头呆着,过了七七四十九天再回来。”

一出宫门,徐姝就乐得合不拢嘴,“这下子可清净了。”

顾莲见她浑然不把云子卿放在心上,倒也松了一口气,不管怎样,总比日日以泪洗面要好,回头自己再多劝解一下。

两人同坐了一辆紫辔雕鞍的高大马车,配了四匹雪白的高头大马拉动,前前后后足有百来号侍卫护送,再加上手持香圆宝盖、黄伞青扇仪仗人员,赫赫攘攘占了大半条长街。

麒麟醒了,正趴在微微摇晃的马车里翻身玩儿。

小肉团子一样的家伙,偏生秋末穿得厚,笨拙无比,折腾半天都不得法,像个小乌龟一样四仰八叉,急得“哇哇”乱叫。

“麒麟。”徐姝逗他,“叫一声‘好姑姑’来听,我就帮你。”

顾莲听了笑道:“他要真的会叫了,还不吓坏你?”到底心疼儿子,伸手将他抱了起来,拍着哄了哄,“好乖乖,不哭了。”

麒麟不是太爱哭,抽抽搭搭了几声便止住,只是受伤不老实,乱挥乱舞,一把抓住了徐姝的头发,没轻没重的扯了起来。

这下轮到徐姝大叫了,“哎哟!好疼啊。”

“让你刚才看麒麟的笑话,人家恼了吧?”顾莲笑得不行,虽然开玩笑,但还是赶紧抓住了麒麟的小手,轻轻掰开了,这才把她解救出来。

徐姝揉了揉头皮,朝麒麟瞪眼,“你这小坏蛋,报复心还挺强的呢。”

可惜麒麟什么都不懂,只以为是跟自己玩儿的,又去抓她的脸,虽然指甲被绞得干干净净的,还是把姑姑的脸捏出几个小窝。

徐姝一把抓住那小胖爪子,咬牙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长大了,肯定是一个小霸王!胆子真是大,连你姑姑的脸都敢又抓又捏的。”在他小屁股上面轻轻拍了一下,“再淘气,看我揍你。”

麒麟觉得好玩,反倒乐呵呵的笑了起来。

徐姝无奈道:“脸皮这么厚,我可真是拿你没法子了。”

两人正说着话呢,忽地外头有个小宫女一声尖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顿时惹得护卫们团团把车围住。窦妈妈赶忙出去查看,片刻后,复又上车来回话,“没事!是珍宝阁楼上掉个首饰盒子,仿佛是楼上有人吵架,闹起来了。”

徐姝这两天本来心情就坏得很,面上不露,那是她的性子使然,加上正为顾莲放了沈倾华不痛快,——虽然不至于跟顾莲发火,但总归想着便宜了沈倾华很不爽。

因而当即恼道:“什么人?拖下来,一人赏他们十鞭子!”

顾莲倒是没那么大的气性,不过为着安全着想,还是由着人上去查看了,万一是个刺客什么的呢?不管怎样,总要闹清楚了才能叫人安心——

却不防揪出一个意外来。

周围的看热闹的人群早被轰开,两个中年妇人被带到马车跟前,年纪都不小,一个徐娘半老,一个风韵犹存,后者正在地上磕头,“公主恕罪,原不是有心的……”

听着那曾经无比熟悉的声音,顾莲不由一怔。

徐姝更是掀起了内帘,隔着一层纱,往外看了过去,——那个身量微福、略显白胖的中年妇人,不是顾四夫人又是谁?另一个年纪虽然差不多,但却娇娇怯怯的,以她的年纪穿了一身银红色衣衫,居然还瞧得过去。

不知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闹将起来——

偏生那么巧。

平时顾莲肯定不会去掀开车帘,更没曾想,刚巧赶上一阵秋风刮过,吹得那细纱飘了起来,倒是露出了她的真颜。

顾四夫人跪在地上淌眼抹泪,哭诉道:“公主殿下,你小时候常来我们家玩的,今儿正巧遇上了,还请替妾身做主……”一面说,一面探头打量里面的“徐娴”,想着或许能帮着自己,结果没料到,竟然瞧见了自己死去的女儿!

当即吓得尖叫,“啊……!”

徐姝一见情形不对,赶忙朝下面喝斥道:“塞住她们的嘴!”

顾莲心里暗叹了一声,真是倒霉!所幸柳氏没有母亲那么大胆,一直低着磕头,没有瞧见自己,只是眼下这乱子就够麻烦的了。

自己不想见她,更不想认她,可是又不放心母亲那冒失的性子。

朝徐姝看了一眼,低声耳语,“让人把另外一个送回去。”一皱眉,“把她带回公主府再说。”另外叫了窦妈妈,细声道:“去请京兆尹顾大人过来说话。”

一行浩浩荡荡的队伍重新开动。

回了公主府,顾莲并不急着见母亲,而是先将麒麟仔细安置好了。然后便和徐姝在屋里喝茶,说道:“等下你不必出去,我来处置,不然让她以为是你发脾气,我心还对她心软着,反倒留下无穷无尽的麻烦。”

徐姝叹了一口气,老气横秋道:“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撇了撇嘴,“就怕你心软被人粘上呢。”

顾莲淡淡一笑,“护国长公主,为什么要对顾家四夫人心软?不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包子:“狂抓酷霸叼炸天的小爷我,终于出场了~~”(心中怨念,为什么每次都是乐呵呵,每次都是抓头发,就没有什么风流潇洒的动作吗?又,小姑姑的脸很滑~~)

某颜:“泥垢了~~(sF□′)

PS:本文是正在收尾,不是“咔嚓”结尾,所有的伏笔和人物都要交待,狗血什么的后面还有,不要急,不然狗狗失血过多就挺不住了~~~~

第十卷:不离不弃不相负

235 护国长公主

“京兆尹和盐运使司到了。”

随着宫人的一声唱诺,顾大老爷和顾四老爷在台阶下站定,顾长寿早就候着,迎过来低声喊了一句,“父亲、四叔。”

顾四老爷心头不安,小声道:“可知道是什么事?”

顾长寿摆了摆手,示意这儿不是说悄悄话的地方,再说了,自己也不知情,还得等下见到公主了,方才能够知道真章。

这三位爷们,是如今顾家的三根顶梁柱。

大大小小都混了一个官身,不过这在小百姓眼里是个天,到了护国长公主府,就实在算不上什么了。

别看顾大老爷任职京兆尹,是京城的青天大老爷,可是够不上三品,平日连上朝的机会都没有,——这一路走来,长公主府修筑规模宏大、奢侈华丽,而且三步一卫,五步一哨,简直堪比一所小型皇宫!由此可见,皇帝对这位妹妹有多重视。

此时站在公主府里,心头居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

顾大老爷正在一通神思,里面走出来一个眉眼伶俐的小宫人,欠身引路,“公主殿下传几位大人进去说话。”

难不成还是什么机密?!不知是福?是祸?

顾家几位爷们都是闪过一丝惊疑。

待到进了宽阔良深的大殿,又穿过了好几道内门,曲曲折折,最终在一处小小的空旷院子里停下。只见院子中间站着一个中年妇人,暗红色的大袖衫,对色裙儿,身量微微发福,有一种官宦女眷的珠圆玉润。

那妇人听得廊子上的脚步声,回过头来。

“卫氏……,你如何在这儿?!”

“四婶!”

“四弟妹!”

顾家爷们儿不免都是一惊,各自喊了出来。

要说顾大老爷为官多年算是冷静的了,只不过……,在护国长公主府见着自家弟妹,实在是太过意外,加上自己和兄弟、儿子都被召来,如何能够不惊?心下更是一阵“突突”乱跳,难不成……,这蠢妇冲撞到了长公主殿下?

隔着一张八幅的仕女图绡纱刺绣屏风,因为是专门隔人回话用的,所以后面离得近的顾莲看见他们,不远处的顾家人却看不清她,只是模模糊糊知道后面有人。

一个略有年纪的嬷嬷走了出来,开口道:“四夫人,方才不是说有冤情,要请长公主为你做主吗?这会儿当着家里人,也不用怕,有什么只管说了吧。”

屏风后的顾莲并不知道母亲为了何事,但是她跟柳氏在一起,还扭打起来,想来想去多半是为了何庭轩吧。

不管为着什么,今儿都要把顾家的事儿给解决了。

“公主殿下,请听妾身回禀。”

要说顾四夫人,她从前和徐娴并无什么交情,虽然见过认识,但也只是一些生辰宴席上,打个照面罢了。而她要说的事,一则有些羞于出口,二则当着丈夫有些胆怯,但此刻却不得不说。

因而鼓了鼓勇气,清嗓子道:“妾身的夫君,要纳亲生女儿的婆婆做侍妾!”

一语惊人,炸得在场的人各种剧烈反应。

且不说,顾莲瞪大了眼睛脸色尴尬,窦妈妈啼笑皆非,顾大老爷和顾长寿一脸不可置信,单说顾四老爷,一听这话就踩着尾巴般的跳了起来!大声怒道:“你这个愚不可及的蠢妇,在长公主殿下胡说八道些什么?!”

这可不仅仅是让自己丢脸,更甚者……,是要丢了乌纱帽的啊!

偏偏顾四夫人憋不住这口恶气!

先是那个挨千刀的女婿争抢伶人出事,接着入了大狱,女儿杏娘哭哭啼啼的,再又发现柳氏单独找找丈夫,说是,“当初庭轩为了和杏娘成亲,得罪了大姐,如今只能指望你这个姨夫了。”一番歪曲是非、颠倒黑白不算,还没廉耻的又说什么,“只要能够救得出庭轩一条小命,便是给你为奴为婢都使得。”

一个梨花带雨,一个怜香惜玉,两个年近半百的人,没羞没臊的,居然躲在僻静处拉拉扯扯,什么递帕子、擦眼泪,就只差没有马上投怀送抱了。

当初自己就不同意女儿嫁给哪个小畜生,果然今日遭了秧,守活寡不说,小畜生的娘还来勾引自己的丈夫!若是柳氏进门,有丈夫心肝肉一样的护着,哪里还有自己容身的地儿?自己不好过,那就大家都别想好过!

因而在丈夫阻拦之下,看着柳氏慌慌张张跑出了门,等着丈夫甩袖而去,差点没有气得吐血,顾不上吵架,当即从侧门追了出去。

一直追到珍宝阁,想要揪住躲藏的柳氏一顿乱打的,偏生那狐狸精小巧,绕了几圈儿都没有抓住,砸也没砸准,反倒让首饰盒子从窗户口飞了出去!

眼下惊动了护国长公主,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怎么脱身?好不好,这件事也是丈夫和那狐狸精的错,总归错不在自己!

因而听得丈夫反驳,声音更大,“我胡说?!”伸出手臂,“你自己看看我这手上的乌青,不是你捏出来的,难道是自个儿长出来的?你为什么捏我、掐我,不就是为了让狐狸精快跑吗?平白无故的她跑什么,还不是因为勾引了你见得不人!”

顾四老爷气得面皮紫涨,上前扬起手,却被旁边谷涟漪一把抓住,稳稳当当让他动弹不得,淡声道:“这位大人,公主面前可不兴动手动脚的。”又去看顾四夫人,“有话且好好说,哭哭啼啼、大喊大叫,没得叫公主听得心烦。”

顾长寿是晚辈不好说什么。

顾大老爷脸色一片黑,低声喝斥,“你们两个退后,这样子成何体统?!”慌得朝屏风后面行礼,“都怪顾家家风不严谨,惊扰了公主。”心中十分纳罕,“只是……,不知公主如何会遇到下官弟媳?可有冲撞……?”

窦妈妈受了顾莲吩咐,不许对顾家留情,因而绷了脸道:“也没什么大的冲撞,就是扔了一个首饰盒子,砸了公主殿下的马车。”又道:“偏不巧,乐宁长公主和大皇子也在车里头。”

一席话,说得顾家几位爷们脸色惨白,顾四夫人瑟瑟不安。

可是别人不说话还行,顾四老爷却不能不分辨,低眉敛目躬身道:“公主殿下,原是下官和内子拌了几句嘴,她就是嘴上厉害,净说一些个不着边际的话,实则断然没有那种事情……”

“是吗?”一个清澈似水的女子声音,从屏风后面悠悠传出,说不出的轻柔、平和、温婉,但却恍若平底一声惊雷,炸得顾家的人一起惊呆!

顾四夫人原先还以为自己眼花,当时气血上涌,一时看错了,如今听了这个熟悉的声音,不由又把规矩丢到脑后,尖声惊叫,“莲、莲娘……”

那女子淡淡道:“撤了屏风说话。”

纱制的屏风十分轻巧,窦妈妈和谷涟漪不费劲就搬开了。

顾家的人都是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往后看去。

那女子云鬓堆鸦、眉目如画,外罩桂色广袖大衫,内里薄棉夹袄儿,下着一袭宫装制式的高腰抹胸长裙,腰束碧玉带,群摆长长的拖曳在地。

眼角眉梢,都有一种久居上位的端凝神韵。

别说顾家几位爷们儿,就连顾四夫人都有些恍惚,除了容色和女儿一样,完完全全是另外一个人啊!难、难道是徐娴死了,穿了魂儿,穿到自家女儿身上了不成?她“啊”的一声惊魂尖叫,直挺挺的晕了过去。

谷涟漪快步上前,对准人中就是一掐,手上运了内力,叫她缓缓的醒了过来。

这边顾长寿双腿发抖,狠狠的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这……,别是在做梦吧?可是腿上生疼生疼的,提醒自己,眼前一切都是真的!

那个飞眉入鬓、仪态万方的宫装女子,正是自己的九堂妹!

再看父亲和四叔的脸色,亦是不好。

顾大老爷勉强沉得住气没吱声,顾四老爷则结结巴巴的,颤声道:“你……,你真的是莲娘?”

窦妈妈当即喝斥,“放肆!竟然在长公主面前无礼!”

顾四老爷赶紧闭了嘴。

这边顾四夫人慢慢回转过来,喘着气,复又看向自己的“女儿”,光鲜亮丽、容颜如玉,这……,这绝对是活人的气息!甚至还荒谬的看了看她脚下,没错、没错,可不是有一抹淡淡影子——

不是女鬼!

可是莲娘早几年就被人劫持而去,死在外头,怎么会……,难道是徐离,不,是皇帝贼心不死,把女儿劫去了?所以……,还活到现在?

难怪当初护国长公主会下嫁叶东海,本来就是他的媳妇儿啊!自己仿佛还记得,那会儿皇帝御驾亲征去了。后来两人又恩断义绝,对了……,一定是皇帝从中作梗!她越想越是这么一回事。

但是皇帝为什么不把女儿收入后宫,反倒认了妹妹?忽地又是灵光一闪!大皇子……,听说是护国长公主府一个卑微宫女所生,但是一直没有进过后宫,而且产后没多久就血崩死了。

若是皇帝好不容易抢来了女儿,又怎会去临幸对一个小宫女?

难不成……

顾四夫人只觉得魂飞魄散,不敢再想下去了。

顾莲给了他们一小会儿惊讶的时间,然后先瞧了自己的爹,平缓开口,“不管顾四夫人所言是否属实,盐运使司都不该让家务事闹到街面上,若是被人参奏一本,又当如何呢?”继而看向顾大老爷,“听说你那小儿还在刑部大牢里面,案子没有了结,若再闹出别的事来。”她轻轻一笑,“可是嫌京兆尹这份差事干得太累了?”

顾大老爷咽了咽唾沫,强自镇定,“是,下官、下官知道该怎么做。”

看着父亲脸色惨白,顾长寿忍不住想要说和几句,可是一张嘴,却不知道该称呼“公主殿下”,还是“九堂妹”,更兼对方声色俱厉,反倒把话头给吓了回去,一时间呐呐无言。

“对对对!”旁边顾四老爷也连连保证,朝着自己女儿拍胸脯,“公主只管放心,往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嘴上应承的快,神色已然缓和不少,甚至还带出了一份笑意。

就算女儿改头换了面,明面上不能相认,可到底是自己的骨血,顾家的人,私下里肯定是要偏袒桂家的,倒把之前的担心给抹去了。不仅如此,甚至还隐隐生出一丝窃喜来,有这么一个“护国长公主”的女儿罩着,顾家还愁什么呢?

难怪了,这几年皇帝一直待顾家不错。

顾莲把父亲的喜色瞧在眼里,心头不由一沉。

正要打破他那些不着边际的幻想,便听母亲开口道:“莲……”虽说性子莽撞,到底还是有几分眼色,改了称呼,“长公主殿下。”指了自己的丈夫,这会儿也不怕了,反正都是一家子,丢脸也不要紧,“他和柳氏那个狐狸精勾勾搭搭,不成体统,更不配做你们……,做杏娘和长墨的爹!”

说着,竟然嘤嘤哭了起来,“公主啊,你可一定要给妾身做主啊!”

那拖得长长的语气,顾莲听在耳朵里,俨然已是,“女儿啊,你可一定要给为娘做主啊!”心下不由冷笑,开口道:“顾四夫人好歹也是官宦人家的女眷,难道不知道,妻告夫,不论对错,都先得挨二十板子么?”

这个男尊女的社会,女人被限制践踏的条条框框委实不少。

“什、什么意思?”顾四夫人瞪大了眼睛,惊疑道。

别说她了,就连顾家几个爷们亦是怔住!这位改头换面的“长公主”,难道还要让人廷杖自己的母亲不成?这……,真是断断料想不到!

正在他们惊疑之际,窦妈妈便拍了拍手掌,让人抬了长条凳和棍子上来,只留下灵犀和合欢两个,其余的人仍然退了下去。

顾莲看向谷涟漪,淡淡道:“去吧。”

有谷涟漪在,根本用不着什么五大三粗的婆子,她只在顾四夫人腰间一按,便叫她腰眼以下酸麻发软,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拖到了长条凳上!不由大惊大怒,气急之下顾不得许多,居然喊道:“你、你敢打我?!我是你……”

谷涟漪在她穴道上一戳,顿时教她疼得眼泪直流,犹如蚂蚁啃噬一般,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忽然间,“啪”得一声闷响,第一棍子落在了屁*股上,疼!紧接着,又是第二下、第三下……,“啪、啪!”之声,一声叠一声的响了起来。

即便合欢和灵犀力气不大,又受了顾莲交待,悠着劲儿,但这仍然让顾四夫人吃不消,——前头的疼痛还没有消散,后面的疼继续叠加,越来越疼,甚至超过了穴道上的疼痛,不由哑着嗓子喊道:“停!快停下来……”

顾莲恍若未闻,硬是让母亲生生挨足了二十棍子——

好教顾家的人断了痴心妄想!

情分?自己可不是土生土长被洗脑的古代女子,——不论娘家怎么待自己,都要打落牙齿和血吞!想当初母亲偏心也罢了,为了姐姐,居然不惜毁了自己的亲事!

自己在安阳城外遇险,他们没有吭过一声。后来自己几经生死嫁给了叶东海,母亲为了让自己这个小女儿给姐姐谋划,甚至不惜隔三差五的来闹事,叫叶家上下看足自己的大笑话。

说起来,叶家上下敢那般轻视自己这个官宦千金——

母亲也是有一份功劳的。

“让人找个藤条椅过来,送顾四夫人上马车。”顾莲看着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般的母亲,脸上始终是冷冰冰的,——说实在的,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很久了,自己从来没打算追究,到底这个身体是人家的女儿。

但是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人不少,指不定哪天就纸包不住火,先断了他们念头,省得打着护国长公主的旗号,在外面胡乱滋事生非!

自己绝不相认!

忍了忍心头气息,看向顾大老爷告诫道:“你家那不肖子的案子,休要插手!不管他是生也好,是死也罢,皇上自有圣裁!便是他命里不济,那也是他自己惹出的祸事,怨不得别人,他死便死了,总比牵连了全家老小要强。”再看向顾四老爷,“你就更不用多管闲事。”

那柳氏别的能耐没有,拿捏自己父亲的手段却是一等一,倒不是为着母亲出头,而是不想顾家乱了起来。

因而一番严词厉色的交待。

顾家两位老爷都是唯唯诺诺,忙不迭的应了。

顾莲怕他们当做耳边风,只拿他们最在意的事提点,“你们要记得,京兆尹、盐运使司、公主府长史,我说你们是就是,我说不是……,就不是!”微微勾起嘴角,最后叮咛了一句,“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须得记牢,我若出了什么事,顾家上上下下、亲朋挚友,一个都别想逃!”

顾四夫人一直在旁边哀哀痛哭,被人抬了下去,由谷涟漪亲自护送上马车。

顾家几位爷们则是胆颤心惊,跪下磕头,“是,都记牢了。”

******

这几天,京城内外一片缟素似雪。

中宫皇后乃是一国之母,薨了,属于国丧,举国上下都要禁止宴请喜乐,以天代月守足二十七天,方才能够慢慢解禁。

因为满京城都笼罩在皇后丧事的氛围里,因而之后几天,传出驸马云子卿坠马身亡的消息时,不过只是带起了一点点小涟漪。

驸马又是什么要紧的人物了?活着的时候,兴许还能借一借皇室公主的势力,如今死了,公主守完孝就可以择人另嫁。

铁打的公主,流水的驸马罢了。

反倒惹得京中一群攀慕富贵的官宦子弟,个个都是跃跃欲试。

不免也有一些流言,说起两位最最矜贵的长公主命太硬,前后都做了小寡妇,而护国长公主二嫁,最后还闹了一个恩断义绝。

可见天子娇女不是一般人能够消受的起。

这话传到顾莲的耳朵里,不过一哂,“人言是管不住的,无害便是。”心下只是惦记着顾家的事,在皇后出殡的那天回了宫,想着找已个空闲,与徐离单独细细说了。

到灵堂拜祭时,正巧遇到端敬王妃拖儿带女过来。

两个哥儿一个八岁,一个六岁,姐儿今年四岁,看着都非常机灵,也懂事,不等母亲吩咐,齐齐上来见礼,“大姑姑好。”

顾莲挨个应了,赞道:“一个个越发出落的懂事了。”虽说对徐策有万般戒备,但孩子是孩子,忍不住说了一句,“眼下宫里办丧事,一团乱糟糟的,也晦气,孩子们尽了礼数便回去罢。”

“多谢大妹妹关心。”端敬王妃笑得亲切,好似眼前这位真是她的小姑子一般,垂了垂眼帘,复又抬眸,“宫里虽然办着丧事,我这儿却有一桩喜事呢。”

对方既然这么说了,顾莲少不得要问,“什么喜事?”

端敬王妃抿嘴一笑,“沈夫人有喜了。”

顾莲微有惊讶,——她口中的沈夫人,便是徐策的侧妃,沈倾华的妹妹沈瑶华,侧妃有孕自是平常,只不过……,沈瑶华的位置有些微妙。

而端敬王妃挑在这个时候偷信儿,是想让自己告诉徐离罢。

虽然明知道她的用意,但是这事也不能瞒,因而后面见着徐离的时候,倒是先说起了此事,“倒是一件喜事,回头……,告诉惠嫔吗?”

“为什么不说?”徐离一阵讥讽,“沈氏是不是真怀上了,这孩子将来能不能生下来,都难讲的很,再遮遮掩掩的,到好似有心做了什么似的。”冷笑道:“真是笑话!难道朕多添了一个侄儿侄女,还怕不成?!难道沈家因为小女儿生了孩子,就举家叛逆了不成!”

顾莲应了,却是微微皱眉。

说了,沈倾华少不得要多担一份心;不说,皇帝又落不下这个脸去,而且遮遮掩掩也的确没意思,万一这孩子保不住,没住沈家还以为是皇帝做的手脚呢。

236、引诱

顾莲和徐离相处,有一套自己定下的标准绳度。

那些走钢丝绳的争取先且不说,平日的原则,能帮得上他的地方绝不含糊,——没有哪个男人真喜欢笨女人,只要那点小聪明,在他的掌控范围内就可以了。

因而心思微动,便道:“既如此,我找个机会与惠嫔说了。”嘴角翘起,“到时候惠嫔肯定会贺礼过去,我也跟着随一份,一并送到端敬王府,方便回头一起转给定州的沈夫人。”

徐离知道怕她不知深浅,询问道:“送什么?”

“自然不会是吃食,那么远,送去也坏了;针线么,我的也实在拿不出手。”顾莲一面说,一面征求他的意见,“便送一幅金项圈儿,一对金手镯,总是无碍,最要紧的是送去祝福的话。”笑了笑,“祝二哥在定州平安康泰,和沈夫人和和美美,多生几个小侄儿,一家人团团圆圆。”

徐离听了,不由勾起嘴角,“这话说得不错。”

顾莲收敛笑容,淡淡道:“许他们给我们帮忙,就不兴我们也出点力气?二**到底是一个妇人,为人又爱计较,二哥虽然沟壑万千、算无遗策,到底隔得远,这一来一回送个消息就是个把月,诸多不方便呢。”

徐策不是想让沈家的人分心,想告诉京城的人,即便扣留了他的儿女,他在定州也一样是可以有妻有儿吗?或许他还有另有打算,但却不得而知。

他虽诡计多端,但可惜了,不是现代,通讯联络实在太过落后,想要遥控端敬王妃十分不便,就有了空子可钻。

这边徐离轻轻点了点头,但却不言语。

顾莲心下微有叹息。

毕竟同胞手足,这般相争,想来他的心里不太好受。

只是叶家、顾家,暗地里搅出来了多少风浪?总这么被动挨打,自己烦恼不说,徐离也会烦的,何苦夹在中间两边煎熬?说起来,徐策自从双腿残疾,又渐渐被弟弟夺了势力,架空权力之后,行为越发阴毒纠缠像个妇人了。

但隐隐的,总觉得他还有什么阴谋似的——

不应该就这样小打小闹。

只是没发生又猜不到的事,多想也是无益。

“对了,还有一件事。”顾莲说起自己那群难缠的娘家人,——隔了好几天,想来皇帝早就知道了,今儿只是问他一个处理的章程,建议道:“实在不行,让他们都去外省做官呆着罢。”

“不用。”徐离拒绝了,“就留在京城里,而且……,等下朕就让刑部的人去顾家一趟,让人去把顾家老五他们保释出去。”

与其去猜测哥哥的下一个阴谋,不如顺着他走。

“保释?!”

“对。”徐离拍了拍她的肩,“与其越等事越多,不如这样……”在她耳边低语了一番,然后道:“你只管做,无妨,朕心里**安排。”

顾莲从来都只疑心过他的心意,不曾怀疑过他的能力,既然他说无妨,自己乐得顺着搭一把手,因而便应下了。

接下来的日子,一直带着麒麟呆在公主府里清净。

等到过足七七四十九天,除了灵,已经进入腊月,顾莲还没有回宫,徐离先顶着风雪来了公主府,“天寒地冻的,你们不用再来来回回的跑,免得受凉了。”他道:“我与母后说了,只等月尾提前几日回去,一起过年便是。”

顾莲自然是愿意的,笑道:“那好,回头我再给母后赔罪罢。”

徐离先是跟她怄气了一段日子,后来又是各种忙乱,再加上皇后的大丧一闹,足足隔了两、三个月没有亲近,此刻见她巧笑嫣然,不由微微情动。

伸手去拨弄她的头发,卷了一缕,缠绕道:“有好些日子没得空了。”

顾莲脖颈间痒痒的,抓了他手,“别在这儿闹,麒麟看着呢。”

倒是惹得徐离一笑,“他懂什么?”

顾莲当然知道,几个月的小家伙什么都不懂,可是看着那一对乌溜溜的眼珠儿,清澈好似一泓池水,能倒影出自己和徐离的影子——

到底不好意思。

徐离原本只有一点心思的,倒被她害羞的样子撩拨起来,凑近了些,低声道:“不是还要给麒麟添弟弟妹妹吗?”

刚巧赶上麒麟咧嘴笑了笑,倒好似听懂了一般。

顾莲越发觉得脸上发烫,怕徐离再说出什么暧昧的来,瞪了他一眼,起身喊了江真娘等人进来,“好生看着麒麟。”

旋即起身回了寝阁,徐离快步追了上去,故意逗她,“不用这么着急。”

顾莲啐道:“胡说八道!”

徐离“嘿嘿”一笑。

近来宫中大事特别的多,两人之前又闹僵了一段儿,有许久都没开玩笑了,下一瞬忽地冷了场,——像是都在等着对方说话,结果都没有说。

顾莲怕彼此尴尬,因回避道:“我去叫人铺床。”说完,又觉得不对,像是越发印证他之前的话一般,赶紧自己出了门。

徐离看着那挂微微晃动的水晶珠帘,轻轻呼了一口气——

总是这么拧着也不是个事儿。

一、两天也罢了,日日这样,每天朝堂和后宫的事就够烦心的,若是在她身边也不得放松惬意,那日子过得还有个什么趣儿?微微沉思不语。

因为已经进入腊月,顾莲让灵犀她们铺床的功夫,又叫人添了一个炭盆,屋内被火炭烘得一室如春,床上跟是早用汤婆子捂好了。

徐离挥退了宫人,习惯性的抱着她**,含笑道:“竟又沉了。”

“又是胡说。”顾莲略笑了笑,“你每次都说这话,要真是一次比一次沉,那我还不成了铁疙瘩了?”虽然尽力想要调动气氛,彼此都笑了,奈何后面却接不下去,总是差了一口气。

徐离眼神微闪,看向她,“对了,朕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瞧。”

顾莲迷惑,“什么?”

此刻她卸了妆,脱了外衫,只穿了一身浅紫色的中衣,同色素面蚕丝裤,赤*裸着一双雪白的玉足。斜斜倚在软枕上,搭了一床杏色弹花锦被,眉蹙春山、眼含秋水,身姿娇软,仿若无骨一般,说不尽的慵懒妩媚之态。

徐离就是爱她这副娇态,软语娇嗔、浅愁薄怒,不仅美,而且鲜活,不似宫中嫔妃那样木呆呆的,不免一阵情动意动身动。

早先被撩拨出三分的旖旎心思,此刻已有七分。

虽然恨不得此刻就把美人给剥个干净,却不想因为气氛低迷,破坏了等下彼此的情致,因而笑道:“你且等着。”又叫她,“先闭上眼睛。”自己去妆台翻箱倒柜的,倒腾了一番,方才折了回来。

然后爬上了床,钻进被窝里,将顾莲轻轻巧巧抱在腿上对坐,搂着那娇花软玉一般的身子,忍笑道:“好了,睁开眼睛罢。”

顾莲不知道他在捣什么鬼,因为闭眼一会儿,猛地睁开,还有一点点不适应,揉了揉,方才朝他看了过去。

不由“扑哧”一笑!

这家伙,居然用螺子黛在脸上画了两撇卷翘胡子——

活生生一个阿凡提。

徐离笑嘻嘻道:“看我像不像胡人?”

“胡人?我看是糊人吧。”顾莲趣了一句,看着那双幽深眼睛里的含笑光芒,不由心底一软,倒是难为他一个皇帝这般凑趣。自己不是那种不识趣的人,更不想端着架着无故拿乔,见皇帝这般卖力凑趣,掩面笑道:“好孩儿,你今日倒是乖巧,也知道彩衣娱亲了。”

这话好生无礼!

换个人,一准儿脑袋都没有了。

可是由心尖尖上的人说出来,又在床上,便成了情趣。

徐离的那股子火气足有了十分,还没怎样呢,只是被那柔软的娇臀蹭了蹭,身下边开始鼓胀的难受,哪里还耐得住?伸手拨开她的中衣,露出粉色的绣花抹胸,熟练的解了束带,眼前顿时露出半幅雪白春光。

更诱人的,是那雪色之上樱红的一点儿。

徐离伸手轻轻揉搓,咬了咬她的耳垂,继而又含在嘴里吮吸,——因为强忍旷了几个月的**,声音有些嘶哑,“既叫了朕孩儿,好歹……,赏一口奶水喝吧。”

倒把顾莲羞臊的面红耳赤,“什么混账话!”

这般的趣味儿,断乎在别处找不到的;这般可心可意的人儿,断乎也是旁人不能比的;更不用说,眼前这位还是自己费尽千般心思,万般手段,一点点拢到身边的,便是天下绝色加在一起,也比不了。

再加上,这般火辣辣的床帏情话挑逗撩拨。

徐离的欲*望蹿得比床还要高,燎得他浑身炙热难受,一翻身,便把她压在了自己身下,好歹还记得怜香惜玉,没敢贸贸然就那样冲入进去。

而是……,真的吃起奶来。

顾莲被他一阵揉搓、舔咬、包含,浑身颤栗不已。

大约是隔得久不曾亲热,徐离忽然发觉,身下的软玉温香比从前更为敏感,轻轻一撩拨,身体便是一颤一颤的,不由笑意愈深了。

伸手在口中沾了津液,然后摸到花心处打圈儿轻揉,做起指尖文章,起承转合,引子、铺垫、转折,直至高*潮,让她先在自己手里绽放了一回。

顾莲浑身软绵绵的,大冬天的,倒是出了一身湿哒哒的汗。

后头只能由得他恣意行事,进进出出。

不出所料,一夜折腾、再睡,反反复复,总共闹了三、四次方才罢休,到最后自己都快动弹不得了。

不由低声娇嗔,“跟赶趟儿似的,就不能把力气匀着些来?”

眼下徐离吃得饱饱的,心满意足笑道:“许久不出力,自然要比从前勤快一些。”又道:“人都说,只有累死的牛,没有犁坏的田。朕这头牛都不抱怨、不喊累,你这田倒是娇气起来。”

顾莲听得一阵发窘,“什么牛?什么田?也不知道哪里听来这些浑话。”

“哪里听的不要紧。”徐离搂着她,轻声道:“朕只对你一个人说,好不好?”

“好。”顾莲忽地用双腿缠了他的腰身,红了脸,“先别出去。”彼此交错脖子搂紧了,感受他在自己身体里的存在,以及那温热的汁液。用这种彼此最最接近的方式,在他耳畔说道:“那你往后,可不许再欺负我了。”

欺负她?其实自己心里更加不好受。

徐离不知道该怎么说,只不过此刻的心情,像是太久阴天之后陡然天晴,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欣喜,因而笑道:“好,再不会了。”

失而复得,方才更加知道珍惜——

但愿你心同我心。

******

日子悠闲,一转眼便到了年底。

年三十回宫时,顾莲再次见到了端敬王妃,含笑问了一句,“沈夫人胎像如何?现下能够看出肚子了吧?是圆?是尖?二**生育了三个儿女,想来是最懂这些的了。”

端敬王妃眉头一皱,不冷不热道:“隔得十万八千里的,我怎知道?”从前顾氏一向性子柔和,如今却跟长了刺的刺猬一样,心下受气不过,回了一句,“再说了,这些常识又不难懂的,大妹妹想来也是清楚的。”

生了三个儿女?她自己不也生了两个?装什么黄花大闺女!

“姐姐、二**。”徐姝走了过来,披了一拣茜红色羽纱披风,顶着兜帽,将以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丁点儿小脸,“冷得紧,站在这儿说什么呢?”

顾莲笑着回道:“方才我和二**正说今年雪下得大,北面不知道多冷,如今沈夫人怀有身孕,须得多加保养才是。”复又看向端敬王妃,“回头我叫惠嫔再做点东西,给沈夫人和未来的小侄儿送去,用不用得上不要紧,只见了家里人的祝福,沈夫人心头自然也就暖和了。”

端敬王妃的脸色越发难看,冷哼道:“大妹妹倒是一副热心肠!”一转身,便要往大殿走去,临行前顿住脚步,撂下一句,“如今麒麟归大妹妹抚养,你这个做‘姑姑’的也得上点心,别再操心别人家的事了。”

言毕,招呼宫女们跟上走了。

徐姝皱眉道:“这是什么酸话?”回头劝顾莲,“也罢了,二**这个人一向性子有些要强,你又何必理她?再者说了,小沈氏怀了孕,想来二**心里正不痛快着,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顾莲听她的口气,对端敬王妃多有维护之意。

也不奇怪,端敬王妃性子再要强,都不敢在小姑子面前要强的,——而自己,又不是她的真姑子,身份尴尬,想来她是看不起的。而背地里一再惹事,想必……,对自己有了什么定论了吧。

只是这些不方便跟徐姝都说,淡淡笑道:“倒是奇怪。上月里皇后头七的时候,是二**专门拦着我,跟我说有了喜事,说得便是沈夫人怀孕一喜。我只当她不是那等吃醋拈酸的,又想着二哥隔得远,二**久不见,不如提醒她做个贤惠人,好叫二哥记起她的好处来。”微微一哂,“却不想弄巧成拙了。”

徐姝一面挽了她进去,一面道:“理得她,咱们一起说话便是。”比起****,反倒是顾莲更加亲近,反倒老气横秋的劝她,“这世上的女人,从来都是贤惠在脸上的,哪有贤惠在心里?你可别再冒傻气了。”

顾莲十分受教,连连道:“是是,多谢妹妹教诲。”

逗得徐姝“哧”的一笑,轻快飞扬,洒在白茫茫一片的雪色里面,仿若千片万片雪花中的一片,飘飘洒洒随风散去。

年一过,便就入了春。

仿佛春风轻轻一拂,带绿了整个人间,树枝抽出鲜嫩的春芽儿,小草吸收了雨露努力生长,早春的花儿一个个的打苞儿,等待开出绚烂。

在这一片风开柳眼、露盘胰的曼妙春光里,北面传来一个坏消息——

沈夫人小产了。

其实说起来,沈瑶华这一胎生不生都是为难,不生伤了自己的身子,还伤心,可是生了也说不上是喜事。

如今尘埃落定,也不过是让沈倾华伤感了一阵,皇太后念了几句佛罢了。

顾莲心情有些低迷,一则此事自己按徐离的意思推波助澜了;二则端敬王妃破坏了徐策的棋子,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反弹?想来不会小就是了。

于自己而言,其实一样不是愉快的消息。

到了三月二十那天,宥哥儿的两岁生辰,——原本叶家的人在京城的话,是应该接七七和宥哥儿过来的。如今叶东海带着儿女去了外省,丝毫没有回来的意思,即便徐离同意此事,也是没法达成顾莲的心愿了。

但就眼下的局势而言,顾莲完全不想让叶东海他们回来,京城实在危险,避得远远的反而放心一些。

倒是私下求了徐离,让把谷涟漪给派过去。

明面上说,是保护七七和宥哥儿;实际上还有一个原因,谷涟漪是叶家的人,怕早晚被徐离发现,反倒不得善终。

不如让她去了叶东海身边,也多一双眼睛看顾。

徐离见她不提让叶家的儿女回来的事,虽又不快,但还是依了她,——世上的事哪有十全十美,也不能把她逼得太狠了。

让谷涟漪过去,她放了心,反倒心里头少一些牵挂。

顾莲何尝不知道皇帝的不悦?因而谷涟漪临行之前,叫了她,当着徐离的面淡声吩咐道:“回头你见了安顺侯,若有问起,便说我在宫里过得很好,皇上待我也很好,全然想不起七七和宥哥儿来。”心下一横,“就说……,送你过去,是为了提醒他们,往后不用再回京城了。”

在自己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何必犯险?的确先不用回了。

徐离不由一怔,实在不防她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因她极力退让,反倒微微生出一丝心软,等谷涟漪出去了,低声道:“罢了,你也不用这样苛刻。”

“不。”顾莲摇摇头,握了他的手道:“是我从前没有想清楚,总是放不下。”看着他的眼睛,平缓道:“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只认你是麒麟的父亲,是和我一起过日子的人,我有义务维护好我们的小日子。”

还有一则没说。

对于七七和宥哥儿,自己便是一年看他们一眼,甚至隔三差五见一见,但总归自己回不了叶家,尽不到一个母亲的责任。

又何必再叫他们心里添困惑?

小时候不懂事还罢了,待他们大一些,必定要问起为何长公主时常见面,叫叶东海如何解释?不说,孩子心头迷惑猜疑;说了,小小年纪只怕承受不来。

不如狠一狠心,放手让他们过得清净自在一点儿。

自己只要知道他们平平安安,也就够了。

将来若有能帮忙、能尽力的地方,作为一个失职的母亲,自然会全力以赴,——就是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那个机会?有没有……,那个资格。

“莲娘,你过来。”徐离伸手,将她用力抱入了怀中,仿佛这样,就能给那微微生成裂纹的她,予以修复一般。

舍弃一切?到此刻,她真的舍弃了一切吧。

顾莲的确是有些脱力。

哪怕是事先想好的打算,准备好的说辞,甚至还私下演练了多次,可是真的说出口时,心头却是一阵阵刀割般的疼痛。

而自己,还不能在徐离面前表露的太过明显。

因而只是软软的靠着他,不言语。

“莲娘……”徐离反握着她那纤细的手,包裹起来,“朕说过,你失去的东西,朕会给你更多来弥补。”自己拆散了她和叶东海的家,会补给她一个更好、更完美的,和自己在一起的家。

等到那一天,要叫全天下的文成武将、百姓子民,一起仰视叩拜——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跟大家说一下,我是这么想的~~如果现在马上跳太多帧的话,麒麟就懂事了,就要面临先喊姑姑再喊娘的问题,为了不让小盆友为难,干脆一次到位好了~~~所以还要过几章,把顾莲的身份换一换,再让麒麟长大~~【你确定不是在剧透?o(s□t)o,反正你们不知道怎么换,透就透吧~~~

这章跳了半年时间,麒麟差不多10个月了~~~

嗯嗯,这文的男主终于出现鸟~~【我在说些什么?——

小包子:“别废话!快点!!”【嘤嘤嘤,伦家不要每次台词都是作者有话啦~~~

237 鲜衣怒马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顾四夫人只是屁*股肿了一些,却足足养了半年。

一则当着丈夫、大伯、侄儿的面,大大丢了面子;二则因为和丈夫撕破脸,惹得他一直在书房呆着,再也不回屋,心里添了偌大的一份火气;三则那个下令打人的,居然是不和自己相认的亲女儿!

“早知道,当日就不该怀她!”

“怀了也该喝碗药!”

诸如此类的气愤之语,四夫人私下里不知道骂了多少遍,又恨恨想到,当初夭折的怎地是荷娘,而不是这个六亲不认的?!不拉扯顾家也罢了,居然让人打起自个儿的亲娘来?!可见当初不该掉下这块肉!

她心中羞愤交加、恼怒异常,偏偏发作不得,加上丈夫和大伯、侄儿,隔三差五的过来交待,什么“休要给顾家惹祸”,“那是护国长公主殿下,切莫认错了人”,甚至丈夫还说出,“不许出门,不许嚼舌,但凡你有一点不好,连累顾家,我就先休了你!”

反了!反了!反了天了!

顾四夫人心里憋了一口气,气闷的不肯下床,每天只是头疼脑热的骂人,——起初杏娘听说母亲病了,还过来看望了几次。

但没隔几天,何庭轩和顾长喜都被放了出来。

顾家上上下下都知道,是托了三爷的福,因为三爷在护国长公主府做长史,找长公主求了情,这才暂时保释出来。

虽说是保释,但无缘无故的,谁也不会抓把人抓回去。

杏娘生怕丈夫再不老实,惹出祸事,掉了脑袋,每天只是死死盯着他,哪里还顾得上母亲?而何庭轩和顾长喜在牢里吃了苦头,倒真的老实起来。

可惜的是,也就老实了半年功夫罢了。

前几个月天寒地冻的,何庭轩关在家里还不觉得烦絮,如今春回大地,正是阳春三月、踏青喝酒的时节,便有些耐不大住。

杏娘看在眼里,啐道:“你少生一些幺蛾子吧?要不是三堂哥帮忙出力,你还在大牢里头呆着呢!这会儿子案子也不算了解,是暂时保释,你再惹出一丁点儿皮毛,只怕连大牢都不用进,我就成寡妇了!”

她如今膝下二子一女,心思转移不少,况且丈夫又是拈花惹草的性子,当年的少女情思早淡了许多。因着和婆婆整日斗气,整日吵嘴,反倒比从前多出几分泼辣,——这半年和婆婆一吵架,开口便是,“娘你的心可真是够大的,婆母做了不算,还打算连我的姨娘也做了。”

把柳氏羞得抬不起头来。

要说柳氏原是不饶人的,可惜自从当初儿子做生意失败,坑了她嫡亲姐姐顾家大夫人之后,便没了撑腰的人。更不用说,这次还拉扯得顾长喜差点掉脑袋,顾大夫人几次三番闹上门,差点没把何家的宅院给拆了。

再加上何庭轩不争气,五谷不分、四体不勤,根本养不了家,日常嚼用全靠杏娘的陪嫁和铺子开支,渐渐的越发说不上话。且如今杏娘仗着两个儿子撑腰,又拿捏住了柳氏的短处,因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何家已是杏娘说了算了。

不过大事小事杏娘能做主,可独一件,就是改不了丈夫这自命风流的性子。

因而一顿劈头盖脸的啐骂,“哪儿都不许去!”

何庭轩原不是什么硬气的人,如今被娘子降伏了,只是陪笑脸哄她,“你想哪儿去了?我这不正是念着长公主的情儿,想去送份谢礼么?都隔了这么久,倒是显得我们不懂礼数怠慢了。”

杏娘从前是一个娇憨的性子,不过这些年,一直和婆婆、丈夫、小妾都斗心眼,倒比从前多了不少成算。听了他这话,当即打断,“你少来!这事儿还用得着你吩咐?你和五堂哥从大牢出来的当天,我就亲自送了东西过去。”

只可惜,长公主架子大得很不见人。

“是啊,我怎地忘了?”何庭轩一拍脑门儿,笑道:“我就说嘛,我家娘子一向都是十分细心,怎么会不记得答谢呢?”想了想,又道:“听说岳母病了,不如我们带着元宝他们几个,一起过去看望外祖母。”

杏娘跟了他这些年,哪里还会不知道他的性子?情知他是浑身发痒了,原是不想理会的,可是转念一想,若是不带他出去透透气,一准儿还要再闹事。

不如顺了他,在顾家找人陪他喝喝酒也罢了。

因而犹豫了一瞬,唤人进来,“给元宝他们穿戴一下,去顾家一趟。”

何庭轩比儿女们还兴奋三分,自己赶着去换衣服,翡色的锦缎袍子,白玉簪子,倒也有几分风流倜傥的样子,就是那一双眼珠子转得太灵活,添了几分流里流气。

杏娘当初认定丈夫人物风流,才执意要嫁给他,不过看了这么些年,膝下又是拖儿带女的,早不觉得他如何迷人了。自己换了一身九成新的玫红色外衫,翠蓝群儿,一番打扮收拾,带着丈夫、儿女去了顾家。

“哎哟,外祖母的小元宝、小如意。”顾四夫人被禁足在家不能走动,大半年时间早就闷坏了,此刻见了宝贝女儿的几个宝贝疙瘩,哪有不欢喜的?先搂了两个大胖外孙在怀里,然后又朝外孙女笑喊了一句,“金珠儿。”

这世上,重男轻女原是平常之事。

顾四夫人肯定更疼爱外孙一些,再加上元宝和如意长得像杏娘,金珠儿长得像她父亲何庭轩,虽然粉雕玉琢的,却是不那么招外祖母欢喜了。

金珠儿已经四岁多了,虽然还不大懂事,但是大人的喜好还是分得出的,见状便撇了撇嘴,拉扯母亲杏娘不满道:“我要家去!”

杏娘抱了她,哄道:“好姐儿,咱们要在外祖母家吃午饭。”

金珠儿撅嘴一张小嘴,“外祖母又不喜欢我,我才不吃她的饭呢!”

她不过是小孩子不懂掩饰,喜好厌恶自然而然的流露罢了,却勾起了顾四夫人的一腔火气,着恼道:“小小年纪,便学得这么没规没矩的!连个尊长晚辈都不分了,都是跟谁学得?长大了也是一个六亲不认的东西!”舍不得骂女儿杏娘,便朝女婿骂:“女不教、父之过,你是怎么做爹的?也不知道管管!”

何庭轩一贯的脸皮厚,倒不觉得什么。

金珠儿小小年纪,哪里受得了外祖母劈头盖脸一顿骂?当即“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从母亲怀里挣脱出来,扭了小身子就往门外跑去。

慌得杏娘赶忙去追,好不容易把人抓回来了,不由对母亲发火,“母亲这一病,可是病出邪火来了?我带着孩子们过来看你,原是好意,这般冷言冷语的做什么?既然不耐烦,那便不来了!”

金珠儿只是哇哇大哭,嚷嚷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杏娘一向是个护短的人,从次序来排,自然是子女要排在前头,心疼女儿不过,又不好跟母亲对骂。当即朝两个儿子啐道:“混账小子!”如意太小还不懂事,只骂大儿子元宝,“没瞧着你妹妹哭了啊?还不快过来哄一哄?回家打你烂屁*股!”

她不过是恐吓之语,元宝也知道母亲不会打她,但是在何家,何庭轩一向都是甩手掌柜,所以更加畏惧母亲一些。赶忙从外祖母怀里挣脱出来,还一把扯了弟弟,一起朝金珠儿围了过去,“好妹妹,快别哭了。”

他不过一个五岁大的孩子,说是哄人,翻来覆去也只有这一句。

如意年纪更小,才得两岁,只会鹦鹉学舌,“别哭,别哭。”

金珠儿的性子颇似杏娘小的时候,哭了一阵,反倒着恼起来,抹了泪,叉着腰朝两个兄弟问道:“你们是跟我好?还是跟外祖母好?”怕兄弟们叛变了,威胁道:“你们要是不跟我好,以后娘生气的时候,我就再也不帮你们说话了。”

相比一个月见不上一面的外祖母,肯定是跟妹妹亲近多了。

元宝想也不想,当即道:“自然是跟妹妹好了。”

如意继续学舌,“好了,好了。”

几个小人儿在哪里装大人样儿,原是好笑的事,偏偏四夫人火气上来,又在外孙女手里吃了瘪,哪里忍得住?想着女儿让人廷杖自己不说,就连外孙女都骑到自己头上来了,不由邪火乱窜,当即大骂:“滚滚滚!都滚,一群不孝不顺的忤逆东西!”

何庭轩便是脸皮再厚,也有些挂不住了,皱眉道:“杏娘,我们回去罢。”

杏娘更是气得面红紫涨,——自己好好的带孩子来看望母亲,板凳还没坐,热茶还没有喝,反倒先劈头盖脸挨了一顿骂。要是骂自己也罢了,居然骂自己的儿女,她本身又是什么好脾气了?奋力一甩丈夫的手,朝母亲冷笑道:“不知道撞着了什么,莫名其妙逮着人就乱出火,既然不欢迎,往后再也不来便是了!”

不用丈夫催,先叫奶娘进来抱了如意,自己一手牵了元宝,一手牵了金珠儿,怒气冲冲的出了门。

何庭轩原是来估计喝酒的,酒没喝成,先喝了一肚子气,好不郁闷。

杏娘则是一面受了气,一面让母亲泼了面子,更是恼羞成怒,断然不肯揣着一肚子气回家的。可是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好去处,论亲戚,就得那么几个,和自己说得上话的就更少了。

只可惜,妹妹莲娘去的有些早。

在马车里琢磨了半晌,忽地朝外喊道:“停停停!掉头,去东大街四柳胡同。”

何庭轩不太乐意,抱怨道:“去黄家做什么?那黄大石跟一截愣木头似的,三杆子都打不出个屁来!不如咱们出去踏青罢。”

“踏什么青?!”杏娘闻言柳眉倒竖、圆眼怒瞪,“你少想些没边际的!把你保释出来,是叫你在家好好悔过表现的,哪有再出来晃荡的道理?我与桐娘说几句话,你有酒有肉吃不就得了。”

何庭轩讪讪一笑,“行行行,我只吃肉喝酒不说话。”

他是个最会看情势做小伏低的,加上这次在大牢里吃了不少苦头,又是被顾家的人给弄出来的,在妻子面前也就越发硬气不了。

只得悠悠叹息一声,摸了摸儿子们的头,“快些长大,以后好陪你爹一起喝酒。”

杏娘刚要说他,却被女儿金珠儿的声音打断了,颇为欢喜,“我喜欢去七姨家!七姨又温柔,还有娇姐儿和荣姐儿陪我玩呢。”

元宝嘟噜了一句,“昌哥儿太小了。”

杏娘不理会儿子的抱怨,只是交待女儿,“跟荣姐儿玩就好了,少招娇姐儿。”

“知道,知道。”有关这一点,金珠儿被母亲耳提面命过多次,一副了然在胸,“娇姐儿是刘姨娘养的,我只是叫她一起玩,但是肯定对荣姐儿更好,保证不会让七姨生气的。”还老气横秋的教导兄弟们,“你们也要记得。”

元宝撇嘴道:“我比你大,不用你来教。”

几个孩子正在车里叽叽喳喳,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杏娘掀了一条缝儿,往外看去,像是有什么了不得的贵人路过,行人、摊贩纷纷退避三舍,将街中宽阔的大道给让了出来。

杏娘的马车还在另一条小道上,既然前面有贵人路过,便没有急着往路口赶,而是停在了街边。只见路口不断的有精甲侍卫过去,接着又是一对对的依仗宫人,赫赫攘攘过了片刻,方才看见一辆高大的金顶刺绣鸾舆经过。

元宝几个小家伙,都是伸长了脖子往外看去。

“哇,好气派呀。”

金珠儿满眼艳羡,“那马车真漂亮!要是能摸一摸就好了。”

连何庭轩也探了头出去,半晌了,等着那对人马终于过完,方才回头,“应该就是那两位长公主的鸾驾吧?却不知是哪一位。”

杏娘招呼着让儿女们回来坐好,然后瞪他,“哪一位?与你何干?”冷笑道:“人家是看着三堂哥的面上,才赏了人情,哪里知道你是阿猫阿狗?”心下却有微微不快,要说从前自己跟徐姝是不大和,但是徐娴,一向都是个温吞水的性子啊。

现在做了什么护国长公主,倒是矜贵骄傲起来了。

而此刻,“护国长公主”正在马车里揉着脖子,与徐姝笑道:“如何?我为你要来的这二百侍卫,够不够威风凛凛?”

“很够,很够。”徐姝一脸笑眯眯的,十分满意。

“先说好了。”顾莲补道:“我可是被三哥提前训诫过的,说是若你惹了事,叫我也跟着一起连坐呢。”

倒不是故意吓唬徐姝,只是担心她,因为云子卿的事情伤心伤神,再看着别人不顺眼闹出什么乱子。而且说起来,若是皇帝硬是不松口发放侍卫,自己如何要得到?徐离绕了一个圈子,等着自己去求才给人,无非是想让徐姝承自己一个人情罢了。

不论是为了自己,为了徐离,还是徐姝,都少不得要多叮咛几句。

徐姝歪在马车里面,笑道:“姐姐且放心,三哥定然是舍不得罚你的。”忽地坐了起来,“对了!”她那乌溜溜的眼珠一转,“眼下咱们手里都有了人,不如……,组织一场马球赛如何?不然成天大鱼大肉的养着他们做什么?好歹给咱们取个乐子。”

顾莲抿嘴一笑,“你这话可别说出去与人知道,太伤人心了。”掠了掠耳边碎发,扶正那朵微微松动的玉牡丹,“不过你的话也有道理。”解释道:“上月里,府里就有两起侍卫拌嘴的事,虽然不大,说到底还是叫他们闲着了。”

勾起嘴角笑了一笑,“再着说了,那里头不免有些清高自傲的,觉得在女人手底下做事,有些屈就了。”

“谁?谁这么不长眼?!”

顾莲揭过不提,说道:“兵贵动,不贵静。整天让他们无所事事,闲闹不说,还养得肥头大耳的,将来提不动枪、握不住剑,找点事情做也好。”心下有了更好的主意,“咱们不光要组织比赛,还要有个赏头。”

徐姝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你说!什么赏头。”又道:“平时我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拿点出来不成问题。”

“不为财。”顾莲摆了摆手,“能够混到公主府做侍卫的人,穷酸的没几个,他们想要的无非是两样东西,一则升官,二则荣誉。”流波妙目,俏然一转,“升官这事儿不能随便来,暂且按下,荣誉么……”

“哎呀,别卖关子了。”

顾莲一声脆笑,“那就从三哥身边找一把宝刀罢。”

“这个好。”徐姝连连点头,又补充,“拔了头筹的,得皇上亲自赏赐一把宝刀;其二、其三,分别是两位公主府的赏赐,也好多几个盼头。”

麒麟卫?顾莲心中微微一笑,不能只是一个空空的名号,自己要精挑细选,要打磨打磨,将人拧成一股才堪重用。

心中另外有一个主意,说道:“优胜者有赏,无能者也得有罚才行。”一面推敲,一面道:“每次比赛不只是打马球,还有枪术、射箭等等,然后人也不能是固定的,末后十名就被淘汰,再从京畿大营里面挑选补上。”笑了笑,“总得给他们一点危机感,公主府的饭碗可不是混混就行了的。”

徐姝抚掌称妙,赞道:“这个主意不错!”

其实顾莲还有一个念头,只暂且不便对徐姝说,还得请示过徐离才能安排,因而掩下不提,只是细细商量起奖赏规则等事。

回了府,讲了黄大石几个人过来,先把比赛的事大概说了一遍,然后道:“咱们府里的侍卫太多,你们每人挑五十个出来便是。”看向徐姝,“你也分三队,挑一百五十个侍卫出来,分为甲乙丙三组比赛。”

要说公主府的侍卫们的确有够闷的,平时没事,也只得换班巡逻站岗,偶尔跟随公主出府护送罢了。

眼下提出这么热闹的比赛来,别说黄大石这种性喜热闹的,也不说穆世骐一贯的会阿谀奉承,便是犹如沈澈一般清高孤僻的人,对此事也是极为感兴趣。

因而个个都赞成,巴不得马上就开始比赛才好。

特别是顾莲说到,年终的最强第一名优胜者,会赏赐皇帝刀架上的一柄宝刀,一个个顿时更加激动了。

少年儿郎么,不免胸中都有一番沸腾热血。

徐姝冷眼瞧着,忽地插了一句,“姐姐,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

黄大石他们隔在屏风外头,看不到她脸上的讥诮,但是声音却听得出,不免都有疑惑,只是不好随便开口发问。

顾莲朝她微微摇头,示意先别说,然后对外面说道:“先说好,若是你们几个也想的奖赏的话,比赛场上,可是不论官职高低跟侍卫们一样的。”

沈澈第一个拍了胸脯,“那是自然!谁有本事,当然得靠自己手下的真功夫。”

顾莲抿嘴一笑,“沈副统领信心十足呢。”

黄大石“嘿嘿”一笑,穆世骐一向不好人前争锋,没做声。

弄得沈澈不服气道:“怎地?你们瞧我白净一些,便当时文弱书生了不成?”心下微微着恼,“我这身功夫,也是从小打基础练下来的。”

顾莲不会跟他一个小小少年拌嘴,只是笑道:“那好,就等沈副统领替我护国长公主争光了。”

等他们告退下去,徐姝不免撇嘴道:“真是狂妄!”

她本来就跟沈倾华结下了梁子,连带沈家的人都看不顺眼,更别沈澈清高自傲,越发的瞧着不喜。甚至想到沈澈的妻子管二小姐,和宫里的管氏贵人是姐妹,连带管氏一脉也觉得面目可憎,“一样烦人,难怪沈家和管家会结了姻亲。”

倒是叫顾莲听得啼笑皆非,摇了摇头,“你呀。”

作者有话要说:小包子:“我好捉急,我好捉急~~~为嘛表哥表姐表弟表妹都有台词了!!!啊啊啊~~”

238 搭桥

护国长公主府正副三个侍卫统领,每隔一天,挑一个人休息半日,今日下午黄大石正好轮休,午时交接妥当便回了家。

何庭轩正在一个人闷坐的发霉,见他回来,虽然嫌弃这个连襟为人沉闷,但总算有了个搭话的人,笑吟吟寒暄,“七妹夫!”

黄大石不喜欢这个油腔滑调的姐夫,而且论年纪,还比何庭轩大一些,但人家上门是客,不好太落了面子。因而闷闷道:“嗯,你们有空来坐坐呢。”不想和对方多说,只是喊丫头,“快上好酒好菜。”

“火头上正做呢。”桐娘笑着出来,“正巧你今儿得闲,只等你回来,就开饭。”看了看后头的杏娘,给丈夫递了一个颜色,“快来见过五姐姐和孩子们。”

说着,呼啦啦涌出来四、五个小不点儿。

杏娘还被撞了一下,斥道:“慢点儿!小祖宗们!”

“五姨来了。”黄大石打了一声招呼。

“嗯。”杏娘应了,心情却是十分复杂。

原本不过是莲娘乳母的继子,可是人家趁着年头乱,身上有二斤力气,倒是混了一个官身。这一点上,比自己那个只会吃妻子陪嫁,还到处拈花惹草闯祸的丈夫,不知道强了多少。

要说桐娘只是个姨娘养得,如今妻凭夫贵,倒成了正儿八经的官太太,一想到此节便是心中不平。又兼黄大石为人老实正派,虽说面目呆了一些,可是这日子过久了才知道,还是这样的丈夫叫人省心,不知道少生多少闲气。

这么想着,再看向何庭轩那一张面如冠玉的脸,也不如前了。

“七姨父!七姨父!”元宝没有母亲那么多想头,更不会像父亲那样,觉得黄大石沉闷无趣,在他的眼里,这位姨父是个壮身板大力气的汉子,可厉害了。只是在旁边打圈圈儿,缠他道:“你再举我和昌哥儿一次,像上次那样。”

黄大石并不讨厌小孩子,况且跟杏娘和何庭轩说话,还不如逗小孩子玩儿。趁着等菜上席的功夫,一手抓了儿子昌哥儿,另一手抓了元宝,轻而易举的举过头顶,一上一下的,逗得两个孩子“哇哇”惊叫大笑。

桐娘在旁边嗔道:“又发癫狂,别吓着孩子们了。”

元宝大声道:“我不怕!我不怕的。”

如意在下面看得眼馋,嚷嚷道:“举高高、举高高……”

杏娘却把他捂在了怀里,不许他去,“你还小呢,等你跟你哥一般大再玩儿。”如意本来就心动,再被母亲阻拦,不由大哭大闹起来,倒是惹得杏娘好一阵哄。

桐娘见了,知道堂姐带孩子一向娇惯,也怕吓着如意,再惹出一个什么好歹来,只是拿了糕点去哄他,“来,好孩子多吃一点,很快就长大了。”

如意不听,只是搂着母亲的脖子伤心的哭。

好在没多会儿就有饭菜上来,那边黄大石和孩子们玩了一阵,放了人下来,环顾了屋子一圈儿,“怎地不见娇姐儿?”

桐娘笑道:“娇姐儿有些不舒服。”

娇姐儿的生母是黄大石的妾室谨娘,也就是刘贞儿。

当初徐离要求证顾莲的一些事,打听消息,见了前安阳刺史的庶女刘贞儿,怕她走漏消息,所以把她塞给黄大石做妾。而刘贞儿做姑娘的时候,和杏娘、桐娘等人都是认识的,时常一桌子吃饭,如今与人做了妾室,哪里还想见到旧日姐妹?

她这点小心思,作为主母的桐娘心里清楚了然。

这边黄大石听说女儿病了,不由皱眉:“怎地好好的又不舒服了?平日也不让她拿针拈线的,连个孩子都照顾不好!”虽然不悦,却道:“等我去瞧一眼再回来吃饭。”

等他一走,杏娘便在旁边小声嘀咕,“你也太好性子了,由得一个姨娘拿捏你。”像是郁闷找到了发泄口儿,认真教导起堂妹来,“家里来了客人,每每都躲在屋里不出来服侍,这还不算,还敢借着孩子绊着爷们儿!”

桐娘只是淡淡一笑,不多言。

丈夫千好万好,但是对于嫡庶的区分并不泾渭分明,平日待娇姐儿,也和荣姐儿了一般无异,自己怎么好拦着他?况且真的论起嫡庶来,自己亦是姨娘养的,若是说庶出的就是贱格,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么?

况且刘贞儿利用娇姐儿的“病”,折腾来、折腾去,好让黄大石多去看两眼,这个法子已经用几年了。

她自以为得了法,却不知道越来越叫黄大石烦心——

且耐着性子等她作罢。

等时候到了,自有一番理论与她说个清楚。

“喂!”杏娘嘀咕了半天,不见回应,推她道:“我说的,你听见没有?”

桐娘收回心绪,“没事,翻不了天去。”

杏娘自觉在妻妾斗争上经验丰富,又道:“妾室不过是那猫儿狗儿一般的东西,逗着玩玩罢了。你自己又不是不能生,怎么还能让她们生儿育女?当初你还没进门,她就打你的脸,就不该让她得了意!”

桐娘淡淡道:“罢了,好歹是一条性命。”

“你呀。”杏娘哼哼唧唧,撇了撇嘴,“从小就是心太软了,好性儿,将来有你后悔的时候!”

这话过后传到了刘贞儿耳朵里,不由气得倒呛!

心软?好性儿?自家这位主母,看着跟菩萨观音一般的面孔,心肠最是歹毒,正正应了那句话,“会咬人的狗不叫。”

当初她进门的时候,自己已经六个月身孕了。

怕她明面儿上让自己生下孩子,暗地里来使绊子,第二天敬茶的时候,认认真真的跪了下去,后面更是做尽了小伏低,每天早早的去要去请安,想让她消消气。或许是自己的大肚子刺激到她,她这让自己回屋静养。

如此养了一段时日,正房那边越安静,自己心里就越担心不已。

那时候,婆婆李氏还在叶家做事,公爹闷声不吭,只去铁匠铺呆着,丈夫整天在外面忙碌,每天晚间才回。因而白日里,除了丫头仆妇,便只剩下自己和她相对,心里实在是害怕的紧。

便挑了一个公爹、婆婆和爷们都在的日子,与她陪不是,“原是不小心怀上的,无意冒犯奶奶,只求奶奶让妾身生下这个孩子,往后给奶奶做牛做马都使得。”

那个毒妇便道:“快起来。”一脸贤良大度,“我早知道你是一个实心人儿,自然是无心之失。”先把罪过定了,然后又道:“且安安心心的养胎,待孩子生下来,若是儿子便抱来由我养,若是女儿便由你养,往后停十年再怀孕罢。”她道:“你如此这般为主母着想,任谁都不会说你的不是了。”

黄家本来就理亏于她,又被她的贤良模样儿给迷惑住,只当她是好心好意,居然全都答应下来!婆婆李氏还劝慰自己,“不管是你养还是她养,总归在一处,不过是给外人一个说法。再者你已经先生了孩子,有了依靠,名分上又站不住脚,是应该尊着她、敬着她的,不可再闹事了。”

又道:“她也算是贤惠的了。还许了你十年以后再生,多少大户人家,除非主母不能生养,否则根本就不让妾室生孩子。远的不说,顾家五姑奶奶便是个例子,何家姑爷那般风流成性,屋里的丫头们也没敢冒个水泡儿。”

十年后再生?实际上,就是要自己十年都不许怀孕吧!

这还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自己总不能说,“不行!我就是想要抚养一个庶长子,还打算赶着再生几个。”

就这样,被那毒妇狠狠摆了一道,杀人不见血!十年过后,自己都人老珠黄了,而她……,十年里生七、八个都没问题!

偏偏自己命苦,瓜熟蒂落,不过是生下一个姑娘罢了。

刘贞儿恨得每天夜里揪被子,可是论软刀子杀人,手段不如桐娘,况且对方还占了一个主母名分,更是连哥儿都生下来了。

算计不过,便只能借着女儿耍耍手段,哄得丈夫多过来看望几眼。

那日杏娘过来时,刘贞儿一听是她便不想见面。

一则做姑娘的时候关系一般般,杏娘的脾气又不太好;二则刘家满门抄斩,自己为奴为婢与人做妾,脸上还能有什么光辉不成?三则为了婆婆劝自己的那一番话,举得那个例子,也是不待见杏娘的。

再说往上追溯,想到杏娘便想到顾莲,想到顾莲便想到徐姝,再想到罪魁祸首当今天子徐离!刘家和徐家虽然算不得世交,但是也往来有些年头,他们徐家谋反,便二话不说灭了刘家满门!

徐离把自己塞给黄大石做妾,徐姝再给自己添一个毒蛇般的主母!——

真是好苦,好苦。

刘贞儿在这世上,除了丈夫一家子和女儿以外,已无任何亲人,剩下不过冤家就是愁人罢了。

徐离和徐姝那是断断恨不起的,因而只恨桐娘,附带厌恶顾家的那些人。

这日夜里,黄大石过来她这边留宿。

因见他脸上神色不太好,一面温柔的服侍宽衣喝茶,一面问道:“可是公主府有什么烦心事?”情知爷们是个闷嘴葫芦,不过随口一问,以示关心罢了。

哪知道,黄大石却忿忿的回了一句,“何家那个混帐,居然想让我找公主求情,说是想谋一个公主府的差事!”越说越是生气,“他会做什么?添乱到底一等一的本事,除非等我疯了,才会应他。”

刘贞儿顺着他的话头劝道:“别生气了,为着一个败家子上火伤肝,不值得。”眼珠一转,心下有了计较,“可是不管怎么说,何家姑爷都是你的连襟,奶奶和何家奶奶是堂姐妹,你便是不应,也不要太泼了奶奶的面子,和缓点说。”

黄大石不以为意,“桐娘不是那等糊涂的人。”

倒把刘贞儿噎了一下,不好直说主母,只能改口道:“便是奶奶心里明白,可是何家姑爷必定不只求你一人,肯定还求了顾长史,论起亲戚情分他们还是表兄弟呢。”——

便是主母不烦人,主母的娘家人也够烦人的。

果不其然,黄大石的面色黑了一黑,“不行!明儿我就去跟公主说清楚!”他是一个急躁性子,当即起身,“我先去跟桐娘说一声,往后少跟何家的人往来!实在不行,就说病了不方便见人。”

“那妾身等着你。”刘贞儿亲自将他送到门口,勾起嘴角一笑。

******

何庭轩的确找了顾长寿,腆着脸,说了想去公主府混个闲差的念头,——那日在路上见了护国长公主的依仗队伍,好不威风凛凛、气势泼天。又想起自己和表弟原是惹上人命官司的,却因长公主一句话,就把人给放了出来。

这一切,只因为表哥混了一个公主府长史,于是比做京兆尹的姨父还要厉害,真是宰相门前三品官,哪怕扫地、赶车的都比平常人有体面!后来到了黄家,瞧着黄大石这般粗笨的人,凭着一身力气都能做个护卫统领,自己有何不可?不说别的,好歹也是秀才出身,执笔断墨写个文书还是成的,混口饭吃总行吧。

因而找了三表哥说和,哪知道却被对方断然拒绝!

仍凭自己嬉皮笑脸也好,苦苦哀求也罢,横竖就是不答应。甚至又厚着脸皮找到了大姨母,提了礼物上门,却被扔了东西撵了出来。

“你少发梦!”顾大夫人恨得牙根痒痒儿,啐骂道:“从前你们母子坑了我的银子不换,后来又来坑我的小儿子入大狱!现今还异想天开的,要去公主府做事,想坑了我大儿子的差事,想都别想!”喝令丫头婆子们,“往后不许这人上我家的门,我也没有这么一门亲戚!”

何庭轩只好灰溜溜的跑了。

不得已,不甘心,于是抱着一线希望求上黄大石。

结果对方刚喝了半碗酒,一听这话,便把手里的酒碗给砸了。

头也不回,狠狠甩下一句,“休要再提!”看那意思,若是何庭轩再多说一句,就要当场把他给砸了,如同地上碎裂的酒碗一般。

何庭轩吃了两、三顿排头冷落,回去便恹恹的,长吁短叹,只恨命里不济,有人有才的自己混成这样,反倒不如那些粗鲁莽夫了。

就连杏娘听了他的抱怨,也是嘲笑,“人家公主找个杆子捞你出来,你还顺着往上爬了?哼……,差事?我倒也盼着你出息一点儿呢。”

底下的话虽然没说,意思却已明了。

惹得何庭轩恼了,只是那枕头蒙着脑袋不愿意听。

杏娘到底还是心疼丈夫的,见不得他这样,上前坐在床边哄道:“莫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了。”看着这段时间丈夫乖觉的份上,一咬牙,“不如我出一点本钱,你再找娘要一点银子,咱们去盘个铺子回来经营罢。”

何庭轩哪里耐烦做小生意?况且以前自己单干的时候,是吃了大亏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无论如何再不肯做这个了。

只是如今对杏娘硬气不起来,闷闷道:“我不去,别烦我了。”

如今杏娘可没有从前的痴念和耐心,见他这样,虽然不想太打击人吵架,也没什么多话好说,一扭身便摔了帘子出去。

刚要去院子里走走,便见一个小丫头匆匆跑了过来。

“奶奶,黄家的姑爷上门来了。”

黄大石?杏娘微有疑惑,他不是一向不爱跟丈夫来往的,再说……,不是才因为去公主府的事吵架了。

但如今的黄大石身份不一样,不好怠慢,因而道:“快请,我去叫大爷出来。”转身回屋,去推何庭轩道:“黄大石来了,他是一个论力气的蛮子,你好好跟他说话,可别再吵架打起来了。”

何庭轩原是不耐烦的,忽地一喜,“莫不是他想通了,去求了公主,现今给我送好消息来了?”慌得赶忙整理衣襟,掸了掸,一派自命风流去了前厅。

“嘁!”杏娘上后面一声嘲笑,到底不放心,因而也跟了出去。

然而叫她惊掉眼珠子的是,居然被丈夫猜中了!

“我原是不想去跟公主说的。”黄大石一肚子郁闷,只按顾莲教的台词说话,“可是后来桐娘劝我,大家都是亲戚,多少应该帮着看顾一点儿,只管去跟公主提一句,成与不成另外再说。”忍了气,“因而我便与公主殿下提了。”

何庭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那……,公主应了没有?”

“也是你有运气。”黄大石继续说道:“刚巧我身边的一个小笔录老娘没了,他要回去守孝三年,空出一个位置来。公主说,‘不是什么要紧的差事,且又闲,既然你家连襟是个秀才,就让他来试试罢。’”

就让他来试试罢,就让他来试试罢……

何庭轩听了简直如聆佛音,喜不自禁道:“七妹夫你放心,哦,不不……,回去只管叫公主放心,莫说是做个笔录,便是写写文章诗词也没问题。”

谁要你写文章诗词了?黄大石满心厌恶,又不好坏了顾莲的吩咐,接着道:“你等下在家收拾收拾,明儿早上来黄家找我,然后跟我去公主府交接差事。”

“是是是!”何庭轩简直恨不得现在就去,不敢乱了规矩,只得按捺,恭恭敬敬送了黄大石出门,没口子的好话说了一箩筐。折回身来,赶忙急急拉了杏娘回屋,“快给我拿点银子,明儿去黄家的时候,得好生谢一谢人家才行。”

杏娘只是怔怔的,还没回神,“你可真要去公主府做事了?”

别说她没有回过神来,就连顾莲,此刻也还是一头雾水不明白,看着徐离一脸成竹在胸的样子,忍不住抱怨,“你就别把我蒙在鼓里了,且说个清楚啊。”

徐离微笑道:“别急,想来快了。”

作者有话要说:刚写好,还没有检查~~有错别字提醒一下~~

PS:最近好像天热了,大家都懒懒的不怎么冒泡了~~嘤嘤嘤~~~这样的话,我只好释放狗血技能,再加持天雷光环,把大家炸出来了~~~

239 入局

人间四月,春色无边晴光好。

大约是因为这个缘故,瑛嫔邓峨眉的“病”渐渐好转。

皇太后听了讯,念叨道:“瑛嫔已经病了大半年,年纪轻轻的,还是得早点调理好身子,不然拖来拖去可就落下病根了。”

大管贵人笑道:“得太后娘娘吉言关怀,想来瑛嫔娘娘也能早日康健的。”为了表示贤良淑德,回头看了妹妹一眼,“等下我们去钟翎宫一趟,瞧一瞧人,顺便把太后娘娘的话带过去。”

“不用。”沈倾华当即接口,“瑛嫔久病有些烦躁,不耐见人,前几天我去了没说几句话,她便喊着困乏了。”怕她们不死心,还故意追了一句,“倒是皇上去了,好歹还能支撑多说一会儿。”

大管贵人在心里撇了撇嘴,——不就是拿乔装样子,想借生病缠着皇上么?只是吃醋拈酸的话,不便说,况且太后也应该听得出来。

果不其然,皇太后微微蹙眉,“哀家记得瑛嫔从前是个冷情的性子,怎地如今越活年纪越小,倒是变得爱缠人起来了。”

大管贵人恰到好处的笑道:“病得久了,难免有一些娇气罢。”

如此闲话了几句,正巧赶上顾莲和徐姝一起进宫。

皇太后顿时转移了注意力,先是抱着麒麟不丢手,又拉着她们俩问长问短的,末了听说要比打马球、剑术,不仅没有唠叨劝阻,反而道:“应该的,天气暖和出去多动动也好。”

看向徐姝的时候,眼里不由自主的闪过一丝心疼和怜悯。

可怜的小女儿,从小受尽颠沛流离之苦不说,好不容易挑了一个驸马,新婚还没有多久,驸马云子卿就倒霉的坠马死了。

后来还跟着顾氏住了两、三个月,让人把乐宁长公主府全部返修一遍,跟从前换了个样儿,方才回去——

可见是怕触景伤情。

因而听说她们两个有兴致去玩儿,当然是乐意的,只是叮咛道:“且小心些,莫要玩出什么事端来就行。”还趁着徐姝逗麒麟的功夫,与顾莲悄悄说了一句,“若是有合适的人,好歹替你妹妹留心一点儿。”

顾莲一阵讶然,继而不动声色点了头,微微一笑。

“你们且去。”皇太后把麒麟大包大揽了,又让嫔妃们也退下,只留了沈倾华,“下月里是哀家的寿诞,也是我们麒麟的一岁生辰,到时候抓周啊、宴席啊,都要办得热热闹闹的。”招手让她坐下,“闲着无事,我们好生合计合计。”

徐姝盈盈一笑,“那我们走了。”

顾莲看了儿子一眼,也道:“一早儿回来。”

“去吧,好好玩儿。”皇太后挥挥手,兴致都被吸引到麒麟身上,忍不住抱起来逗了逗,“瞧瞧这小家伙,长得虎头虎脑儿的。”

沈倾华微笑道:“是啊,和皇上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小麒麟的确长得十分漂亮,虽然还是包子脸,但眼角眉梢尽是徐离的影子,——和儿子长得一模一样的大孙子,哪个祖母会不喜欢?还能勾起从前抚养儿子的话头,这一说起来,便没个完,倒把宴席的事撇到了一旁。

沈倾华也没指望真等太后拿个章程,只是在旁边凑趣儿。

心下微微一黯,自己是再也不可能怀孕了——

就连这条命,都是暂时寄放而已。

这半年来,自己夜里时常都被噩梦惊醒,醒来亦是惶惶不安,——看着一对粉雕玉琢的双胞胎女儿,又是忍不住的心酸。

其实一直不太明白护国大公主这个人。

说起来,她尊贵无比是天之骄女,封号甚至在徐姝之上,——以一介弱女子,在后宫之中坐镇京城,化解幽州之乱!皇帝能够顺利登基,承了她一份大大的人情。

她又得皇帝爱重,母亲疼爱、妹妹依傍,而且还生下了皇长子麒麟,手里甚至有可以自由调配的带甲侍卫,如此……,还有什么得不到的?还有什么,是需要自己帮忙出力的呢?不明白,一直都想不明白。

而此刻,顾莲已经到了西林猎场。

既然是两位公主府的侍卫比赛,自然要搞得正式隆重一点,筹备了半个来月,闹出不小的动静,眼下场上一片热闹。穆世骐素来是一个活泛的人,被人推荐上来,隔了竹帘请示道:“方才大伙儿商议了,请两位公主给队伍各起一个名头。”

这个顾莲早有准备,笑道:“你们原本就是护卫大皇子的人,便叫麒麟队吧。”

徐姝惊讶,“哪有把麒麟的名字随便叫的?”

“小孩子,不必那么矜贵,就是要百家叫、千人唤,方才打得粗呢。”顾莲随意敷衍了一个理由,不欲多说,转而道:“你快想,别耽误他们比赛呢。”

“这可难为我了。”徐姝想了想,然后道:“名号叫什么的不打紧,要紧的是你们各自的本事,就叫……,就叫霹雳队吧。”侧首看向她,“够不够气派?”

“很够。”顾莲抿嘴一笑,朝穆世骐吩咐道:“去罢。”

穆世骐正要走,忽地听见一记高声吟唱,“皇上驾到!”赶忙顿住脚步,上前给皇帝行了礼,“微臣见过皇上。”

徐离看了一眼,淡淡道:“免。”

徐姝欢喜道:“三哥今儿得空呢?早说啊,这会儿突然跑了过来。”

上面说着话,下面的侍卫们听说皇帝过来观赛,顿时沸腾起来,一个个口中山呼“皇上万岁”,弄出震天价的响动!

皇帝要得就是这个意外的效果。

心下颇为满意,回头看向顾莲和徐姝两个,笑道:“朕来偷个闲儿,躲个懒,可没打扰你们吧。”

顾莲不客气道:“扰了又能如何?还能把你撵走不成?!”

穆世骐在台阶上听了这话,不由心头一跳,——还道护国长公主是个好性儿,可这骄狂起来,倒也不比乐宁长公主逊色几分。

因而越发的打起精神和小心,欠了欠身,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在他身后,传来皇帝一串爽朗的笑声。

穆世骐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提起一口气。到了底下,一群人围了上来,个个脸上都是兴奋之色,“瞧着皇上没有?”又是七嘴八舌,“皇上亲自来观赛,兄弟们可得都拿出劲儿来!”

乐宁公主府的护卫统领梁戬,步伐沉稳有力,走上前来,问道:“两位公主可给队伍起了名号?”

原是皇帝不放心自己那淘气妹妹,虽然给了两百侍卫,统领却挑了一个年纪大、性子沉稳的,便是眼前这位三十有余、已经当爹的梁统领,——沉稳是够沉稳了,但不免和穆世骐这些小年轻有些代沟,都是正儿八经的问事。

穆世骐和他没啥交情可攀,简短回道:“麒麟队和霹雳队。”

“好。”梁戬应道:“那边开始吧。”

比赛分为团队赛和个人赛。

这是顾莲和徐姝后来又重新商议的。

团队赛自然是打马球,各自挑了府中打马球的能手,组建一支马球队,最终团队胜出的一方有金银奖赏,这个不消多说。

而个人赛一共分为四项,第一项是马术,第二项是剑术,第三项是枪术,第四项是箭术。考虑到比赛的公平性,这几项不论侍卫出自哪个公主府,只以个人名义参加,报名参与属于自愿,每天近百人以“五十进二十五,二十五进五,五进一”的方式,得出分赛的第一名。

然后十场比赛完成之后,将十名优胜者聚集在一起,进行最后的决赛。

于此同时,打了十场的马球赛一样进入最终较量。

不过比起团队赛,此番两方公主府最最吸引人还是个人赛。因为最终的优胜者,可以得到皇帝御赐的宝刀!更不用说,眼下皇帝就坐在观赛台上,因而一个个都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气氛十分热烈。

徐姝是来看热闹的,饶有兴趣。

徐离和顾莲的兴致都不在此,两人只是闲闲说话。偶尔也对下面比赛评论几句,特别是剑术、枪术、箭术等比赛,顾莲和徐姝都看不太懂,徐离便充当起了解说员,哪一招比划的精妙,哪一式有了破绽,被他一讲反倒多了不少看头。

因而比赛完了,徐姝还意犹未尽嚷嚷道:“三哥,后面几场你也过来吧?不然我们怎么看得懂?稀里哗啦的,没人讲,也只能瞧一个热闹了。”

两个公主府的侍卫加起来上千人,比赛一共分十场举行,每三天一次,算下来差不多要一个多月的时间,——要百忙之中的皇帝每场都到,为免有点难为人。

徐姝只是随口一提,盼着哥哥偶尔过来看几场便是,助个兴儿。

没想到,徐离却一口应了下来,“行,都来。”

而后的比赛,皇帝果然场场必到。

徐姝欢喜之余,下面参加比赛的侍卫们更是兴奋不已。

徐离甚至还在大内侍卫里面挑了一队人马,加入到打马球的比赛中,不过徐姝让大内侍卫比赛剑术等项目,却被他拒绝了,“大内侍卫原是护卫朕的安危所用,都是百里挑一的人选,打马球可能不怎么在行,手上功夫却非平常人可比,让他们加进来就有失公允了。”

顾莲插话笑道:“三哥说的对。”看向徐姝,“原是咱们两个玩闹罢了,若是三哥的人也来争强斗胜,倒是不伦不类。”低声嘀咕了一句,“万一给大内侍卫们赢了宝刀,咱们俩的面子往哪儿搁呢?”

徐姝撇嘴一笑,“罢了,由得你们两个捣鬼。”

倒是下面的公主府侍卫们,听说大内侍卫不参加个人比赛,都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本来嘛,论功夫怎么比得过他们?至于打马球,这个跟功夫高低没多大联系,最多是功夫好的体能好点,马球技术还得靠平时勤练。

因而那些经常参与此项活动的世家子弟,反倒拔了头筹。

比赛进行十场,一个月的时间便眨眼过去了。

皇帝一时兴致大起,索性将决赛定在了五月五端午节。到时候,不光皇帝和两府长公主,便是皇太后、后宫嫔妃们也会来观赛,当是端午节的一项娱乐。

端午节的前一天,顾莲一面为徐离穿着外袍,束着腰带,一面低头笑道:“你这人就是掐的毒辣,上次打猎二嫂说头疼没来,这一次总不好再头疼了。”

徐离等着腰带束好,抓了她的双手往旁边走,将她抱在摆放美人觚的高案上坐下,和自己的眼睛平视,“当心一些。”他道:“朕走得这一步是险棋,眼下你处在风口浪尖之上,切莫轻心大意了。”

“知道了。”顾莲很少在这个高度看他,感受着腰间那双沉稳有力的手,看着那蛛丝一般缠绵的目光,不由心底一软,“徐离。”普天之下,只有她能这样唤他的名字,微微一笑,极少见的主动吻了一下。

然后低了头,眼角眉梢绽出盈盈笑意,“但愿年年岁岁如此刻,一生不变。”

此情此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徐离的那个计划,是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自己甚至不知道,中间会不会出什么变故、纰漏,但是对手步步紧逼,已经没有暂且安生的退路了。

战斗,便从这一刻开始打响!

“好了,没事的。”徐离抱了她下来,“朕只是提醒你多留心一点,所有的步骤都早有安排准备,并不是心血来潮之念,且安心吧。”

“嗯。”顾莲掸了掸衣服,俏皮笑道:“我的那支马球队不错,你且等着,第一名定是护国长公主府的。”

徐离笑道:“胃口倒是不小。”

******

次日端午节,用了午膳,皇帝方才提出去西林猎场看比赛。

端敬王妃便是有一百个理由,也不好当面反驳,马上头疼又太过赶巧,——因而不情不愿的,还是跟着一起去了。

不怪她不爱来这种热闹场合。

一则丈夫不在身边,二则徐氏兄弟关系紧张,三则她不再是当初主持徐家中馈的二奶奶,所以好事、讨巧的事都轮不着她。而宫里的嫔妃、侍女们,见皇太后和皇帝都冷落端敬王府,自然不会上赶着去亲近,因而每次都是端敬王妃带着儿女闷坐,越是热闹的场合越是衬出冷清。

可是到底规矩摆在那儿,做皇帝的不是自己丈夫,君臣名分已定,再不满都只得肚子里装了,面上还得陪出笑脸来。

心下只是烦躁,——丈夫算计来、算计去,也没见顾氏和皇帝怎样生分,说什么“顾氏孤立无援,迟早会回头笼络顾家的人,培植自己的势力,到那时……”,一番曲曲折折的心思,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而且,这到底要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台下闹哄哄的,端敬王妃一眼都没有看进去,只是胡思乱想,忽然觉得热闹的有点过分了,不由抬头看了一眼。

像是两拨人马争执吵闹起来,甚至还动手撕扯。

“怎么回事?”徐离沉了脸,喝斥道:“把领头闹事的给朕带上来!”——

事情倒也简单。

两名对吵的侍卫都是护国长公主府的人,一个叫曲靖飞,一个叫俞修,俞修指责对方在马术比赛中违规,用剑刺了马臀刺激马儿,所以才得了第一,甚至上升到欺瞒君上的程度,请求皇帝处置!

曲靖飞当然不会承认,分辨道:“绝无此事!不知何人事后伤了那马儿。”

他不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十分焦急。

本来自己出身寒微,比不得那些世家子弟的公子哥儿们,好不容易等来这么一个比赛的机会,还想赢了此次比赛,好在皇帝面前露个脸儿呢。

眼下倒是露脸了,可惜顶着“欺君罔上”的名头露的,不说赢得皇帝赏识,只怕闹不好性命都有危险。

如何能够不急?可是越急,越是想不出辩解的话来。

“我觉得不大妥当。”一管清澈似水的女子声音,在竹帘后面传出,“且不说,赛马的时候那么多人瞧着,若是曲侍卫用剑做了手脚,岂会没人看见?好吧,便算他手脚快一些。”那声音悠悠一顿,“但……,马儿吃痛岂有不嘶鸣的?更何况,赛马比得就是一个速度,一面要控制马儿,哪里还能分神去做别的?”

众人都是一怔,倒不为这女子说得有没有道理,而是在猜测她的身份?嫔妃们只怕没有这么大胆,多半是两位长公主中的一位了。

那女子又道:“依我看,让方才支持俞侍卫的人重新上马,让他们一面狂奔,一面给马儿刺一剑,到底是何情形一望便知。”

皇帝也道:“便如此罢。”

那七、八名侍卫一起上了马,后面命人追着,跑得飞快,——有拔剑没刺着马臀砍到马腿,也有折腾半天不得法的,还有失去重心平衡,直接摔下来的。更不用说,马儿一片凄惨叫唤,弄得整个场地都能听见。

“可见那姓俞的在撒谎!”顾莲说这话的时候,有意无意瞄了端敬王妃一眼,继而冷冷道:“总不是个好东西罢了!嫉妒贤良、陷害他人,小鸡肚肠的东西!给我拖下去狠狠的打!”

这番指桑骂槐,把端敬王妃气得脸色发白!

什么叫姓俞的不是好东西?简直怀疑,眼前的闹剧是这个女人故意做出来,以便说这些话辱骂自己的!

无他,正巧端敬王妃也姓俞。

自从沈瑶华小产之后,徐策那边就像是着了恼,断了联系,——想来秘密已经不借妻子端敬王妃之手,而是另有安排。

为了这个,端敬王妃也只得撒开手不去管了。

不料今日顾莲这般折辱于她,倒是把火气重新勾了起来,——这个女人,莫非以为自己真公主了不成?!不过是一个二醮货罢了。

名不正、言不顺的,居然还好意思生了一个小孽种出来!

端敬王妃暗地里咬碎银牙,握紧了拳头,面上强忍着怒气,听得下面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打得那人哭爹喊娘的。

后头还是皇太后道了一声,“也罢了,莫要饶了大伙儿看比赛的兴致。”这才把那人拖得远远的,不知是死是活——

比赛接着举行。

有宫人上来提点曲靖飞,“还不快谢过护国长公主替你主持公道?”

“多谢长公主殿下。”曲靖飞跪下行了大礼,心里清楚,——若是没有护国长公主替自己出头,别说接着比赛夺冠,便是侍卫一职亦是不保,甚至……,项上人头都有可能留不下来。

此一举,无疑是救命再造之恩。

“是非曲直,自有公断。”顾莲声音平静,又道:“你只要记住,你们原本是护卫大皇子的人,若是输了,不光我这长公主脸上没有光彩,更是丢了大皇子的脸面。”然后挥退,“去吧。”

为公主护卫多少有点掉价,为大皇子而战,则让人血脉贲张!

曲靖飞当即应道:“公主放心,属下一定不负期望!”

他说到做到,最后竟然真的拔了头筹!

徐离笑吟吟的,把宝刀亲自赏赐到他的手里,赞道:“果真是一条好汉。”惹得台下一干人等艳羡妒忌,差点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

折腾半天,众人回宫都是一脸疲倦之色。

嫔妃们围在懿慈宫说了会儿话,刚要各自散去,便有宫人过来回禀,“瑛嫔娘娘有些不舒服,想求见皇上一面。”

大管贵人暗暗撇嘴,这小邓氏真是越发的会拿乔了!

徐离起身道:“朕过去瞧瞧。”

自这以后,瑛嫔总是隔三差五的头疼、心疼、肝疼,各种不舒服,到最后都是缠得皇帝过去见一面。

偏偏皇帝好耐心,每每总是皱一皱眉便去了。

后宫嫔妃之中,邓襄嫔一向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不做理会;沈倾华是个能容能忍的性子,况且现今只求自保性命,只是视若无睹;小管贵人人前一向娇娇怯怯,加上皇帝宠过一段时日便丢在脑后,并不敢惹是生非。

只独气坏了大管贵人,私下骂道:“不过是做张做致装狐媚子罢了!”

不管她怎么气、怎么骂,邓峨眉却依旧病,皇帝还是依旧去,——对此事,顾莲连眉头都没有多皱一下,心里只是在等待另外一处暗流。

并未等待太久,有了动静!

“京兆尹顾大人求见。”

“何事?”顾莲看着神色惶急的大伯父,问道。

“有人状告长公主殿下。”五月天,虽然不是酷暑也够燥热的,顾大老爷的额头上直直冒汗,抹了抹,“说长公主包庇下人亲眷,将命案元凶收留府上任职,实乃纵奴生事的罪、罪魁祸首……”

“告我?”顾莲讶然,下一瞬忽地笑了笑。

240缭乱

“长公主?”顾大老爷担心道:“其实、其实……,只要长公主殿下安然无事,便是顾家三生有幸,不必照顾得如此细致的。|| ||”咬了咬牙,“那何家小儿,原本就是一个惹是生非的主儿,还是赶紧打发了吧。”

“挺好的。”顾莲嘴角微翘。

还算不错,虽然没有猜到对方出这么一招,到底没有脱离预计的范围,不至于让自己惊慌失措,眼下……,应该琢磨怎么应对才是。

“好?好什么?”顾大老爷不解,以为自己没有说明白,“那何庭轩虽、虽然是杏娘的夫君,可是他……”

“不与杏娘相干。”顾莲淡淡打断他,——难道自己会因为何庭轩是姐夫,就会特别看顾他?姐姐本来就不亲,姐夫又算得上是个什么了。

更不用说,何庭轩这般不堪的祸胎种子!

顾大老爷不敢多言。

这个侄女,从前在娘家便是极有主见的一个丫头;后来嫁了人,在叶家也是闹得天翻地覆的;现如今做了护国长公主,更是……,更是多了一抹凌厉之气,连她亲娘都当面打了,自己这个伯父又有多少脸面?

况且见她一脸神色镇定,怕是别有安排。

“这样。”顾莲开口吩咐,“既然有了这个起头,后面多半少不了还有事端,不论什么案子递交给你,都一律压着不审便是。到时候,那些按捺不住的人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告御状,要么去大理寺伸冤,说不准连你一块儿弹劾了。”

顾大老爷脸色发白,问道:“然后呢?”

顾莲微笑,“我心里自有分寸就是,别问了。”怕他想东想西,补道:“后面少不了要热闹起来,你只坐泰山即可。”语气沉稳而笃定,“放心……,我总不会拿自己和顾家开玩笑的。”

顾大老爷听她这么说,放心不少,只是陪笑道:“公主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交待长寿,顾家上下必定都听公主安排。”

“回吧。”顾莲抬手,最后叮咛了一句,“记得看好顾四夫人。”

语气平淡,但却没有丝毫母女情分。

“是。”顾大老爷心头一凛,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顾莲翘起一只素手,看着那明亮嫣红的蔻丹出神,半晌收回心神,让人传了窦妈妈进来说话,“你这样……”如此这般的交待了一番。

窦妈妈低声应了,出去安排。

顾莲则去了后殿找儿子,小家伙快满周岁了,遗传徐离更多一些,不光小模样儿长得像,身板儿也是壮壮的。在江真娘的搀扶保护之下,已经会屁颠屁颠的走几步,甚至不用扶,也能摸着床沿磨蹭一小段儿——

自己还玩得挺欢实的。

“好了。”顾莲看了一阵,招呼道:“走两步便算了,不急,骨头还没长硬,停停再多走一会儿。”拍了拍手,喊他,“麒麟,过来。”

麒麟正玩得高兴,被江真娘捉住了十分不乐意,见母亲叫他,以为是要继续走路玩儿,乐呵呵的就要扑过去。

慌得江真娘紧紧圈住他,送过去,“别急,别急……”

她越说别急,麒麟越着急,扭麻花儿似的扭了过去,扑在母亲怀里,还高兴的“呵呵”笑了起来。巴巴的仰起小脸,睁着一双黑宝石似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好像在跟母亲炫耀一般,“我很厉害吧?”

顾莲心都化成以一滩水了,嘴上却嗔道:“傻小子,整天就知道傻乐。”

江真娘笑道:“公主快别这么说,大皇子可聪明了呢。”急着表功,“这段时日奴婢一直有教大皇子说话,可是功夫没有白费。昨儿开了口,说一个‘姑’字,虽然不是很清楚,不过等奴婢再多教一教,想来很快就会叫姑姑了。”

顾莲的笑容微微一淡。

江真娘没有留意到她的表情,只顾去逗麒麟,“大皇子,快喊一声‘姑姑’。”还凑近了一些,鼓励他,“昨儿不是学会了吗?姑姑、姑姑呀……”

麒麟不理她,只顾搭着母亲的手乱走。|| ||

江真娘继续努力,“快叫姑姑。”

“灵犀。”顾莲忽地回头,吩咐道:“你们都出去罢。”

江真娘这才意识到气氛不对,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有些讪讪,小心问道:“是不是奴婢刚才太聒噪,惹得公主心烦了?”

顾莲摇了摇头,然后搂着麒麟亲了亲,轻声道:“有件事……,旁人不必知道,你却应该知道。”抬眸看向她,“我不姓徐,也不是麒麟的姑姑,而是他的母亲。”

短短一句话,包含多少惊世骇俗的内容!

江真娘震得心头一颤一颤的,半晌回不过神来。

“你母亲洪妈妈是清楚此事的,想来一直没有跟你说。”顾莲接着道:“若是我一辈子做护国长公主,也不必说了。但是如今情况有变,只怕我这个公主是做不长的,你提前知道,心里也好有个应对,不至于将来惊慌失措的。”

江真娘张着嘴巴,嗫嚅了许久,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心口更是“扑通”乱跳不已,——难怪皇帝会时常过来,还以为……,是来看望大皇子才耽搁了。

那……,岂不是在这儿留宿的?

一瞬间,原本的世界天翻地覆旋转。

顾莲淡淡微笑,“若不然,也不会找你来做麒麟的乳母了。”

“是。”江真娘嘴上茫然的应着,心里一片混乱。

别人知情不知情不清楚,但至少皇太后、皇帝、乐宁长公主,以及自己的母亲,他们肯定是知情的,居然掩饰的这般严密,一丝儿破绽都没有漏出来。

顾莲知道对方需要时间消化,也不急,只是搂了麒麟道床榻上,歇了一下,又顺着他让走了几步,见麒麟扶了墙乱挪动,不由笑道:“傻小子,光长了一身蛮劲儿,跟你爹一样。”

他爹?江真娘想到时常往公主府跑的皇帝,不由一阵苦笑。

******

夜幕时分,沈澈在家吃了晚饭出来。

今儿下午轮休在家,等下该换班交接,身边领了两个出自沈家的长随,都是一身精壮的身板儿。此时快到宵禁的时候,摊贩们纷纷收拾东西,行人也少了,只余几家大的酒楼还灯火辉煌,不过也亮不了太久时间。

古代出了上元节这种特定的节日,街面上是没有夜生活的。

沈澈正骑马走在准备休憩的大街上,感受着夜幕垂下,即将到来的宁静,忽地一身尖叫从巷子里传出来,“杀人啦!救命……”

尖叫声之中,一串追逐和逃跑的脚步声传来,像是绊倒了什么东西,稀里哗啦一阵乱响,声音越来越近。转瞬便见巷子里跑出一个受伤的年轻人,哭爹喊娘,“救命!官差老爷救命……”

他只是没头苍蝇似的乱跑,跌跌撞撞。

身后追出一个黑色劲衣的提刀之人,步履更快,一眨眼就追上了前头年轻人,迎面劈空举刀就砍,正中那人的大腿,血流汩汩,那年轻人顿时杀猪一般叫了起来,人却“咕咚”软坐在地,再起不来。

那黑衣人反手握了大刀,准备朝年轻人的腹部刺下,却被沈澈一剑挡住,他冷声喝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居然赶在天子脚下随意行凶?由不得你放肆!”

对方眉头一皱,“叮叮当当”和沈澈厮打起来!

沈澈的两个长随慢了一拍,——倒不是功夫比不得小主人,而是犹豫着要不要去管闲事,所以才迟疑了。此刻眼见小主人已经和人交手,当即冲了上去,也和那黑衣人纠缠起来,但对方武功身高,以一敌三居然还能勉强支撑住!

此刻街面的人早作鸟兽散去,只剩下受伤的年轻人在地上哭嚎不已。

这边“噼里啪啦”打了一阵,那黑衣人大概意识到杀不了人,还可能脱不了身,目光一闪,身子一飘,钻了个空子便退出了战圈儿!——

竟是打算逃跑。

“想跑?!”沈澈勃然大怒,——本来嘛,以一敌三就够丢人的了,不但没有拿下对方,甚至没有伤着对方,再让贼人从自己手里跑掉,那还有什么脸面见人?!因而不管不顾,当即追了上去。

要说他心头的这份火气,已经好几天了。

当初在护国长公主面前夸下海口,说是一定拿第一,自诩这些侍卫里面,没有人能够胜过自己。结果半路杀出一个曲靖飞,得了第一不说,且还不是侥幸,不论枪术、剑术、箭术、马术,竟然样样都胜出自己几分!

又羞又恼又气,连着好几天都是吃不香、睡不好。

今儿再遇着这个可恶的黑衣人,越发来气!

因而一路提气猛追猛赶,非得抓住不可,偏偏那人跟燕子似的,东一飘、西一飘的晃荡,看似就在自己跟前不远的地方,但就是横竖追不上!

沈澈气得肺都要炸了,喝道:“贼子!休要猖狂!”

那人当然不会答理他,几个忽闪之际,居然直接翻入了一家高宅大院,迅速没入墙根不见踪影儿……

沈澈好歹是一个官身,当然不能跟贼人一般随便闯到别人家里去,在墙外驻足听了一听,里面居然安安静静没有丝毫动静。也就是说,只怕贼人多半和这家主子认识,甚至就是他的主子指使的,所以里面的人见了他才不会惊叫。

心下一声冷笑,便直接走到侧门去找门子问话,“这是谁的府邸?”

“这位小公子好生放肆!”那门子虽见了他一身侍卫打扮,但也不怕他,反倒皱眉喝斥道:“居然赶在端敬王府门前大喊大叫?!还不快走?等下叫人拿住打一顿!”

端敬王府?沈澈仔细环顾了一下,可不就是吗?自己心头上火,又是夜里追人追迷糊了,居然没有发现这是端敬王府的侧门。

如此一来,倒没法子随便进去搜索了。

不由一阵踌躇。

他的两个长随追了上来,齐声问道:“公子,现在怎么办?”

沈澈皱眉想了一下,若是自己再逗留下去,不仅不能搜人,还会惊动的端敬王府出来询问,待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不免又要牵扯到护国长公主府,岂不是一通大乱?心下虽然恼火,也分得清事情轻重缓急。

因而闷闷摆手,“走吧。”

一行人折了回去,找那个受伤昏迷的年轻人。

那人倒是醒了,可惜腿上受伤,看地上的血迹像是拖了几步,支撑不住,又索性坐在了原地。见沈澈等人回来,顿时大惊大喜,“沈副统领!!哎哟……”想要站起来,疼得一阵吃牙咧嘴,哭丧着脸道:“是我啊,我是府里的何笔录啊……”

沈澈低头仔细看了看,恍惚有那么一抹眼熟。

“沈副统领不记得了?”何庭轩赔笑,却别哭还要难看,“我、我……,我是跟在黄统领身边的,他是我的连襟,可想起来了?”见对方点了点头,又哭诉,“今儿不知道倒了什么血霉,被那贼子……”

沈澈哪里耐烦跟他絮絮叨叨?心下只是觉得事情不寻常,挥手打住他,“先别在这儿说了!”让两个长随扶了他上马,“先回公主府,见了公主的面再细细回禀。”

沈澈一匹马,何庭轩一匹马,另两个长随合骑了一匹马,几个人渐渐远去。

而与此同时,藏身在端敬王府的那个黑衣人,一直蹲在墙根的一个大树上,像是入定了一般纹丝不动,无声无息。

只是透过树叶缝隙看向夜空时,看着那一闪一闪的星子,仿佛暗地有什么光芒涌了出来,正要发出湛湛光华!

他在心里点了点头,此处的确有一棵积年古树好藏身,消息果然不错,然后竖着耳朵聆听了一阵,确定沈澈等人不会再回来,外面也没有人,方才一个翻身出了墙,然后像影子一般,在夜色之中渐渐消失……

******

“公主殿下啊……”何庭轩痛哭流涕,伏在地上诉说满心的委屈,“当时想着早点回家去,便抄了近道,迎面便见那个贼子提了刀走过来,小的……,小的吓得掉头就往外跑!后来还被贼子砍了一刀,幸亏沈副统领他们路过搭救,要不然……,小的性命只怕不保……”

顾莲无心听他啰嗦这些,更不会出声,只朝窦妈妈递了个眼色,让她像模像样的安抚了几句,叫人送了何庭轩下去治伤。

沈澈抱了抱拳,回道:“公主殿下,属下一路追到了端敬王府,亲眼见那贼子翻进了院墙,然后再也没有了动静。”语声一顿,“实在不敢贸贸然就进去搜人,而且想来进去也不会有所获,所以回来请公主示下。”

“竟然有这种事?”顾莲语声惊讶,问道:“你可看真切了?”

“千真万确。”

灵犀从侧门走了过来,进了身,在顾莲耳边低声道:“回来了,无碍。”待她点了点头,便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顾莲心中一稳,继续朝外问道:“沈副统领,这可不是能随便乱说的哦。”

沈澈急了,当即道:“属下从不说谎!”

“好吧。”顾莲悠悠叹息,“你的人品,你姐姐的人品,我都是信得过的,你们沈家一贯都有铮铮风骨,不是那等曲造假象之人。”她整了整衣襟,朝窦妈妈吩咐道:“现在就去备马车,我要去端敬王府走一趟。”声音不疾不徐,“去问问我那二嫂,无缘无故杀我府上的人,到底是为什么?”

沈澈有些吃惊,“公主……,真的要去端敬王府?”

他到不是打算叫顾莲忍气吞声,而是想着私下解决,不料这位公主平日瞧着温柔的很,今儿忽地暴躁起来,竟然打算亲自登门公开对质!这……,岂不是和端敬王府闹翻了脸?事情……,好像越闹越大了。

“怎么?”顾莲反问道:“莫不是沈副统领所言有虚?可先说清楚了,别叫我糊里糊涂冤枉了人。”她说这话的时候,语调温婉,声音亦是不大,但话里却像是夹了寒冰一般,叫人隐隐生寒。

沈澈心头一凛,退不得,只能斩钉截铁的道:“绝无半字虚假!”

“那就好。”顾莲没再多说,而是吩咐窦妈妈,“让黄统领留下看顾公主府,把穆副统领叫过来,连带沈副统领一起,再把何笔录给抬上,等下带三百侍卫去端敬王府走一趟。”

沈澈的心提了起来,十七年的人生里面,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紧张惴惴过,一颗心“扑通”乱跳不停,好似春雷阵阵——

有什么大事,马上就要掀开序章了!

当护国长公主府的人马抵达端敬王府大门口时,端敬王妃才收到侧门消息不久,不是王府的人传话慢,——而是事情不大,几经辗转审核才传到最高主子的耳朵里,倒是叫她生了一回气。

侍卫?既然不是宫中服色,那就应该是公主府的侍卫了!

像徐宪留下的几个儿女身边,自然也有侍卫,但是他们不仅是子侄辈,手里更无什么实权,哪里敢随便跑来端敬王府放肆?因而不是顾氏的人,便是徐姝的人!

正在着恼冷笑,便有丫头慌慌张张上来传话,“启禀王妃!护国长公主驾到!”

端敬王妃气不打一处来,喝斥道:“她来就来了,慌什么?!”

“不、不是……”那丫头急忙分辨,“不是护国长公主一人,不不……,不是随行带了几个人,而是……,带了乌压压一片持刀带枪的侍卫,足足有好几百人!看样子气势汹汹的,门上的人都给吓住了。”

“什么?!”端敬王妃大惊大骇,震惊道:“她这是想做什么?!”

怎地……,以为自个儿是真公主不成?以为服侍好了皇帝,就能随便骑在别人头上作威作福?那九百侍卫又不是给她的,是保护那个小崽子所用,她居然就这样耀武扬威的带过来生事,以为自己是被吓大的不成?!

当即勃然大怒,喝道:“吩咐府中上下全力戒备!开门,迎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剧情,线头有点多,写得不快~~

大家不要急,我一点一点的来~~~

听说吃鱼可以补脑,我想……,我大概需要吃一吨~~~飙泪~~

241 火花

“王妃请公主进去说话。”

“好。”顾莲微微一笑,下了马车并不走路,而是上了小小的肩舆,倾身侧首吩咐穆世骐道:“你安排人分四队,把前门、后门,两边侧门,一起给我守住了。”语气凌厉不容置疑,“走了一只苍蝇出去,唯你是问!”

穆世骐重声道:“是!属下遵命。”

见公主府的人这般目中无人、跋扈飞扬,王府的人都是脸色一白,出来为顾莲引路的俞妈妈脸色不好,鼓起勇气上前道:“公主殿下,这、这……,不太合适吧?”

顾莲不理她,只是斜斜看了窦妈妈一眼。

窦妈妈当即喝斥对方,“大胆!你一个奴才也配跟公主说话?合不合适,还得你们王妃说了算,轮不到你!”

想那俞妈妈是端敬王妃身边的人,颇有体面不说,还是旧人,心里清楚眼前这位公主是个冒牌货,方才有此逾越之言。如今被劈头盖脸一顿喝斥,脸上下不来,可是一抬头,便见穆世骐等人纷纷上前,各自将腰间佩剑一按,威胁之意,自然是不言而喻。

俞妈妈顿时冒了一身冷汗,强自镇定,“公主殿下请。”

顾莲悠闲的坐着肩舆,一路晃晃悠悠,从端敬王府的大门走到内院,直到看见了正厅之中的端敬王妃,方才不疾不徐款款下来。

她上前,春风拂面一般的微笑,“二嫂,打扰了。”

夜空中,皎月朗朗、星子漫天,不过月光和星光交错辉映,仍然不如端敬王府的烛光明亮,三步一灯的规格,照得殿内殿外恍若白昼一般。

端敬王妃的脸有些发白,是被气的,冷笑道:“打扰?”声音讥讽,“这话说得倒是真真切切!半夜三更,带着几百号人马把王府都围了,能不打扰吗?”

“二嫂勿怪。”顾莲上了台阶,进了厅堂,不等主人招呼,就毫不客气的拣了一张椅子坐下,淡淡笑道:“实在是事出有因。”招手让沈澈进来,“你来说。”

沈澈口齿清晰明快,三言两语,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二嫂,我这也是没法子了。”顾莲神色无奈,叹了口气,“虽说一个小小笔录不值得在意,到底是我府里的人,白白受了伤,总得替他问一问罢。”又道:“二嫂若是不相信,现下那小笔录就在外院停着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端敬王妃气得发抖,不好直接骂顾莲,于是指着沈澈骂道:“简直就是一派胡言!若是王府里面进了贼人,岂会不知?!”忽地语音一顿,有些顿悟过来,恼道:“照你的意思……,那凶手是我们王府的人咯?是不是?!”

沈澈抿着嘴,不接话。

顾莲赶忙笑道:“二嫂你别上火啊,是与不是,只要你说一句话便就行了。”神色间一派息事宁人,“只要二嫂你说,我总信的。”

端敬王妃断然道:“没有的事!”

“我就说嘛,怎么着也不可能是王府的人。”顾莲自言自语的点头,忽地一惊,“哎哟!看来是有贼人混到王府里藏起来了,这可不行!”她道:“二嫂啊,正好我带了一些侍卫过来,需要帮忙的话……”

“用不着!”端敬王妃被她气得不行,一声冷笑,“我们王府有没有贼人,来没来刺客,自个儿心里明白的很!你哪是帮忙,你那是……”忍了忍气,眼前这个女人绵里藏针,一副尊敬嫂嫂、担心嫂嫂的样子,倒是不好指责,“总之,不必了!”

顾莲是专门过来胡搅蛮缠的,揉了揉脖子,回头看向沈澈,“你可瞧仔细了?别是眼花了吧?夜里光线不明,一时瞧错了也是有的。”

自己会把一个活生生的人都瞧错?!沈澈可受不起这份侮辱,当即道:“属下绝对没有看错,更没有眼花,亲眼瞧见那贼子翻进了端敬王府……”

“放屁!”端敬王妃破口大骂,本来稍稍按捺下去的火气,再次被撩了起来,“你家主子都不言语了,一个奴才还在这里搬弄是非!”又道:“以为你姐姐做了主子娘娘,一家子就鸡犬升天了不成?!”

沈澈气得面红耳赤,怒道:“你……”

“旁边站着。”顾莲怕他不知轻重,打断他,然后收敛笑容看向端敬王妃,目光清晰凌厉,“二嫂这么说话就不对了。”不管对方的脸色,一句句道:“且不说惠嫔素来都是个和善的人,便是为着她生育了两位公主,二嫂也该敬着几分,怎么能说人家兄弟姐妹是鸡犬呢?这多不合适啊。”

端敬王妃只是觉得肝疼,一声冷哼。

顾莲不依不饶,继续问道:“要是沈副统领是鸡犬,那惠嫔又是什么?两位公主是惠嫔所生,又成什么了?皇上是她们的父亲,又算什么?”嘴角微翘,“再着说了,她们还要喊你一声二婶婶的,你又成什么了?”

端敬王妃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一阵紫涨。

顾莲叹道:“原本是我来替奴才找凶手的,顺道提醒二嫂一声,提防贼人一点,不知道二嫂怎地这么大的火气?还特别的看沈副统领不顺眼。”像是想起什么来了,“要说王府里的沈夫人,还是我们沈副统领的嫡亲妹子,便是为着这个,二嫂你也不该跟人生气的啊。”

俞妈妈听得暗道一声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不其然,沈澈目光一亮,脸上渐渐露出一幅恍然大悟之色。

妹妹小产的蹊跷,莫不是……,这位端敬王妃心里有鬼?所以见了自己,就忍不住以为是专门来报复她的,有意陷害的。

所以才会……

他手上握了握佩剑,抿嘴不言。

可是顾莲含沙射影了半天,一句实在话都有没说,倒叫端敬王妃无从分辨,况且辨也只会越辨越黑,除了柳眉倒竖、杏眼圆瞪,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个顾氏!架桥拨火的本事真是……,真是叫人吐血。

眼下大厅内的气氛一触即发。

沈澈怀疑端敬王妃,端敬王妃同样怀疑他是来挟怨报复,两个人简直就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谁也不信谁,谁看谁都是一肚子的怒火!

顾莲见好便收,悠悠道:“罢了,既然二嫂说府上没有贼人,那我们便回吧。”好戏才开始唱,不急,只是临走之前,还对端敬王妃关怀了一句,“不管怎么说,二嫂等下还是好好的搜一搜,防范于未然总是好的。”

端敬王妃咬牙切齿冷笑,“不用你管!”

顾莲见她面上情都不顾了,自己也犯不着再兜着,一面走,一面朝沈澈喝斥,“早就问你是不是眼花,你偏说没有,现如今人家不信可怎么着?!真是多事,还不赶紧跟我回府去!”

一甩袖,头也不回的走了。

“王妃,王妃……”

端敬王妃是真的被气着了,浑身发抖,死死握住俞妈妈的手,仍然止不住,哆哆嗦嗦朝下喝斥,“关……,关门!”

回了寝阁,缓缓的揉着胸口顺气。

俞妈妈问了一句,“那公主府的小笔录,真的不是王妃派人……”

“连你也不信?!我……”端敬王妃被狠狠噎了一下,人都说气得肝疼,自己今儿才知道什么是肝疼,差点没被噎死。

俞妈妈赶忙赔罪,“王妃别生气,奴婢就是问一问。”唾骂顾莲等人,“瞧他们一脸认真的样儿,没成想都是在演戏,好生狡猾……”

端敬王妃根本听不进去,先是气,气了一阵,后来又委屈的掉泪,“他们把王爷困在定州,让我们夫妻分离,让孩子们都看不到父亲。”越想越是伤心,“这样还不够,还来欺负……,欺负我们这些妇孺弱小。”

眼泪“啪嗒、啪嗒”乱掉,忽地又想到自己之前一时上火,坏了事儿,惹得丈夫再不理会,越发整颗心都空荡荡的,没个着落。

上天入地,不知道前路归途在何处。

******

每隔几天,便是麒麟的一周岁生辰了——

同时也是皇太后的五十一岁寿诞。

这矜贵的一老一小凑在一起做寿,怎一个热闹非凡了得?一份的欢庆,做两份,叠加在一起,张灯结彩、披红挂绿,所有的人脸上都是喜气盈盈。

今儿外面宴席有天下臣工,内宫宴席除了嫔妃、皇室女眷,还有一群外命妇。此刻外命妇正在挨次进来叩拜,有体面的被太后留下来说说话儿,身份差点的,磕了头就被宫人引去偏殿歇息。

人虽多,川流不息的,但却有条不紊、恭敬肃然。

因为有麒麟这个小家伙在,倒比单独给太后贺寿的气氛活泛些,诸如惠嫔之母晋国夫人之流,都有幸留下来坐了一会儿。

不免要夸到皇长子身上去,如何如何相貌神武,如何如何气魄不凡,反正有没有边际的话都不要紧,只要凑趣讨巧就行。

偏偏麒麟是一个惹人逗笑的。

若有年轻妇人逗他说笑,便伸手要人家抱抱;若是年迈的老妪,则扭了头藏在乳母的怀里,死活也不肯回头一下。

起先大伙儿还没留意,后来有人开玩笑说,“大皇子好像只喜欢年轻漂亮的。”,惹得众人留了心,一瞧,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可把满殿的女眷给笑坏了。

虽说知道这是一个宝贝金疙瘩,不敢人人都去抱,但是免不了故意逗笑几句,这个佯装喊着,“快来妾身这儿。”,哪个又道:“大皇子,可跟老身家去了吧?”

麒麟不会说话,惹得他着急眼了,拼命的扭着身子要到榻上去,只往皇太后身后使劲的钻,像个小鸵鸟似的,顾头不顾尾露个小屁屁藏了起来。

越发惹得众人哄堂大笑,只不敢大声,一个个都是忍俊不禁。

皇太后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又是心疼大孙子,小心翼翼将他捞了出来,哄道:“好乖乖,别怕……,有皇祖母在这儿,咱们不跟别人走的。”

麒麟听不大懂,只是紧紧搂着祖母的脖子不放。

顾莲在旁边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心下忍不住腹诽,——莫不是他爹的真传,所以只喜欢年轻漂亮的姑娘?这才多大一点儿,就懂这个了,都怪当初自己怀孕时,徐离爱在旁边胡说八道,这胎教基础就没有打好。

此刻见他紧紧掉着太后的脖子,自己不便表现得太过亲热,只吩咐江真娘,“快把麒麟捞下来,别把皇太后给揉搓着了。”

“没事,没事。”皇太后巴不得孙子粘着自己,哪里会嫌他闹?欢喜笑道:“小猫儿似的力气,能有几分?哀家还没那么老呢。”

顾莲抿嘴一笑,“倒是女儿多事了。”

端敬王妃在旁边看了半天热闹,冷不丁的含笑插了一句,“都说外孙肖舅,侄儿像姑姑,瞧瞧我们大皇子这眉眼相貌。”她看向顾莲,“还真是印了这句话呢。”

惹得众人都朝顾莲看了过来。

要说麒麟的样貌,虽说像徐离很多,但隐隐的,的确是有一、二分顾莲的影子。

皇太后抬头朝端敬王妃扫了过去,目光清晰明亮,徐姝怕细心的人看出异样,赶紧起身上前,咋咋呼呼好奇道:“是吗?难怪人都说,麒麟跟我长得是一个模子呢。”

若论相像,因为徐姝和徐离容貌相似,麒麟还真的更像徐姝一些,虽然达不到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效果,少说也有四、五分了。

众人的目光不免又吸引过来,一个个都点头,“都像……,不过瞧着,还是跟乐宁长公主跟像一些呢。”

顾莲在旁边“哧”的一笑,“姝儿,瞧你把你欢喜的。”又起身上前,挽了端敬王妃的胳膊,撒娇道:“二嫂我不依!莫不是因为前些日子和我拌了嘴,怄了气,所以今儿特特来长姝儿的脸?瞧她一脸得意轻狂的样儿。”

徐姝和她搭话是最有默契的,回头做了个鬼脸,眨眼笑道:“谁让你惹去二嫂来着?这下好了,往后二嫂都只心疼我一个小姑子,再不疼你。”

她俩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又认真,又自然,在场的人不免都信了,——护国长公主带几百侍卫围了端敬王府,这么大的动静,京城里的官宦人家没有不知道的。照眼前的情况看来,不知道这对姑嫂有什么嫌隙,做嫂嫂的还在怄气,又不好发作,所以就当着人前让大姑子落个没趣儿。

当下众人猜测纷纷。

有的觉得护国长公主围了端敬王府,行为太过跋扈;也有觉得端敬王妃气量狭小,不论姑嫂之间有什么嫌隙,今儿是皇太后和皇长子大喜的日子,断不该在这种场合给大姑子没脸,给母亲和侄儿添了不快。

端敬王妃是冒了险行此招的,不仅没有达到任何效果,反倒担了所有的过失,惹来一片若有若无的鄙夷眼神,如何不气?如何不恼?

可是她也知道,今儿这种大喜的日子,别说是自己受了气,就是死了老子娘,也不合适让婆婆不痛快的,——婆婆发作不发作且不说,旁人的眼光和口水就够受的了。

因而只是把指甲嵌进掌心里面,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正在此刻,忽有宫人在外高声通传,“皇上驾到!”

按理说,皇帝知道这个时候外命妇们在拜见,是不会赶着这会儿过来的,因而殿内众女眷都是一片慌张,纷纷躲到了屏风后面去。

“皇帝怎么过来了?”皇太后问道。

“有人存心要朕不痛快!”徐离语气很不好,将基本奏折放桌子上重重一放,“今儿这种喜庆的日子,不知道是谁,居然一大早的上这种弹劾折子!”看了顾莲一眼,“弹劾大妹妹圈占良田、纵奴行凶!”

顾莲一脸惊讶,“这是从何说起?”佯作认真的想了一想,“哦,我想起来了。上月里在京郊孟广村买了一块地,不过巴掌大一点儿,我瞧着周围精致不错,打算以后在哪里修个别院的。”一脸恼怒之色,“可是银子已经给了,地契也在官府交割清楚了,这隔了一个月,倒是新花样儿来了!”

“朕不为这个!”徐离脸上怒气不减,哼道:“不论事情是否属实,总归不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犯得着赶在今儿上折子么?这不是存心让朕不痛快,让母后和大伙儿都不痛快吗?”再次看向顾莲,“你最近到底惹着谁了?除了今儿这个,前段不是还有人弹劾你包庇家奴吗?”

“快别说这个了。”顾莲叹了口气,“去年梁将军死了一个儿子,说是被人打的,可是到底没有抓住真凶,后来那两个嫌犯关了一阵,就被保释出来了。”撇了撇嘴,“偏生那么巧,是我府上长史家的亲戚,那奴才来求情,想给表弟谋一个差事。我想着既然是保释出来的,不算犯人,再说有职务约束着那人,也省得生事不是?便让他做了一个小小笔录。”

徐姝插嘴道:“不是听说,那小笔录被贼人砍伤了吗?”

“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砍便砍了。”顾莲一副不在意的态度,顿了顿,“只是我府里的沈副统领瞧得清清楚楚,那贼人去了……”斜眼看向端敬王妃,“去了二嫂那里。我怕二嫂再吃了亏,就带着人想过去帮忙抓贼的,二嫂不答应,后来我就回来了。”

端敬王妃简直要把银牙咬碎,——摇身一变,她倒成了过来帮忙的了?!可是当着皇太后、皇帝的面,以及屏风后面的外命妇们,又不好争吵,只能忍气道:“当时夜有些深了,王府里面委实也没有听见动静,所以没让大妹妹帮忙。”

“没事就好。”顾莲点点头,又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可是奇怪,怎么今儿又有人弹劾我了?最近可真是晦气的很。”

这话一点,不免叫人人都疑心到端敬王妃身上去。

可是和上次一样,端敬王妃不能辩,也没法解释,总不好说,“这事儿完全跟我没有关系”之类,——不说隐隐是默认,说了,又只会越描越黑。

“罢了。”顾莲抬起头来,朝皇帝嗔怪埋怨道:“三哥你也真是的,别人有人让咱们不痛快,你怎地还中了招?特意过来说一回。”回头看向皇太后,“倒叫母后听了一肚子的糟心事儿。”

“母后勿怪。”徐离对皇太后欠了欠身,解释道:“不是儿子莽撞,实在是担心那些有心人故意生事,所以特意过来提个醒儿,等下宴席上留心一点,别再当众闹出什么大笑话了。”

被这么一打岔,皇太后自然心情不会好的起来。

看着眼前的一圈儿儿孙们,心情复杂,——皇帝不是莽撞的人,顾氏也不是,今儿这么一番虚张声势,必定有所图。虽然不知道所为何故,但是既然牵扯到了二儿媳,不论谁对谁错,背后都肯定和二儿子脱不了干系。

手心手背都是肉,手足相残,痛的不只是手和足,更痛的是母亲!

但是想到屏风后面半殿的外命妇,皇太后只能忍住满腔难受,只能装聋作哑,挥手道:“罢了,哀家知道了。”扭头去看麒麟,低声喃喃,“还是麒麟乖乖最好,只会哄皇祖母高兴,从来都不惹皇祖母生气……”

徐离把眼帘一垂,利落道:“儿子先出去了。”

“去吧。”皇太后声音疲倦,连头都没有再回一下。

皇帝大步流星的出了内殿,出了懿慈宫,方才沉着脸上了肩舆,没有去前面,反而指了指邓峨眉的钟翎宫,又附耳吩咐高勤,“带邓恭来见朕!”

高勤顿时停住脚步,低声应道:“是。”

今儿是皇太后和大皇子的寿诞,外面的臣工都要进宫拜贺,此刻就在前面,——而邓恭作为嫔妃之父,刚好进宫,刚巧女儿身体抱恙,想顺道见一见他这个父亲,这个理由再合适不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包子:“抗议!!这都是什么戏份啊!!!!(╯‵□′)╯︵┻━┻”

242 殇

邓恭的身量十分高大,又是行伍出身,体格健壮、气势迫人,不过到了内宫,便是老虎也得收拾爪子。一路上,微微低头跟在高勤后面,连目光都未斜视一下,免得看了不该看的,坏了不知道的内宫规矩。

他的嫡妻生了四子二女,侍妾们生了一子二女,一共九个孩子,除了住在内宫的小女儿邓峨眉,其余全部被薛延平屠杀殆尽。

如今邓恭四十有二,膝下却只有一个儿子,乃是继妻所生,尚且不足三岁,——因为是眼下唯一的独苗,平日爱若珍宝。

倒是少了几分抛妻弃子、斩手足、灭父母的狠戾,多了几分慈父心肠。

想着自己年纪已大,等到儿子长大成人之际,都是花甲之年,少不得还要仰仗宫里的娘娘庇佑,因而对女儿亦多了几分关怀。

进了钟翎宫,见了皇帝行完大礼以后,躬身问道:“不知瑛嫔娘娘得了什么病?抱恙有多少时日了?”

徐离笑而不答,淡淡道:“跟朕进来。”

邓恭虽然看着是一个粗人,实则心细如发,——否则便不会在两军交战之际,把握住微妙的敌我胜负信息,以葬送全家老小,换来自己的平安和一世荣华富贵。

此刻皇帝看着和颜悦色的,但是笑容颇为深刻,叫人隐隐不安。

欠身跟着进去,只见里面的宫人陆续退了出来,一个个悄无声息,气氛越来越紧迫怪异了。再往里走,到了寝阁,居然只留了一个宫女站立旁边,而且那个宫女,一看便知道是个练家子,绝非寻常的弱质女流!

邓恭心头一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瑛嫔。”徐离出声,“你父亲来看你了。”朝身后招了招手,“瑛嫔身子不适,不能下来说话,你们是父女骨肉无须避嫌,且近一点说话。”

邓恭上前了几步,抬眼一看,顿时脸上神色大变。

邓峨眉对着父亲露出一个笑容,颇为诡异奇怪,——不见丝毫父女相见的欣喜,只有说不尽的复杂之色,厌恶、怨恨、嘲笑、讥讽,每一种都是那么明显,那笑容便有些狰狞扭曲,像是一朵染了毒液的花朵。

“爹……”她的嗓子更是粗噶难听,之前喝了药,虽然用内功逼出来大部分,但是还是留下了后遗症,沙哑说道:“怎么……,不认识女儿了吗?”

邓恭虽然不知道内情,但也看得出来,女儿这不是病了,而是中了毒,而且看她抬起手的奇怪姿势,——手臂抬了起来,手却软趴趴的无力垂下,手腕还有一道精准无比的伤口,莫非是被人断了手筋?!不由大惊大骇!

邓峨眉像是看出了父亲的猜疑,笑了笑,“爹不用疑惑了,女儿……,手筋和脚筋都已经被皇上废了。”看着一向稳若泰山的父亲,居然有面色大变的时候,心底居然涌起了一阵畅快,呵呵一笑,“爹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女儿割破了皇后娘娘的喉咙。”

邓恭的脸色不由更白了。

女儿刺杀了皇后娘娘?!即便自己也盼着薛皇后死,但肯定不要亲自动手,更不需要女儿来动手!况且薛家都被灭了,皇帝又不待见薛皇后,她死不死的也翻不起大浪,完全无须多此一举惹麻烦!

但不论薛家在不在,薛皇后和皇帝关系如何,女儿刺杀皇后都是大罪!连带邓家满门都有罪过!因而只一瞬,他便猛地转回身跪下,“皇上!臣愿意亲手斩了这个大逆不道的女儿!”

“爹你慌了?慌什么?”邓峨眉吃吃的笑了起来,不等徐离开口,抢先道:“皇上想要杀我,难道还会等一年,再叫你进宫来动手?”她笑得沙哑难听,无比刺耳,“爹你放心,会有机会给你向皇上表忠心的。”

邓恭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疑问,却一个都没有问,他心里明白,事情如此诡异皇帝必定另有安排,而且只怕还涉及一些隐秘。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这个道理他一向记得很牢,因而只是继续跪着,“请皇上吩咐。”

既然皇帝留着女儿的性命,有所图,那么专门叫自己进来听这么一兜隐秘,应该不是专门兴师问罪的,而是有所指示。

哪知道,徐离云淡风轻说道:“朕没有什么吩咐的,你知道此事就行了。”

什么?知道就行了?邓恭不是好奇宝宝,可是事关自己的项上人头,哪怕他城府似海一般深,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皇上的意思是……?”

“不用多问。”徐离知道他的担心,给了一句准话,“女之过,罪不及父。”然后又道:“你应该明白“入耳存心,口不出言”的道理。至于其他的,将来时候到了,自然就会明白了。”

邓恭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不再多问,“是,臣遵命!”

眼见皇帝和父亲转身出去,邓峨眉挣扎着,喊了一句,“皇上!”看着顿住脚步的徐离,微微苦笑,“为什么?能不能让我死一个明白?”见皇帝不为所动,哑着嗓子,拼命再最后问了一句,“好歹……,让我知道是什么时候?”

徐离冷冷勾起嘴角,“在朕的面前,没有你自称‘我’的资格!”朝着邓恭笑了,“可见你女儿做嫔妃,做得有多么的不情愿。”

一拂袖,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皇上!臣妾错了!”邓峨眉嘶声大喊,浑身发抖,——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到底要何时才会结束?!她的声音里面带出哭腔,“求皇上,告、告诉臣妾……”

下一瞬,被旁边的紫藤面无表情敲晕,断了声音。

在神智迷失的一刹那,邓峨眉满腔无声的痛恨,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要身为女人?那一句,“爹,峨眉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

其实应该是……——

如有来生,不做女人。

******

钟翎宫的无声腥风血雨,在外人看来,却是瑛嫔邓峨眉借病邀宠,还缠得皇帝让其父亲进宫见了一面。

比如大管贵人就是这么想的,并且为此忿忿不平!

自从进宫以来,后宫嫔妃轮着个儿的蒙受圣眷,自己这里却是始终平平,——连庶妹都拣了狗屎运,得皇上单独宠幸了一段时间!

而叫大管贵人不痛快憋气的是,宫里女人这个生了,哪个怀孕,自己进宫四年连个泡儿都不见。想那大皇子麒麟不过是一介宫女所生,因为占了个长,又是男丁,便被皇帝和皇太后捧在手心儿里,怕是要星星、要月亮都会给摘了。

不说别的,奶娃娃就给安排了九百精甲护卫呢。

大管贵人一面忿忿,一面叹气,又不停地抱怨皇帝喜好没个准儿,最近不知道怎地迷上瑛嫔,凡事都管着她、由着她,简直莫名其妙!

难道皇帝喜欢病西施的模样儿不成?

大管贵人心下一动,——怀孕不由己,生病还不由己吗?可是好端端的装病,怕是也不成,太医过来号脉,再弄出一个欺君之罪就不好了——

偏生巧了。

因为天热,大管贵人贪凉多喝了几碗冰镇汤,夜里又心烦睡不好,翻来覆去的折腾了半宿,方才睡下。

次日起来,大管贵人便觉得头重脚轻,晕乎乎的,服侍她穿衣服的宫女更是吃了一惊,“贵人?怎地身上好似有些发烫?”

“是么?”

又一个近身服侍的宫人过来,摸了摸,“哎哟,像是发烧了。”

“听你们这么一说,好像是些热。”大管贵人不但不恼,反倒一喜,当即软绵绵的倚在枕头上,吩咐道:“快传太医。”

太医过来诊了脉,说是,“暑日里不宜过多用冰,想是外热内冷,刺激脾胃,引发了嗓子上的炎症,所以发起热来。”接着细细嘱咐了一番,起身去开药方。

大管贵人却不好好儿吃药。

每每汤药熬好了,总是嫌苦想吃蜜饯、或是刚巧头发晕暂时不想喝,变着法子的打发宫人们出去,然后把药泼在了盆景的泥土里面。

如此熬了三天,虽说因为自身的抵抗力没有越烧越严重,但仍低烧不退,再叫宫人去回报皇帝,“贵人贪凉吃坏了肚子,烧了三天,还不退,如今人都迷迷糊糊的了。”小心翼翼央求,“还请皇上过去瞧一瞧吧。”

大管贵人如果知道后面皇帝的决定,就断然不会自作聪明了。

眼下徐离百事繁杂,正没时间顾及管氏姐妹这对小鱼虾,偏偏她送上门来,根本就没有功夫去琢磨,——真病了也好,借病邀宠也罢,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分别,略作思量便道:“好,朕忙完了就去。”

那宫人心头一喜,忙不迭的赶着回去通知消息。

徐离等人走了,吩咐高勤,“传江太医。”

高勤目光微微一闪,“是。”

江太医是一个特别“晦气”的太医,凡事经他看过病的嫔妃娘娘们,总会“病”得不一般,比如薛皇后,比如邓峨眉。大管贵人虽然没有“病”得这么重,却也不轻,据说不是普通的风寒之症,所以才会喝了几天的药都压不下去。

最最叫人忌讳的是,还会传染。

因而整个景和宫的人都不能走动,每日吃食有人送进去,就连小管贵人,也被吩咐留下观察,不得私自走出景和宫半步!——

不对劲!要出大事了!

剩下两位还算有人身自由的娘娘,惠嫔和襄嫔,各自都是心惊不已!进来护国长公主频频出事,已是古怪,期间邓恭又进了内宫,再接着大管贵又人病了。

偶尔病了不稀罕,稀罕的是,皇帝将管氏姐妹一起变相禁足!

不过顾莲没开口的意思,沈倾华和邓襄嫔便都不会多嘴,她二人也无交情,私下亦没有什么好交流的,只是各自猜疑不定。

******

“牌子都铸造好了么?”顾莲问道。

“好了。”

“叫几位统领过来罢。”顾莲一件一件事的打点,为后面的变故做准备,要说心中不担心是假的,只是面上不宜流露。等着黄、穆、沈三人一到,便吩咐道:“上次比赛府里的侍卫用了麒麟队,我想了想,你们原本不算是公主府的侍卫,都是用来保护大皇子的,既如此……,往后便叫麒麟卫吧。”

指了指地上几箩筐的精铁牌子,“上面每个牌子都刻了一只麒麟,还有编号,等下你们按照名册和编号,一一把腰牌发下去。”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是空气里却多了一抹凝重的味道。

“你们须要记得。”顾莲神色一肃,“不论何时何地,不论时局有什么变化,你们都是大皇子的人,是麒麟卫!功夫是次要的,忠心才是第一位要紧的,只要时时刻刻记得这一条,别的虚妄就不用担心了。”

这话云山雾里,别说黄大石性子憨厚,便是精明的穆世骐,机灵的沈澈,一样猜不出背后的意思。

顾莲不欲多说,也不能多说,挥挥手,“都下去罢。”

另外找了一个时间,单独叫了黄大石私下说话。

“大石哥。”她道:“等不了多久,就会有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你别问,我也不能说。”顿了顿,“总之……,希望你能一如从前相信我,便够了。”

黄大石性子再粗,也听得出她语气里的惶恐不安,赶忙道:“你放心!那些好听的话我不会说,但只要你一句吩咐,水里来、火里去,我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不。”顾莲摇了摇头,“我不会让你犯险的。”微微一笑,“刚才只是一时感伤,你别在意。”往后走的那一步,便如踩钢丝走到最高点的路程一般,终点高高在上,路途也因此而危险万分!稍有不慎,自己便是粉身碎骨!

“莲……”

“大石哥,不要提那个名字。”这普天之下,只有徐离在无人处能这么喊了,旁人喊了,没准儿就会惹来祸事,继而郑重道:“不论后面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要管,也不要问,更不要去冒险做傻事,只要……”她抬眸,直直的看着对方眼睛,“只要等着我的消息,切切牢记。”

黄大石见她目光郑重迫切,当即点头,“好,我等着你的消息。”

“你回去吧。”顾莲目送他出去,自己躺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用指甲一下一下的掐着掌心,刺痛让自己更加思路清晰起来。

想了一阵,让窦妈妈给曲靖飞送去了一句话。

“宝刀待鞘,静候良机。”

第二天,抱着麒麟回了一趟皇宫。

先是陪着太后说了会儿话,然后回了宸珠阁,单独找了江真娘,细细吩咐道:“没别的事,只一件,不许任何外人接近宸珠阁,照顾好麒麟。”

好些天了,江真娘才从上次的惊讶中回神,此刻虽觉突兀,但还是没有多问便应承下来,“公主放心,奴婢豁出性命也会护得大皇子安全。”

公主?自己很快就不再是公主了。

曾经自己以为,护国长公主是最好的护身符,但现在看来,同时也是最好的一块靶子,知道护国长公主是冒牌货的人,委实不少。

再说皇帝不让自己做公主了,也是无法。

因见江真娘神色紧张,摆了摆手,“不必太过疑神疑鬼的,只是要你竖起警惕小心而已。”底下的事不便细说,别说江真娘了,连皇太后和洪妈妈她们,都不能直来直去的言明,因而只道:“宫里人多眼杂,你凡事都要多留一个心眼儿。”

如今宫中除了皇帝和皇太后,便只剩下沈倾华和邓襄嫔,连管氏姐妹都被禁足,邓峨眉已经翻不出风浪。算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威胁,但是不为一万,只防万一,哪怕自己白叮嘱了呢?小心驶得万年船总是没错。

顾莲不能再多说了。

只是坐在流云长榻旁边,陪着麒麟玩儿。

如今他大了,肯定不喜欢老老实实呆在摇篮里面,满世界的乱扶东西要走路,抓着什么都是新鲜的,一阵疯玩儿。

顾莲搂着儿子亲了亲,小脸蛋儿又香又白软软的,松开看去,——一双大大的眼睛乌黑如墨,咧嘴笑起来的时候,露出才得上四下四的八颗小牙,里面粉色牙床,叫自己心软成一滩水。

麒麟手里拿了一个橘子,抓了一圈儿手指甲印儿,嘴里咿咿呀呀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又性急的伸手放到嘴里吮吸。橘子皮的味道又苦又涩,顿时气得“嗷嗷”叫,皱着眉头,皱着小鼻子,把橘子骨碌碌的扔在了地上。

顾莲不由“哧”的一笑,“小笨蛋。”

亲手给他剥了橘子,撕了皮儿,只把瓤儿喂给他吃,小嘴巴“吧唧吧唧”的,吃了整整一只,还眼巴巴的望着剩下橘子皮儿,像是试图再找出点吃的来。

“不许吃了。”顾莲洗了手,回来抱了他去看花儿,转移注意力,麒麟果然被鲜艳的花朵吸引,不再惦记橘子,但是却抓碎了一地的鲜花瓣儿。

如此玩了好一阵,方才回屋。

晌午吃过肉糜青菜粥,又喝了水,没多会儿便开始发困,在乳母的怀里老老实实的睡下,再放到床上,依旧四仰八叉睡成一个小青蛙模样。

顾莲陪着静坐了好一阵子,才恋恋不舍的出去。

刚在寝阁躺了没多久,便有小宫女进来回报,“启禀公主殿下!宫外来人,说是护国长公主府出了一点事,请公主殿下回去裁夺。”

顾莲闭上眼睛舒了一口气,复又睁开,“知道了。”稍作安静,便到前面与皇太后告辞,“说是有事,女儿先回去看一下情况。”指了指后头,“既然有乱子,麒麟就先留在宸珠阁了,眼下天色还早,等会我赶在宫门落匙前回来。”

皇太后颔首道:“应该的,你且去忙罢。”

顾莲告安,起身出了懿慈宫。

坐在肩舆上,——仿若弓被人拉开张成满月,又似战鼓声声响成春雷,每一次心跳都是又急又促,每一次都震在鼓点之上!

顾莲觉得自己就是那支利箭,伤人的同时,自己同样亦是处在险境当中!

到了公主府,黄大石面红耳赤迎了上来,气得结结巴巴的,“公主!方才京兆尹那边又收到状子,告、告公主……,私通他人良家子弟,豢、豢养……,面首!”

“豢养面首?”顾莲露出惊讶,冷笑道:“可说我养了谁?”

旁边的穆世骐和沈澈脸色更红,沈澈简直要气得紫涨,还是穆世骐沉稳一些,上来说道:“那人在京兆尹府衙前大吵大闹的,喊得半条街都已知晓了。”顿了顿,“至于面首,说的便是属下和沈副统领,还有……,说是还有别的侍卫。”

顾莲顿时“气”得浑身发抖,指了门外,颤声道:“我知道了!一定是……,一定是她闹得。”眼泪跟着掉了下来,哭泣不已,“先头攀诬我纵奴行凶、圈占良田,这些也罢了,怎地拿女儿家最要紧的名节糟蹋?我可不要活了……”

“公主消消气。”窦妈妈等人赶忙劝道:“外头的人浑说罢了,不当真的。”

“不当真?”顾莲一面一哭,一面道:“你没听穆副统领说,那人喊得半条街都已知晓?再到这会儿,只怕满京城的人都已经听说了。”梨花带雨,虽然隔了一层浅紫色的面纱,亦是凄婉动人,忽地一咬牙,“起驾!我要去找二嫂问个清楚!”

窦妈妈苦口婆心“劝解”无效,见她盛怒,只得让带了所有的侍卫,赫赫攘攘近千数的人赶去端敬王府。王府的布局规模虽大,但是九百侍卫排成行逐一散开,仍是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真是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护国长公主在宫人的陪伴之下,一路赶到内院,找到了端敬王妃,只见她哭得两眼通红、头发散乱,上前便抓着端敬王妃哭着质问,“二嫂你好狠的心啊!不过是偶尔和你有点误会,竟然要生生的置我于死地才肯罢休……”

如今谷涟漪已经离开京城了。

跟在顾莲身边的赤芍,之前服侍薛皇后,因为邓峨眉刺杀一案落了罪,后来被顾莲保了下来,谷涟漪走后,便是由她领头近身负责顾莲的安全。

此刻佯作搀扶顾莲的样子,却对端敬王妃做了手脚,几个人拉拉扯扯,就把端敬王妃给推到了里间。而窦妈妈带来的人都不是吃素的,卡在门口,一个端敬王府的人都不放进去,嘴里还道:“主子们吵架,我们做奴才的跟着可不方便。”

护国长公主只带了一个贴身宫女,而端敬王妃身边,也跟着俞妈妈,——倒也没什么不合理的,这种场合,做奴才的的确不合适蜂拥进去。

因而公主府和端敬王府的人,都围在外面,一个个竖起了耳朵。

只听护国长公主放声哭道:“二嫂啊,你怎么能让人攀诬我养了面首?你这般狠心毒辣陷害我,就不怕……,不怕哥哥和母亲怪罪吗?如今闹得满城风雨的,我……”她痛哭,“我是活不下去了……,只有死,才能证我清白……”

便听见“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是几声惊呼!

众人正在惊骇不定,就见窦妈妈领着人奔了进去,放声尖叫,“哎哟!公主,公主殿下磕坏了……”里面一团乱,可是门口公主府的人却跟铁桶似的,严防死守,旁的人一个都不放进去!

隐约还听得俞妈妈和端敬王妃的声音,夹杂在公主府的惊叫之中,听不真切,不过转瞬功夫,便见护国长公主被人抬了出来,——只见她头破血流的,鲜血染红了她的面颊、头发、脖子,甚至还洇红了半幅衣裳,血淋淋的触目惊心!

公主府的人一面往外出,一面见端敬王府的人往外赶,最后……,留了几个人在里面守着,连门都给关上了。外面更是跑了一小队精甲侍卫,面无表情站在廊子上,一个个手持长枪钢刀,彻底将端敬王妃和俞妈妈封锁在里面,不许任何人接近。

不到片刻,护国长公主被端敬王妃攀诬豢养面首,继而自寻短见的消息,传得整个端敬王府的人都知道了。

而在顾莲被送往皇宫就诊的路上,消息一路散播,一路走漏,更是让满京城的人都听说了此事,——有关皇室秘闻,还牵扯到姑嫂之争、公主豢养面首,如此新鲜火爆的段子,惹得众人议论纷纷。

“这做嫂嫂也太过狠毒了一点吧?竟然要生生逼死小姑子!”

“哎哟,不知道护国长公主是死是活呢。”

不过这些议论没有持续多久,还没有挨到黄昏时分,皇城里便响起了丧钟,一声、一声、又一声,宣告了护国长公主的香消玉殒……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像写邓恭这一段,后面都是有用的,不是重复剧情~~

243 众生相

皇宫里丧钟响起的那一刻,端敬王妃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软坐在了地上!

今天的事会牵连葬送多少人不知道,但自己……,肯定首当其冲逃不掉!这丧钟就是为自己敲响的!她震怒、惊骇、绝望,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喘不过气来,不住的拼命大口大口呼吸,浑身发抖!

对于徐策来说,妇道人家就是妇道人家,军国大事根本不可能细细交待,哪怕对方是自己的妻子。因而端敬王妃从不知道,徐氏兄弟在战场上的那些暗地交战,更不知道徐离差点中了冷箭!

在她看来,徐离因为占了身子健全的便宜,所以自从登基以后,就对才华横溢的兄长十分忌讳,担心、不安,于是将兄长扣留在定州,简直就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是小叔子忘恩负义!

她觉得自己和丈夫、孩子被欺负,已经是受尽委屈,所以丈夫的那些指示,都是出于对兄弟的不满,要给他一点小小教训。

直到此刻,才终于对局势有一种顿悟……

之前公主府的一个小笔录被刺,指向端敬王府;后来又当着一干外命妇的耳朵,含沙射影、意有所指,说端敬王府状告公主圈占良田。自己还傻傻的以为,只是巧合、是误会,——却没想过,原来皇帝是不容端敬王府这一脉,要置之于死地!

今日顾氏发疯撒泼,非要说自己攀诬她豢养面首,继而做了手脚,假装磕破头造成诈死之相,背后不可能没有皇帝搜意!否则的话,她“死”了又该去向何处?她和她的那个小孽种,又该如何安排?!

原来闹出这么多、这么大的动静,就是要给自己扣一个“居心不良,攀诬小姑子以致令其轻生丧命”的罪名!难逃一死,难逃一死……

端敬王妃在剧变之中清醒、绝望,继而想到,此事不仅要害了自己,还会牵连到丈夫和孩子们,不由失声痛哭,“苍天啊,你怎么如此狠心……”

要说徐家,还真不愧是做了皇室的姓氏家族。

徐家的人都一样狠心!

不同的是,丈夫无情无义对自己视若草芥,小叔子冷心冷情却把顾氏捧若珍宝,所以自己完全不知情,而顾氏却能洞悉一切,参与到皇帝斩除手足的计划之中!

王爷啊,你怎么能什么都不告诉我?!置妻儿于不顾!

远在千里之外的你可知道,你的妻子和孩子们正在虎口之下,被人陷害谋命,还要成为加罪于你的罪证!

夫妻一场,怎么可能蒙蔽妻子到如此地步?

可惜端敬王妃没有机会再问徐策了。

皇帝降罪的旨意,很快便挟带雷霆之怒袭来!

端敬王妃俞氏,为私怨不惜攀诬护国长公主,祸乱京城、动摇民心,因公主性贞刚烈、羞愤交加,以致不堪受辱触柱而亡!废端敬王妃俞氏为庶人,连同爪牙党羽一干人等齐数处死!端敬亲王教妻无方、驭下不严,念及手足情分,特减罪一等,今日褫夺其亲王之位,贬为江陵王以观后效!

整个事件发生之快,徐姝不过贪睡了一会儿,先是听到丧钟惊醒,继而慌慌张张的往皇宫里赶,她才刚刚赶到懿慈宫,皇帝的旨意就已经下到端敬王府了。

而此刻,护国长公主府亦接到另外一道旨意。

护国长公主已然身亡,大皇子麒麟肯定不能养在公主府了,公主府的侍卫们正在惶惶不安,皇帝的圣旨已经传到!

“全部暂编禁卫军?!”

“是啊,不但编制没有丝毫改变,俸禄、官阶,就连几个统领们都没变,就是换了一个地方,挪了窝儿而已。”

“这样的话,我可就放心了。”

曲靖飞夹杂其中,想起公主留下的那一句话,“宝刀待鞘,静候良机。”

是不是,公主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那么……,她应该没有死吧?不然怎么会说出这样预知的言语?可是丧钟都已经敲响了,闹得全京城、满天下都已经知道,公主就算假死,又该以什么面目出现呢?

死了?没死?没死后面又会如何?

曲靖飞想不明白,但是“忍耐”二字还是懂得的,自己除了公主的青眼,并无别的门路可以向上攀附!而且……,自己还替她做了那桩麻烦的事,若是没有她的庇佑,将来被人翻出来,怕是死得连灰烬都不剩!

侍卫们皆是议论纷纷,曲靖飞陷入深思,黄大石和穆世骐、沈澈则聚到了一起。

穆世骐先开了口,“别忘了,咱们可都是麒麟卫。”这么说着,一则是安抚黄大石和沈澈,一则是安抚自己,——公主死了,大皇子还在啊!

心下不由自嘲,黄大石是有立过军功,跟随皇帝一起打过天下的人,说不准离了公主府更是海阔天空;而沈澈就更不用说了,父亲和兄长都是赫赫有名的战将,姐姐还是宫里的娘娘,前途自然不用担忧。

只剩下了自己,前途未卜。

穆家原本是薛氏一脉的旧部,甚至在新朝建立以后,还帮着薛沛秘密筹划了不少阴谋诡计,即便后来投诚皇帝,但是却毫无功劳可言。

而旁边的沈澈,心情委实有一些复杂。

原本他是不愿意来公主府做事的,为妇人驱使。可是圣命难违,况且想着其实不算公主府的侍卫,而是护卫大皇子的,方才勉强忍耐没有发过牢骚。

可是后来……

一则护国长公主本身是个好相处的,并不刁蛮任性;二则端敬王妃害了自己妹妹的孩子,侮辱沈家的人,是护国长公主出头为沈家辩白,替自己出了头;三则……,一想到因为惹恼了端敬王妃,害得护国长公主被攀诬豢养面首,以至于最终丢了性命,心里就十分不是滋味儿。

他红着眼睛,抬起头,“你们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反正……,这一辈子,我沈澈都是麒麟卫的人!”心里有一口大大的恶气,此刻憋着,没有地方可出,只能化作一股子狠劲儿,留待他日发泄!

护国长公主死了,自己便好好替她护卫着大皇子麒麟!

穆世骐万万没有想到,一向清高孤傲的沈澈,居然会转了性子,说出这么一番掷地有声的话来?不过心里略想了想,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不由看向木头疙瘩一样的黄大石,问道:“黄统领呢?”

黄大石正在神游,……自己这个“妹妹”,日子总是过得惊心动魄的,她、她肯定没有死!不会的,不会的……,每次她都能化险为夷的!再说了,她不是让自己不要多想,不要惹事,只要好好的等着她的消息吗?

反正她也不是真公主,公主死了,她再换个身份便是了。

穆世骐见他一直不回答,提高声调,又问了一句,“黄统领,你要一直留在麒麟卫吗?我和沈副统领都打算留下来。”

黄大石怔了怔,抬头看了二人一眼,忽地炸毛,“这还用问吗?!谁他妈要是敢叛出麒麟卫,我就砍了谁的脚!”

******

“怎么办?怎么办啊?”何庭轩哭丧着一张脸,朝着杏娘嚷嚷道:“如今护国长公主府没了,黄大石他们还可以编入禁卫军,宫人可以进宫待命,我这个小笔录却没有去处了。”

好不容易混到护国长公主府做事,只得挨了一刀,赔了一点医药费罢了。

杏娘也是满心失望,无奈道:“哪有什么法子?别说你了,就连三堂哥现在都没有着落,还不是回家呆着?”想了想,哄劝他道:“你先把伤养好,回头再找大伯父帮忙周旋,看有没有事情可做吧。”

“算了吧!”何庭轩不满道:“大姨父要是肯拉扯我的,早些年就拉扯了!为着姨母生了我的气,哪里还肯帮衬?上次能进公主府做事,是黄大石那个憨子帮得忙,可不是承了顾家的情!”声音尖酸,“顾家……,哼,哪里还指望得上哟?我可真是倒霉,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做什么都半途而废!”

“大爷、奶奶。”一个丫头立在门口,高声回道:“顾家来人了。”

“我去瞧瞧。”杏娘露出笑颜,安慰丈夫,“没准儿有什么好消息呢?”

惹得何庭轩也是翘首以盼,“快去,快去!”

结果杏娘出去了,见着的却是母亲身边的积年老仆卢妈妈,“夫人不便出门,想请姑奶奶回去一趟。”怕她不去,补道:“夫人有要紧事说。”

杏娘回来与丈夫说了。

何庭轩一脸失望,“你娘能有什么要紧事?”挥手道:“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杏娘上次为着女儿和母亲吵架,不过她是一个性子烈、却没有隔夜仇的人,不至于真的再也不见母亲,赌的气早消了。

不过想着金珠儿不爱去顾家,加上最近事情多又乱,便没带儿女,自个儿跟着卢妈妈一起上了马车。到了顾家四房的院子,见着母亲,第一句话便直冲冲问道:“可有什么要紧的事?巴巴的叫我过来。”

在她想着,无非是母亲闷得发慌找自己闲聊罢了。

“神天菩萨!”顾顾四夫人念了一句佛,把卢妈妈等人打发了出去,关了门,方才神神秘秘说道:“真是有件要紧的大事,哎……”急得团团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我可怎么跟你说呢?”

一面急,一面颠三倒四,半晌才把事情原原本本说清楚了。

弄得杏娘怔在当场,张大了嘴巴,“娘你说,那护国长公主竟然、竟然……,是妹妹假名顶替的?不,不会吧。”

“怎么不会?!”顾四夫人说起此事来,不免又是上火,“你那好妹妹,还让人打了她亲娘一顿呢!要不是为了这个,上次我怎么会迁怒金珠儿?”忍不住嘀嘀咕咕,“这个小没良心的,就算我没养她,好歹也是十月怀胎,鬼门关里头转了一圈儿,才把她给生下来的啊!”

杏娘脑子里一片混乱,回想起那一日的情景来,“要照这么说,难怪那次她死活都不肯见我。”低声喃喃,“原来是这样……”

顾四夫人又道:“当初为了你,是我怀了她和刘家的亲事,她心里可记恨着呢!不过她恨我归恨我,好歹没有迁怒你,不然的话,像何家那个狗不识的小混账,怎么能到公主府去做笔录?美得他!”

“哎哟!”杏娘直揉额头,“娘你等一会儿,我脑仁疼。”

顾四夫人哪里忍耐的住?只在旁边团团转,嘀咕道:“可她没良心打我也罢了,只要还肯看顾你和你爹就行,怎地……,会死在了端敬王府?”一阵疑惑,一阵希望,“你说,会不会是消息弄错了?”

杏娘回过神来,嗔道:“娘你在异想天开什么呢?公主到底死没死,都弄错了,皇宫里的人是干什么吃的?”

“不是。”顾四夫人对小女儿的情感十分复杂,并且怪异,“说起来,我总觉得你妹妹她、她……,像个活了一千年的精怪!几次三番说是死了,却都是活得好好的,而且一次比一次会换身份。”啧啧了两声,感慨道:“这历来都只有咱们想不到的,没有她做不出来的!”

乱世里,她才得几个月的小婴儿愣是挺了过来,活得好好儿的,回来认亲;安阳城外那样险之又险,却有人刚巧杀了那群流寇,救了她;被徐家退亲,却又叶东海那个痴货肯娶她回去,当个仙女似的供起来,为了她不惜把家里人送去官府;后来被匪徒劫持而去,不说性命难保,至少名节上头是说不清楚的,结果呢……,皇帝愣是让她做了护国长公主!

而且说不定,那个大皇子也是她……

到了这份田地,怎么可以就这么突然死了?!顾四夫人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她让人打了自己,心里当然是恼恨的,——可是也知道理亏了这个女儿,到底气短。况且她终归是自己掉下来的肉,恨归恨,充气量也不过想着打她一顿,断没有想着要她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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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说了,失了她,四房不免又是无依无傍了——

所以心里只是盼着女儿还没死。

可以顾四夫人注定是要失望的,接下来,护国长公主的丧礼有条不紊进行,公主府的人也散了,再也没有传出任何和女儿有关的消息。

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风过水无痕般沉静下来。

等到护国长公主身亡的消息,辗转传到叶东海的耳朵里时,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这个消息,令他委实不能接受!

今儿正是七月初七乞巧节,在这寓意情人爱恋的节日里,叶东海忆起往昔,自是格外伤感寥落,却没想到,竟然还会收到前妻亡故的消息!

他有些脱力,退了几步,软软的坐在了椅子里面。

自己爱过、恨过,无奈过、纠结过,哪怕最后释然了,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围着她打转啊!爱的是她,恨的她,无奈为她,纠结为她,就连释然也是因她而释然,若是她不在了,这所有的情感又该如何安放?

叶东海心潮起伏不定,胸腔哽噎,像是被塞了棉絮一样堵得难受。

她……,死了?!

段九一看他这个样子,便叹了口气。

不是身边的人故意透露,而是护国长公主死亡这么大的消息,无须刻意打听,不论是官府发出的大丧暂停婚嫁的禁令,还是街头巷尾的百姓议论,就不可能瞒得住。

要说顾氏这个女子,在外甥叶东海的生命里份量实在太重。

至于他,人好、样貌好、脾气好,心思灵巧、聪慧明敏,生的一双儿女也是冰雪可爱,简直就没有一处不好的,——除了她跟了皇帝。

可要说这个,也轮不到埋怨顾氏。

所以外甥折腾来、折腾去,折腾的都是自己。从前是横竖放不下,现在是看起来好像放下了,结果一转眼,又被顾氏的死讯把平静给打破。

有些伤疤,不动,仿佛好了;一动,又是血流不止。

叶东海什么都没说,可心里未必不是在默默地淌着鲜血,就是样子,才叫人看了心疼忍不得,一个个都想要劝他几句。

段九琢磨了半日,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一个或许能劝慰他的说辞,“是不是另有别的什么缘故,所以……,公主只是诈死,而她本人另有其他安排。”

叶东海目光一闪,抬起头来。

冷不丁的,谷涟漪在旁边插话道:“我劝你们,还是别做这些白日梦的好。”不紧不慢说了西林猎场之事,冷声一笑,“皇帝想杀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你说什么?!”叶东海和段九异口同声。

“难道你们没听清楚?”谷涟漪声音讥讽,“你们真当皇帝是个软王八不成?他的女人,被别人惦记着都不着恼?”接着道:“皇帝根本就不愿让她见叶家的人,为了上次见了七七一面,气得要拿弓弦勒死她!当时皇帝脸都绿了,要不是乐宁长公主挡了一道,早就死了。”

“为着这个,后面待她也慢慢淡了。”

“男人么,好的时候自然什么都是好的。一旦恼了,从前能忍的、让的,便通通都受不得,全翻出来算个总账!”

“不然你们想想,若不是皇帝冷落了她,谁敢给她气受?谁敢胡乱攀诬她?端敬王妃还不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如此嚣张猖狂!可是说到底,不过是被皇帝拿来当枪使罢了。”

叶东海不信,可是谷涟漪的话有句句有理有据,叫自己不得不信!是皇帝……,要杀她!继而努力回想,想来想去,竟然是自己害了她的性命,——只当她日子快活,却不料会是这样的结局!

谷涟漪见有了成效,再追一剂猛药,叹气道:“想来她早就对此有所预料,所以才让我离开京城避祸的吧。”看向叶东海,“她让我转告的那些冷情言语,想来……,都是为了让你忘了她,带着儿女好好过活。”

以她在顾莲身边服侍的日子,对皇帝颇为了解,——要说皇帝有没有杀她的心,或许不清楚,但皇帝若是真想杀一个人,动动嘴皮子就好了,哪里用得着跳脚三丈高?还亲自动手拿弓弦、套脖子,生怕吓不倒她似的。

所有种种,不过是因为爱她爱到了骨子里,容不得一粒尘埃罢了。

可是,这些话断不能对叶东海说。

反而再给他撒了一把盐,“二爷,你且收收心罢。”她道:“不为别的着想,只当是可怜她留下来的一双儿女,莫再自寻烦恼,只清清静静的过日子罢。”

叶东海沉默不言,愧疚、懊悔、伤心、痛惜,诸般情绪涌上心头,——是自己没有护住她,害了她,她还千百般的为自己和儿女打算。

如今天人永隔,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法再说了。

莲娘……

他的视线模糊一片,看不清……,看不清这世界,最终闭上了眼睛。

而段九,一把将谷涟漪拉到了僻静之处,低声斥道:“你都胡说八道些什么?还嫌他不够难受呢?!”

谷涟漪不为所动,淡淡道:“师兄,是你糊涂了。”

“我糊涂?”

“试想,她若真的死了。”谷涟漪轻轻叹息,“咱们却哄得二爷,让他以为她还活在人世间,十年八年的牵挂着,到时候见了她的坟茔又当如何?积攒了数十年的期望一旦落空,又该多么伤心欲绝?轰然崩塌?!”轻轻一笑,“谎言,从来都不是安慰人的好东西。”

段九冷笑,“你怎么确定她真的死了?!”

“我是不确定。”谷涟漪毫不退让、斩钉截铁,冷笑回道:“但是,二爷需要这个确定!”她的眉梢闪过一丝决然,“假如她还真的活着,那有如何?能回来和二爷再度成亲不成?即便我方才的话有虚有实,但是皇帝拿弓弦险些勒死她,却不是编的!”

“他们两个已然是这样了,再拉拉扯扯,不过是给各自徒增麻烦和烦恼,不如彼此相忘,各自还有一口气喘息的天地!”

她反问:“难道我这话错了吗?!”——

不如彻底死心,各自解脱。

段九一时哑然。

可是谷涟漪也没有多少辩赢的喜悦,道理么……,从来都是劝别人的时候容易,轮到自己身上就艰难了。

自己若是早死了心,又怎么会,隔了这么多年都还放不下?

要说蠢,其实自己比叶东海更蠢!——

蠢不可及!

******

不论沧海桑田、日月替换,岁月总是不紧不慢的,一点点平缓流逝,不为人喜、不为物忧,没有任何烦恼能干扰到它。

一年多时光,就这样幽幽静静的过去。

叶宜守完了三年孝期,顺延三年的成亲之日也快到了。

叶东海在听闻顾莲的“死讯”之后,暂时没有了游山玩水的兴致,回了长清,一直陪在父母身边,不声不响待了一年余。

然叶宜的婆家在离京城不远的鹤城,不免要牵扯送她回去嫁人的事宜,因而叫了她来,歉意道:“送亲的队伍我已经安排好,除了涟漪跟着你,还有两班镖师护送,所以我就不亲自去了。”

“应该的。”叶宜忙道:“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二叔那里丢得开?这些年,多亏二叔你的照拂……”想到这一嫁以后再也难见面,忍不住心酸,“二叔你多保重。”

京城……,叔叔大约是再也不想去了。

叶东海的确不想再去京城,再去那个伤心地,——不然父亲身体康健,自己带着七七和宥哥儿,去给侄女送嫁,只当是游玩一趟有何不可?

因见侄女伤心,想了想,“你先嫁过去好好过日子。”安慰她,“以前是我没有腾出空来仔细盘算,等我调停一下,回头将田家的人调到长清来,你也可以时常回门,看看七七和宥哥儿。”

244偷梁换柱

“当真?”叶宜复又欢喜起来。

叶东海笑了笑,“二叔什么时候哄过你?”虽然心里关心侄女,嘴上却没有太多闲话可说,讲了几句,便道:“离你出嫁的日子还早,即便提前动身也得下个月,你先回去,等都准备好了再说。”

“嗯,二叔歇着。”叶宜微微羞赧,欠了欠身出去了。

“爹!”冷不丁的,七七从侧门蹿了出来,“大姐真的要嫁去京城啊?那爹你可要说话算话,早点打算,将来好接大姐再回长清来。”又问,“大姐嫁去京城的话,咱们是不是可以也跟着去?”嘟了嘟嘴,“说起来,我都好久没有回去看过了。”

叶东海不想回京城,但是却不方便跟女儿解释原因,只是打岔道:“你如今一天大似一天,怎地还是玩心不改?”倒还真有一些担心,“毕竟你是姑娘家,不是小子。小时候跟着爹四处乱走,还没什么,大姑娘再不安定总是不妥。”

万一被将来的婆家知道了,多半不喜。

继而不由哑然失笑,女儿才得六岁,自己怎么就想到她要嫁人了?不过就是这么想一想,便是万分不舍得。

心下打定主意,将来一定要把女儿嫁得近一点儿。

七七哪里知道父亲这么多想头?只是缠着他撒娇道:“不是爹你自己说,什么‘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吗?还有啊,我跟小姐妹们一起玩的时候,她们听我说起外面的地方,都好生羡慕呢。”

叶东海笑道:“我家七七,本来就比别人家的姑娘厉害。”

七七抿嘴一笑,“爹你不会想说,全都是因为遗传了你吧?”

因为叶东海性子温和,加上一双儿女没有母亲照顾,他便充当了亦父亦母的角色,同时亦师亦友。而且七七本来就性子早慧、大方稳重,平日里不仅懂事,还能帮着父亲约束宥哥儿,因而父女俩的关系十分亲近。

叶东海被她逗得一笑,“你这个小鬼灵精!嘴上伶俐不饶人,就像……”想到心里的那个人,不由顿住,“像个大人一样。”

“爹,我们也去京城吧。”七七没有留意到父亲细微的变化,继续说道:“前些日子宥哥儿还问起他娘呢,要是咱们去了京城,就正好可以看看蝉丫姑姑。”

她从来就没有喊过黄蝉为母亲,习惯遗留至今。

叶东海听了,心里不是太好受。

不为黄蝉,而是儿子不知道亲生母亲是谁。

七七又道:“对啦,我还想去给公主姑姑上个坟呢。”

“什么?”叶东海闻言一震,“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私下以为,当时女儿年纪小,又过了这么两年,早就应该忘记了才对。

“公主姑姑对我很好啊。”七七没有太多心思,只当生母是记忆里一个美好回忆,“她长得好、又温柔,每次我过生辰的时候,都亲手给我做漂亮的衣服穿呢。”跺了跺脚,“再说了,爹你和公主姑姑成过亲,我们还一起住了一段时间,我还喊过她母亲啊。”

这下子,叶东海是彻底的震惊了。

“你居然记得两岁时的事情?!”

“是啊,我记得。”七七一脸骄傲得意,“我厉害吧!”挺了挺小身板,“其实我还记得更早的呢。”她道:“那时候李奶奶抱着我去皇宫里玩儿,有一个长得很高大的叔叔过来抱我,别人都喊他皇上……”说着,不免有一点小小兴奋,“爹,我小时候还见过皇上呢!”

叶东海不仅兴奋不起来,反而吃惊不已,甚至……,有一点小小担心,当时不会发生了什么凶险吧?可是又有一点点期盼,盼着女儿能够回忆过往之事,带出妻子的一些残留片段。

七七倒是没有辜负父亲,回忆道:“当时皇上抱着我走得很快,跟我说,要带我去一个好地方,有很多小花和蝴蝶。”继而一声惋惜,“可惜后来公主姑姑跌倒了,皇上就把我放下,然后抱着公主姑姑走了。”

叶东海的目光渐渐亮了起来。

女儿这段平淡的回忆叙述背后,隐藏的却是惊心动魄。

试想莲娘怎么会无端端的跌倒?可见当时情急,她为了追上徐离所以才……,不!甚至有可能是……,故意跌倒!

这样的话,徐离就会停下来了。

对,一定是这样。

她好傻……

七七到底年纪不大,懂事归懂事,对于大人情绪的微妙变化并没留意,而是自顾自说道:“所以要是回京城的话,我想去公主姑姑的坟头看一看。”又担心,“听说皇宫里面的那些人规矩大,不知道让不让我去呢?不过没关系,他们不让,我就远远的找个地方上一炷香,尽了心意就行了。”

叶东海听得心头一酸,难受起来。

不过父女俩不知道,那规模宏大的护国长公主坟茔,里面只有一具空棺罢了。

而此刻,叶东海做了一个决定。

“你说得对。”他道:“等你大姐回京出嫁的时候,我们去送亲,爹带着你和宥哥儿一起去。”不论如何,去给她的坟头上一炷香,也是应该的。

******

今年十一月初二,是乐宁长公主徐姝的二十岁生辰。

皇宫内的热闹布置和排场自不必说,宫外的皇室宗亲和外命妇们,亦是盛装打扮准备进宫道贺,——如今可就只剩下这一位长公主了。

她是皇帝唯一的胞妹,太后跟前最最得宠的小女儿,千金万贵的,别说旁人难以望其项背,就算是皇帝膝下的三位年幼公主,也是远远不及。

所以,就算像徐宪的两个女儿,大郡主和二郡主这样矜贵的身份,为了恭贺姑姑的寿诞,一样精心准备了礼物,一大早就早早起来收拾。

趁着无人,二郡主悄声问道:“姐姐,你说大姑姑她……”

“不许说!”大郡主性子更稳重一些,当即打断妹妹,“你怎地又提起这茬儿?是能提的么?叫人知道了,就算是你我也难摘干净!”

“知道。”二郡主嘟了嘟嘴,“我就在姐姐跟前提一提。”叹了口气,“她真可怜,最后跟二婶婶闹成那样,她死了,二婶婶也死了。”

“行了,别瞎操心了。”

“好好好,我不说她。”二郡主转了话头,“不是说三妹妹才病了吗?那要这样,今天可没法子进宫了。”

她口中的三妹妹,是徐策唯一的女儿三郡主淑姐儿。

端敬王妃被赐死以后,身边的积年旧仆也因牵连而被处死,整个端敬王府的下人都换了一遍,——留下徐策的三个孩子,最大的,今年不过才十岁,一团孩子气,全部依赖皇帝派去的人照顾过活。

虽说皇帝不曾刻薄过侄儿侄女,但是父亲远离、母亲亡故,身边熟悉的人也统统被换掉,想来日子不会舒心就是了。

“淑姐儿病得巧,别说她了。”大郡主皱了皱眉头,有些担心,二叔那一脉已经被皇帝忌讳,淑姐儿他们的将来,比自己和弟妹这种无父无母的还要糟,小小年纪,活得战战兢兢的真是可怜。

想来淑姐儿和她身边的人,断然不敢故意装病,要么是凑巧了,要么……,是皇帝不想让她进宫。而后者,又可以分为两层脉络。其一,是皇帝厌烦江陵王这一脉;其二,会不会是皇宫里面有忌讳?所以不想让淑姐儿看见。

这一年多,京城里面虽然平平静静的。

可是自己和妹妹都怀疑过,那个“大姑姑”可能没有死,毕竟叔叔看得那么紧,怎么会轻易让她死掉?她身边的人都是死人吗?连个主子都看不好,脑袋还要不要?可是怀疑归怀疑,却是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想到这里,不由叮嘱妹妹,“今儿进宫,可要仔细谨慎一些。”

“知道了。”二郡主虽然同样年幼丧父丧母,但是在姐姐的呵护之下,性子要相对开朗活泼一些,笑嘻嘻道:“如今姐姐订了亲,越发稳重了。”眨了眨眼,“我说姐姐今天这般严厉,不为别的,只为小姑姑府里的梁大统领,是咱们大姑爷的亲哥哥,也要格外仔细一些呀。”

郡主不同于公主,成亲以后,没有单独的府邸可以居住,是要跟着公婆一起过日子的,——孝敬婆婆、相夫教子,与寻常女子并无不同。

不过是身份矜贵一些,有皇室撑腰,婆家的人尊敬客气几分罢了。

大郡主皱了皱眉,刚想喝斥妹妹几句,可是一想到自己嫁了人,姐妹之间就难得如此亲近,不免浮起一阵心酸。

把那些训斥的话咽了下去,转而道:“敏姐儿,将来我去了梁家做媳妇,虽是郡主,可到底没有父母给自己撑腰,皇上和皇祖母再好,都是隔了一层。”她道:“所以,我是要守着规矩过日子的。”

一席话,倒把二郡主说得敛了笑容,着恼道:“就算你做了梁家的媳妇,就算咱们没有父母,那又如何?咱们都是正正经经的皇室郡主,他们还敢欺负你不成?!谁敢欺负姐姐,我就……”说到此处,已经有些委屈,有些忿忿,“我就上去打烂他的头!”

“瞧你,胡说些什么?”大郡主不想让妹妹太过担心,压下那些克己的话不提,微笑道:“我就怕你性子燥、爱胡来,白白交待几句,怎地扯出这么多话来?没别的,只是想着以后你自己住在内院,府中虽有政哥儿,到底是兄弟,比不得姐妹间亲密,怕你一个人孤单罢了。”

“什么呀!”二郡主嘟噜道:“你嫁了人,难道我就不能去看你?等我去了,咱们还不是一样说话么?”

“是是是。”大郡主好脾气应承妹妹,笑道:“你说得很对,原本是我想偏了。”

有侍女进来催促她们,“大郡主、二郡主,该起身进宫了。”

一路上了马车,二郡主还不忘在姐姐耳朵边八卦,“我听说,如今宫里最受宠的是瑛嫔,只是常年病着,不大出来,去岁年夜上头都没有见着她。只是前几年也曾见过几面,长得平平,既不如襄嫔瞧着好看,也不如惠嫔气华高雅……”

出了门,大郡主不免变得更加严厉谨慎,训斥道:“我就说你的嘴没个边儿,这才多大功夫?宫里的娘娘们都被你编排了一遍!不许说了,再说我就让你回去病着!”

也难怪二郡主有些兴奋,她们上头没有父母,王府的戒备因此格外森严,两个姑娘家更不能随意走动。除了节庆日子,能够进宫一趟透透气,从年初到年尾,日日夜夜都守在那一小块天地里面,便是个老僧也会觉得闷的。

区别在于,大郡主比较能够忍耐,二郡主年纪小些耐不大住罢了。

对于二郡主来说,姐姐不仅是姐姐,还是半个母亲,被训斥了只能低下脑袋,小声讪讪的撒娇,“好姐姐,我再敢不说了。”

大郡主不免又对妹妹耳提面命了一番。

然而进了宫,情况还是出乎了这对姐妹的预料!此时尚早,外命妇的道贺还要晚一些,两位郡主正在皇太后跟前陪着说笑,忽地有个宫女进来禀报,“瑛嫔说,今儿是乐宁长公主的大寿,要过来道一声贺。”

皇太后颔首道:“让她进来罢。”

“我去瞧瞧。”徐姝神色十分高兴,竟然亲自起身出去迎接,只听她在外面和人细细说话,“你身子弱,慢着一些走。”

听得敏姐儿心里一阵惊讶。

小姑姑什么时候这般好说话,体贴人了?从前没听说她和瑛嫔交好啊,莫不是因为瑛嫔得宠,所以就高看她几眼?但……,也用不着亲自出去迎接吧。

正在胡思乱想,逆着光,迎面看见一个殊色照人的妙龄女子。

眉如黛、眼似星,鹅蛋脸儿,身量纤秾合度,一头青丝挽做九天飞仙髻,其上金钗花钿、光芒闪动,映照得她盈盈含笑之间,颇有几分横波流盼的似水气韵。

浅紫色的流云纹大衫,千堆雪一般的百褶绡纱织金长裙。

简简单单,白与紫二色深浅有度、搭配得宜,头上珠翠九翟、环佩珊珊,身上广袖博带、云裳霞裙,一路翩翩然仿若临波仙子。

就连旁边一身盛装丽服的徐姝,都失去了光彩。

二郡主瞪大了一双眼睛,死死咬牙,双手更是紧急握成拳,——不这样,生怕自己下一瞬就尖叫出声!悄悄转过头去看自己姐姐,亦是脸色发白。

可是屋里的人,却好似什么端倪的都没有看出来。

皇太后、徐姝、洪妈妈,以及二郡主夸赞美貌的邓襄嫔,气华高雅的沈倾华,都对这个瑛嫔没有任何异样。

更诡异的是,原本在榻上扔佛手玩儿的大皇子麒麟,忽地嚷嚷着要下榻,一溜小跑扑向“瑛嫔”的怀里,奶声奶气喊道:“母妃,你怎么才来?麒麟等你好久了。”——

听语气,居然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麒麟的确对这位母妃很熟悉,因为这一年多来,顾莲哪里都没有去,就一直住在宸珠阁里面,只是足不出户罢了。

她俯身将麒麟抱了起来,轻声笑道:“母妃去换了一身衣服,这不就来了。”

皇太后的视线一直在他们身上,等了片刻,说道:“如今麒麟大了,沉得很,还是让乳娘抱他,你别累着了。”

二郡主越发看不明白了。

别说她,就是大郡主亦是一头雾水,她再矜贵,也矜贵不过皇子吧?怎地听皇祖母的语气,还怕累着了她?只是此刻顾不得多想,悄悄捏了捏妹妹,暗示她别说出什么不合适的来。

“不嘛,不嘛。”这边麒麟不依,紧紧的搂着母亲的脖子,撒娇道:“我就要母妃抱着,就要母妃。”说着,两条小腿更是圈的紧紧的,像个小猴子一样挂在母亲身上,坚决不肯下来。

顾莲笑了笑,搂着他到榻上坐下,“你别闹,母妃就抱着你。”

皇太后看了看她,语重心长道:“当心一些。”

顾莲微笑,“我省得。”

这条偷梁换柱之计,看着简单,但是要涉及的人和事实在不少,——不说别的,就是从前见过自己的宫人们,除却像洪妈妈这种信得过的,其余都要统统换掉。

可是皇宫里面这么多人,要把近身服侍皇太后和嫔妃的人都换一遍,谈何容易?总不好让皇帝大手一挥,“咔嚓”就都调走,不说要惹出多大的风浪,便是人手,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

因而便一次次的换人,一点点的安排。

本来自己在宸珠阁里面住着,清清静静的,每天陪着麒麟,皇帝也能时常过来,日夜没什么不好的。只是……,眼下却是等不得了,需要提前让“瑛嫔”出来露面,所以便趁着徐姝生辰,做个引子出来示人罢了。

两位郡主以后进宫的时间常有,不好一辈子瞒着她们,早晚都要见,不如早点知晓心里有个数儿。甚至说起来,大郡主会嫁到梁家去,也和自己脱不了干系,——不然京城里勋贵官宦子弟那么多,未必轮得到梁家。

正在想着,便听徐姝笑吟吟喊了一声,“贞姐儿。”让人拿了一个盒子过来,“你平日不怎么进宫来,没时间碰见你,这个是姑姑给你压箱底用的。”她道:“你瞧瞧,喜不喜欢?”

大郡主脸上一红,道了谢,接了盒子,小心翼翼打开了——

里面躺着一对碧绿滴翠的玉如意。

皇太后见了,不由嗔怪,“那么多东西,你怎么……”想说你怎么送这个,当着孙女的面,又不合适,况且送都送出去了,还能再收回来不成?因而忍了忍,皱眉瞪了女儿一眼。

徐姝眨眼一笑,“哎呀,不就是找高僧开过光的吉祥物件嘛?”转而看向大郡主,“你可仔细收好了,虽然高僧开过光不稀罕,但母后亲自颂了九九八十一天经,是个保佑夫妻和睦、阖家平安的好东西。”

大郡主便有些不安,起身推辞,“这是皇祖母给姑姑的一片心意,侄女受不起。”

“拿着吧。”徐姝撇了撇嘴,“送了人的东西可不兴再收回来,再者说了,我是那样假模假样的人么?”又嘀咕了一句,“反正等我再成亲,也不知道哪年哪月去了。”

“你还胡说?!”皇太后斥道。

麒麟在旁边见了,乐呵呵的拍手,“哎呀,姑姑挨骂了。”

“你个小混蛋!”

徐姝上前去抓他,东戳戳、西戳戳,闹得麒麟一阵乱笑,末了痒得受不住,干脆丢下母亲藏到皇太后身后去,嘴里还嚷嚷,“皇祖母、皇祖母,姑姑欺负人……,皇祖母救我……”

皇太后便假意拍了徐姝一下子,挥手让她离开,然后搂了麒麟哄道:“好了,姑姑被皇祖母打跑了。”

顾莲在旁边笑道:“别惯坏了他。”

皇太后却道:“我们麒麟从小就是一个懂事的,不会惯坏的。”

麒麟听了,老实不客气的连连点头,“我懂事,我懂事。”不太清楚具体含义,总之皇祖母说得都是好话,只管往自己脸上贴金,“我最懂事了。”

惹得众人一阵乱笑。

与之相比,一直猫在邓襄嫔身边的大公主,则要安静很多。

一直挨到众人散开,等下外命妇们该进宫来道贺,人多眼杂,小孩子们都被各自的大人领了回去。到了顺德宫,大公主一直低着头闷声不吭,进了内殿,只是低着头不停搓手绢,揉了个一团皱。

邓襄嫔瞧了瞧,以为是大家捧着麒麟冷落了她,哄道:“弟弟小呢,皇祖母自然喜欢多一些,你可不许说错话了。”

大公主早就习惯了被冷落,摇了摇头,“不是。”她抬起头,眼里尽是不解,“我好像……,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245 功名利禄(上)

邓襄嫔心头一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大公主今年已经满了五岁,倒回去一、两年,那时候三岁多,正是要记事不记事的年纪。可她不比旁人,即便再不得宠也是皇帝的女儿,皇太后的亲孙女,除了病了,日日都要过去请安见面的,见顾莲的次数实在太多了。

如何去跟一个小孩子解释,那个邓母妃就是从前的大姑姑?不对,她其实也不是真正的公主,而是……,这一通乱根本不能说。

说了,怕是自己再叮咛、再交待,小孩子都是消化不了。

可是若有一个错缝儿,会给那一位惹来什么麻烦不知道,自己的小命就得先给赔进去,想到此处,忍不住脊背后面生出一阵冷汗。

“锦绣。”她蹲□来,声音又轻又柔,“她是你的邓母妃啊,是母妃的堂妹,小时候你经常见到的,后来邓母妃病了好些日子,这不……,又好了。”

大公主还是摇头,“可是……,以前的邓母妃好像不是长这样。”她努力的回想,每次去请安时都是一大群女人,生辰年夜宴席上则是更大一群女人,以前的邓母妃,现在的邓母妃,其实都是一个背景板样的存在。

可即便如此,还是和自己的记忆有了出入。

“小孩子不许胡思乱想。”邓襄嫔打断她,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前段儿还夸你懂事不少,如今又不老实了!净生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念头!”给她下了定论,“不过是邓母妃病了,你见得少了,便记迷糊了。”

大公主抬起头来,看着养母认真的神色,严厉的表情,出于小女孩的天生胆小,和多年来被人冷落的怯懦。恍恍惚惚,也怕自己记错了再惹得养母不高兴,——皇祖母和父皇都不喜欢自己,自有养母,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不能惹她生气。

她小小的心里有些慌,顾不上分辨是非黑白,赶忙保证,“母妃你别生气,锦绣还听母妃的话,还听的……”上前抱住她,“我会乖乖的。”

“这就对了。”邓襄嫔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锦绣你想一想,要是你记错了人、喊错了人,不光邓母妃她不高兴,你皇祖母和父皇也会不高兴的。”

大公主往她怀里缩了缩,不敢再提异议。

“到时候……”邓襄嫔加重了语气,又道:“到时候不仅你要挨骂,就连母妃也会被训斥的,说不好你父皇一生气,就不让母妃跟你在一起了。”

自她抚养大公主以后,就全部亲力亲为照顾她、陪着她,凡事不假他人之手,——不仅是要培养起自己和大公主的感情,更要的是,隔绝别人接近大公主,让她全心全意只依赖自己一人,只相信自己一人。

像现在,这番苦心经营便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对于大公主来说,祖母和父亲都是一个遥远的存在,其他嫔妃、宫女,更是跟自己毫无干系,相依相伴的只有养母一人而已。

一听说会惹得父亲生气,要把养母和自己分开,顿时吓得不轻,差点没有失声哭了出来,急急道:“母妃,锦绣再也不敢乱想了!再也不敢了。”

“锦绣最听话了。”邓襄嫔看着她害怕的眼神,不想太过吓唬她,反倒加深她对这件事情的记忆,云淡风轻说道:“所以啊,只要你乖乖听母妃的话就好了。”

大公主连连点头,“我听的,我都听的。”根本就不去分辨是非曲直,“母妃说什么就是什么,母妃说锦绣记错了,就一定是锦绣记错了。”

邓襄嫔搂着那小小的柔软身躯,听着这娇滴滴的央求之语,心情有些复杂,颇为唏嘘的叹了口气,“好,母妃最喜欢听话的锦绣。”

低头看着那张肖似薛氏的小小脸庞,看着那眼里的依恋。

心下不由自嘲,薛氏若是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幕,会是何感想呢?别说她,就算是从前的自己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会抚养一直刻薄自己的薛氏之女,还如此亲近,世事真是变幻无常啊。

歇了一会儿,重新收拾打扮去了前面宴席。

不出所料,“瑛嫔”身体不适早回去了。

而那圈外命妇们,自然不会揪着一个缺席的嫔妃多问,况且还有病得更久的管氏姐妹,——谁会没事去刨根究底?没事找事?

今日众人的焦点是徐姝,是那眉目飞扬、气度恣意的乐宁长公主。

莫说满座的外命妇不敢凝目直视,便是嫔妃们亦不敢与其争锋,甚至像徐宪的两位郡主亦是恭恭敬敬,一句出风头的话都没有。

用完宴席,回了府,姐妹俩都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一起到了寝阁,二郡主打开那个盒子,啧啧赞道:“姑姑今儿可真是大方,竟然舍得把这对玉如意给你,我看皇祖母欲言又止的样子,很是舍不得呢。”

大郡主听了微微苦笑,“姑姑固然是大方,但……,又何尝不是在警告我们?”有些意兴阑珊,将那玉如意的盒子关了起来,警告妹妹道:“你别忘了,姑姑从前和谁最要好?不然的话,给我做嫁妆的东西什么时候给不行,偏偏赶在今儿,赶在你我见到那位‘瑛嫔’娘娘的时候?”

这位小姑姑看似天真,实则精明,看人的眼力也够毒辣!这不……,把皇帝喜欢的女人哄得好好儿的,自己就更多一个帮手了。

再次叮嘱妹妹,“切莫多嘴,莫要惹了那瑛嫔娘娘。”

“姐姐,我又不是傻子。”二郡主撇了撇嘴,“这点子眼色还是会看的。”又道:“其实小姑姑也是多虑,难不成我们还吃饱了没事做,去嚷嚷的满世界知道不成?倒是正好得了她的好东西。”

大郡主没有回答妹妹,倒是想起另外一层来,幽幽叹气,“难怪……,要让我嫁到梁家去,原来如此。”

二郡主听了这话,不由大吃一惊,“这……?!”

小姑姑公主府的侍卫统领梁戬,是未来姐夫梁津的嫡亲哥哥,姐姐未来的大伯,而且还是庆平侯世子,几十年后的庆平侯。姐姐固然有着皇室宗亲的身份,但是同样离不开夫家支撑,也就是说,不可能去得罪这位大伯,当然就更不能给他招祸了。

虽然只是一种未雨绸缪的防范,仍然叫人感到很不舒服。

二郡主还有另外一层担心,“不会,那梁津不怎么样吧?”为了辖制住梁戬,同时也是为了管住自己和姐姐的嘴巴,才结成这么一门姻亲,所以……,谁还管那梁津有没有麻子,缺没缺胳膊腿儿?

“你在瞎想些什么?”大郡主好笑道:“那梁津长得好不好看不知道,但人肯定是没有问题的。皇上这个人性子一向孤傲,便是想对我们有所牵制,也不至于委屈自己的侄女嫁个不中用的,……又不是他要求着梁家。”

父亲不在了,叔叔对长房这一脉反倒没什么忌讳。

大郡主又道:“而且皇上便是不为侄女,为了让我们承那位‘瑛嫔’的情,也只有因为她给别人锦上添花、恩威并施的,这才叫人心服口服。”

二郡主嘟哝了一句,“不行,得找个机会见一见梁津。”

“又是胡说!”大郡主断然喝斥,“莫要想这些不找边际的,不说惹事,便是真的见了又能如何?还能悔婚不成?!若是再生出这些古怪的念头,我先不饶你。”

然心里不免也有一些惴惴,那梁津……,不会真是个大麻子吧?

到了来年开春之际,大郡主风风光光、热热闹闹嫁去了梁家,洞房花烛夜,等着被挑了盖头见到丈夫真颜,——身量欣长、面目俊秀,真真好一个俏生生的新郎官儿!一夜温存缠绵,次日起来,丈夫对自己亦是细致体贴,再没有不满意的。

再回想起当初和妹妹的一番担心,不由哑然一笑。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而此刻,大郡主倒是真真说对了一句话——

恩威并施。

皇帝的恩威并施并不只对自家侄女,而是对任何人都是。

新朝建立以后,虽然结束了各地军阀割据的状态,但是癣疥之疾尚未尽除,各种名头繁杂的流民军,先头军阀们遗留下来的残部,民间教义组织,拉拉杂杂、大大小小尽有十几股之多。

当然了,这已经用不着皇帝再御驾亲征。

只不过近几年派将领打打杀杀,虽扑灭了不少流民军,但亦有几支颇为棘手,比如米脂教、五幡军、赤眉军,这三支力量总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还不断的兼并各地小的势力,扯杆大旗就占山为王。

此时此刻,皇帝正在启元殿跟邓恭说话,“早些年战事打得太久,各地百姓已经是十去四、五,多少田荒了、地沤了,哪里有人去管过?加上新朝伊始,正是修生养息期间,不宜大动干戈,反倒助长了这些贼子的气焰,以为朝廷压不住他们了!”

“皇上神武圣明……”

“罢了,朕不爱听这些虚的。”徐离摆了摆手,打断他,“朕决定了,这一次任你为平西大将军,带领三十万大军,彻底剿灭米脂这等邪*教,那些自立为王的五幡、赤眉更是一个不留!只有天下彻底太平,朕……,才算完完全全坐稳江山社稷,才能真正的睡一个安稳觉。”

朝廷拨出三十万大军去剿灭流民军?算得上是大手笔了。

邓恭在心里飞快的琢磨,——流民军其实每一支人数都不算太多,狡猾在于,他们熟悉当地的地形,经常都是打不过就跑,然后再出来骚扰,所以才会拖拖拉拉,这么些年还没有悉数剿灭。

但不论如何,棘手归棘手,实在算不上是什么恶仗。

换而言之,只要自己不突然昏聩失了策算,或者流民军突然多了几倍人,稳稳当当的打起来,并无太大风险,就可以一点点的把这些贼寇消灭干净——

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功劳!

到时候,自己这个平蜀侯的爵位也该升一升了。

可是开国之初,京城里能征善战的名将多了去了,皇帝为何独独挑了自己?还财大气粗的拨了三十万大军,而不同于往常小打小闹。

正在各种盘算和筹谋,便听皇帝飘来一句,“邓恭,你可不要让朕失望啊。”

“臣领命!”邓恭心下琢磨,耳朵却从未放过任何皇帝的动静,回答毫不迟疑,“必当不会辜负了皇上的一番心意。”

徐离笑了笑,“朕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一个“还”字,对之前的栽培提拔之意毫不掩饰,接着道:“瑛嫔有喜了。”

啥?!饶是邓恭素来镇定,也不由露出掩不住的惊讶之色。

女儿已经那样……,皇帝还、还让她怀孕?且不说皇帝口味有点奇怪,便是道理上也讲不通啊!女儿容貌上面不算出色,性子亦不柔和,上一次就“我啊、我啊”惹得皇帝动了气,更不用说,她还是刺杀皇后娘娘的凶手。

皇帝没有杀了女儿,没有治罪邓家就够奇怪的,如何还能再宠幸于她?而且不断加恩提拔邓家,到底为何?女儿怀孕,这件事实在太过诡异了。

“走。”徐离笑得十分温和,笑道:“正巧朕今儿得空,带你去看看瑛嫔,你们父女俩也好说几句话。”

“谢皇上恩典。”邓恭应道。

心里早就有所猜测,皇帝之前的种种反常举动,肯定都有目的,莫非……,今日就是揭晓答案的时刻?可是一句话都不敢多问,抿紧了嘴。

直到见了顾莲的那一刻……

皇帝非要指鹿为马,笑着说道:“瑛嫔,平蜀侯来看望你了。”

邓恭差点没有把心跳出嗓子眼儿!眼前这个女子气度娴静、容颜似画,从头到脚没有一丝像自家女儿,这……,这又是谁?心里转了一千个圈儿,——原来皇帝留下自己女儿的性命,保全邓家,就是为了给这绝色女子一个身份!

可是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要这般曲折?

或许是出身微贱一些,但只要皇帝喜欢,谁又还敢拦着不成?皇帝虽然年轻,但却不是长于妇人之手继位的天子,打得天下、上得战场,谁敢说他一个不字?!

正在百般猜疑,便听皇帝又道:“爱卿,你从前的那个女儿性子不好,惹出泼天命案出来,朕留不得她。”伸手牵了顾莲,“所以,朕再赔给你一个女儿,也不差,把朕的嫡亲妹妹赔给你。”

“轰”的一下,有如一道惊雷在邓恭头顶炸开!——

嫡亲妹妹?!

邓恭临阵杀敌成千上百次,次次凶险,但都不如今天这般惊心动魄!难、难怪,皇帝要对女儿和邓家如此容忍,原来是……,要为了安置妹妹护国长公主!

居然是、兄妹乱*伦……

“皇上。”顾莲开了口,柔声道:“让我和平蜀侯单独说几句罢。”待皇帝点头,她款款移步走了过来,为了缓和紧张怪异的气氛,指了椅子,“平蜀侯坐罢。”

徐离在上席悠闲的坐着,十分认真,细细品起茶来。

“是。”邓恭一面应了,一面局促的坐下。

只觉得那女子的眼睛甚美,举止亦是轻柔,行动间好似弱柳扶风一般,但轻声慢语之间,甚至只是一道目光,都透着水滴石穿的无形凌厉。

他心中一寒!

如果对方只是一个出身卑微,仗着颜色得了圣宠的女子,还不足畏惧,但皇帝的亲妹妹可就……,不由深吸了一口气,静观其变。

顾莲问道:“平蜀侯可知道大皇子麒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吟吟道:“这个小家伙似乎要老实许多呢。”

这不是废话吗?谁会不知道大皇子?!等等……,什么叫“这个小家伙似乎要老实许多”?还有哪一个不老实的?邓恭心头一个念头闪过,据说大皇子麒麟,是护国长公主身边的宫女所生,但是照眼下的情况看来,莫非、莫非是……

他有些想不下去了。

今天接二连三的霹雳太多,一个接一个,一个比一个叫人震惊!皇帝不仅要用女儿的身份安置他的妹妹,不仅和亲生妹妹有了苟且,还把孩子都给生下来了!不算完,眼下公主的肚子里又有了一个!

顾莲亦是端了一盏茶,轻轻拨着,发出细微的“铃叮”之声,云淡风轻道:“从前和平蜀侯夫人太过生分,竟然没有见上一面,往后……”她笑了笑,“一家子人,自然是要多走动才好。”

邓恭体会这她话里的深意,没有出声。

“听说澜哥儿已经有四岁了。”顾莲笑问:“可也淘气?回头平蜀侯夫人进宫,就让一次带进来,正好陪着大皇子一起玩儿。”

邓恭应道:“是,多谢娘娘美意。”

女儿峨眉对继母有敌意,入宫以后,从来没有召见过继母和弟弟,——所以妻子要是进宫的话,自己连一番解释口舌都省了。

心里波澜起伏不定,一直到出了宫、回了家,还是不能平静下来。

护国长公主不仅生了皇长子,还又怀上了,皇帝爱慕自己的妹妹,为她大费周章安置了一个身份,肯定不会在嫔位上面止步。

妃?贵妃?淑妃?甚至……,皇后?!——

不是没有可能。

而且皇帝膝下别无子嗣,那大皇子麒麟,或者长公主肚子的这个,或者她以后再有的……,没准就是下一任的皇帝!

一想到这儿,邓恭就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这是一条富贵泼天,但却凶险之极的道路!

但是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不说自己是臣,皇帝是君,单是女儿刺杀皇后娘娘的那个把柄,就足够邓家上下喝一大壶了。

高回报,从来都是和高风险相伴相生的。

“爹!”邓沧澜跑了过来。

他并不知道父亲从前的狠戾,反倒因为是独苗幼子,养得十分娇贵,虽然不至于扑到父亲怀里去,但还是颇为亲热的围在旁边,连珠炮似的说道:“今天娘亲自下厨,做了我最爱吃的八宝珍珠糯米饭,还放了很多红豆,很多蜜枣……”

他掰着小小的手指头,如数家珍,一样一样的数了起来。

邓恭看着才得自己一半高的小小儿子,心头真是五味陈杂,——如果自己的长孙还活着的话,早就到了该说亲的年纪,甚至成亲早一点的,没准自己都做了曾祖父!而不是像眼下这般,儿子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娃娃。

当年自己有五个儿子,儿子们又分别生了十二个孙子。每次年夜饭上,儿孙满堂的挤在一起,热热闹闹的,那些追追赶赶、你争我抢的小家伙们,都有几分相似,自己时常都闹不清谁是谁,只有听他们自己各报房头告状。

“祖父,二叔家的老三抢我的桃木剑!”

“不是我,是大伯家的小五拿走了。”

“小八!你给我站住!”

只可惜,往事已经悉数化为了追忆。

自己固然心狠手辣,可当时若不识时务的投诚徐家,多半就是男儿悉数战死、妇孺没落为奴的结局,便是运气好一些,最多也不过就跟穆家一样苟延残喘罢了。

而自己,肯定是难逃一死的!

可是如今自己挣了名,挣了利,若是没有子孙来继承祖业光辉,又有什么用?再辉煌,也终究不过是一刹那而已。

现如今,自己已经是坐四望五的人了——

英雄迟暮。

邓恭摸了摸小儿子的脑袋,看着从内门走出来的年轻夫人,微微颔首,然后不动声色说道:“今儿我进宫去见了瑛嫔娘娘,她有喜了。你明儿收拾收拾,带着沧澜一起进宫去,陪着瑛嫔娘娘说会儿话。”

平蜀侯夫人不过二十出头,对丈夫是又畏又惧。

虽然因为瑛嫔一直不召见娘家人,私下腹诽过,可是一则害怕丈夫,二则也得罪不起宫里的娘娘。再说她心里也明白,丈夫岁数大,儿子年幼,将来还要指望着瑛嫔多加照拂,因而赶忙笑道:“瑛嫔娘娘有孕可是大喜事啊!”

“嗯。”邓恭嘱咐,“宫中规矩甚严,你虽然是瑛嫔娘娘的继母,但也不要自大,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都得清楚一点。”又道:“我瞧着瑛嫔娘娘的身怀不显,只怕才得过头三个月,不宜劳累,你别一直说话累着了她。”——

实则是怕护国长公主不耐烦。

平蜀侯夫人不仅是继室,而且她的舅舅还是邓恭的下属,真要论起来是和邓峨眉一辈儿的,因而做了继母也没底气。更不用说,继女还是宫里的娘娘,哪里得罪的起?哪里会不知道小心谨慎?

心下觉得丈夫的嘱咐真是多余,到好似自己有多蠢似的,但是不敢流露,只道:“侯爷放心,妾身明白的,断然不敢让瑛嫔娘娘觉得絮烦。”

246功名利禄(下)

次日进宫,每每说几句话,就忍不住看一看顾莲的神色。

“怎么了?”顾莲笑盈盈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问道:“莫非今儿我这梅花妆画得特别好?倒叫平蜀侯夫人看的稀罕起来。”

平蜀侯夫人不好意思,讪讪笑道:“是妾身冒犯了。”

“灵犀。”顾莲喊了人,“把才制的玫瑰胭脂拿两盒出来。”自己不动手,只让灵犀亲自为平蜀侯夫人打开,细细介绍,“这是宫里的人闲着自个儿做的,十分干净,不比外头买的胭脂水粉里面含铅,还是一个养人的好东西呢。”

“这……”

“你拿回去试试。”顾莲温婉一笑,“若是好用,再来找我拿几盒便是。”

平蜀侯夫人想着继女以前冷僻孤傲,从来不见自己,只当不好相处,今儿提起了千百分的小心慎重,却不料见了面,瑛嫔娘娘竟然是这般温和客气的人。

或许……,是因为怀孕转了性子?

心下倒是松了一口气。

赶忙去看那胭脂,为了表现的热络感兴趣一些,还大胆的动手沾了一点儿,在自己的手背上试了试,抬头笑道:“果然跟娘娘说的一样,真是个难得的好东西。”

顾莲见她是一个伶俐会来事的,也笑了,总比难相处的要好,吩咐道:“快去打了清水来,服侍平蜀侯夫人净手。”

她们俩说闲篇的功夫,麒麟和邓沧澜正在隔壁暖阁里面玩儿。

“哎哟!”麒麟突然大喊了一声,仿佛是被什么绊倒了,气呼呼的嚷嚷道:“小舅舅赖皮,不等我,欺负人……”

247物是人非

平蜀侯夫人一听大皇子说什么“欺负人”,顿时吓得脸都白了,顾不得礼仪,就赶忙跑了过去。只见儿子一脸无辜的站在旁边,大皇子麒麟赖在地上,宫人们去拉他,不肯起来,只是嘟着嘴嚷嚷,“小舅舅赖皮!赖皮!欺负我……”

邓沧澜喃喃道:“我……、我没有。”

“一定是你的不是。”平蜀侯没空去分辨谁对谁错,一则地上坐的是个金宝贝,二则儿子比人家大,怎么着都只能训斥儿子,“澜哥儿,还不快给大皇子赔罪?!”

邓沧澜在家也是宝贝疙瘩,又无兄弟姐妹,下人仆妇都是顺着他、奉承他的,哪里受过母亲这等严词厉色?撇了撇嘴,一脸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

“澜哥儿。”顾莲跟了过来,和颜悦色的朝他微笑,“麒麟跌倒了,你是舅舅,快把他拉起来吧。”又对麒麟说道:“等下让小舅舅等着你,别耍赖,起来玩儿罢。”

邓沧澜似哭要哭的,扭头看见麒麟朝自己伸了手,只得忍住哭,上前把比小自己一号的“外甥”拉了起来。

麒麟根本没有要吵架的意思,一把抱住他,紧紧搂着不放,高兴大笑,“哈哈,小舅舅被我抓住了!”

邓沧澜本来都要哭了,听了这话,忍不住撇嘴一笑,“我站在这里都没有跑,抓住了,算什么本事?你才是赖皮呢!”

平蜀侯夫人急了,“不许胡说……”

“小孩子玩儿呢。”顾莲伸手拉住了她,打断道:“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叮嘱周围的宫人们,“看仔细,可别磕着碰着了。”

一面说,一面扯着人回了里面。

“娘娘……”平蜀侯夫人还是满心不安,小心陪笑,“澜哥儿年纪小、带得娇,平时家里也小孩儿一起玩,他不容的谦让……”

“我知道。”顾莲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小孩子打打闹闹原是平常,若是这般年纪就讲起规矩来,就没意思了。”朝她温和一笑,“一家子,何必那般见外呢?你不用这样紧张的,哥儿么,还是皮实一点才好。”

就算此刻邓恭见了,“女儿”对继妻这般客气,只怕都要怀疑真是自己的女儿,更不用说平蜀侯夫人了。

见顾莲真的没有生气,还说得这般亲切热络,只把从前的腹诽和担心丢掉,一心一意巴结这位继女,这位庇佑儿子将来的瑛嫔娘娘。做出亲近随意的模样,笑道:“娘娘说得是,妾身亦觉得哥儿皮实一点的好。”

及至回了邓府,见了丈夫,不免带了几分喜色说道:“瑛嫔娘娘人长得的好,更难得脾气柔和似水,半点架子都没有,竟是再没有比她更和气的人了。”

“哦?”邓恭目中精光一闪,旋即掩饰过去,淡淡道:“你们合得来就好,我还担心她有性子叫你难做,看来倒是白担心。”

“不会的。”

平蜀侯夫人喜气盈腮,说起“瑛嫔”如何客气,如何好说话,又如何讲了几箩筐一家子的话,还给自己各样好东西。一时儿子和大皇子争执,也从来没有喝斥过儿子,反倒哄得两个小家伙越玩越亲热,临别时还依依不舍呢。

她絮絮叨叨了一番,忽地发觉自己今儿话有点多,看了看丈夫,有点不好意思,讪讪道:“我好像太聒噪了。”

平蜀侯夫人才得二十出头,和丈夫年纪相差太大,再者邓恭本来就是一个严肃冷厉的人,素日里基本没有什么话可说。加上娘家不能轻易回,府里没有婆婆、妯娌,也没有小姑、侄女,连个说话的女眷都没有,要说不闷那是假的。

今儿进宫一趟,那位“瑛嫔娘娘”本来性子就十分柔和,加上有心笼络她,两个人相处的如沐春风一般,颇有几分闺中姐妹的气氛。

平蜀侯夫人得了如此意外之喜,不免比往常话多了一些。

邓恭把妻子的兴奋瞧在眼里,心内暗暗叹气,——看来那位护国长公主,不光身份矜贵非常,笼络人心的手段亦是不凡。

继妻这个样子,简直就像得了糖吃的小孩子一样。

但是面上却不显露,只道:“没事,你说。”

“说完了。”平蜀侯夫人还是满心不自在,咳了咳,去推儿子打岔,“大皇子不是送了你一柄桃木剑吗?快给你爹瞧瞧。”

“爹,你看。”邓沧澜连连点头,将腰间挂着的小小桃木剑取了下来,献宝似的放到父亲手里,叽叽喳喳,“这是麒麟送给我的。”挺了挺胸,“我是舅舅,可不能占外甥的便宜,等下次进宫,我就把那艘描金边的帆船送给他。”

平蜀侯夫人好笑道:“人家大皇子什么没有?”想说一句“稀罕你的”,但又不想拂了儿子的兴头,况且瑛嫔娘娘也说了,“孩子们的东西,不论矜贵,不论值钱,原是各自的一番小小心意,叫他们学会礼尚往来的道理就好。”

想到这里,心下不免有点不好意思。

那瑛嫔娘娘不仅辈分比自己小,年纪也小,怎地不论看着,还是为人处世,都是这般大方稳重?到底是宫里头历练出来的,不一样。

她不知道,顾莲不仅年纪比她大,心理年纪更是大了一圈儿。

只是把喝斥儿子的话压了下去,改口道:“那你到时候可别舍不得,要送就大大方方的,别临到给了,又小家子气的不肯放手。”

邓沧澜撇了撇嘴,“才不会呢!”

一面说,一面把桃木剑从父亲手里拿了回来,爱不释手的样子。

邓恭静静坐着,看着脸上兴奋还未褪去的小妻子,看着满目欢快的儿子,心下只是清楚一件事,——从妻子进宫见到瑛嫔,亲亲热热相认的那一刻起,就代表邓家认下了这个“女儿”,站在了同一条船上。

从今以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荣,则富贵泼天。

损,只怕难逃满门抄斩。

不过邓恭从来就不畏惧风险,更何况……,这份风险是皇帝恩威并施强加的,畏惧也是没用,还不如好好打起精神向前走!

******

“平蜀侯夫人如何?”徐离问道。

“挺好的。”顾莲淡淡一笑,“听说在家是小女儿,大抵是生活环境安逸长大的,看着谨慎,实在是一个爱说笑的性子,就是那种‘你对我好,我便也要待你好’,心思简简单单的。”

徐离笑道:“你一向好性儿,大抵看谁都是好的。”

顾莲睨了他一眼,“我瞧着你却不怎么好。”

“朕怎么不好了?”徐离听得一乐,“朕夸你,你反倒编排上了。”心里喜爱她这软语娇嗔的样子,伸手抚了抚脸颊,低语道:“已经过足三个月了。”

顾莲先是一怔,继而悟了过来,啐道:“出息!”

“你又想哪儿去了?朕可什么都没说。”徐离一面说笑,一面摸了摸她的肚子,倒也真的没有继续动作,——不比最初那会儿,情真浓、爱正炽,动不动就要死要活,一点就能燃起来。

像是过了沸点的水,缓下来,少了一份激烈,多了一份持久以恒的柔和——

这没什么不好的。

任何感情都有平缓下来的一天,不可能一直持续激烈的状态,但为什么,自己心里还是觉得不够完满?从最初看上她,弃了她,再闹得天翻地覆抢回来,留下她,一点点收服她,如今不仅有了一个儿子,肚里又怀上了。

该有的似乎都有了。

却总是差了一点点,好像……,什么都是自己强争来的——

终归不得她一个主动,一份死心塌地。

顾莲正在低头看自己的肚子,且又不是徐离肚里的蛔虫,哪里知道他一转眼,又十万八千里的想了许多?心里还记挂着一件事,抬头道:“这次邓恭出征,我想让他把穆世骐和沈澈带上。他们在公主府那会儿没什么前程,好男儿的将来总是要自己挣的,靠着父辈余荫不算本事,便送他们一个机会罢。”

“你说。”徐离根本没有听进去,反而问道:“要是一开始,我没有退亲娶了你,现在会是怎样?”

顾莲闻言一怔。

不过这几年,徐离是越来越像一个帝王,原本就性子内敛,现在更甚,就连从前喜欢在自己面前玩笑,展露少年心性的一面,也不多见了。

今儿怎么了?倒是忽然像个忧郁少年似的,问起这些空话。

不过他虽然对自己千依百顺,到底是皇帝,他想要问这些虚的,也不能不当一回事敷衍他,反倒且得好生打起精神回答。

低头想了想,微笑道:“自然是和现在一样,一起相伴,你为我撑起一片天,我为你生儿育女了。”

其实,肯定是不一样的。

如果当初自己明媒正娶嫁给他,以他对自己那一点点好感,和平相处,绝对激发不出后面这么激烈的感情,好也就是举案齐眉罢了。

但却不会有太多惊惶担心。

两相比较,那份假设的情感像是一杯温开水,虽然平平淡淡,却最平和、最从容,任谁喝起来都不会觉得不舒服,都滋养人。

而现在这一番纠葛,更像是一份酸甜苦辣俱全的大菜,什么滋味都有,什么滋味都是那般浓烈,不能说不好,但却需要更多更大忍耐和承受之力。

更何况,这其中还夹杂了一份淡淡涩意。

叶东海和孩子们,是他心里永远拔不出来的一根刺,是自己心里永远的伤,只不过平日都选择视而不见罢了。

徐离在旁边静默了许久,不知道是赞同顾莲那句“自然是和现在一样”,还是心里另有想法,却没有再继续纠缠下去。

登基五年,他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了。

“穆世骐和沈澈的事,朕会安排的。”他道:“你怀孕,不要太操心这些。”摸着她的肚子笑了笑,“不知道这一次,会是个小子,还是个丫头。”

顾莲看了看他,“还是小子吧。”

皇帝只有一个儿子可不行,要他跟别的女人生儿子,自己又不愿意,只能自己多生几个了。况且皇室里总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麒麟一个人未免单薄了些,打虎还要亲兄弟呢,将来长大了,兄弟间凡事也好有商有量。

只不过天家的兄弟又有不同,不仅是兄弟,还是可以生死以博的对手,——旁边这位和他哥哥就是现成例证,又是一番头疼的事。

但……,那是几十年后才该担心的事了。

至少现在,自己还需要一、两个儿子,为自身也好,为麒麟也好,为徐离也好,都还是盼望这一胎是男孩儿的。

“再有下一个。”徐离一脸笑意,又带了几分认真之色,“可不能再惯着,跟麒麟一般无法无天的。”想起儿子每次缠着自己撒娇,像小猴子一样挂在身上不下来,又是甜蜜又是无奈,“为着他是头一个小子,母后总惯着他,倒是宠坏了。”

顾莲听了“哧”的一笑,“自己为父不严,反倒赖到母后身上去,好不知羞!”忍不住小小抱怨,“每次都是我来做恶人,太吃亏了。”

徐离勾起嘴角一笑,“下次朕来。”

对于自己来说,麒麟不仅是头一个皇子,还是自己和她经历风风雨雨,最终定下来的见证。而且那时候薛沛派人行刺,为了她和麒麟的安危,自己日日夜夜守在护国长公主府里,一天天看着麒麟慢慢长大,最终瓜熟蒂落出来。

别说像锦绣和玲珑姐妹,就算是她肚子里现在怀的这一个,自己都没有花过那么多的精力,——加上儿子模样十分肖似自己,不免又多了一份疼爱。

正在想着,麒麟便一溜小跑滚了过来,“父皇……”他拖长了声调,只管往父亲身上一气儿乱爬,“我的桃木剑送给小舅舅了。”扭着身子,“父皇再给我一把更好的,我不要别的,就要父皇书房挂的那一把。”

顾莲听得哑然失笑,不由嗔道:“原来你把东西送人,就是为了再找父皇要好东西的?小滑头!以后可不许想这些小心思了。”

“我没有。”麒麟嘟着小嘴,分辨道:“是父皇说,等我长大了就给我的。”

顾莲笑道:“那你现在长大了?”

“是啊。”麒麟一本正经,回道:“今天早上我问过皇祖母,问麒麟长大没有,皇祖母说麒麟长大了。”

大有一种,皇祖母说得话肯定不假的势头。

别说顾莲忍俊不禁,就连要在儿子面前装严父的徐离,也忍不住笑了,摸了摸麒麟的小脑袋,“你皇祖母说得没错,我们麒麟的确是长大了。”

麒麟顿时高兴道:“那父皇把剑给我了?等我有了剑,下次小舅舅进宫的时候,要给他看。”颇有几分得意,“可比那桃木剑漂亮多了。”——

炫耀之意表露无遗。

顾莲笑了一句,“小孩子。”倒也没有去多说儿子,打量着他,等到过完年开春就快三岁了,模样儿像徐离,身板儿也是壮壮的,父子俩活脱脱从一个模子倒出来,也难怪徐离会宠着他,谁会不喜欢小时候的自己呢?

心思一转,不免想到另外一个儿子。

不知道宥哥儿他……,是像自己,还是更像叶东海一些。

******

“胆小鬼!”七七正在马车下鄙视弟弟,伸出胳膊,“这么一点儿高就不敢跳!来,我接着你。”

“别闹了。”叶东海一把将儿子抱了下来,对女儿说道:“你多大?宥哥儿才多大一点儿?摔着了可不是玩儿的。”

七七不服气,“我接着他的啊。”

“你那一点儿力气?”叶东海好笑,“别以为跟着学了几天三脚猫功夫,会摆几个长拳姿势,就是江湖侠女了。”

七七气得一跺脚,“爹你就护着宥哥儿吧!老母鸡似的。”

“三小姐怎么说话呢?”宋三娘上前喝斥一句,可是见她已经溜进了大门,又忙不迭的追了上去,“小姐,小姐你慢一点儿!”

宥哥儿眨了眨眼,问道:“爹,姐姐是不是生气了?”

“小丫头脾气。”叶东海对女儿甚是宽容,只要大的规矩不错,小事上并没有太过讲究约束,——至于儿子,也的确是爱护的有些过头。

可是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是她……,在那种环境之下,险之又险、顶着压力才生下来的,怎么能不多护着一些?且不说自己不打算续弦再生,便是为了她,也忍不住多心疼儿子几分,生怕磕着、碰着,一点马虎眼都不敢走。

如此一来,倒显得女儿性子大胆泼辣,儿子斯斯文文。

叶东海摇头笑了笑,牵着宥哥儿的手进了门。

自从叶家几房彻底分了家以后,便搬出了那所安顺侯府,眼前这所宅子,没有半点顾莲的记忆影子,留下的……,全是两个孩子的一些片段。

安顺侯府的那座府邸还在,一则皇帝御赐了牌匾,不好拿去变卖;二则本来是堂兄叶东行置办的产业,属长房所有,伯父没说要收回,便一直含含糊糊搁在了那儿。

要过去看一眼,当然可以,但却近乡情怯不敢去。

“爹!”七七满脸不高兴,跑了进来,“你给我种的那颗葡萄藤枯死了!”对看宅子的下人十分不满,“也不知道是怎么看的,连棵葡萄都不会养活。”

这所宅子里没有值钱的东西,加上叶东海之前根本没打算何时回来,除了家具物事还在,基本上就是一座空宅子。因而只留了一户下人在此看守,统共不过一个老苍头、一个婆子,一对年轻的小夫妻,底下两个孩子。

哪里会有精力去照顾什么葡萄藤?只守着门便不错了。

叶东海安慰女儿道:“等回了长清,爹再重新给你种一棵。”

那里……,是自己和妻子新婚相处的地方。

可惜那时候不知道,自己后面会和她生离死别,一味的外出忙活,把个新媳妇丢在家里,并没有多少时间在家陪她,现在真是追悔莫及。

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进屋换了衣服、净了手,叫了婆子进来吩咐道:“派人到黄家那边哨探着,别进去,只等着黄大石回来,把我的名帖递上去请他喝酒。”

“爹,你才到京城就要出去啊。”七七不满问道。

叶东海微笑,“就吃一顿饭的功夫,等会来给你和宥哥儿捎好东西。”

七七勉强应道:“好吧。”又去拉了宥哥儿,“走,我们去找晴娘玩儿。”她一贯都是大姐姐的派头,到衬得宥哥儿跟在后头像个小尾巴。

叶东海身边的仆妇十分简单,七七的乳母宋三娘、宥哥儿的乳母刘季媳妇,再有便是麝香、玉竹,这些都是已经成亲,拖家带口的,剩下几个小丫头又太小了。

只剩下晴娘的年纪刚巧合适,且她单身闲着,加之又识字、又懂礼,平素伴在七七和宥哥儿身边,算是半个女先生了,因而相处的比较亲近。

叶东海抬手让宋三娘和刘季媳妇跟上,叮嘱道:“看好七七和宥哥儿。”自己坐在屋子里面闲闲喝茶,等着小厮回来,然后好跟黄大石见一面,——一是礼数,二是有些话也只能跟他交谈了。

没多会儿,就有一个小厮进来回话。

但却不是派去黄家哨探的那个,回的也不是有关黄家的事,低声道:“二爷,那人有线索了!找了这么些年,四下找不到,原来他一直躲在京城里头。”

“当真?!”叶东海豁然站了起来。

手上忍不住握紧成拳,——若不是为了那个祸害秧子,又怎么会……,怎么会害得自己和妻子天人永隔?绝不能放过他!

此刻顾不上去见黄大石,也暂时顾不上怀念妻子,只是满腔难抑的愤恨和怒火,沉了脸,“别急,你慢慢说。”

248显山露水

“安顺侯回京了?”徐离问这话的时候,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是。”宫人回道:“带着一双儿女回来的,如今还安置在以前的住处。”怕皇帝不清楚,解释道:“不是安顺侯府,是后来叶家分家之后买下的宅子。”

“可有什么特别的动静?”

“那倒没有。”

徐离不再问了,只道:“让人看紧一点儿,盯着便是,闹清楚叶家想做什么,再来回朕。”他微微皱眉,一挥手,“退下罢。”

“是。”宫人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徐离原本平静的心,又起涟漪。

起驾去了玉粹宫,——因为嫌弃邓峨眉住过的钟翎宫晦气,加之离自己的寝宫不够近,便另外让人收拾了玉粹宫,将顾莲安置下来。

顾莲怀了孕,不着脂粉,只是淡淡的扫了扫双眉,穿了一身七成新的绿衣白裙,是她一贯喜欢的颜色搭配。眼下冬日里,身上的棉袄都不薄,穿得松松的,倒是看不大出身怀来,和平常无二。

徐离走上前去,抽了她发髻间的长长碧玉簪子,放在一旁。

“做什么?”顾莲早听见他进来了,不过怀着孕,加上和徐离一贯亲近,就没有守着礼节去迎他,此刻小声抱怨,“就这一根簪子,你看,头发都散了。”

她今年二十二岁,正属于女子人生中最鲜妍的一段年纪。

加上这几年养尊处优的,此刻一头乌黑的青丝散了些许,落在耳畔、脖颈间,越发衬得她眉目分明、细腻白净,叫人看着清清爽爽。

抬起头来,一双明眸透出流光潋滟的水汽。

徐离低下头,对着那柔软的唇印了上去,一路突破防守,品尝那唇齿之间的香甜芬芳,下一瞬,将她轻轻推倒在美人榻上。

“嗐,你今儿……”顾莲觉得他的兴致突如其来,还有些不能入戏,加之又担心肚子里的孩子,小声提醒,“别压着我了。”

徐离的动作甚是温柔小心,但却不说话。

顾莲一向是个敏感的人,察觉到他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但看他神色,便知道是决计问不出什么来的。想想他有一、两个月不得房事,这般年纪的男子,也是难熬,少不得只能由着他,只不断低声,“当心孩子。”

尽管眼下是冬天,但宫里肯定不会缺了玉粹宫的火盆。

一屋子暖融融的气氛,加上□旖旎,更觉荡*漾,顾莲还是不太习惯白天,加上自己怀孕,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做过,有些放不开。

徐离闷声不吭的,只管耐着性子一点点的挑*逗她,等待她慢慢变软、潮湿,然后便挺身进去,却没有继续抽动。他停在她的身体里面,喘了一口气,好像这样才能感觉彼此最亲密、最贴近,是任何人都不能困惑的。

“徐离……?”顾莲在无人处,总是喜欢这样连姓带名的喊他,一则只有自己能这样喊,二则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密,“你怎么了?”温柔的抚摸他的腰身,感受着那利落的线条,再滑下去一点,是自己一手握不住的挺翘臀部。

她的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试图挑起他的兴致,甚至……,还转移了阵地,复又摸到了他的胸口,捏住那小小的一粒。

倒不为性急,而是如果这样都不能让他继续的话,一定是有心事了。

果不其然,徐离抓住了她的手,“你别动。”

顾莲心头闪过一丝疑云,但却应了,“好。”——

果然还是有心事的。

而且看起来,这件事还和自己有关才对。

只是想不明白,都已经折腾到了这步田地,自己又一次换了姓名身份,叶东海也远离的京城,他还有什么不痛快的呢?

伸出手,在那熟悉的脸庞上轻轻勾勒滑过。

他喜欢自己主动一点,抚摸他。

可是今天不论怎么努力,效果似乎都不大,不由缓缓收回了手,一时间,倒是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

加上被他一直盯着看,微微不自然,“看什么呢?”

徐离看着那双清澈的明眸,里面清晰的倒映出自己影子,那个小小人影,看不出脸上是什么表情,心情却是波涛翻涌。

他闭上了眼睛,不想泄露自己的情绪,开始律*动起来。

这么一场突如其来,中间又被冷场,双方都心思重重的鱼水之欢,自然没有平常那么和谐,——像是身体的反应跟不上情绪,磨蹭了许久,才在生理的刺激之下,达到了那一瞬间的美妙。

徐离从云端之上慢慢落下,轻轻喘息,然后就着方才前胸贴后背的姿势,轻轻揽着她的腰身,没有出去,此刻也懒得动弹去收拾——

真是莫名其妙的一场房事。

顾莲感觉怪怪的,可是身体里的余韵还没有完全散去,像是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最后带出一圈圈微弱的涟漪,缓缓荡*漾开去。

鱼水之欢这种事,当然是灵肉合一来得更美妙,不然只一刹那的快*感,实在没有什么可回味的,反倒有一种空虚落寞。

“你……”

“别说话。”徐离打断她,——不是没有话可说,恰恰是有话,但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而且……,有些东西不是说说就能信的。

她真的一点不爱叶东海吗?会不会,这一切都自己的臆想?——

爱则求全,求全而生嫌隙不虞。

徐离有心求证,但眼下肯定不是时候,一则她还怀着孕;二则不想让她知道叶东海又回京城,省得再起事端。

她不是顾莲了,也不再不是护国长公主,叶东海应该断了最后一丝念想。

其实徐离完全是多虑了。

叶东海本来就以为顾莲已经真的死了,而眼下……,更是顾不上去想她,正在紧张的等着段九,等他把曲奎抓回来!

“段九!”谷涟漪一直在门口张望,因为回了京城,怕皇帝的耳目,在外不再喊段九为师兄,但是动作却闪电一般,迎了上去,“怎么?失手了?!”

“嗯。”段九应了一声,快步进了屋子,不等叶东海问话,先把门给“砰”的一声关上了,方才低声道:“快去拿金疮药来!”

“你受伤了?!”叶东海和谷涟漪异口同声,不过谷涟漪反应更快,当即从侧门出去找药,片刻后回来,二话不说开始给段九敷药。

伤在肩头,足有一寸来深,可见当时情况有多么凶险!

在叶东海看来,段九就算不能打遍天下无敌手,但至少可以全身而退,断断没有想到他会狼狈受伤!等着包扎好了,才问:“曲奎身边怎么会如此厉害的人?!”

“事有蹊跷!”段九的嘴角上原本就有一道疤痕,此刻恼怒起来,不免牵扯的面容有几分狰狞,冷笑道:“居然请动招福和进宝一起护驾!好大的本钱!”

“什么?”谷涟漪惊讶失声,“怎……、怎么会?两位师兄……”

段九不回答她,只朝叶东海问道:“你可还记得,当年我刚跟你的时候,要得是什么价钱?”

“一个人头一千两。”

“不是这个,是跟随在雇主身边的价钱。”

隔了多年,叶东海想了一下,才道:“没记错的话,一天十两银子工钱,打架、杀人、受伤另外开算。”转瞬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说曲奎雇的人是你师兄?还是两个?那一天就是二十两银子花销,他又不知道我们几时找到,不知已经雇了多久,这……”

从妻子当初出事的那会儿时间算起,差不多快六年光景了——

曲奎到哪里去拿着四、五万的雪花银?

“银子还是其次。”段九接话道:“做我们这个行当的,从来都是喜欢做一锤子的买卖,就算有保护雇主的价钱,那也是临时挡灾的那几天功夫罢了。曲奎和我师兄他们毫无交情,凭什么顾得他们几年在身边?”

“未必,还有一种可能。”谷涟漪插嘴道:“大师兄和二师兄让你受伤,又把你放了回来,倒像是专门等着你去找他们的,只是不知缘故。换而言之,曲奎可能一早就知道我们要到京城里来,所以临时雇了两位师兄保护。”

她顿了顿,“只是,这就更加可怕了。”

眼线居然四通八达到如此地步,岂不通天?!

“罢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段九满脸懊恼之色,“两位师兄联手,我根本没有任何胜算,不得已,只好退了回来。”一拍桌子,“现如今不知道曲奎是去是留,要是他跑了,我们又该去哪里找人?!”

叶东海思量了一阵,“如果他是有所图,专门等着我……”像是安慰段九,又像是在安慰自己,“那么应该还会出现的。总不能,就是为了让舅舅你受一回伤吧。”——

这般有钱,莫非背后是辜家在给他撑腰?

可是目的呢?

叶东海想来想去不明白,段九和谷涟漪就更摸不着头脑,前者吃瘪恼怒,后者则是隐隐担心,忍不住说了一句,“二爷,还是保险起见的好。”指了指院子外面,“咱们可还带着七七和宥哥儿呢。”

为死者报仇事小,耽误活生生的孩子就得不偿失了。

更何况,那位顾氏只怕还没有死。

谷涟漪十分担心,琢磨了一阵,“依我看,京城是一个不宜久留之地。”她道:“毕竟曲奎应该不会原地等着,他若有心藏起来,身边又有两位师兄护航,且不说咱们不好找他,便是找到亦是颇为棘手,我和师兄一起过去也未必有胜算。”

段九一阵沉默,显然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谷涟漪又道:“而且我们都走了,更怕中了什么调虎离山之计。”婉转相劝,“所以干等不是办法,找人也不是办法,假如曲奎另有所图的话,肯定会主动找上二爷,不如咱们先回长清罢。”

主要不是担心自己和师兄护不住叶家的人,而是担心……,万一皇帝掺和到这件事里面呢?那便是有天大的功夫护着,也难逃祸事了。

本来自己就不赞成回京城的,又怕阻拦,惹得叶东海起了疑心。

如今看来,最好还是早点离了这个是非地!

叶东海为妻子报仇心切,可是七七和宥哥儿却是他的软肋,容不得闪失,此刻被谷涟漪一番劝说,不免左右为难。

走,可能再也抓不到曲奎。

不走,又可能将一双儿女至于险地。

*******

“段九受伤?”徐离亦是惊讶,段九是跟着他一起上过战场的,虽无指挥策略,但就个人身手和功夫来说,当得起一流高手之列。

什么人,竟然能将段九击伤?!

派去盯梢的暗卫回道:“我们不敢跟的太近,只在对面远远守着,见那段九进了一家酒楼,大约是约了人有事要谈。没多会儿,就听见酒楼上面有些热闹,底下安排的官差还没有来得及冲过去,段九就从二楼窗口跳了下来,颇有一点狼狈。”顿了顿,“末将应该没有看错,他的肩头受了刀伤。”

“人呢?”

“两边都让人跟梢了。”暗卫回道:“段九回了叶府,然后一直没有出来。”毕竟叶东海在京城,跑不掉,因而只是派了一个手下跟随,而酒楼这边,则是自己亲自出马一路追踪,“后来,的确出来两个身手不凡的练家子,但……”

徐离挑眉,“有何不妥?”

那暗卫心中疑惑如云,小声回道:“他们大摇大摆的,陪着一个中年汉子出来,好像故意招摇不避耳目似的,好几次……,末将都怀疑被他们发现了,但是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咽了下口水,“最后一路到了城外一处山庄,他们进去了,末将让后面来的人将那山庄围住,一个都不许放出。”

抹了一把汗,但愿能够困得住那两名高手吧?但不论如何,那个不会功夫的中年汉子肯定是跑不掉的,想到这儿,紧张的心情略略转缓,躬身道:“现下末将请皇上的旨意,如何处置?”

徐离心思飞转,勾起嘴角,“这么说,是有意等着你跟过去的了?或许……,还是在等着朕?倒是有点意思。”

“皇上。”有宫人在外面禀道:“京外急报!”

“进来。”

宫人双手递上一封密封书信,交给皇帝。

徐离当即拆开了,一目十行的飞快看完,不由怒极反笑,“沈湛可真是越来越会办差事了!”信上说,江陵王徐策扮作下人逃离定州,搜捕数天不见人,特急报回京请求皇帝示下,愿意戴罪立功!

立功?抓回来就是功劳了?就抵得过他的罪过了?!

要不是已经……

徐离忍了忍心头的怒气,倒也没有多慌张,将那密信扔到火盆里焚了,心内将事情七七八八联系在一起,心头忽地灵光一闪。

继而叫来高勤,下旨道:“调龙禁军三千,速速去京郊捉拿要犯!”

高勤吓了一大跳,——这是什么要犯?!京兆尹不管也罢了,还有大理寺,再怎么着都用不着三千龙禁军吧?心内情知事情重大,不敢马虎,赶忙低声应了去传旨。

龙禁军的大统领梁广春年近半百,眼角眉梢虽有皱纹,但却丝毫不见垂暮之气,反倒因为身量高大、挺拔,目光冷湛,行动之间十分气势迫人!

他早些年跟着皇帝东征西战,立下不少功劳,替皇帝挡过不少刀剑,如今不仅领了龙禁军大统领一职,本身还有庆平侯的爵位。长子梁戬在乐宁长公主府任侍卫统领,第四子梁津娶了大郡主,一家子上下,都是皇帝身边信得过的心腹之臣。

徐离单独留下他,细细密密的交待了几句。

“是。”梁广春一向沉默寡言,按了按佩剑,便神色郑重的领命出去,经过连廊的时候,带起一阵身风,惊得纷纷宫人们闪避不及。

徐离目送那高大魁梧的身影远去,微微沉思——

会是他吗?

如果真的是他,那可有些年头没有见过面了。

249手足

“是江陵王。”梁广春眉头微皱,回道。

徐离静了一瞬,“知道了。”——

也罢,事情总要有一个了结。

只是回忆起儿时浮光,那个年长自己六岁的二哥,永远都是衣服温文尔雅、耐心平和的样子,对自己微笑,“三郎,你这一次太急躁了,应该……”一番细细教导,又或者是,“最近瞧你性子沉稳了不少,只是不可骄傲。”

再后来长兄惨死,二哥残了一双腿,自己伏在他的膝头上无声痛哭,红了眼睛,他还是微笑着,反而安抚自己,“哭什么?又不是坏了脑袋,只是行动不大方便罢了。”将自己扶起来,“三郎你别哭,徐家的血海深仇还指望你来报呢。”

一路并肩扶持作战,直到……

时光倒退,当初徐氏兄弟在一起商议前程,讲起祖上作为皇室的那些荣耀,满腔激动、期待和跃跃欲试。那时候自己想的是,长兄能征善战,次兄胸有乾坤,自己做为他们的幼弟,怎么着都不能给哥哥们丢脸!

任谁也没想到,最后坐上这个位置的会是自己。

有时候,甚至会偶尔那么想一想,如果当初长兄没有死的话?那么兄弟之间的平衡便不会打破,毕竟长兄占着嫡长的名头,二哥便是屈居人下也能心甘,而不是对着一手培养起来的弟弟俯首称臣,心中滋味万千。

而长兄没有死,自己也就不会退掉顾家的亲事,和她……,应该是明媒正娶的那一对,生儿育女、举案齐眉,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不过徐离从来都不是喜欢沉溺过去的人,假想之事只是一掠而过。

很快做了决定,“起驾出宫!”

在去往京城外的小庄子路上时,徐离将起伏的心情压了下去,——兄弟情分,总得在有绝对掌控之际才讲,而不是现在,白白浮起乱了心绪。

御驾赶到,最终停留在一处青瓦白墙的小院前面。

一个领头的将领惶惶不安,身上还挂了彩,上前请罪,“下官无能,让两个飞贼杀出去逃走了。”怕皇帝雷霆震怒先把自己拍死,慌忙补道:“江陵王还在里面。”

“知道了。”徐离挥了挥手,大步流星便往里面走去。

梁广春等人一路紧紧跟随。

厅堂中间,坐着一个三十岁余的青年男子,眉眼容貌和皇帝相似,神情亦是和皇帝回忆之中一般温文尔雅,连微笑都是一成不变。

“三郎。”徐策开口道。

徐离朝身后的挥了手,屋子里只剩下自己和兄长两人,拣了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淡淡说道:“想来是二哥在定州呆得烦闷,出来散散心。只是怎地也不打一下招呼,倒叫沈湛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满世界的乱找。”

“沈湛送信回来了?”徐策笑了笑,“倒是一个识时务、懂分辨的人,若是再捂下去,叫皇上你着急上火的发作起来,可麻烦得紧。”

徐离问道:“二哥折腾这么一出,所谓何事?”

“难道这不是皇上希望看到的吗?”徐策反问,脸上的微笑依旧不变,“驻地藩王擅自离开封地,难道不比端敬王妃陷害公主的罪名更妙?我猜这一次,江陵王可以顺顺当当的贬为庶人了吧?”他笑,“要是不够,为兄还可以再添一把火。”

徐离目光一挑,静默不言。

徐策叹道:“三郎到底是皇帝做久了,越发寡言少语了。”

“你掺和叶家的事做什么?”

“三郎不明白?”徐策笑容十分玩味,“我还以为,你恨叶东海恨的不行,巴不得早点除去这个眼中钉呢。”他问:“莫非我猜错了?没帮对?”

徐离皱眉,“朕的事,不用你管。”

“怎地做了皇帝,还是这般小孩子脾气?”徐策悠悠一笑,“想那顾氏,早就不是叶家二奶奶,不仅跟了你,就连孩子都生下来了。”

什么宫女之子,不过是哄那些不知情的人罢了。

“一个妇人到了这步田地,还能如何?”徐策不理会弟弟的沉默,好笑说道:“别说你杀了叶东海,就是把那两个小崽子也一起杀了,她又能怎样?且不说她有没有那个本事害你,便是有,妇人之仁,岂会让自己的孩儿没了爹?再者她身份尴尬,也只有你才把她捧在手心上,你若有事,她第一个难逃灰飞烟灭!”

说到这个,不免冷笑起来,“三郎你却是个傻的,只惯着她、由着她,左右不过是怕伤了她的心,倒是生生的苦了自己。”

徐离眉头皱得更紧,不耐烦道:“二哥回来,就是为了婆婆妈妈说这些的?朕与顾氏如何,不与二哥相干,如此罗里啰嗦也是无益。”

“既然你也不领情,那我就不说了。”徐策笑道:“我只是看不得,徐家三郎为着一个妇人如此痴傻罢了。”声音一顿,“不过我倒是好奇,咱们大妹妹都真的死了,那顾氏你又藏在了何处?可是在母亲的寝宫里面?说起来,我倒是想见一见她呢。”

徐离心中警铃大作,“见她作甚?”

徐策哈哈一笑,“见了面,问一问她,是怎样把皇上你的心抓得牢牢的?这份心思和手段委实惊人,实在值得一学。”

他看似谈笑风生,不过是在抒发这些年来的怨气罢了。

反正已经和兄弟闹到这份田地,要死要活,全凭兄弟一句话决断,万一小兄弟是个心狠的,都提前说出来了,自己也好死一个痛快。

不过……

徐策复又笑了起来,问道:“之前皇上安排的那么细致、毒辣,是不是……,心里头还念着一分兄弟之情?打算给哥哥留一条活路?”——

好成全他明君和爱护手足的名声,在母亲面前扮演孝子。

徐离知道那件事,不可能一直瞒着狡狐一般的兄长,也没打算瞒他,——和那些从小被宫人们隔绝的皇子不同,自己和哥哥是一处生活,一起长大,还一起浴血厮杀奋战过,彼此相救相援。

即便他的属下朝自己放了冷箭,都还是……,不愿走到那血腥决绝的一步。

说起来,这里面有很大一部分是她的功劳。

如果不是她在自己和兄长反目之前,迅速的说服了母亲,控制住了幽州之乱,那么就很可能真的走到对决那一步。你死一员大将,我亡两员心腹,你损失几万人马,我折损几万部将兄弟,——血与仇恨,就是这么一点一点加大的。

在兄弟彼此反目的苗头出来之际,被她扑灭了。

想到这里,徐离心里不免又泛起一层柔情,她对自己的情意,大约是很早以前就有了,只是那时候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也不肯承认罢了。

徐策见兄弟一直沉默不语,明白他心情复杂,但却没想到他又儿女情长起来,只是自顾自说道:“不管皇上打算如何安置我,好歹隔了这么多年,我又千里迢迢的回来了,总让我见一见母亲、妹妹,还有我那几个孩儿罢。”

徐离收回心思,淡淡道:“会见到的。”

******——

江陵王徐策擅自离开所属驻地,无故返京,被龙禁军在郊外抓获!

这个消息,迅速的传遍了皇宫和整个京城。

“莲娘!”皇太后摒退了所有宫人,抓住了顾莲的手,目光铮铮,问道:“你能不能帮哀家一个忙?”神色满是黯然,“你劝一劝皇帝,不管他哥哥做错了什么,该责该罚都行,好歹留他一条性命。”

说着,便有眼泪掉了下来。

顾莲听了怔在当场,再想不到太后是为这个叫自己过来的。

不由微微苦笑,“母后,我哪有那份本事?”同样身为母亲,当然明白太后的挣扎痛苦,却无能无力,“王爷心不平,皇上便意气难消,有关江山社稷的大事,岂是我能劝说的?”

皇太后的心早就乱了,可是再也找不到可以帮忙的人,怎肯放过顾莲?一面伤心垂泪,一面道:“三郎最听你的劝说,你又怀着孕……”满腔心痛,越发语无伦次,“他如今躲在启元殿不出来,根本就不想见我这个母亲。”

自己当然可以过去找皇帝,可是闹将起来,母子之间怄气事小,若是再惹得小儿子对二儿子忌恨,岂不是更加糟糕?

皇太后手中并无任何实权,说白了,她只是皇宫里面的一个慈母,不是可以控制皇帝、要挟皇帝的铁血太后。因而无能为力之下,只是落泪,“难道……,难道要哀家眼睁睁的看着、看着他们手足相残?还不如趁早勒死我算了。”

顾莲陪着她静了一会儿,万分无奈。

且不说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便是真有,眼下皇帝连太后的不愿见了,若是自己不仅见了面,还豁免了徐策的性命,——最初太后当然是欢喜感激,可是过后呢?又该怎么看到自己这个媚惑君心的狐狸精?

皇太后便是再好性儿,往后也肯定不会看自己顺眼了——

恩有多大,厌恶便有多深。

再说了,徐策几次三番想置自己于死地,虽说他有他的立场,并不是特意针对自己顾莲,——但不论如何,自己都生不出以德报怨的心来啊?

皇太后仍是不停的垂泪,哽咽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早知今日……,就不该生了他们出来,就不该……”

洪妈妈一直在门口守着,听到这茬儿,忍不住进来劝道:“太后娘娘保重身子。”为难的看了看顾莲,回头提醒,“况且瑛嫔还怀着身子,受不得累。”

万一她肚子里的肉有了事,不说太后心疼后悔,皇帝恼火,——单是为了江陵王才出的事,岂不是让江陵王死得更快一些?忽地一惊,莫非……,这也是江陵王算计中的一步?继而又一想,自己委实想得太多了。

江陵王连瑛嫔是谁都不知道,又拿能算到太后伤心,就会抓了她来哭诉,就猜到要乱了她的胎气?可见心情紧张,都弄得自己草木皆兵了。

只不过,看了看旁边这位娇花软玉,皇帝为了她,可是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不免再次把心提了起来。

反正不管与不与江陵王相干,孩子都是要紧的,这一位也是要紧的。

因而倒把安慰皇太后给暂放一旁,也不等皇太后发话,便僭越的朝顾莲劝道:“瑛嫔你是有身子的人,久坐不得,累了就回去歇着吧。”

皇太后正在伤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着顾莲逃也似的走了,才想起朝洪妈妈发火,“你这是做什么?我让她去劝皇上一句,她还没有应承,你就把她支走了。”

洪妈妈不好直说心头那些猜想,只是劝道:“眼下已经够乱的,再让瑛嫔的身孕有事就不好了。”——

孙子虽好,到底比不得自己一手生养的儿子。

皇太后在伤心焦虑之下,不由冷笑道:“想来你是觉得我老了,将来那一位才是你的正经主子,这可不就上赶着护上了。”

洪妈妈知道她这是心头有怨气,无处发泄,况且给人做奴婢的,白白挨个骂受个委屈什么,也是平常的很。

只能无奈分辨,“天地良心,奴婢怎么会有那样的念头?”

皇太后亦知道自己是胡乱发火,反倒没了脾气,只是默默的流泪不止,忽地有宫人进来报,“启禀太后娘娘,乐宁长公主进宫求见皇上,现下正在启元殿内。”

******

“三哥……”徐姝抓住兄长的胳膊,一语未必便浮起泪光,“你与二哥之间的那些事情,原本轮不到我来插嘴。”她道:“可是今儿咱们暂且不论君臣,只说手足情分,不管如何……”她和母亲的心态一样,“好歹留二哥一条性命吧。”

哪怕是终生□呢?也好过,天人永隔再也不得见面。

她忍不住哭了起来,“我已经死了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不想……,不想临到了这一天,反倒自相残杀再断手足。”

徐离听得皱眉,“够了!尽是胡说八道!”居然喊了宫人过来,厉声道:“送乐宁长公主出去,没有朕的传召谁也不见!”

徐姝不甘心的大喊,“三哥、三哥……”

高勤怕她再嚷嚷出什么难听的话,低声提醒,“长公主,你是来江陵王求情的,可不是来给他添祸的。”说得对方一怔,知道这是听了进去,“要帮忙,也得好好的想法子再帮忙,专惹皇上生气可不合适。”

“放开我!”徐姝愤怒的甩开了人,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去了懿慈宫,见着母亲却只能陪着她掉泪,忍了一阵,最终又去了玉粹宫一趟。

找到顾莲,将来意细细说了。

“我去劝?”顾莲简直瞠目结舌,怎么连徐姝也……,但是和她素来亲近,没有在太后跟前那么多规矩,因而直言道:“姝儿,我与你说实话,不是不肯帮你,是真的没有那个本事。”

徐姝的眼圈儿还是红红的,“我知道为难你。”一阵心酸,一阵落泪,“可是皇上不见我,也不见母后,除了你……,还有谁能劝他一句呢?”

顾莲满脸苦涩,“瞧你说的,好似我说什么皇上便会应什么。”

徐离爱重自己不假,但……

江山美人,从来都是江山在前、美人在后,江山是那锦绣缎子,美人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一朵花罢了。

人啊,掂不清自己的份量可是要吃大亏的。

徐姝伏在她身上呜呜咽咽的哭,哽咽难言,“那要怎么办?……怎么办?难道二哥不是死在沙场之上,不死在仇人手里,却要死在自己的兄弟手里么?这天下都已经是徐家的了,为什么……,还要发生这种生离死别的**?我好恨……”

叶东海也好恨。

就这么眼睁睁的,叫曲奎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后来不甘心,抱着一线希望让人去酒楼打探,人自然是早就走了,伙计和掌柜也不知道去了何处,不过是白白失望一回。

“二爷,外头来人让送一样东西。”

叶东海正在满心懊恼和烦躁,加之自己临时回京,想不出有什么人会来送东西,正要喝斥那丫头,心内忽地一动,——莫非是曲奎来找自己了?他如此大费周折,总应该是有所图才对吧——

竟然被他猜对了。

的确是曲奎找他,不过……,不是本人,而是一颗鲜血淋淋的人头。

倒把在跟前服侍的晴娘吓得一声尖叫,飞快的转了身,将好奇的七七和宥哥儿一起挡住,急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先出去。”

叶东海虽然惊疑万分,到底还是先顾及一双儿女,赶忙关上盒子吩咐道:“晴娘你带七七和宥哥儿回屋,先别出来。”

七七看着性子泼辣,实则很是懂事,没多问便乖乖领着弟弟走了。

很快,段九和谷涟漪闻讯赶了进来。

“有人送来曲奎的人头?!”

“是。”叶东海亦是一头雾水,“听说那人撂下东西便走,并不知道是谁。”——

大仇得报!虽然悬起的心落了地,但却是这般突兀古怪的方式,像是被人半道儿截了胡,说不出的怪异和失落。

心下更是万般疑惑,是谁?是谁杀了曲奎,还专门把人头给自己送过来。

然而并没有迷惑太久,便有了答案。

谷涟漪心细胆也大,打开那盒子人头瞧了一瞧,从旁边捻出一封沾上鲜血的书信出来,疑惑着递给了叶东海,“二爷你瞧瞧。”——

竟然是一份供状之词。

上面是曲奎的口供,讲诉自己如何因为被叶家辞退大掌柜,心生怨愤,继而绑架了叶二奶奶,又如何与辜家四房夫妇联系……

“辜家?!”叶东海仔仔细细的将信看了两遍,那些经历过程都没甚看头,自己心里早就清楚知晓,只辜家这一件却是意外!原来以为,只是因为袁幼娘被退亲,所以心生愤恨,才和曲奎联手做了这等毒辣之事。

没有想到,辜家居然也掺和其中!

一个仇人死了,又牵扯另外一个幕后黑手。

“是皇上吧。”叶东海松了手,血信飘飘然落在地上,“我进京,肯定是瞒不住皇上的。”看了看段九和谷涟漪,“包括你们的所作所为,皇上肯定都是了如指掌,所以才会有这颗人头和供词……”

段九闻言一默,“这么说,是皇上的眼线追上了曲奎他们。”想想也对,不然还有谁会这么关注叶东海,甚至关注他的仇家,最要紧的是……,有本事在两位师兄手下杀了曲奎!除了皇帝,再无他人之选。

叶东海说不出是什么复杂心情。

她活着的时候,自己就争不过皇帝、慢一步,她死了,还是一样。

只怕她在天有灵,心也偏向皇帝那一边了吧——

心灰的无以复加。

叶东海的这番曲折心思完全是多余的,顾莲既不知道他回了京城,也不知道中间夹杂了曲奎的事,徐离更不会告诉她,自己把曲奎的人头送去了叶家,——那份供词,不过是想给叶东海找点事做,赶紧滚出京城,别整天惦记自己的女人罢了。

顾莲一无所知,眼下烦心的是江陵王徐策的事。

往狠了说,自己当然巴不得徐策死了干净!

可是他到底死不死的,不在自己,全看皇帝是一个什么打算,——他想杀,自己救不下来;他想留,自己也没法子杀了徐策。

倒是皇太后和徐姝轮番哭诉轰炸,真是叫自己头疼。

徐离听了信儿,问道:“母后和姝儿找你求情了,是不是?”

“是。”顾莲瞒不住,也没打算欺瞒。

徐离淡淡问道:“你怎么说?”

顾莲不敢随意回答,轻声道:“我能说什么?这样有关江山社稷的大事,其实我一个妇道人家可以插嘴的?只能劝一劝母后和姝儿,让她们别太着急上火,凡事……,想来皇上会有决断的。”

大约是这话太过滴水不漏,徐离听了,不冷不热“哦”了一声,又道:“且不说朕有什么决断,你怎么想呢?”

顾莲心头忽地一跳,越发觉得他今儿像是蕴含某种探究之意。

“我么……”抬头看了他一眼,看不出任何端倪,复又垂下眼眸,只做不方便掺和的样子,为难道:“皇上你也知道,江陵王一向不大待见我的,我若开口,只怕话头难免有失偏颇,倒是不公允了。”

徐离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出声。

顾莲和他相处多年,又是再亲密不过的两个人,对他的性情十分了解,见状便知道自己的回答,没有让他满意。

心里拼命的飞快转了无数圈儿,总算福至心灵。

“徐离……”她用了闺房之中的称呼,声音也放得柔柔的,“如今我已经和你在一起了。”握了他的手,“便是江陵王以前看我不顺眼,总归不过是前尘往事罢了。”但愿这一句和后面的话,能够打动他,“只要江陵王不再来害我,为了母后的慈爱,为了姝儿的情分,为了不让你心里烦恼,我都可以不计较的。”

其实自己计较不计较的,有何分别?

皇帝在意的,不过是自己够不够关心他,有没有时时事事替他考虑罢了。

果不其然,徐离再开口语气缓和不少,“嗯,你素来都是体贴他人的性子。”

顾莲这才松了一口气。

皇帝啊,是越来越像皇帝了。

软软的依靠着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怀着孕,又是枕边人,都弄得这般战战兢兢的,想来其他人的日子更不好过。只盼徐策的事情早点尘埃落定,不然徐离就像一张拉满的了弓,整天绷得紧紧的,谁不小心都得中他一支冷箭!

“累了吧?”徐离在她手上拍了拍,扶她到榻上去歇着,陪着静坐了一会儿,忽然突兀的说了一句,“要是别人都能和你一样想就好了。”

顾莲眸光一闪,莫非……,方才是自己想偏了?

250尘埃落定

别人……,和自己一样体贴他的心思?是指什么?

他所烦心的,无非是怎么样处置江陵王罢了。

顾莲把蛛丝马迹联系在一起,渐渐成线,渐渐清晰起来,——总算明白,方才他绷着脸,端了半天的架子,就是为了引出自己的那些话吧?然后才能水到渠成的接下文,暗示自己这一番深意。

不免一阵心情复杂。

原来一个人做了皇帝以后,不论亲情、爱情、手足之情,都得统统可以靠后,都比不过皇帝的体面和尊严,比不过他的帝王之名。

本来就怀着孕,再经过这么一兜千回百转的心思,不免觉得疲倦,因而合了眼睛淡淡道:“皇上放心,天下人都是你的臣子臣民,一定都会体谅你的。”

“莲娘。”徐离知道她心里不高兴,可是自己心里也不痛快,一想着叶东海在眼前晃来晃去,就烦不胜烦。又不想提起此事,于是在旁边坐下,轻声道:“只有你,全心全意为我着想、为我分忧,……只有你了。”——

希望她懂,希望她明白,并且也是这样做的。

顾莲深深的看着他,如果说方才还有所猜疑的话,这下已经确定,皇帝的确意有所指,自己没有错会他的意思。可是明白归明白了,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有什么事不能和风细雨的谈?夹枪带棒、冷言厉语是为了耍皇帝威风吗?

对别人用帝王心术还罢了,不曾想,现今对自己也这样。

大约是怀孕心浮气躁,忍不住推开了他的手,“皇上错了。”顿了顿,“你还有江山社稷、万里山河,排着号也轮不到我!”

“朕说了,朕只有你。”徐离微微蹙眉,说道:“朕的江山社稷、万里山河,也只和你一起并肩携手共赏,百年之后,终归要传给你和我的孩子。”

顾莲一怔,继而勾起嘴角嘲讽,“现在就说这些不着边际的,是不是早了些?”

这几年,徐离大概是皇帝做得久了,越发透着帝王的那档子属性,——他早就不是那个英姿出尘的少年将军了。

此刻对自己爱宠还在,谁知道将来……

“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徐离淡淡打断了她的思绪,声音却是笃定,“朕再应你一件事,有生之年,除了你,绝不与他人再有异姓之子!”

顾莲心头一跳,满腔火气不免消了几分。

皇帝的后宫十分简单,薛皇后、公孙柔、曾经的瑛嫔都已故去,而管氏姐妹又一直“病”着,剩下沈倾华和邓襄嫔,皇帝虽然偶尔过去,但彤史上面从来没有过记录,不过看看女儿,兼之做做面上情罢了。

随便挑一个古代男人,甚至现代男人,能做到这一步都算难得。

更不用说他是皇帝,为着后宫空虚,隔三差五就有人想塞美人儿进来,还有建议大举选秀的,——自己一句口舌都没有话费,全部被他一一挡了回去。

要说皇帝心里不够爱重自己,那的确是昧良心。

可是……

这份深恩,还真不是那么好消受的。

顾莲原本硬邦邦的心,经过这么反复揉搓,不由涌起一股子委屈,“数你能耐!现如今,也学会把那些伎俩用到我身上了。”忍不住愤懑瞪他,“我还怀着孕呢!”

徐离眼里闪过一丝歉意,“朕这几天心烦。”

“心烦?烦什么?”顾莲觉得莫名其妙,又气恼,“你心烦,那也不是我招惹你的,做什么这般疑神疑鬼?我竟不知道哪里做错了!”

“叶东海回京了。”

徐离清楚,自己若是再捂着这件事情,两个人的误会怕是就解不开了。

顾莲先是一怔,喃喃道:“他……”又觉得这个称谓有些亲热,改口道:“安顺侯回来做什么?”顿了顿,“不论如何,我根本就不知情,你自己胡思乱想,怎地也要找我发脾气?还讲不讲道理?”

那句话,徐离还是问不出口。

静了一瞬,依旧选择避而不答,“叶东海回来做什么,朕不知道。”淡淡道:“不过倒是正巧抓住了曲奎,朕让他的脑袋搬了家。”

顾莲微微吃惊,末了道:“也罢,算是了了一桩恩怨仇恨。”

但有关叶东海的事,显然不是一个好话题,接下来,因为彼此忌讳,谁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两个人都是一阵沉默。

外头传来宫人的脚步声,“娘娘,惠嫔娘娘求见。”

这可给徐离找到好的话题了。

当即厉声道:“叫她滚!”

顾莲见他这副样子,分明是把邪火算在了沈倾华头上。

他说得不错,他对别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决绝无情,——自己跟他有龃龉,好歹还能或嗔、或撒娇的对证,把彼此的芥蒂抹平,别人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不能忘了,他本身其实一个很无情的人——

更何况做了皇帝。

顾莲不无自嘲,俗话说“干一行爱一行”,总不能不叫人家做好本职工作吧?把情爱放在江山前面的皇帝,只怕位置也做不牢靠。

这么阿Q似的自我安慰一番,感觉好了不少。

而站在殿外被拒绝,还被皇帝一顿喝斥的沈倾华,心情实在是糟透了,——江陵王擅自离开定州,兄长沈湛绝对脱不了干系,还有妹妹沈瑶华也……,真是越想越担心,越想越害怕,心肝脾肺都快要给吓破了。

现今又被皇帝雷霆震怒喝斥,可见有多厌恶自己——

不禁神魂皆乱。

一夜翻来覆去的没有睡好,且惊且醒、噩梦连连,人都熬抠了一圈儿。

次日一早,沈倾华便急匆匆的赶往玉粹宫。

怕她还没起来,只在外面候着,好在顾莲今儿起的不算晚,不一会儿,就有窦妈妈出来传话,“请惠嫔娘娘进去说话。”

沈倾华一进门,顾不上许多便跪下,“求公主救一救妾身兄长……”

“你起来罢。”顾莲正在抿着鬓角碎发,对镜看了她一眼,“可是急得迷糊了?此处哪里还有什么公主?再说了,我又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你拜我也没用。”

“是,都怪妾身失言。”沈倾华满腔的苦涩和惧怕,——哥哥的事只怕难以善终,而江陵王若是获罪而死,妹妹没准也要跟着被清算!就算侥幸不死,江陵王的侧妃又还能再嫁给谁?可怜她今年才十八岁,最好的结局也就是孤独终老罢了——

竟然比自己还命苦。

一想到此,眼泪就忍不住“簌簌”的掉下来。

窦妈妈看得不乐意了,皱眉道:“惠嫔娘娘便是有心事,好歹顾及一下瑛嫔娘娘的身孕,这么一大早的……,哭天喊地的是存心叫人难受么?便是瑛嫔娘娘好性儿,肚里孩子还有三分脾气呢。”

一席话说得沈倾华脸色苍白,赶忙拭了泪。

“你别哭了。”顾莲开口道:“等下再给太后和姝儿见着,她们谁不烦?可是没我这么好说话的。”又道:“你什么都别说了,也别哭,先过去给母后请安罢。”

“是。”沈倾华强忍了情绪,见她起身,问道:“你也去?”

“嗯。”顾莲有孕,眼下又近年关天气寒冷,原本太后是许了不用早上过去的,不过今儿是非去不可,还替那个天魔星担着一兜子事儿呢!虽然不痛快,到底不会在大事上面跟他怄气,要撒娇卖痴,也得挑个适当的时候不是?

况且徐策的事若是处理不好,对自己亦是麻烦。

见沈倾华乱了分寸,毫无素日冷静,不想再添别的乱子出来,免得不慎坏了徐离的大事,因而提醒道:“眼下母后正在为江陵王的事担心,别的都暂且往后靠,但只要江陵王没有大罪,那么你的兄长获罪亦是有限。”加重语气,“可明白?”

沈倾华心思明敏,把她的话在肚子里嚼了嚼,转瞬便明白过来。

只是听她口中说起江陵王时,十分疏离,倒是觉得稍稍怪异,——不过转念一想,她和皇帝有了苟且之事,只怕为江陵王不喜,所以反过来,她也不太喜欢这个哥哥吧。

但不论如何,总归还是有几分手足情分的。

想来今儿过去给太后请安,就是去给江陵王谋划的,正如她所说,只要江陵王的没有大罪,那么兄长也就能够喘一口气了。

因而满心期盼和希望,上前扶她出门,“辛苦瑛嫔你了。”

如今这位已经不是公主,乱叫不得。可是论位分大家又是一样,尊不上娘娘,以前自己喊过几次“姐姐”,但她似乎十分厌恶,便只能以位分来称呼了。

想来也是,后宫嫔妃哪里配跟公主做姐妹了?

那一位跋扈难缠的乐宁长公主,才是人家嫡亲的姐妹呢。

不过乐宁长公主虽然麻烦,到底一样是江陵王的亲妹子,人也清白,——想来如同自己担心哥哥一样,比起这位,肯定更加不希望江陵王出事。

可惜……,自己跟她说不上话。

沈倾华一番胡思乱想,和顾莲坐着肩舆一前一后到了懿慈宫,邓襄嫔正在大门口转悠着,像是来早了,又不敢独自一人进去领晦气。

见了她们,赶紧迎了上来,“瑛嫔、惠嫔。”

此时天刚亮没多久,诸如麒麟、大公主、玲珑姐妹这些小孩子,都还在睡觉,平日都是日头升上来才过来,眼下太后心烦意乱,今儿就不用过来凑热闹了。

顾莲打头,三个人一起入了内殿。

皇太后为儿子的生死担心悬挂,看谁都不顺眼,扭头见她,不知道哪里涌出来一股子怨气,冷声道:“你是有身子的人,又来做什么?”

见她都挨骂了,沈倾华和邓襄嫔越发低了头。

顾莲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果然儿子才是自己亲生的,媳妇都是外姓人。

不过也怨不得皇太后,换做要是自己再生一个儿子,麒麟要杀了他,只怕心里也是乱得一巢麻似的,哪里还会有个理智?

好歹徐姝还冷静一点,打岔问道:“姐姐可是有话要说?”她叫姐姐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除了外人前,私下还是这般称呼,“若是无事,早些回去歇着便是。”

已经够乱的了。

若是因为和母亲怄气,再让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个闪失,岂不是乱上添乱?只怕倒时候,又给二哥多添上一出罪名,反倒更麻烦了。

顾莲略作欠身,出门前,认真的看了徐姝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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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可是想到了好法子?”没多会儿,徐姝便找了借口溜了过来。

“我哪有什么法子。”顾莲声音平常,伸手替她掸了掸发丝上面的雪花,“不过既然你过来了,好歹坐下喝一杯热茶,暖和暖和再走。”

徐姝先是微微着恼,眼下这十万火急的关口上,她不说跟着着急,还这般悠闲的叫自己来喝茶?继而见对方面色平静,心头一动,倒是自己急糊涂了,她何尝是那等不分轻重的人?只怕,是有什么话不方便说吧。

“昨儿我便说了。”顾莲一面细细的斟茶,一面说道:“我能力有限,有些大事上头实在是说不上话。”将那透明的淡红茶水递了过去,“但我想,说破了天也都是一家子骨肉,从前如何相待,现今依旧怎么对待便是了。”

这话太过委婉,徐姝一时理解不过来。

两位兄长是至亲骨肉手足不假,但现在他们分了君臣,哪里还讲骨肉亲情?三哥心中若是念着手足之情,又怎么会这般狠心狠意?竟然连自己和母后都不愿意见,连求个情的机会都不给!

“喝茶罢。”顾莲微微一笑,细声道:“兄长们之间的龃龉,哪里是我们这些做妹妹的可以插手?要管教他们,也轮不到做妹妹的啊。”

徐姝着恼道:“你以为我愿意管啊?现如今,母后的话三哥也不听了。”

顾莲却道:“姝儿你这么说,岂不是给三哥扣了一顶大不孝的帽子?母后的话,三哥自然是什么都听的。”

言毕,一阵抿嘴沉默。

徐姝的心智,远比她表现出来的天真莽撞要深得多,——做妹妹的别管,谁来管?大不孝……,三哥都听……,她渐渐地悟了过来。

上前握住了顾莲的手,“姐姐,多谢你。”

“姝儿!”顾莲当即摇了摇头,一脸苦色,“千万别给我戴高帽子。”她道:“今儿你过来喝了一碗茶,咱们只说了一会儿闲话。”

徐姝的心思转了转,手上一紧,“姐姐你放心,若有岔子都是我胡闹出来的,总之不与你相干。”以对方的立场,以二哥对她的厌恶之心,的确是不便掺和进来,——只是不知道,这些是她自己想出来帮忙的呢?还是,皇帝哥哥的授意?

不过,那都是次要的,此刻更是没有功夫去细细分辨——

先保住二哥的性命要紧。

出了玉粹宫,徐姝被凌冽的冷风狠狠一吹,刀刮一般的疼,碎发在她的眼前胡乱飞舞飘打,抬手抿了抿,继而上了乌漆的流云肩舆,淡淡吩咐,“去御花园。”耐着性子让宫人掐了几株红梅,方才折回了懿慈宫。

“大雪天,公主又去哪儿了?”洪妈妈见她披风上面尽是雪花,嗔怨了一句,忽地瞥见后面的小宫女抱着红梅,不由叹气,“这会子,太后娘娘哪有心情赏梅?”

徐姝淡淡道:“我知道,随便插起来罢。”

进了屋,只见母亲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虽然皱纹没有变多,白发没有增添,但她眼中那种颓败的气息,叫人看着心疼。

“去哪儿了?”皇太后问了一句,声音无力。

“母后你也真是的。”徐姝假意嗔怪,“姐姐挺着大肚子过来看你,原是好意,咱们都想不出办法来,又怎能怪她?你却劈头盖脸把人骂了一顿,所以我过去瞧了瞧。”瞎编好了借口,说得像模像样的,“还好她素来没什么性子,只说母后你在气头之上,平日不是这样,倒叫我劝你好生保重身体。”

皇太后这会儿为儿子愁断了肠,哪里管得了顾莲的情绪?只是问道:“她还是不肯去皇上跟前说话吗?”

“说了。”徐姝扯谎道:“可是一样,三哥一句话都不听的。”

皇太后目光闪烁,怀疑道:“谁知道她说没说?随口敷衍你也未可知。”

徐姝心中不免一哂,这便是自己不愿意嫁人的原因,总而言之,媳妇怎么样都是难做的,好不好都是你的错便是了。

眼下她心里有了底儿,自然不像母亲那般着急上火。

倒有功夫先把顾莲给摘了出去,然后才道:“母后你别急,我想着,但凡三哥是一个气性大的,又怎么让二哥安稳了这么些年?便是昨儿事情闹了出来,二哥不也好好的在江陵王府吗?你别急,咱们再慢慢的想一想法子。”

皇太后一心盼着救下二儿子,自然愿意听好话,连连点头,“你说的不错,三郎从小就不是那样狠心的人,他一直都很仰慕两位哥哥的,怎么会做那种狠心的事?都怪我们被外面的风言风语吓着,一时想偏了。”

“是啊。”徐姝挽了母亲的胳膊,说道:“方才我去御花园折红梅,倒是想起一件小时候的旧事来。”怕母亲不耐烦听,尽量言简意赅,“那时候三哥年纪也不大,领了我和姐姐,说是要去给母后你摘红梅回来。为了树梢一支好看的,爬了上去,结果反倒不小心摔断了腿,连过年都在床上躺着。”

没有哪个母亲不喜欢儿子孝顺,皇太后自然也喜欢,只不过此刻还真没多少耐心听这些,摇了摇头,“他大了,做了皇帝,哀家是管不了他了。”

“母后这么说,可就让三哥冤屈死了。”徐姝接着道:“三哥便是做了皇帝,可有哪一日是无故不来请安的?可有哪一样不是先紧着母后吃用的?平时母后有什么想头,可有哪一桩是不依的?”她道:“我看三哥是一个至纯至孝的人。”

把皇太后说得一怔一怔的,叹气道:“我那是气话,你分辨这一堆做什么?”

“母后且听我说完。”徐姝接着道:“反倒是二哥,这么些年在定州没有对母亲尽孝不说,一年里也难得有封书信回来,可见是个没心没肺的。”

“姝儿,你可不是疯魔了吧?”

“我没疯!”徐姝紧紧的抓住母亲的手,切入正题,“不管二哥是好是歹,他都是母亲你的嫡亲儿子,可是他不义不孝,早已不配再做江陵王!母后,三哥顾念手足情分不知如何处置,你可不能心软呐。”

皇帝不论以什么罪名处置兄长,不论这个兄长有多不堪,到底失了手足之情,为天下臣工百姓所诟病,同时也少不了各种风言风语。

假如是太后责罚儿子,只需抬出“不孝”这一条便足够了——

谁也说不得什么。

而一个失去孝道的人,品格都有了问题,还有何脸面再谈江山大业?!还有什么资本再扯旗高呼?这座大山压下,便就永世不得翻身。

至少……,对于没有任何兵权的二哥来说,是如此——

也断了其他有心人的春秋大梦!

徐姝看着母亲的目光,先是震惊,继而了悟,再接着是深深无奈,——心里忍不住涌起一阵悲凉,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当天下午,皇太后便召见了江陵王进宫。

原本是劝诫江陵王不该随便离开属地,哪知道他不仅不听,还出言顶撞母亲,说她偏心做了皇帝的小儿子,眼里只认得富贵权势,全不念亲情。

把太后气得当场晕了过去。

等到醒来,便下懿旨废黜江陵王的王爵,贬为庶人,命其常年驻守尚未完工的太后陵思过,以忏悔自己不孝忤逆的罪行——

尘埃落定。

顾莲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却提起了另外一块。

当她摸着肚子,看着旁边乐呵呵玩耍的麒麟时,忍不住会想,如果自己这一胎也是儿子,将来的他们……,也会走到这一步吗?而自己,也会和皇太后一样煎熬伤心吗?结局会不会比这个更糟糕?

皇太后至少还过了几十年清净日子,自己却从这一刻开始,就要一直悬心,而且很大可能要悬心一辈子。

继而又是自嘲一笑,——这层担忧,现在还轮不到自己呢。

如何保全自己,如何保全自己的孩子平安长大,才是眼下应该担心的,除了期望徐离心意不变以外,自己也要提早未雨绸缪。

“邓恭什么时候大军出征?”

“快了。”徐离回道:“后天朕亲自出城,为他和三十万大军送行助威。”

顾莲算了算日子,“那岂不是年都过不成了?”

徐离哈哈一笑,意味深刻而绵长,“对于邓恭这种人来说,只要能把平蜀侯变成平蜀伯、平蜀公,过不过年又有什么要紧?”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呀,妇人短见。”

顾莲当即把手一甩,“我是头发长见识短,往后但凡有好事别找我便是!”说完也等回答,便自己转身进了暖阁。

徐离知道前几日惹恼了她,那口气还没有顺过来呢。

随即追了进去。

顾莲却上了床躺着,面朝墙,背朝外面,一副不打算交谈的态度,任凭徐离在旁边好话说了一箩筐,总是不吱声儿。

“罢了。”徐离说得口干舌燥,笑道:“你气性大,朕明儿再来看你。”出了门,又在花架子后头无声藏了半晌,总算逮到她翻身过来,“别扭了,再扭,该折腾的孩子们不乐意了。”

顾莲白了他一眼,“这会儿才想起我怀着孩子呢。”

太医诊过脉,说是这一胎很可能会是双生。

“前几日是我撞了邪。”徐离有心赔罪,但却不愿多提叶东海这茬儿,只道:“好娇娇你别恼,再说你还为朕立了大功、帮了大忙,怎么着也得好好谢谢才是,不管端茶倒水,还是穿衣服侍,只要你吩咐了,朕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罢了。”顾莲撇嘴,“等你穿衣我先冻着,等你倒茶水都凉了。”又不是刚谈恋爱的小姑娘,对这些花枪的兴趣不大,只是问道:“穆世骐和沈澈可安排好了?还有沈湛那边,也快该回来了吧?”

徐离笑道:“才说你是妇人,忽地又关心这些来了。”

顾莲“哧”的一笑,嘲讽道:“用人的时候只管当汉子使,用完又嫌不够妇人,这一天三变的要求,未免也太快了些。”见他凑过来,便伸了手在他心口上戳了戳,“简直跟一只小疯狗似的,逮着谁咬谁。”——

他不跟自己演皇帝的时候,乐得随便践踏。

除了自己,还有谁敢在他面前说这般放肆的话?特别一些的,总是叫人难以忘怀一些;这般刻薄话都教他领教过了,以后不小心说错什么,也少几分担心。

徐离沉了脸,“什么话你都敢说!”

顾莲要是吃不准他,拿捏不住他,该软的时候软,该刺头儿的时候刺头儿,——那也就不是陪了他好几年的顾莲了。

闻言只是一笑,“等我去找根骨头。”

徐离原本是绷着的,现在几乎是被她逗得气笑了,“真是疯了你!”但却无奈,她从来都知道自己的底线在哪里,从不踏错,即便她那会儿气得不行,也能拎得清先去办正经大事,且办得漂漂亮亮的。

这会儿么,自然是要把帐跟自己算一算了。

如此聪慧、美貌,又知情识趣的女人,且能襄助大业,叫自己如何不爱?便是被她打趣一回又何妨?不过是闺中情趣罢了。

总有那么一个人,像是命中注定的克星,把自己每一个毛孔都安抚通泰,每一次都挠到最解痒的地方,这辈子都离开不得。

徐离的心忽然柔软下来。

“那天是我不好,不该那样对你。”这一次,他没有再说那些玩笑趣话,而是情真意切说道:“可是……,你不喜欢我和别的女人接近,我便不理会她们;你说我只是想占有了你,是病,我便努力的为你铺平道路,再重新给你一个正正经经的名分。”

“所有努力,都只是盼着你能高兴一点儿。”

“二哥说,我便是杀了叶东海,杀了七七和宥哥儿,你也不能奈我何?我心里当然清楚这一点,但是怎么些年,我再生气、再恼火,也没有动过他们一根头发丝儿。”

“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你罢了。”

“我全心全意待你,当然也盼着你一心一意待我。”

“所以……”

“每次我一想到,你的心被叶家的人分走了一部分,就控制不住,好像自己再怎么拼命努力,都挣不过这一道坎儿。”

“莲娘。”他声音无奈,“我……,真的好不甘心。”

251出征

三日之后,邓恭带着三十万大军征讨南边流民军。

出征前,叫了夫人过来交待,“京城勋贵官宦人家太多,往往一点小事,也能闹出大乱子来,所以我不在家,你更要比平时小心谨慎。”想着她并非名门闺秀出身,娘家又算不得什么大户,再三叮咛,“我出征以后,你带着澜哥儿在家守着门户,不管有什么事,都等我回来了再说。

平蜀侯夫人一一应了,“妾身省得,不敢去沾惹是非的。”

邓恭是知道她的性子的,年轻、有些孩子气,但胜在听话老实,加上还留了老仆在家守着,倒也没有太过担心。

心头挂念的反而是另外一件事。

护国长工公主让把穆世骐和沈澈带上,目的再明显不过,是给这二位公子哥儿挣军功的,还特意让人叮嘱,“年轻人,就该让他们多露露脸儿,不过两位统领都是家中的娇子,还望大将军多多看护一些。”

言下之意,记得给他们功劳但不要犯险。

邓恭心下明白该怎么做,琢磨的是,这位长公主果然并非寻常闺阁女子,不是一味缠住了男人,就得意洋洋的。以她的矜贵身份和皇帝的爱宠,大皇子麒麟,加上肚子里尚未出生的孩子,——还能想到培植自己的势力,可见脑子清楚。

也好,跟聪明人合作总比跟蠢人要强。

那条路看似富贵无边,真的运作起来却是凶险连连,若是长公主只会涂脂抹粉、撒娇卖痴的,岂不是叫人头疼?

当年幽州之乱,就是她坐镇后宫调兵遣将平定下来的。

此女看似一副柔弱无骨的样子,实则心冷意坚、城府颇深,行事不可以寻常妇人猜度,往后相处之时更要小心一些。

想到此处,不由抬眼看了看妻子,“我走之后,若是瑛嫔娘娘传你进宫,你记得要说话谨慎一些,凡事多顺着她、应承她,不可得意忘形错了规矩。”

这话说得跟自己是蠢人一样!平蜀侯夫人心中不满,面上不敢露,“妾身记下了。”还讪讪一笑,“其实瑛嫔娘娘很好相处的,是妾身从前想偏了,侯爷也不用担心。”

邓恭听得一皱眉,不过继而一想,像妻子这般天真没有城府的人,想来便是有唐突之处,但那护国长公主是有心成大事的人,应该不会跟她计较。

倒比会一点小聪明的半罐水好。

要聪明不聪明的,一点子小心思耍的滴溜溜转,眼界却只有三尺远,不仅叫真正的聪明人瞧了好笑,更容易仗着小聪明惹是生非。

时辰一到,邓恭便大步流星的出了候府。

先到军中整顿安排一番,提前见了穆世骐和沈澈,还好……,看起来都是有些功夫在身的,说话气度也不是那种纨绔子弟的做派。虽然瞧着十分稚嫩青涩,但是该守得规矩一点儿没错,满意的点了点头,“下去等着,到时候先恭候皇上送行,然后再出城和城外大军汇合。”

“是。”穆世骐和沈澈齐齐告退。

两个人都有些莫名其妙,——本来好好的在禁卫军呆着,虽然无聊,却也日子过得甚是平静安宁,昨儿皇帝突然一道圣旨,让一起跟着邓恭去前线打仗。

热血男儿哪个不想上沙场杀敌挣军功?况且征讨流民军,不比当初各地军阀恶战那般凶险,且有邓恭这个大将军坐镇,多少将门子弟都争着要跟着一起随征。

这道旨意,已经不知惹得多少眼红了。

正在他们两个迷惑之际,宫中突然来人,并且要求单独说话,那内侍从怀里摸出一枚金色的小物件,放在二人面前——

是一枚金光灿灿的麒麟佩!

九百麒麟卫各自有一枚精铁麒麟佩,三位统领一人一枚黄铜麒麟佩,而唯一的金质麒麟佩,——按理是属于大皇子麒麟之物,但他还是个小娃娃,因而便由护国长公主暂时保管,待他长大再予交回。

穆世骐和沈澈互相对视一眼,不言语。

护国长公主突然暴毙于端敬王妃,二人先是震惊,继而猜疑,想着她之前的那些细细交待,总怀疑其实人还没有死。

可是一年多的时间过去,毫无音讯。

不免都是一阵心灰。

直到此刻,见到了这枚独一无二的金麒麟佩,那仅剩下的最后一抹希望,皆是死灰复燃起来,在彼此眼里均看到了激动之色。

沈澈甚至忍不住拿起了那金色麒麟佩,在阳光之下,细细的分辨了一番,上面的花纹、记号、暗纹皆是符合,欣喜的递给了穆世骐,“没错!不会假的。”

那内侍由得他二人查验了一番,方才开口,“咱家有几句话传达。”并不提背后的主子是谁,只是复述道:“愿二位统领爱惜自身性命,珍之、重之,莫逞一时热血,莫争一时意气,军前之事务必听从平蜀侯安排。”顿了顿,加重语气,“万事皆以平安归来为重,切切牢记。”

这番细致温柔的语气,确是出自护国长公主之口无疑。

“还有。”那内侍补充道:“六百麒麟卫跟着两位统领一起出征,回来的时候,可莫要短了太多的人数。”说完,收起那枚金质麒麟佩,“咱家先回宫去了。”

对于顾莲来说,重点是让穆世骐和沈澈他们,以及一部分精选出来的麒麟卫,跟着邓恭出去混点军功回来,——为得是混一个参与平南征讨战的名声,至于在战场上是杀了一颗人头,还是十颗,那都根本不是重点。

只要有了这个名声,往后提拔安置这批人就有了眉目。

当然了,出去沙场上刀光剑影的历练一下,肯定也是有好处的,——只会混吃等死的酒囊饭袋之徒,再多也没有用。

然而到了穆世骐和沈澈这里,不免有些错会。

穆世骐先道:“这是……”到底不好提起长公主三个字,压了压,“这是主上对咱们的一片关怀之情,不可辜负,须得好好听了安排才是。”又道:“不然的话,此次南征哪里轮得到你我?还让咱们带了六百麒麟卫一起出征,可都是自己人呐。”

沈澈没他那么多话,只是点头,“我明白。”

对于护国长公主的死,一直心存愧疚,有时候甚至会想,若不是因为她替姐姐分辨那几句,或许不会跟端敬王妃闹得那么僵,也就不会……

这个念头,折磨了沈澈一年多时间。

现在好了,她还没有死,自己欠下的恩情就有机会还,既然她有意提拔自己和穆世骐,特意送到战场上去镀一层金,总不会违逆她的良苦用心的。

经历了这么多事,心下早就改了当初那份孤高自傲、宁折不屈的脾气,也学会了隐忍退让,——少杀一颗人头,少出一次风头又如何?平安回来才是最要紧的。

不仅是为了护国长公主的关心,也是为了沈家,为了正在待罪赶往京城的哥哥,还有那可怜的妹妹!如果自己能够平平安安挣一分军功回来,就算皇上那边震怒贬了哥哥的官职,沈家小辈也还有自己不是?

沈澈满腔热血在沸腾、积蓄、等待,暗暗的握了握拳。

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心头却是闪过一丝疑惑,既然护国长公主没有死,那么她又藏在哪儿了呢?

顾莲根本没有藏,眼下正在御花园里陪着麒麟玩耍,正巧撞上邓襄嫔和大公主,便笑着打招呼道:“今儿天气晴好,你们也出来逛逛呢。”

“是。”邓襄嫔笑着回了,目光微闪,“哦,我们去那边折点梅花。”——

大有回避之意。

顾莲瞧得真切,视线落在怯怯懦懦的大公主身上,心思转了转,“让大公主带着麒麟一起玩儿罢。”吩咐宫人多搬一张椅子过来,看向邓襄嫔,“正巧闲着,咱们在旁边看着他们玩儿,正好说说话。”

邓襄嫔原是想着她怀了孕,忌讳薛氏的孩子,所以才回避,现下见她主动邀请自己留下来,虽然不明其故,但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因而笑道:“那好,只怕惹得絮烦了。”

顾莲微笑不语。

麒麟滚了一个雪球,屁颠屁颠的捧着跑过来,方道母亲怀里,“母妃,这一个我滚得最大最好了,送你玩儿。”

慌得窦妈妈赶紧拿了,“使不得,娘娘还怀着身子呢。”

麒麟的心意被泼了一盆冷水,先是愣住,继而十分不满,发脾气道:“这是我特意滚给母妃的,别人不许碰!你给我放下!”

“麒麟。”顾莲声音淡淡的,语气却是十分严厉,“有话好好说。”又道:“虽然你是主子,窦妈妈是奴婢,但她是母妃身边服侍的人,年纪长,你这样大吼大叫的,便是没有礼貌。”

麒麟嘟噜着一张小嘴,“那……,那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母妃肚子里还有小弟弟、小妹妹,他们那么小一点儿,可比不得我们麒麟体格儿好,怕冷的,所以现在母妃不能玩雪球了。”

麒麟点了点头,像是恍然大悟一般,上去摸着那微微凸起的肚子,又问:“那他们什么时候出来陪我玩儿呢?”

顾莲笑道:“明年夏天吧。”

真要能跟麒麟玩儿,少不得还要两、三年去了。

但就算这个提前的时间,也不在小孩子的耐心范围之内,麒麟当即大叫,“啊!还要那么久啊?”一脸不满意,“他们住在母妃的肚子里,又不出来玩,又不让母妃跟我玩儿,好讨厌呢。”

“又是胡说了。”顾莲听得好气又好笑,搂了他,“你小的时候,也在……”忽然发觉险些说错了话,只得改口,“小孩子都是这么长大的,你也一样。”迅速的转移了这个话题,指了指大公主,“跟你姐姐一起去玩儿吧。”

麒麟便喊了一声,“大皇姐。”

大公主比他大了三岁,但是却很腼腆、害羞,蚊子似的应了一声,反倒往邓襄嫔的身边靠了过去,似乎不愿意去。

顾莲微笑道:“去吧,你领着弟弟一起玩儿。”

大公主还是犹犹豫豫的,看了养母一眼。

顾莲这才发觉,恐怕不是她不愿意去,而是没有邓襄嫔开口,不敢去,——邓氏那种绵里藏针的性子,自己是清楚的,用到一个小孩子身上再简单不过,倒也难说她这么做是对是错,不由一阵默然。

这在邓襄嫔看来,不免以为是因为拂了对方的面子,所以着恼了,当即朝大公主说道:“邓母妃让你跟麒麟去玩儿,就去吧。你是姐姐,好生照顾着弟弟,让着他,别淘气就是了。”

大公主这才走了出来。

麒麟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抱怨道:“大皇姐你真慢!”一面出了密封的亭子,一面去地上拣雪,嘴里还嘀嘀咕咕的,“嗯,还是三皇姐更爽利一些。”

大公主脸上闪过一丝小小难堪,低了头,默不作声的跟在后头。

“哎呀,你越来越慢了。”麒麟回头,急得直跺脚,“你怎么不玩儿?”顺手将手里的一个雪球扔了过去,“接着呀!”

他人小,力气没个准头,刚巧砸在了大公主的下巴颌上。

可是他能有多大的力气?也不至于砸疼的,顶多有一点凉凉儿的罢了,偏生不知怎地,大公主咬了咬嘴唇,转瞬便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慌得麒麟围着她团团转,问道:“我打着你了?打着你了?”

大公主本来就比弟弟年纪大,先是没有跟上趟儿,后来又被他嫌弃,说是比不得三公主好,再接着挨了一个雪球,真是越想越伤心,越想越委屈。

把头一扭,就哭着去找邓襄嫔了。

倒叫麒麟愣在当场。

“这是怎么了?”顾莲瞧了瞧大公主,方才和邓襄嫔说话倒是没有留意,此刻见大公主一下巴雪花,哭哭啼啼跑了过来。不免误会,因而朝儿子喝斥问道:“是不是你淘气欺负姐姐了?”

“我没有!”麒麟大声分辨,“是她自己哭了的。”到底有点不好意思,“我是想扔一个雪球跟她玩,扔歪了,她就哭了。”

顾莲瞪了他一眼,“扔来扔去的做什么?就不能好好玩儿?”

麒麟身边的宫人赶忙分辨,“原是大皇子跟大公主闹着玩儿的,奴婢就在跟前,看得真真切切的,没碰着,就是沾了一点雪花。”

江真娘也道:“是呢,怨不得大皇子的。”

麒麟的身板不禁挺的更直了,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顾莲情知这些宫人肯定向着麒麟,况且儿子还不到三岁,便是胡闹,也不至于真的打着大公主,怎地就哭成这样?两人站一起,大公主还要高一个头呢。

但是不想助长了麒麟的气焰,须得叫他学会谦让,加上想着男孩子皮实,小姑娘脸皮薄,不好说大公主不够大气,反倒哄她,“弟弟跟你闹着玩儿的,快别哭了。”

大公主倒是不会发脾气,却一直哭。

麒麟急得抓耳挠腮的,想了想,凑到跟前,做了一个猪鼻子给姐姐瞧,“快看,快看!”挤眉弄眼的,“好不好玩儿?”

顾莲一怔,正要开口打断。

那边大公主瞧了,已经忍不住破涕为笑起来。

众人不免都跟着笑了。

麒麟揉了揉鼻子,得意洋洋道:“昨儿母妃生气,父皇就这样把母妃哄笑了。”

四下里,突然一瞬间变得安静起来。

赶巧邓襄嫔喝了一口茶,不免一呛,饶是捂了嘴、偏了头,仍旧狼狈的弄得一手茶水,忙不迭的掏出帕子出来擦了。

旁边更是有个小宫女憋得脸色通红,没憋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下一瞬,慌得赶忙跪下磕头,“奴婢失仪!奴婢知错了!”

顾莲本来就够尴尬的了,再被她们这么一闹,自己也觉得脸上发烧,挥了挥手,“下去吧。”回头叮咛大公主,“这是你弟弟说的浑话,别跟人乱说。”

不只是提醒她,也是提醒跟前听见笑话的宫人。

要是叫宫中上下编排徐离的笑话,只怕他一张脸能黑成锅底。

偏生麒麟是个好奇宝宝,还在问道:“母妃,你今天怎么不笑了?昨天父皇也是这么做的,我没做错啊……”

“好了。”顾莲赶忙打断他,“话篓子!”一面哄了他几句,一面借口天凉,便和邓襄嫔辞别,领着麒麟回了玉粹宫。

晚间见了徐离,想了想,还是把白天的事说了一遍。

万一他后头听说了,也有个准备,不至于脸上挂不住,然后道:“都怪麒麟那个多嘴多舌的,什么都说。”怕他尴尬,又道:“原本我也是好意,想着锦绣的性子有些懦懦弱弱的,多和兄弟姐妹亲近一些,也开朗一些。”

徐离没有问儿子说话的细节,只是一怔,“你还想着锦绣。”顿了顿,“朕倒没有怎么管过她。”

对于徐离来说,不过是某次跟薛氏行房,她就大了肚子,然后生了一个这般懦弱胆怯的女儿,一年里也说不上几句话。要说感情,那还真的没有几分,不过念着她是自己的骨血,按着规矩安置罢了。

所以从这一点上来说,徐离就更难理解,顾莲对七七和宥哥儿的牵肠挂肚,——毕竟男人和女人不同,男子不用怀胎十月,不用经历生产之苦,对儿女的感情天生就十分淡薄,特别是拥有众多女人的皇帝,更是如此。

况且女儿么,又不是儿子,更何况还是厌恶之人生的女儿——

反倒觉得顾莲心肠软,爱怜悯人。

顾莲并没有徐离想得那么博爱,加上薛氏的缘故,对锦绣肯定谈不上喜欢,但毕竟稚子无辜,小姑娘现下这样也是可怜。另外人的性子若是太过孤僻,行为也会跟着失去偏颇,自己可不想养一个怪胎在宫里。

“皇上忙得是家国大事,哪有功夫操心这些琐碎?”眼下才得三个多月的身孕,行动并无任何不便,习惯性的替皇帝脱了外袍,不着痕迹替他开脱,“再说了,这本来就是后宫嫔妃的职责。”继而转移话题,“邓恭他们走了吧。”

“嗯。”徐离点了点头。

顾莲顺口说了一句,“愿早日凯旋而归。”

“三十万大军他还不能打个胜仗,也不用回来见朕了。”徐离嗤笑了一句,继而出去找到麒麟,摒退了江真娘,单独问道:“听说昨儿,你在锦绣面前做小猪鼻子了?”

“是啊。”麒麟回道:“我想哄大皇姐高兴的,她倒是笑了,可是母妃没笑。”

徐离的嘴角抽了抽,耐着性子,和颜悦色笑道:“以后可不许这样了。”压低声音,“那是父皇哄母妃高兴的秘密法子,要是被人学了去,就不新鲜了。你看,所以你母妃都不觉得好笑了。”

麒麟听了信以为真,连忙保证,“好的,以后我再也不说了。”

徐离又道:“别的也不许说。”

麒麟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一般,“不说,不说,都不说的。”还伸出手指头,跟父亲拉勾勾保证,“以后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别人都不知道。”

徐离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夸道:“麒麟最听话了。”

一回头,看见顾莲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表情。

徐离让江真娘等人看着麒麟,——对外只说瑛嫔盼男胎心切,所以常叫大皇子过来玩耍,因而偶尔安置在懿慈宫,大部分的时候还是安置在玉粹宫里面。

这边他回了屋,顾莲摸着肚子笑道:“对着还不到三岁的儿子,倒也好意思用上那些经天纬地、治国安邦的才能,皇上真是厉害呢。”

徐离哼哼道:“你还好意思说?那天分明是你捉弄我,弄出那样的丑态,刚巧被麒麟撞见,怎地到了他的嘴里,就变成我哄你开心的法子?”

顾莲笑得更开心了,“可见儿子都向着娘。”

252铺路

徐离看着笑得花枝乱颤的她,一时出神。

她一向都很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不过真的开心时,还是有不同,那笑容从眼底深处透出来,眉眼弯弯之间,好似淌过了一条小小清泉——

里面还有繁星倒影闪烁。

想到这里,他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心软。

自己跟她较量的时候,她亦全副武装打起精神来应付,而此刻这般放松,才会有这繁花绽放的笑容,……是自己最喜欢的。

真不该跟她怄气的,不然得错过多少这样美丽的风景。

顾莲笑声停住,打量他,“我脸上长花儿了?”

“可不。”徐离一笑,上前搂了她,“让我来摘一朵。”他说着,却只往那柔软润泽的唇瓣间采撷,品尝了一会儿,“果然又香又甜。”

顾莲微微窘然,“没脸没皮。”

徐离觉得这会儿气氛很好,手上便忍不住动作起来,又怕手凉冰住了她,先放到自己的腋窝捂了一下,呵了两口气,方才去解她的衣服,嘴里道:“你养的儿子惹朕生气了,你得替他赔个不是。”

“我养的儿子?哼哼。”顾莲不客气的踹了他一脚,心思一动,再说也明知他想做点什么,于是乐呵呵笑道:“既然如此,那今儿本宫就翻你的牌子罢。”

把徐离听得怔住,张了嘴,“今儿?”故意沉了脸,“你还想翻谁的牌子?”

顾莲一脸风流倜傥公子哥的模样,挑了他的下巴,“明儿翻皇上的,后天再翻麒麟他爹的。”吃吃一笑,“怎地,小哥儿你还吃醋了不成?”

徐离就爱她这古灵精怪的样子,常说些意想不到的闺阁情话,捉了她的手,放在嘴里轻轻咬了一口,暧昧笑道:“娘娘,你这是打算夜夜**呢。”

顾莲笑道:“那又怎地?架不住我身板儿好呀。”

“瞧瞧你这厚脸皮!”徐离实在是撑不住了,大笑起来,“真真什么都敢说。”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捏了捏,“咦,果然不是一般的厚。”

顾莲抓住他的手,不许他动,佯怒道:“你脸皮薄,那还不快下去?”

徐离的兴致早被挑逗起来,哪里还有功夫跟她耍嘴皮子?任她浅嗔薄怒,自己只管去解她的衣服,把脸埋在那柔软酥胸上面,隔着薄薄的肚兜,一面在那娇软的凸起上面轻轻啃噬,一面用手不断揉搓。

“母妃……”麒麟不知何故冲了进来,见状大叫,“哎呀!”不说回避,反倒跑得更快冲了上去,推开父亲,“母妃是我的!”

一个熊抱,紧紧的把母亲给搂住了。

顾莲闹了一个大红脸,不好说年幼的儿子莽撞,只是嗔怪徐离,“你胡闹也不记得去关门。”飞快的整理了衣服,看向麒麟,“有什么事?”

麒麟不答,反而一本正经问道:“母妃,父皇怎么胡闹了?是不是不听你的话了?”

顾莲“哧”的一笑,“可不,你父皇一点都不听话。”

麒麟不免露出一脸骄傲,“麒麟听话。”

母子两个你一言、我一语,把徐离撂在旁边,他脸上神色十分丰富,好歹最后忍耐了下来,朝外喊道:“来人!时辰不早了,赶紧带麒麟下去歇息。”

江真娘尴尬万分、诚惶诚恐进来,方才一不留神,小祖宗就突然溜了进去,听皇帝的口气,便知道是撞破了他的好事。再听徐离微沉的语气,吓得不轻,忙不迭的抱了麒麟,“咱们去早点歇着。”

麒麟在乳母怀里,还不忘回头交待,“父皇,你不要再惹母妃生气了。”

江真娘抱着他跑得更快了。

徐离起身去关了门,回来见顾莲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又气又恼又爱,倒比方才更加急迫粗鲁了一些,麻溜儿的剥了她的衣服,自己也褪得干干净净的。一掀被子,像条鱼儿般钻了进去,低声威胁,“你还笑,等下有你好看的!”

顾莲伸手捉了他的要害,哼唧道:“还敢吓唬我?”

她本来就不是古代人,心情放松的时候,总会不自禁带出现代人的做派,原是想威胁一下徐离的,可是手上那玩意儿却越来越硬,越来越大,越来越烫,到最后倒像是握了一个烫手山芋。

想松手,不免失了气势,继续握着,又觉得好不尴尬。

正在迟疑之间,徐离的身体已经压了下来。

他笑,“娘娘今儿的兴致果然很好。”

顾莲听着他话里面的意味深长,啐了一口,松了手,微微别开脸,“罢了,我的脸皮总是没你厚的,谁让你是皇上呢?叫天下人都自愧不如……”

“还在胡说八道。”徐离滑了下去,猫着腰跪在她的身上,继续刚才被儿子打断的动作,亲吮砸弄了一会儿,忽地道:“娘娘,有点不对劲呢。”

顾莲被他弄得浑身发软,娇声嗔道:“什么……,不对劲?”

徐离抬起头来,在半明半暗的被子里露出一张俊秀的脸庞,眼角眉梢都是笑,语气却是一本正经,“适才发现娘娘胸前长了两个小疙瘩,且有越长越大之势,别是水肿了吧?待我替娘娘揉搓一番,一定能够止血化瘀。”

顾莲一脸窘迫,啐道:“什么混账话?下流!”

这副样子,哪里是平时那个板着脸的冷面皇帝?简直是一个登徒浪荡子。

徐离忙着去帮她解决“病症”,折腾了半晌,倒弄得顾莲更加“痛苦不堪”,忍不住清浅呻*吟,一时呼吸急促起来,身体也微微的颤了几下。

“娘娘。”登徒浪荡子又抬起头来,一脸认真,“这会儿感觉好一些没有?”

顾莲本是羞臊的,可是自己越羞某人就越得意,忍不住强撑,拿出现代彪悍妹纸的做派来,狠狠啐道:“呸!一点都不好,明儿可不翻你的牌子了。”

可是要论下流,女人天生不是男人的对手。

徐离咬牙笑道:“好的还在后头呢。”伸手往那欣长的双腿间摸了摸,惊讶道:“娘娘大事不妙,这上面还没治好,下面又流脓化水了。”凑近了,声音挑逗,“我这里有一根专治疑难杂症的祖传药杵,来来去去那么几下包管都治好了。”

顾莲只能自叹不是对手,举白旗投降,扯了被子蒙了头,不再去看那张笑得直流坏水的俊脸,伸手在被窝里拧他,嗔道:“有完没完?”摸了摸自己腹部,“不许说了!再让肚子里孩儿们听见了。”

徐离在黑暗里笑嘻嘻道:“听见了,才知道爹娘恩爱呢。”

“放屁!”

“你不斯文,怎地说起粗话来?”

“你斯文?不要脸,下流!下流,不要脸……”

“哈,你这是说绕口令呢?”徐离乐不可支,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挺身探进了她的身体里面,一阵温暖的包裹,“呼……”喘了口气,开始抽动起“祖传药杵”来,弄得顾莲又“难受”起来,断断续续嘤咛不停。

芙蓉帐暖的绡金纱帐,跟着床上的一对人儿微微颤动不已——

无边春*色慢慢荡漾开来。

过了片刻,顾莲治得怎样不清楚,徐离的药杵却是胀得难受,为求爽利,不免越抽越急、越抽越快,还抽空问道:“娘娘……,我这祖传的药杵效用如何?”

顾莲软绵绵的捶了他一下,喘息道:“不是说……,说我、我……,流脓化水?叫你、叫你……,烂在里头……”

徐离粗着声气儿,“烂在你这里头……,我也愿意。”

此刻两人情浓似蜜、如鱼得水,身体也就更为配合,更兼闺中密语助兴,彼此纠缠相嵌在一起没多久,就到了神魂俱失的那一瞬美妙。

事毕,仍旧搂在一处缓缓匀气。

今儿气氛十分好,要是依着徐离的精力和体力,稍歇一歇,自然又可以再来“治一回疑难杂症”,可到底顾忌着顾莲怀着孕,不敢很折腾她,只得隔几天来这么一次,这吃不饱的东西不免更香了。

徐离心情甚好,支了半幅身体低头看她,一点点拨弄她散开的青丝,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气色莹润的脸庞,身下的佳人,就好像那刚刚绽放还挂着露珠的粉荷,清爽鲜妍之中带着娇嫩,叫人怦然心动。

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的额角,戏谑道:“看来我的药杵不仅把娘娘的病治好了,还颇有美容养颜的功效呢。”目光湛湛的看着她,“这会儿瞧着比先前更好看了。”

顾莲睨了他一眼,“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又想着,这位可不是在吹嘘自个儿的黄瓜么,忍不住抿嘴轻笑,——要说他那是黄瓜只怕还不愿意,越想越乐不可支。

徐离有一种被嘲笑的直觉,神色警惕,“你笑什么?”

“不告诉你。”

“你说不说?不说再来一次。”

“好啦。”顾莲真是怕了他,吃吃笑道:“就是想着,你方才可不是在吹嘘自己的黄瓜么?不害臊!”

“怎地就是黄瓜了?”徐离果然不乐意。

顾莲“哧”的一笑,“金黄瓜?玉黄瓜?够不够配你的身份?”

“越说越没个捆儿。”徐离笑斥了一句,以他的性子,自然不会在这些小事上头计较,倒是接着一笑,“总归你下面喜欢吃就行。”

“放……”顾莲咬牙,“胡说八道!”

两人叽叽咕咕了半晌,方才起身去收拾。

顾莲如今行动小心谨慎,便等着徐离先收拾干净,再来服侍自己,期间还忍不住调笑了一句,“算你今儿服侍的好,明儿便再翻你的牌子罢。”

如此一番折腾,夜深了,彼此一起挨着倦倦香甜睡去。

第二天,顾莲睡了一个懒觉,等着徐离下朝回来。有宫人上来请示午膳,问需不需要特别添置什么菜式,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偏生徐离状若无意的样子,侧首笑问:“你想不想吃黄瓜?”

顾莲当即瞪他,“不想吃。”

徐离又问:“那晚上呢?”

顾莲没好气道:“还是不想吃。”

偏生这个时代“黄瓜”一词还没有崩坏,旁人谁也不会往歪处想,窦妈妈还一本正经插嘴,“这时节没有新鲜的黄瓜,不过腌黄瓜酸酸脆脆的,娘娘害喜,少吃一点儿亦是爽口。”

顾莲皱眉,“我说了不吃!”

窦妈妈倒不知道哪儿惹着她了,想着怀孕脾气大些,也平常,只是陪笑,“娘娘不想吃便罢了,别的菜也都是提前搭配过的。”

徐离在旁边笑道:“不吃便不吃,好好儿的发什么脾气?”

顾莲实在是受不了他,起身道:“还早呢。”叫窦妈妈预备肩舆,“我去母后那边坐一会儿,顺便把麒麟捎带回来。”

徐离却跟牛皮糖似的,“朕跟你一起去。”

当着满殿的宫人,顾莲当然不能驳了他的面子,只得无声的啐了一下。再者话说回来,有皇帝亲自陪着一起出去,感受自然又不一样,便是烦恼,也是甜蜜的烦恼,就连玉粹宫去懿慈宫的路,都不如往常那么远了。

徐离下朝后,已经先来过懿慈宫请安了。

此刻陪着顾莲,算是今儿第二回过来,亲自扶了她,还细细叮嘱道:“当心地上的雪花,别再滑到了。”

洪妈妈出来接人,见状不由一阵唏嘘。

当初沈倾华怀孕、公孙柔怀孕,甚至往前追溯,便是薛皇后怀孕的时候,皇帝也不过是去探望陪一陪,便算是关怀了。

哪能像眼前这位“瑛嫔娘娘”,真真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偏生她还爱跟皇帝闹别扭,隔三差五的那么狠狠闹一回,他俩固然不痛快,周围人跟着亦是心惊胆颤的,弄得宫中上下都不得安宁。

可不管怎么闹,最后终归皇帝还是服了软。

比如当初西林猎场皇帝喊打喊杀的,弓弦都套上脖子了,可是这位哭了几嗓子,说了几句软荷花,就立马把皇帝的心给拢了回来,不光皇帝低了头,瞧着还比以前更加上心可意了。

这也没法,可不就是遇着命里注定的克星了吗?别人艳羡也艳羡不来。

试想换做大管贵人跟皇帝甩脸子,换做邓襄嫔跟皇帝置气,皇帝可还会这般小伏低的过来赔罪?便是生下两个公主的沈惠嫔,若是敢不给皇帝好脸色瞧,只怕也早就不知道死哪儿去了。

要说起来,这一位不仅长得比别人好,而且不缺心计、手段,还跟皇帝有一份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倒是把皇帝吃得死死的。

不过千般心计,万般谋算,最主要还是仰仗皇帝的那份痴念罢了。

当然了,她也命好、福气大,要是这一胎再是儿子……

顾莲在大殿了驻足,喊了一声,“洪妈妈。”见她隐约有打量自己之意,微微有些不自在,不好询问,只道:“外头凉,咱们一起进去罢。”

徐离也笑了一声,“洪妈妈走吧。”

洪妈妈听得笑了笑,“瞧着皇上今儿心情挺好。”陪着这位过来,皇帝脸上的笑容也要多几分,倒是跟着沾光了。

不过一进殿,皇太后的神色却有些冷淡。

一则因为前段两个儿子闹得自己伤心,二则因为顾莲“不够主动热情帮忙”,将素日的慈爱淡了几分。如今见他们有说有笑的进来,越发觉得是一对儿没良心的,因而脸色便落了几分,淡淡道:“大冷天的,也不必跑来跑去的了。”

顾莲是何等心思剔透的人?心下明白太后的那份不快,只做不知,上前和徐姝打了招呼,在另一边坐下,笑道:“出来活动活动也好。”这会儿,倒是不便提起要接麒麟回去的话,只是问道:“母后昨儿歇息的如何?”——

伸手不打笑脸人。

皇太后不是那种性子刻薄的婆婆,加之儿子还在跟前,怎么着也不好太拂了顾莲的面子,点了点头,“还好,夜里只醒了一回。”

徐姝见气氛不好,凑趣道:“可是想我想醒了?”

皇太后还没有来得及答话,麒麟先插嘴道:“皇祖母一定是想我了!”从榻上跑了下来,喊了一声,“父皇、母妃好。”

徐姝在他身后羞道:“小家伙脸皮厚!”

皇太后到底心疼大孙子,不理会女儿的打趣,倒是替麒麟圆场,笑道:“麒麟说得对,皇祖母就是想麒麟了。”——

气氛方才好一些。

可是即便如此,到底也不如从前那样轻松有趣,顾莲和皇帝坐了一回,也没好意思说接麒麟回去吃午饭,只能先行告辞。

回了玉粹宫,进了内殿,顾莲一面脱了兜帽披风,一面道:“替你背了这么大的一个黑锅,闹得母后不待见我。”带出几分嗔怪,却也无法。

要让皇太后知道之前那是皇帝的意思,不仅算计哥哥,还算计母亲,当然是万万不行的!而说清楚是自己从中调停也不行,——且不说皇太后是古代妇人,便是作为婆婆,也不会喜欢手伸这么长、本事这么大的儿媳妇,“哄”得她的小儿子,一起来诓得她亲手处置了二儿子!

所以,这份黑是注定抹不去了——

只能私下跟徐离抱怨几句罢了。

徐离上前含笑搂了她,“让朕的好娇娇受委屈了。”

顾莲可不会拿着甜言蜜语当个宝,反倒想起另外一件事,问他道:“沈湛还得多久才能回京述罪?”

徐离估量了一下,“派人传旨去定州,他再快马加鞭赶回来,总得二十来天,且得等到下个月了。”

“你打算如何处置?”

徐离悠悠一笑,“且先看看沈家上下的反应,再处置。”继而收敛笑容,“这几日你挑个精神好的时候,让惠嫔传召晋国夫人进宫。”

“做什么?”

徐离缓缓道:“见一见你。”

或早或晚,顾莲的身份都是要被人知道的,——嫔妃称病可以躲一辈子,皇后呢?总不能终生不见外命妇吧。

当然了,外命妇不是谁谁都能见到皇后娘娘。

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勋贵权臣圈子里面的外命妇们,一家一家敲定,让她们接受护国长公主做了嫔妃的事实。

至于顾氏,大概是永远都不需要别人知道了。

******

“母亲。”沈倾华还是去年年末见过娘家人的了。

自从知道了护国长公主和皇帝的不*伦情,皇帝就对自己的行动忌讳莫深,不仅特意下旨,外命妇无召不得请折入宫,——便是每年的年节让母亲进宫,也是在黄梅的监视之下。

今日亦是一样。

然而今儿还有不同,才刚说了几句话,就听宫人在门外通报,“瑛嫔娘娘驾到。”根本不等沈倾华应下,便有窸窸窣窣一群人进了大殿。

沈倾华与母亲解释道:“瑛嫔有孕,受不得凉。”

晋国夫人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听说才得三个多月,是该慎重一些。”不自觉的看了看女儿的肚子,怎地公主都三岁多了,后面却再也没有动静?便是普通人家,妇人也是需要儿子傍身的,深宫皇室那就更不用说了。

只是眼下不宜说这些私房话,先接驾要紧。

奇怪的是,一出去,外面的宫人就退得干干净净的。

那瑛嫔身边只跟了一个妈妈,两个宫女,正毫不客气的坐在椅子上,听得脚步声方才回头,盈盈一笑,“惠嫔,晋国夫人。”

晋国夫人顿时全身血液凝固住了。

这、这……,这不是那死了的护国长公主吗?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皇帝爱慕自己的妹妹,让她诈死,然后再做了后宫嫔妃?!——

简直荒唐!!滑天下之大稽!

要说起沈澈骨子里的那份孤傲和清高,便是从母亲这儿遗传下来的。

对于从小熟读《女训》《女诫》,严守三从四德的晋国夫人来说,实在是无法接受这种欺世盗名、秽乱宫闱之事!心下不由惊怒交加,一时之间竟然不能言语。

253绵里藏针

顾莲笑道:“晋国夫人瞧着比去年清减了些。”

沈倾华不敢让她站着,让她重新坐了,方才看了母亲一眼,——为了哥哥沈湛,加上担心出征的弟弟沈澈,母亲的确是憔悴清瘦了不少。

晋国夫人却还在震惊之中回不了神。

几个眨眼过去,方才想起自己现下是身处皇宫之中,一言一行都错不得,虽然对这位“瑛嫔”满心厌恶鄙夷,但面上还保持礼仪微笑。接了她的话头,淡淡道:“多谢瑛嫔娘娘关怀。”

原先还准备了一箩筐寒暄的话,诸如“瑛嫔娘娘怀着孕,千金之体,怎敢劳动你亲自过来?应该妾身过去探望才是。”

这会儿全都悉数剩下了。

顾莲察言观色,知道自己再呆下去亦是气氛僵硬,不如让对方有个缓冲机会,因而淡淡一笑,“原是想去御花园折几支梅花摆着,顺路到此,与晋国夫人打个招呼,如今便先告辞,不打扰你们母女俩说体己话了。”

晋国夫人的一千个为什么疑问,还是等她女儿说吧。

沈倾华见母亲神色疏离,怕对方着恼,赶忙亲自上前虚扶了她,一路送出殿,方才讪讪陪笑,“早先……,不知道瑛嫔你会过来。”

意思是,没成想你会来跑来吓唬我娘。

顾莲温婉一笑,“原本是我突然兴起,倒是叫晋国夫人感到意外了。”

本来也没打算让你提前准备,——省得那一颗玲珑心不消停,又琢磨出些什么,再给你娘暗示点什么,要得就是现在这个效果。

也不多说,转身上了乌漆云纹肩舆。

窦妈妈在旁边跟着,灵犀和合欢一左一右随时看扶,前面是开路的内侍,后面跟着十几个宫女,一行人赫赫攘攘踏雪而去。

沈倾华折了回来,陪着母亲晋国夫人进了暖阁,影子一般的黄梅,依旧悄无声息的立在墙角,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晋国夫人特意拣了背对黄梅的座位,缓缓坐下,只是说一些家常闲话,“听说瑛嫔娘娘的身孕有三个多月,瞧着倒是不显。”

手上沾了茶水,微微动作,在桌上写下“公主”二字。

沈倾华看得分明,淡声道:“是。”

晋国夫人当然不会相信自己眼花,不过是找女儿确认罢了。

心下的情绪不免又是一番波动!

难怪女儿后面一直没有怀孕,怕是……,如今皇帝的心,都在这位容色倾城的公主妹妹身上罢?想了想,又问:“瞧着瑛嫔娘待你挺亲近的,想来你们平日亦是交好,却不知是从几时起的呢?”

这一次并没有写字,但是沈倾华明白母亲在问什么,心下算了算,只怕自己还没有进宫的时候,皇帝就和妹妹有了瓜葛。

因而回道:“很早以前,一开始就相处挺亲近的。”

晋国夫人的脸色再白了几分,——居然是早就有了苟且之事?!心中万千思绪,回想起护国长公主和安顺侯的姻缘,先是直接订亲,然后不到三、五日便嫁了人,然后成亲不过半月功夫,皇帝便心急火燎从前线赶了回来!

是皇太后发现了儿子和女儿的秽乱,所以才急着嫁女儿的吧?

结果呢,没多久就闹出安顺侯逛青楼、包粉头的事,——当时就觉得十分怪异,现在想想,那安顺侯又脑子坏掉了,怎么会放着天仙儿似的长公主不爱,反倒在新婚之际去青楼鬼混?就算是一个牡丹花下死的风流鬼,也得看看娶得是谁吧。

不用说,必定是皇帝强拆妹妹姻缘的手段了。

难怪……,难怪一直隔绝嫔妃和家人单独相处,原来如此!

不免朝女儿投去埋怨的目光,这么些年了,怎地就不知道先投点消息出来?再想起她今儿见了“瑛嫔”那恭顺的样子,怕是早就被这一对……,给吓怕了。

将难听的话打住,免得污秽了自己的脑子。

晋国夫人心下知道,自己在女儿这里是问不出详尽的了,那个宫女还在后头,再多说“瑛嫔”该让她起疑了。

况且有什么好问的?无非是一些苟且下流之事罢了。

等等……!那瑛嫔怀孕,自然、自然……,是皇帝的种了?!晋国夫人有如被惊雷劈中了一般,再次震了一回!

沈倾华见母亲沉默了许久,目光却忽暗忽明,怕她震惊之下做出什么失常之举,急忙提醒道:“娘,瑛嫔是一个十分好脾气的人。”加重语气,“先前听说二哥待罪,还应了帮我努力周旋,又听说五弟去了前线,还特意问了好些呢。”

晋国夫人闻言大怒,——那个败坏皇室清白的长公主,居然用沈家的两个儿子来威胁自己女儿!她自己不干不净的,怕人非议,反倒要挟别人?怎么会……,有这样不顾廉耻、心思毒辣的女子!

可是,她却是正儿八经的皇室公主!

自己惹不起,沈家同样惹不起。

晋国夫人将自己的愤怒缓缓压下,一点点冷静,心下明白这件事关系重大,不是沈家可以随便抗衡的。继而又想到,那“瑛嫔”决计不是顺路过来的,是……,选在二儿子待罪的关口,要沈家低头,接受了这门污秽的事吧。

甚至,还把小儿子沈澈派去了前线!——

用心歹毒!!

“母亲……”沈倾华喊了一声,见她脸色越来越难看,想缓和气氛,便叫了人进来吩咐,“去带两位公主过来,见过外祖母。”

二公主和三公主是双生姐妹花,原本长得一模一样,这半年渐渐有些分别,二公主玲姐儿清清瘦瘦,三公主珑姐儿嘴馋贪吃,身量更高一点儿,体态更圆润一圈儿。

两人才得三、四岁的年纪,不过小姑娘懂事早,嘴也伶俐,齐齐喊了一声,“外祖母好。”然后一左一右,双双挽住母亲的胳膊撒娇。

晋国夫人从怀里摸了两个荷包,笑眯眯道:“春天里做好的,刚巧今儿得空进宫见着两位公主。”一个外孙女塞了一个,“拿着玩儿罢。”

二公主礼貌笑道:“多谢外祖母。”

三公主也是道了一声谢,还将腰间的一个葡萄荷包摘了下来,递给外祖母看,“这个是不是很别致?麒麟有一个西瓜的,我问他了,说是邓母妃做的,然后我去找邓母妃了,她就给我做了一个葡萄的。”

晋国夫人脸色一僵,勉力微笑,“挺好看的。”

听说“瑛嫔”盼着生儿子,时常领了麒麟过去玩儿,——说不定是见不得前头的宫女之子,等自己生了,想要做点手脚也未可知。

心头又是一跳,宫女……,那被追封贞嫔娘娘的夏氏,生产没多久就血崩死了,根本没有人见过她!难道是……

晋国夫人的脸白得不能再白,僵得不能再僵。

旁边的三公主还在叽叽喳喳说话,与姐姐说道:“邓母妃说你喜欢花儿,给你做一个桃花朵儿样子,过两天就能得了。”

二公主那原本微微不平衡的心,总算放正过来,只做大方懂事不着急的样子,点了点头,“嗯,改天得了,我再去谢过邓母妃。”

三公主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天放晴,没有下雪,便撒娇央求道:“母妃,送我和姐姐去皇祖母那边吧。”嘟着小嘴,“邓母妃让人给麒麟做了一辆小轮车,可好玩了。”

二公主抿嘴一笑,“麒麟刚得新鲜的很,不给你玩儿。”

“不会的。”三公主分辨道:“昨儿邓母妃在,说了麒麟。”掰着手指头,“是说麒麟和我,还有大皇姐、二皇姐,每个人轮流玩一炷香的功夫,麒麟答应了。”又道:“他平日就最怕邓母妃,不敢反悔的。”

如果说晋国夫人刚才还是猜疑,这下便是基本确定,麒麟是“瑛嫔”所生,——否则的话,怎么会细致到言传身教这种份儿上?!不免心跳如擂。

晋国夫人还真的猜对了。

顾莲的确是为了教育麒麟,才只让人做了一辆小车,这样就机会和小伙伴一起分享东西,所以当时太后原说一个孩子再补一辆的,被她拦了。

太后听了她的解释也觉得好,便没再坚持——

皇室不缺东西,缺得正是这一份亲情、手足之情。

等到他们将来都长大了,不管有矛盾、纷争,还是对峙起来,念及儿时相处相伴相玩的感情,总会你退我让几分。

试想皇帝若是没有和兄长一起长大,岂会手下留情?

因而当晋国夫人借口送外孙女,顺便给太后请安,委婉的提及瑛嫔之际,说道:“听说瑛嫔娘娘身子一向不好,适才见了,却是有些体弱不足之症。”鼓起勇气,希望太后能够及时醒悟,斩断情孽,同时免去了沈家和女儿被要挟,“以妾身之见,还是让瑛嫔娘娘多加静养为好。”

皇太后听她见了“瑛嫔”,又说起这么一番委婉的话,便心下了然,但是转而想起顾莲来,却是一番说不尽的复杂心情——

她本人,不是不好。

人漂亮,聪慧、冷静,为人做派大方,难得的是还心存良善,——不仅是当初救了自己的女儿,便是现在,待其他几位公主亦是不错的。

当然了,或许是别人生的皇子又另当别论。

但是,从她平日和嫔妃相处的态度,以及教导麒麟的方式,还有孝敬自己,细心替女儿考虑打算,——不论哪个角度,都实在没什么可挑的。

也对,原本就是自己挑中过的小儿媳。

只可惜,却是二嫁改弦……

因为二儿子的事,自己的确对她有一些不满,可也说不上深恨,当初二儿子一直心心念念要杀她,她又怎么会去皇帝跟前求情?没有落井下石便算不错了。

她聪明,自然不会那样做的——

否则自己容不了她!

“太后娘娘。”晋国夫人见太后一直出神,而自己在宫中待的时间有限,下一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因而又道:“请恕妾身逾越,说几句不当说的话。”一咬牙,“听闻皇上偏宠瑛嫔娘娘,这……,于江山社稷,于皇上的圣君名誉,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万千话语涌在喉咙间,可是稍微多说一个字都是艰难。

“晋国夫人。”皇太后淡淡道:“你的确是逾越了。”端起茶,慢悠悠喝了一口,“不必再说了,回罢。”

窦妈妈当即叫了宫人进来,“送晋国夫人出去。”

晋国夫人脸色颓败如灰,想不到……,太后竟然糊涂至此!偏袒至此!对一双儿女的苟且之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一次犯错也罢了,竟然还让他们长年累月的秽乱宫闱!

心下感到一片绝望。

要是皇太后都完全不管此事,还有谁管?闹大了,不仅皇帝雷霆震怒,就连整个皇室都是颜面扫地,谁有这个胆子去管?谁又管得了?

皇太后看着晋国夫人踉踉跄跄的出去,侧首与窦妈妈道:“想必她一定在想,太后这个老糊涂,怎地教出这么一双败坏风俗的儿女来。”

窦妈妈不好回答,干笑一声。

“这事捂得住呢,算顾氏福气大命大;捂不住,那是她自己命薄。”皇太后眼里闪过一丝厌倦和疲惫,轻轻嗤笑,“哀家为什么要去做那恶人?让儿子恨,让孙子恨?反正不管什么时候闹开,哀家都脱不了一个‘纵容无教’的恶名,随他们去罢。”

******

“当真?!”顾莲闻言勃然大怒,眼里闪过一丝让人望而生寒的冷光!她的性子一向属于绕指柔,平日十分温柔,只有遇到危险的时候,才会把敌人死死缠住、勒死,此刻便有了藤蔓卷动之象。

“是。”灵犀回道:“秋画在外面等候侍奉茶水,听得真真切切。”

不怪画眉向着顾莲,便是做奴婢的也要为自身考虑,——要是晋国夫人真的说动了皇太后,动了顾莲,最后皇帝会不会迁怒皇太后不知道,毕竟是他的生母,但是底下做奴婢可就遭殃了。

要知道,凤栖宫的宫人现在还见不得光日呢。

而早先服侍真正瑛嫔的那一批钟翎宫宫人,粗使的被送去了凤栖宫,至于近前服侍的那些,一律都不知道了踪影,仿佛在人间蒸发了。

更不用说,现在的“瑛嫔娘娘”很可能会当上后宫之主。

因而一得消息,就慌忙让人过来玉粹宫送信。

“秋画?”顾莲念了一遍,“哦,想起来了。”

当初大公主被人挑唆,往才满月的麒麟襁褓里塞蝉丝子,有个叫鹦哥的小丫头,说了乡间用糯米球的土法子,才解决了麒麟的痛苦。

而鹦哥是粗使宫女,够不得近前回话,当时进来传话的人便是秋画。

那会儿太后还说秋画伶俐,想拨给麒麟使,自己不喜欢儿子身边的太活络,就让她依旧留在了懿慈宫,平时偶尔也多给一、两样赏赐——

果然是金子就终会发光的。

顾莲笑了笑,“不用特意去答谢秋画,惹人嫌疑,什么时候撞见,替我给她递一句话,就说‘她的心意,我已经记下了。’”

灵犀应道:“是。”

窦妈妈急忙问道:“现在要怎么办?!”

“不用慌。”顾莲想说两句难听的泄愤之语,又觉得没什么意思,还是微笑,“这会儿时辰还不算晚,想来晋国夫人还会回去找惠嫔说话。”朝窦妈妈招了招手,“等下她出宫的时候,你告诉她……”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交待了一番。

窦妈妈忍了笑意,继续陪在旁边说着闲话,等到小宫女来报信时,亲自出去找到了晋国夫人,客气的福了福,“想与夫人单独说几句话。”

话音刚落,旁边引路送晋国夫人出去的宫人们,便无声迅速闪开。

晋国夫人不由心头一紧,由此可见,这位瑛嫔娘娘平日在后宫有多跋扈!就连她身边的奴才,都是这般叫人避若蛇蝎的。

而很快,蛇蝎一般的“瑛嫔”就要再升华一个层次了。

窦妈妈上前道:“瑛嫔娘娘让奴婢递几句话。”低了头,附耳轻声,“晋国夫人知不知道,你那好女婿云子卿因何而死?别再做皇后娘娘的春秋大梦了。”

晋国夫人瞪大了一双眼睛,三魂七魄俱散!

******

晋国夫人的马车“得得得”在大街上跑过时,一个骑马的小厮,正飞快的扬着手里的马鞭拼命抽打,与沈家的马车错身而过。

那小厮一路直奔叶府而去,到了门上,急急叫人通报,“就说鹤城田家来人,有急事求见二爷!”

不多会儿,里面有人出来,“二爷让进去回话。”

“大东家!”那小厮穿了一身素衣,手臂上还缠了一道黑纱,进去便是“扑通”一声跪下,哭道:“我们家大奶奶……,没了。”

叶东海见他戴孝便知道有人去世,正在担心是叶十三死了,还是他弟弟田自明不幸亡故,听说是田大奶奶反倒松了一口气。

不然叶十三死了,自己少一个得力的大掌柜;

田自明亡故,侄女叶宜便成了望门寡。

不过到底是丧事,因而心情亦是颇为沉重,加上近日曲奎被皇帝处死,一直忙着对付辜家的事,熬得颇为憔悴,一开口便有些声音沙哑,“节哀,我知道了。”

说着,便让叫了仆妇进去给叶宜递消息。

“大东家等等。”那小厮又道:“还有一件事……”

叶东海见他期期艾艾的,猜疑道:“何事?”

家中主母死了,外面小厮要说真有多伤心也不至于,因而那小厮虽然面色悲戚,口齿条理都很清晰,“我们家太太死得早,大东家是知道的。大奶奶刚进门的时候,我们二爷才得五岁,所以常说,大奶奶算是他半个母亲。”

叶东海心思转了转,“你是说,田家老二要为长嫂守孝?”

“是。”小厮微微尴尬,“我们二爷发了愿,要为代母之责的长嫂守孝三年。”

“三年?!”叶东海大吃一惊,侄女的亲事本来就定得晚,又因为为母守孝三年的耽搁,如今已经十九岁,再等三年,岂不是都二十二了?虽然对方是一片对长嫂尽孝之举,但这也……

然而人家都已经发了愿,什么商议,守孝一年估计亦是不行。

那小厮讪讪道:“大东家,我们家二爷是个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拧脾气,凡事您多担待,别跟他一般计较。”

叶东海一时间沉默不语。

原本叶宜的婚期在十一月底,打算等送她出了嫁,自己就带着一双儿女回长清过年的,现在看来须得早点回去了。

不过既然到了京城,离鹤城不远,那就先去吊祭一番再回去吧。

只是这话要如何跟侄女说呢?

没想到,叶宜却是异常的豁达通明,说道:“这原是他的一片孝心,比之为母亲守孝更为难得,是极好的品格。”反倒劝叔叔,“况且只是拖延婚期,又不是悔婚,晚几年嫁人也没什么,我还想多陪着叔叔和七七、宥哥儿呢。”

还有一层心思没有说。

自己是要嫁去田家做媳妇的,不说巴巴的赶着嫁人太难看,单说还没进门,就为了自己不尊敬长嫂,——同时得罪了大伯和丈夫,往后如何立足?即便是下嫁,可终归是要关起门来过日子的。

而且嫁人再好,哪得做姑娘的时候自由自在?

平心而论,自己的确是更愿意多留在叶家一段日子的。

反正自己嫁过去也不是长媳,上头大嫂已经留下了一个哥儿,不着急生孩子,再拖延三年也不是多难以接受的事。

叶东海不好强压了田家,也明白侄女是去给人做媳妇的,见她都如此说了,自然要假装欢喜她留下来的样子。因而反倒不多提了,只道:“你能这样想很好,田家也知道你的贤惠,明儿咱们就动身,先去鹤城拜祭一下再回长清。”

叶宜点了点头,“我先去换一身素净的衣服,把头上绒花摘了。”

晴娘送她出门下了台阶,安慰了几句,方才折了回来,叹气道:“大小姐真是可怜见的,偏生赶上了。”

叶东海不欲多提此事,淡淡道:“无妨,田家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

是拿捏的住吧?晴娘心思飞快一闪,只是面上不去揭破,陪笑道:“是啊,往好了说,反倒能留大小姐在家多住几年呢。”

“说到这个。”叶东海不免一笑,说道:“你也老大不小的,仿佛听谁提了一句,说是今年都二十了?改明儿让三娘她们帮你留意留意,总不好一辈子做个丫头罢。”

“我乐意。”晴娘有点赌气,继而发觉自己语气不妥,——他脾气再好也是主子,不能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因而补道:“二爷不知道,奴婢以前是嫁过人的,觉得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自己清清静静的。”

叶东海因为侄女的事,不免感慨多些,“这我听说了。”顿了顿,“可你还年轻,就算嫁过人也是可以再嫁的,怎么能一辈子孤独终老?”

“二爷别说我了。”晴娘微微红了脸,抬杠道:“你自己就是那丈八的灯台,只照见别人,却照不见自己。”

“我?”叶东海一怔,继而神色黯淡,“……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晴娘反问。

叶东海本没打算跟一个丫头多说心事,不知怎地,这会儿被勾起了情绪,淡淡回了一句,“我一直忘不了以前的妻子,不想再娶。”

晴娘其实是知道一些的,竟然鬼使神差的多问了一句,“那……,你是忘不了元配的那位二奶奶呢?还是忘不了护国长公主?”

叶东海一阵苦涩,“都忘不了。”

“啊?!”晴娘的下巴差点没掉到地上,张大了嘴,半晌都合不回去。

254 捆绑

叶东海猛地发觉自己失言!

晴娘不比平常丫头,据说原本就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出身,便是她有苦衷,不得已自卖自身为奴,到底骨子里和丫头们不一样。

当得起“行事大方、知书达理”的赞语,说话叫人放松。

加上她是七七和宥哥儿的女先生,平时相处的亲近,方才一时感慨,居然把不该说的给说了出来,——只是再去遮掩,反倒越发露了痕迹惹人生疑。

这些念头在叶东海心里飞快一转,那边晴娘的惊讶还挂在脸上,便自然而然的“哈哈”一笑,“我那是逗你玩儿的,还当真呢?”

晴娘觉得他平时寡言少语,今日先是问起自己的姻缘,继而又开玩笑取乐,反倒微微不好意思,“只怕未必罢。”故意反着说话,“指不定二爷前头的喜欢,后头也爱,两个都丢不开手。”

听说后头还续娶了顾氏的丫头——黄氏,却是从不听他提及。

叶东海笑了笑,“随你说罢。”旋即起身,“我去书房一趟。”一腔心事,好似投了石子的湖水一般,微微荡漾不定,实在是很想独自静一静。

晴娘看着他那略带寂寞的背影,不免又起怀疑。

当年驸马叶东海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和护国长公主恩断义绝,这件事满京城没有人不知道的,人人都嘲笑他色胆包天、蠢不可及。

可是自己在叶家呆了两年多,别说见他去找粉头,就是通房丫头都没有一个,即便是丫头们说话,也从来没有半分轻浮浪荡之色。一个正当盛年的年轻男子,能够做到如此洁身自好,无论如何跟好色沾不上边的。

那当初他又是发什么失心疯?

护国长公主自己以前是见过的,容貌出挑、性子温柔,怎么看都不像是惹男人厌烦的人啊?新婚燕尔之际,叶东海抛下如花似玉的娇妻,还是身份贵重无比的公主,中了邪似的去青楼鬼混,怎么想都觉得蹊跷。

而且虽说他是玩笑话,但方才那一瞬间的伤感不似作伪,应该是真的很怀念顾氏和护国长公主……,唉,怎么如此别扭?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不过心里十分清楚,这事儿没法再去求证的,刚才不过是赶巧了,碰着他情绪波动的时候,以后只怕玩笑话也不会再开了——

忍不住涌起一层淡淡失落。

“晴姑姑!”七七一溜小跑进来,拉扯她,“快快,快跟我来。”

晴娘诧异道:“这是做什么?”

“嘘……!”七七又焦急又谨慎的样子,做了一个嘘声手势,将她一路拉倒了连廊口子下,急得团团转,“宥哥儿扎着手了。”

“哎哟,怎么不当心?”晴娘慌忙蹲身下去,拿住宥哥儿的手指头细瞧,见只是扎了一小点木刺,方才松了一口气,“没事,等我把它□。”

宥哥儿一双眼泪汪汪的,点了点头。

七七方才领着弟弟一起玩儿,拣了木枝当剑比划的,结果不妨上面粗糙的很,反倒扎了弟弟。她急着要帮忙捏出小木刺,可是到底年纪小,手上不稳,弄了两下不但弄不出来,反倒叫宥哥儿疼得更厉害了。

又怕父亲和乳母等人责备自己,只得悄悄来找晴娘。

好在晴娘细致温柔,没两下子就把小木刺给拔了出来,然后试着轻轻一摁,“感觉里面还有东西吗?”

宥哥儿含着热一眶泪,哽咽道:“没有了。”

晴娘笑道:“疼便哭罢,还忍着。”

宥哥儿却是摇头,“我不哭,不然爹会生姐姐的气的。”

七七一脸不好意思,歉意道:“都怪我。”

“不怪你。”晴娘安慰她,“七七也不知道木枝上面有刺呀。”又看向宥哥儿,“我们宥哥儿很懂事、很体贴,还知道替姐姐担待呢。”

两边都哄过了,还是不放心,又拿起宥哥儿的手反复检查,——忽地视线一顿,停在宥哥儿的小手指关节上,恍惚间想起一个过往的片段,再和眼前情形联系,一颗心顿时“咚咚”乱跳起来,惊骇不已!

正说着话,宋三娘和刘季媳妇领着几个小丫头过来,宋三娘抱怨道:“七七,你怎地又领着宥哥儿乱跑?一眨眼又溜到这边来了。”

宥哥儿赶忙垂了眼帘,把手藏在身后。

刘季媳妇上来,俯身替他掸了掸雪花,嘴里唠叨道:“二少爷,大雪天的可别再乱跑了。”一叠声的问,“冷不冷?想不想回屋暖和去?”

一群人热热闹闹的,谁也没有留意到晴娘的异样。

她没有跟着众人一起走,反而回了自己屋子,摸了摸胸口,一颗心还是“扑通”乱跳个不停,像是要蹦出嗓子眼儿一般!

不由想起几年前进宫的场景,那些片段。

因为自己不想进宫,就故意在宫中宴席上跟太后唱反调,说肚子疼,以便不参加那选秀表演节目的击鼓传花。当时气氛十分尴尬,还好护国长公主善解人意、性子好,借口说是要换衣服,陪着自己离去了。

一路上因为不敢与她比肩,落后半步。

打量她的时候,因见她从头到脚样样儿都好,唯独右手小指第一处关节有点偏,微微内折了一点儿。当时脑海里不免掠过一句,“果然人无完人、金无赤金,还是难免白璧微瑕了。”

为什么……,宥哥儿的小手指也有这个印迹?

难道、难道说,宥哥儿是护国长公主所生不成?!可是……,他不是叶东海继妻黄氏所生吗?护国长公主和顾氏的丫头,两者有什么联系?实在是太古怪了。

另外以叶东海的好脾气,撇下公主去逛青楼蹊跷,和为自己生下唯一男丁的继妻和离,一样很是蹊跷。

再者听七七的口气,护国长公主对她是很不错的。

试想护国长公主和叶东海成亲半个月,又闹出什么青楼、什么粉头,什么恩断义绝的事,能有多少感情?为何会对顾氏留下的女儿特别关爱?

诸多疑惑不解,在晴娘的心头不断盘旋萦绕。

******

第二天,叶东海让人准备去安顺侯府一趟。

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

而这一次进京所为两件事,一是送叶宜出嫁,结果刚巧赶上田家出了丧事,自然是办不成了;另外一件,便是为了祭奠顾莲来的。

叶东海当然不会像女儿一样天真,以为可以去公主陵祭奠,也只能……,到安顺侯府缅怀一下亡妻了。

一杯水酒,几柱香,但愿她能听到自己的心声。

晴娘站在后面静静看着,他在怀念顾氏,他又说……,都忘不了,一刹那,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心中生出一个惊人的猜测!

“都”……?其实,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吧!

接下来的几天,晴娘忍不住找机会看了七七的手,奇怪的是,并无那种痕迹,这似乎又解释不通了。

直到叶家的马车驶出了京城,在去往鹤城的官道上摇摇晃晃,晴娘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梦中仍然牵挂着这档子事儿。

不对!宥哥儿和护国长公主有相似的地方,可以说明他们是母子,但七七即便没有那种印迹,却不能反过来说明他们不是母女啊——

是自己钻了牛角尖!

晴娘猛地惊醒,心跳再次快了起来。

所以……,七七是顾氏所生,宥哥儿是护国长公主所生,实际上姐弟俩却是同一个母亲!这样反推的话,所有的疑惑都能够解释了。

叶东海忘不了顾氏,也忘不了护国长公主。

所以他才会说,都忘不了。

可是顾氏为什么死而复生,会变成护国长公主?为什么二嫁,却又恩断义绝?皇宫里面有多少知情人?皇太后不可能不认识自己女儿,皇帝和乐宁长公主不会不认识自己的姐妹,他们为什么要装聋作哑?

一连串的更叫人惊骇的问题,纷纷涌了出来。

晴娘本来就是一个聪明的女子,因为碰巧既见过护国长公主,又能和宥哥儿亲密接触,不经意间见到了一桩天大的隐秘!反反复复推敲,最终得出一个惊天动地的结论。

皇帝他,……强占臣妻!

******

“娘娘,身子不舒服么?”窦妈妈问道。

“没事。”顾莲应了,声音却是恹恹的,甚至连神色都懒得敷衍,挥手道:“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会儿,都下去罢。”

别人都安安静静下去了。

但有一个人不会,不到片刻,麒麟就唧唧呱呱的跑了进来,只管往母亲怀里拱,奶声奶气撒娇,“弟弟们什么时候出来?真的要等到明年夏天才行?能不能快一点?我一个人不好玩儿。”

顾莲心头一暗,麒麟其实倒是有个年纪相仿,可以一起玩的兄弟,可惜注定玩不到一起罢了。

不知怎地,昨儿忽然梦见宥哥儿在一处角落里哭,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欺负了?叶东海虽然温柔体贴、关心儿女,到底是男子,肯定不如女子细致,别是没有照顾好吧?

而且现在,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离开京城。

可是见一面的话却不能提起,不说徐离那逆鳞好不容易才顺过来,单说自己眼下怀着孕,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让自己见叶家人的。

只是这些情绪,不便在儿子面前流露出来。

顾莲勉力一笑,“你怎么知道都是弟弟?”

“姐姐们不好玩,她们只喜欢花儿、粉儿的。”麒麟很是不满意的样子,摸了摸母亲的肚子,“太医说了可能是两个,那我要两个弟弟!要他们一起陪我玩儿。”

正巧徐离下了早朝过来,听得一笑,“麒麟说得好,一准儿有个弟弟等着你呢。”皇室里,双胞胎的皇子不是喜事,不然其中一个登基,另外一个岂不是可以混淆?这一胎是龙凤胎就最好了。

“父皇。”在父亲那不可多得的柔情里面,麒麟牢牢占据了一部分领地,加上年纪还小,只管像小猴子一样往上爬,搂紧了,“弟弟们还没出来之前,父皇陪我。”

徐离笑斥,“你看你像个什么样子?!”

这个时代,讲究的是抱孙不抱子。

父亲和儿子之间是不宜过于亲昵的,要不是徐离对顾莲爱重之心非常,对麒麟的情感非常,绝不可能出现眼前的这一幕。

可是原本温馨的场景,却叫顾莲心中涌起万千的伤感出来。

特别是看着徐离和麒麟两个笑闹,父子两个相似的模样,再想起……,自己居然狠心看都没看宥哥儿一眼,更是一阵难抑心酸。

麒麟性子跳脱,疯闹了一阵便出去了。

“你怎么了?”等儿子走了,徐离忽地发觉心上人不太对劲,走了过来,担心的往肚子上看了看,“是不是孩子闹你了?”

“不是。”顾莲闭着眼睛摇头,却不能说。

轻轻的环住他的腰身,感受那熟悉的身段,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温度,方才慢慢把情感给拉回来,提醒自己……,眼下到底是什么身份。

徐离知道她情绪不对劲,见她郁郁的,倒也没有急着追问,而是安抚式的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才问:“娇娇有什么心事?跟朕说说。”

“昨儿做了一个噩梦。”

“哦?”徐离抚了抚她的头发,轻声道:“你说,我听着呢。”

“不是什么好梦,不想说了。”顾莲轻声叹气,顿了顿,又道:“许是被晋国夫人吓到了,总是不自觉想起子虚乌有的念头罢。”

徐离眼里闪过一道凌厉,“晋国夫人对你做什么了?”

“你别急,没什么大事。”顾莲当然不能把秋画给说出来,只讲当时在永和宫的情形,略作润色,“原本你说让惠嫔陪着晋国夫人过来,偏我想着,还是主动过去更加礼貌客气,便自己过去了。”

“然后呢?”

“晋国夫人一眼就认出了我。”顾莲低了头,神色十分落寞,“倒是没有什么失礼之举,只是……,不肯理会我罢了。”无奈道:“所以,我只好自己先回来了。”

同样的事,换一种说话顿时大相径庭。

徐离听了冷笑道:“这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给脸不要脸了!”看了看顾莲微微隆起的腹部,越发恼火,“不说在她看来你是护国长公主的身份,单是你有身孕,主动过去看望她已是给足体面,居然敢让你亲自登门再折回!”

“我很害怕。”顾莲拉他在身边坐下,抱住他,“只一个晋国夫人就这么难缠,又要如何面对那群外命妇?往后不知道还有多少闲气要生,不怕别人气我,只怕一而再、再而三的,连你都慢慢絮烦了。”

徐离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胡说什么呢?”

“所以,夜里做了噩梦。”顾莲含糊其词,将真实的原因给遮掩过去,依旧搂着他的腰身,这样的确让自己感到踏实一些。对沈家的事以退为进,反叹道:“既然前路困难重重,不如……,就这样一辈子做个瑛嫔娘娘,倒省了许多麻烦。”

徐离何曾是在困难面前退缩的人?从来都是越挫越勇、越战越狠,闻言眼中冷光一闪,然后说道:“这件事是朕没有安排好,你怀孕,本来就不该操心这些琐碎事的,后面都让朕来罢。”

本来以为,晋国夫人见一面就解决问题了。

毕竟沈家、沈倾华、沈湛、沈澈,这些她不可能不顾及,想着不过是在玉粹宫让顾莲打个招呼,哪里料到反倒叫她受了一回羞辱!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每隔三、五日,便让沈倾华召母亲进宫一趟,还下旨让陪着去玉粹宫请安。然真的去了,每每却是瑛嫔娘娘身子不适,请惠嫔和晋国夫人等候,将她们母女安排在偏殿,茶水点心伺候着,坐足半个时辰就发话放人走。

没多久,在京城勋贵权臣的圈子里面,便有晋国夫人听闻瑛嫔娘娘怀有龙子、圣眷隆重,为求儿子沈湛的平安,所以刻意讨好的流言传出——

叫晋国夫人措手不及!

沈倾华并不知道母亲在太后面前的言语,虽然对顾莲的冷漠微微奇怪,却以为她是因为母亲不好说话,所以有几分生气,加上做样子给外面看懒得接待,因而才会每每点个卯熬时间罢了。

而晋国夫人则是神魂乱散,——这个女人太厉害!随便耍点手段,就叫沈家和她摘不干净,现如今自己便是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了。

再想到,她当初把儿子沈澈要过去做护卫,竟然是早就未雨绸缪!

心惊胆颤之中,还担心着另外一件事。

当年和云家订亲,因为云子墨那么一闹,结果事不成,但在晋国夫人看来,也只是他们兄弟怄气而已。自己的女儿规规矩矩,从来没有跟外男单独相处过,断然扯不上什么私情,所以根本就没往偏的地方想。

甚至当初还主动帮云子卿和徐姝做媒,希望让云家得一个好姻缘,感激自己这个做媒人的,修复一下两家稍有尴尬的关系。

但……,窦妈妈的那句话一直在她心头萦绕。

起先她想着,多半是护国长公主打听到了云、沈两家的旧事,所以拿来嘲讽,可是后来却隐隐担心,万一……,还别有隐情呢?

继而又觉得荒唐!

女儿已经入宫,做了嫔妃,生了两位公主,云子卿也做了驸马,除非两个人都疯了才会有瓜葛。云子卿会不会疯不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却是清楚的,一向冷静、自持,绝不会做出那等傻事!

但是哪怕绝不相信的事情,还是问一问,得了确认才叫人安心。

在晋国夫人连着进宫第五次上头,终于忍耐不住,照着先前秘密说话的样子,一面用茶水在上头写了“驸马”二字,一面问道:“见你最近有些消瘦,可有心事?”

沈倾华顿时脸色惨白!

晋国夫人当然不指望女儿真的长篇大论,甚至没有想过,女儿会真的和云子卿再有瓜葛,但眼下见她的表情,只怕……,却是难讲。

因而强忍心中波动的情绪,又写了一个“死”字,问道:“怎么回事?在母亲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告诉娘。”

千言万语,沈倾华却是没有办法细说,也不想再提,“没什么,就是有些不舒服罢了。”她嘴里敷衍着,却脸色灰败的写了几个字,“他,害了我。”

晋国夫人脸色震惊,浑身更是止不住的发抖,——究竟是怎样的瓜葛不知道,但肯定是说不清了,被护国长公主握了把柄在手!

她颤抖着,问道:“你这样子,皇上他……,知道吗?”

沈倾华说不出话来,轻轻点头。

“你……”晋国夫人只觉得自己胸腔一哽,眼前一黑,周遭景物便毫无规律的旋转起来,伸手在空中抓了几下,却是什么都抓不住!

失去神智之前,仿佛听得女儿在耳边大喊,“娘……”

******

十二月初,沈湛终于回到京城了。

自然少不了要被皇帝训斥喝骂,然后在刑部走了一趟流程,被削了官职,暂时关押大牢待罪,以等皇帝最终裁夺。

然而晋国夫人病了几天以后,又开始三天两头的往宫里跑,往玉粹宫的瑛嫔娘娘跟前凑,——落在外人眼里,之前的流言不免传得更加厉害了。

没过多久,就有一件热热闹闹的喜事,彻底证明了这份流言!

沈家幼子沈溪,和邓猛之女订下姻亲。

惹得京中官宦人家女眷们纷纷议论,有的说,“可惜平蜀侯家没有适龄的姑娘,不然的话,哪里会轮到镇北侯家?”又有的说,“反正两家都姓邓,又是堂亲,娶了谁家的姑娘都差不多,只要能和瑛嫔娘娘搭上线就行了。”

果不其然,沈湛托了弟弟和邓家结亲的喜气,没隔多久,居然又复了官职,只不过降了一等,然后皇帝严旨回家闭门思过。

江陵王擅自离开属地是多大的罪?就连江陵王本人都因此被废,而沈湛……,却是毫发无损,还能再顶着一个正四品的指挥佥事之职!

因而人人皆笑,“沈家做得一门好亲事。”

晋国夫人这段时间根本不敢出门,每天只在屋子里长吁短叹,——那位护国长公主真是好本事,竟然用这种手段,不着痕迹将沈家牢牢的捆在一起!

这下子,沈家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自己不仅见过“瑛嫔娘娘”,还和她过从甚密,还和邓家结了儿女亲家,还因此而免了儿子的大罪,——若是闹破,沈家第一个是要被口诛笔伐的!

她心如死灰,有一种身为木偶被人随意操控的无力感。

******

京城里的各种流言传到顾莲耳朵里,不过淡淡一笑。

别说邓恭之前的儿女死得精光,没有适龄的姑娘,便是有,自己也一样会让沈溪和邓玉儿订亲,——不这样,怎么把邓猛一起拉上船?他可是徐离收下的一员虎将,比起堂兄邓恭,还要更得皇帝信任几分。

再着说了,邓猛是清楚自己是谁的。

“你在捣鼓什么?”徐离观察她好几天了,涂涂画画,又神神秘秘的不让人看,但远远瞧着,不像是什么人像花卉的图案。

“得了。”顾莲将再三修改的画纸抖了抖,回头笑道:“毛笔不好使,倒是费了两只上好的眉黛,回头皇上可得给我补上。”

“这是什么?”徐离看着明白,细瞧又有点不太明白。

顾莲盈盈一笑,“今儿母后说了,年节上面皇上接见群臣的大宴席不提,但是过后的家宴之上,想把二哥接回来团聚一回。”拖长声调,“这个么……,便是我为二哥准备的见面礼。”作者有话要说:嗯嗯,快点把小小包子蒸出来哈~~

过了年,跳一跳帧,大概应该也许可能就蒸好了,瞧瞧这效率~~~

255 反弹

徐离很是意外,惊讶笑道:“你还给他准备了见面礼?”准备点象征性的见面礼不稀奇,那是一种礼貌,这么费尽心思的捣鼓好些日子,可就有点稀罕了。

顾莲睨了他一眼,“不行啊?”

“行。”徐离拉长了声调,搂了她,“只要你高兴,想怎么样都行。”摸着她那明显隆起来的肚子,“你还怀着身子,别太费神。”

“没事。”顾莲靠在他的怀里,“都画完了,回头让工匠们做好就行。”

“到底是个什么?椅子不像椅子的。”

顾莲懒得解释,“做好你就知道了。”

“行。”徐离不是啰嗦的人,笑了笑,转而问道:“你不恨二哥吗?”——

皇帝大人你都喊哥了,我敢恨吗?

顾莲心里腹诽,嘴上却淡淡道:“自然是喜欢不起来。”底下话锋一转,“不过单说二哥这个人,是很出挑的,不论心思算计,还是胸中沟壑,都不是一般人比得上的,况且他并不是针对我,换做张莲、李莲也是一样。”

徐离听她说的坦然,点了点头,“也对,你不是那种小鸡肚肠的性子。”又掰了她的肩膀,“那朕呢?比起二哥如何?”

顾莲心下好笑,连你哥哥的干醋都要吃一口么?伸手捏了他的脸,“皇上么,别的好不好我不知道,至少脸皮是要比二哥厚一些的。”见他咬牙切齿恨恨模样,低头亲了一口,悠悠道:“不过谁叫我这人口味特别不同,就喜欢你这样的呢。”

好比先喝了一口浓浓的苦咖啡,再吃了一块糖——

甜腻得化不开。

“看把你嘴角伶俐的。”徐离又爱又恨,想要把她搂在怀里狠狠揉搓,又顾及肚子里的两个孩子,于是伸手往衣服里面摸去,“让朕好好的疼爱你。”

“少来!”顾莲照他手上拍了一巴掌,抽了出来,低声嗔道:“别闹,一会儿又叫麒麟看见。”瞪了他一眼,“你不害臊,我还抹不开脸呢。”

徐离动作不停,笑道:“你少来!上次闹得不好看以后,江氏哪里还敢不打招呼再放麒麟进来?”只往那白皙的脖子间亲吻,轻声道:“你身子不便,朕知道。”

顾莲后悔道:“就不该招你的。”

“哈哈。”徐离大笑,搂着她到了床上躺着,倒是好一番前戏温存,亲怜□、温声软语,直哄得身下的佳人软作一滩水。

末后也没敢很闹,搂着她从后面攻城掠地进去,为免折腾的叫她受不了,尽快的交了差事,主要部位那一瞬间的**滋味儿——

只是贪恋彼此相嵌在一起的亲密无隙。

“莲娘。”徐离闭着眼睛,在她身后轻声喘息,“朕觉得……,能有今日,之前所有的努力和辛苦,都是值得的。”

顾莲忽地心中一动——

是吗?那就好。

怕就怕,从前费尽千般心血和折腾,真得到了,觉得也不过如此,甚至后悔当初浪费那么多的精力,然后弃之如敝屣。

但愿你,永远都认定这一切是值得的。

纵使心如磐石,这一瞬间亦忍不住软了几分,捉住了他的双手,一起放在自己凸起的肚子上,柔声微笑,“徐离……,我心悦你。”

背后忽然一阵静默。

顾莲等了片刻,还是不见丝毫回应,忍不住有些羞恼交加,推开他的手,“快点叫人打水来收拾,黏糊糊的。”

“你刚才说什么?”徐离哪管身上黏不黏,支了起来,将她掰过来面对自己,明亮的目光带着期待,“我……,还想再听一遍。”

顾莲扭了脸儿,“好话不说二遍。”

“再说一遍。”

“不说。”

“再说一遍,好不好?”徐离的眼睛亮晶晶的,不肯罢休。

“忘了。”

徐离打量着她,心思一动,猛地钻进了被子里面,闷声道:“不说算了。”不停的往她身上乱亲,小声嘀咕,“听不到好听的,吃点好吃的也行。”

“你出来!”顾莲在被窝里面乱踹他,见他丝毫不停,急了,“你出来我就说,你不出来,这辈子都别想听了!”

徐离笑嘻嘻探出了头,“出来了。”

所谓情话,当然是感情萌动的那一刹那,说起来才悦耳。

干巴巴的将一千遍我爱你,亦是嚼蜡。

顾莲伸手勾了他的脖子,搂到面前,微微抬头去亲他,这一次主动的伸出了舌尖,用最温柔、最缠绵的方式,一点点的深深吻进去。

末了松口,问道:“听见了吗?”

徐离瞪大了眼睛,惊讶道:“你何曾说过话?”

“呆子!”顾莲躺在绣紫玉兰话的锦缎枕头上,一头青丝凌乱披散,衬得脸庞宛若莲瓣,一双妙目波光潋滟,“我是用心说的,你没听见,那你就是没有用心听?”故作一脸委屈,娇嗔道:“把人家一片心意都白费了。”

徐离气恼,“你也学会赖皮了!”

顾莲咬了嘴唇,看着他,只是吃吃的娇笑。

徐离便低头看着她的肚子,一本正经对着未来的孩子们说道:“看看你们的娘,说话不算话,耍赖皮,跟那小狗狗一样。”

“你才是小狗呢!”顾莲使劲捶了他一下,砸在那结实坚硬的肌肉上,倒是震得自己手麻,遂别过头不理他。

徐离到底是个大男人,不好意思一直纠缠个没完,喊人打了热水进来,依旧自己收拾,然后再纡尊降贵的亲手服侍心上人,倒是做得十分熟练。

等到两人重新躺好,赶紧捂了被子一起搂着暖和。

暖阁里面放了好几个炭盆熏着,顾莲怀着孕,加上消耗了一些体力,像是有些倦怠发困起来,居然很快睡了过去。

徐离却是睡不着。

本来瞌睡不大,另外还在回味她刚才的那句话,哪里睡得着?自然是听见了的,只不过还想让她再说一次,偏她别扭,做张做致的就是不肯再说——

却也无可奈何。

徐离有心要下床去,又想着,丢她一个人在床上睡有些冷,只得耐着性子躺下,因为睡不着,翻来覆去好几次越发难熬。

只能白白躺着,看着粉色绣花的床顶帐子出神。

从自己在观澜阁跟她说同样的话起,到如今……,自己把她捧在手里心,捂了整整六年,才得到她这么一句回应。

不过还是勾起嘴角,笑了笑——

终归得到了。

身边的佳人似乎已经睡得沉了,迷迷糊糊,像八爪鱼一样缠了过来,徐离怕压着她的肚子,只能配合体型往后缩了缩。

心下却是好笑,平日里看着一派大方端庄的模样,睡觉却如此不老实。

伸手替她掖了掖被子,怕后面没塞好,微微支起身体伸出胳膊,忽然间被人轻轻的地一带,脸贴脸抱了一个严实。接着便有呵气如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徐离,我心悦你,想和你……,永永远远都在一起。”

徐离方才知道她是在装睡,为的……,就是这一瞬间的惊喜!——

的确叫自己很惊喜。

仿佛有繁花满室如春的依次绽放开来,一朵接一朵,五彩斑斓、绚丽迷人,开得令人目不暇接,叫人忍不住心花怒放。

徐离的心情,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这般愉悦过。

她……,永远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能在最恰当、最合适的时机,给自己最好的,还要把一分的喜悦变作十分,变作千百分。

看着那张白如玉的脸庞,长眉入鬓、眸光清澈,仿佛秋夜星空里的两点繁星,照得人心底都明亮起来。一扫之前的小小失落,心情好到极致,张了张嘴,片刻之后忍不住失笑起来,“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顾莲“哧”的一笑,“笨——蛋!”

徐离咬牙,哪里肯在气势上输给她?以霸道的方式回吻回去,缠绵、甜蜜,将彼此紧紧贴在了一起,直到喘不过气来。

然后静了一瞬,轻声道:“拥有天下,拥有你,乃朕此生之幸。”

顾莲斜斜看着他,娇笑道:“少说这些空头没用的!好不好,总得叫人落了实惠才知道。”为了逗笑气氛,故作认真,“难道就没有一点好处不成?”

徐离一脸惊骇,“没想到你竟是这般势利的女人!啧啧……”

顾莲啐道:“啧什么啧?少来!”

“你想要什么?”徐离到底忍不住笑了出来,手指在她脸庞上轻轻勾画,“金的、银的,方的、扁的、圆的,只要朕有,想要什么都只管拿去。”

“多了。”要说撒娇卖痴,顾莲亦是不输旁人,先戳到他的心口上去,“首先,这儿得归我住着。”又一把握住了他的要害,强忍住没有笑场,“其次这个玩意儿得归我用一辈子,旁人不外借。”松了手,又道:“别的么,钱当然是越多越好,封号什么的也不能少了,现在大局未定,先封个贵妃娘娘让我威风威风罢。”

她这三段话,把后宫女人想一辈子的事都说了出来——

只是除了她,旁人不敢说罢了。

徐离脸上表情丰十分富,张大了嘴,半晌才总算合拢回去,哈哈大笑,“你这样子,和贤良淑德是半点边儿都沾不上了。”摇了摇头,“也只有你,才敢跟朕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顾莲假意沉了脸,“怎地?不答应?”哼哼道:“那我之前的话也收回。”

徐离笑道:“说出去话泼出去的水,岂有收回的道理?”明知道她是在装样子,还是忍不住去哄她,“朕都应你,好不好?娇娇,快点笑一个给朕看看。”

顾莲“呸”了一声,“你才给大爷笑一个看呢!”

甜蜜的时光,总是过得分外快一些。

后宫里寂寂无声的时间,就在顾莲和徐离的打情骂俏、你侬我侬之中,一点点悄悄溜走,很快就到了年根儿。

一切如常,没有什么与之前不同的。

唯一特别的地方,是在家宴,已经毫无任何身份的徐策出席了。

沈倾华和邓襄嫔两个,以及几位公主、麒麟,甚至于周围服侍的宫人们来说,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从端敬亲王贬为庶人的皇室贵胄。

“瑛嫔”有孕身子不便,没有出席。

倒不为怕和徐策碰面,而是底下小一辈儿的郡主、郡王们,——年夜家宴,嫔妃不出席还说得过去,不让正经的皇室子孙参加,就有些不太好了。

但诸如大郡主、二郡主年纪大些的,懂事了还好。其他的像三郡主才得六岁,另外几个哥儿也在十岁左右,正是看着懂事实则孩子气的年纪,要他们守着一个天大秘密,未免太过为难,且不保险。

为了这个,麒麟还在宴席上嘟嘟囔囔的,一会儿是,“这个母妃爱吃,快给她送一碟子过去。”一会儿又道:“这个样子好别致,母妃肯定没有见过,快拣几个让母妃欢喜欢喜。”

俨然一副老气横秋的小大人模样。

窦妈妈走了过来,笑道:“大皇子放心,瑛嫔娘娘那边也都有的。”

虽说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但今天是年三十,麒麟年纪又小,又得宠,自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因而大人们各有心思寡言少语,诸如几位郡主、小郡王们,以及性子怯懦的大公主,亦是一直没有吭声。

倒显得麒麟一个人呱唧呱唧的。

只有徐姝偶尔凑趣,再就是三公主和他一向玩得好,性子也开朗,在一旁跟他不停搭话,两人说着说着就凑一块儿去了。

麒麟皱了皱小鼻子,悄声道:“三皇姐,等下我们去看母妃吧?”

三公主笑眯眯道:“好呀,我想吃小邓母妃做的桂花梅子。”

胞姐二公主扯了扯她,小声提醒,“别说吃的了。”

三公主最讨厌姐姐啰嗦,管教自己,嘟嘴道:“我就是喜欢吃,怎么了?姐姐你懂事,别去好了。”丢下胞姐不管,继续跟麒麟叽叽喳喳个没完。

二公主的小脸上不免挂不住,可是当着一大家子的人,又不好找母亲告状,因而气呼呼的抿了嘴,再不去看妹妹一眼。

大公主比弟弟妹妹都大几岁,加上生母早逝,懂事也更早一些,因而推了一碟子点心过去,细声道:“二皇妹,你尝一尝这个。”

二公主和这个异母姐姐并不亲近,不过她一向是大人嘴里的乖孩子,即便拒绝,也还是颇有礼貌,淡淡道:“多谢大皇姐,我这会儿不想吃。”

大公主的好意儿落在了半空,微微尴尬。

家宴上,小一辈儿们都坐在一桌。

但论年纪,二公主、三公主、麒麟是一般儿大小,大公主和徐策的女儿三郡主,又是一拨年纪,只是两人几乎没机会见面罢了。

三郡主见状便笑了,说道:“大公主,我们去那边看烟花罢。”

大公主对这个堂妹很是陌生,不过她性子怯懦,既不会像三公主那样直接拒绝,也不会像二公主那样婉拒。加上刚才有点尴尬,堂妹又是有心圆场,所以还是应了,跟她一起携手离了席。

席面上,剩下大郡主和二郡主年纪都大了。大郡主开了春就要嫁人,自然不会把几个小孩子拌嘴放在心上,只跟妹妹一笑,“大公主倒是一个好性儿的。”

二郡主微微勾起嘴角,意味深长道:“当然了。”

能不好性儿么?敢不好性儿么?

虽然大公主是皇后嫡出,可惜外祖父是个谋逆反贼,舅舅是个脑子不清的祸害,当年的薛皇后更是跋扈的没个边儿。现如今丢下她一个,爹不亲、娘不在,祖母眼里亦是看不见,更不用说后面还有一群弟弟妹妹,她也只剩下老实本分了。

对于女孩子们的嘀嘀咕咕,在座的几个小王子们都是视若无睹。

不过徐策现在已经没有王爵,他的两个儿子倒是算不上是王子,兄弟两个都是端敬王妃所出,相依为命感情很好。

不管做什么,徐启元和徐启乾都是一副兄弟同心的架势。

另外剩下一个,便是徐宪留下了的大郡王徐启政,此刻并没有封号,不过是大家都这么叫习惯了。他幼年时便就父母双亡,自持是男儿,因而虽然才得十一、二岁,比两位姐姐年纪都小,却是从小立志要为姐姐们撑腰的。

因而别说是几位小姑娘拌嘴,就是两位堂弟对自己冷落,也没放在心上。

他的视线,一直都挂在徐策和徐离的身上。

虽然偶尔也会想一想,如果父亲没死的话……,但这种念头不过一闪而过,更多的时候是认清现实。从某个角度来说,自己父亲不在了,反倒比两个堂弟少些忌惮,小叔叔一直对自己关照有加,也是希望有个臂膀罢。

当然了,前提是这个“臂膀”的心不能过界。

徐启政没有什么过界的心思,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那个实力和本事,没有根基、没有人脉、没有军功,所有一切的资源,都来自于九五之尊的小叔叔。

自己要做的就是,如何在小一辈的王爷之中脱颖而出。

现在看来,这条路应该不会很难走。

受到形势限制,两位堂弟都很难有伸展拳脚的机会,而自己……,只要踏踏实实的走好每一步,办好每一个差事,就是皇帝和皇子们之下的第一人。

“政哥儿。”二郡主推了推他,抿嘴笑道:“从头到尾都没见你说一句话,你板着脸的这副样子,不像是我兄弟,倒跟从前爹爹训话的时候一模一样。”

大郡主斥道:“你胡说些什么?”

对于两位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姐姐,徐启政一向都是好脾气的,当即笑了笑,“你们的话题我插不上嘴。”看了看两位堂弟,人家那边是没打算让自己插嘴,再看了看麒麟和二公主、三公主,“总不是要我去哄小孩子罢。”

“别理她。”大郡主替弟弟解围,反倒嗔怪妹妹,“你这样子,也像是做姐姐的?开了春,你可就是十五岁了。”

“哎哟,我的耳朵!”二郡主揉了揉耳朵,连连摆手,“我什么都不说了,好吧。”

皇太后听得这边热闹,不由笑问了一句,“说什么呢?这般高兴。”

二郡主瞧着今儿家宴气氛不太好,有心调剂一下,因而站了起来回话,笑道:“正说着姐姐开春就要嫁人,新年里的头一件大喜事呢。”

大郡主不免臊红了脸,轻轻掐了妹妹一下,“你疯了。”

那边皇太后听了却很高兴,像是终于找着一个好话题,当即打开了话匣子,与众人笑道:“这可是他们小辈里面的头一份儿,须得好好操办。”看向大郡主,“哀家还给你留着几样首饰,这几日得空来挑了吧。”

大郡主赶忙站了起来,回道:“多谢皇祖母。”

麒麟听了,忙问,“三皇姐的呢?皇祖母,你可给三皇姐留了首饰?”

惹得众人一阵哈哈大笑。

皇太后更是乐得不行,让人牵了他过来,搂在怀里笑道:“急什么?等你三皇姐出嫁的时候,少说还得有十来年功夫呢。”

三公主也跑了过来,一脸认真道:“那到时候,皇祖母你可不能忘了。”

“你这丫头。”沈倾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笑斥女儿,“净瞎说!小姑娘家家的什么都不懂,说的是什么也不知道。”

皇太后却喜欢她的活泼讨喜,另一边搂了,连连笑道:“忘不了。”

二公主被弟弟和妹妹撇下,独自剩在席面上,好不孤单,再看皇祖母一边搂了一个亲热,心中越想越是委屈,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皇太后听了闻声看过去,赶忙道:“玲姐儿快来,皇祖母也疼你的,大年节下的可不兴哭鼻子。”还跟众人乐呵,“想是玲姐儿也担心自己的嫁妆了。”

众人不免又是一阵笑,气氛热闹。

徐离和徐策互相看了一眼,各自饮酒不语。虽然他俩都没什么话说,但是被小辈们这么一闹,气氛调动起来,总算是过了一个热热闹闹的团圆年。

等散了席,徐离亲自去送兄长出宫,说道:“今儿年三十,二哥就在府里安歇一晚罢,陪一陪孩子们。”兄弟之间隔着千山万水,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末了,倒是想起一件事,“瑛嫔给二哥做了一样礼物,已经让人送去太后陵了。”

无须遮掩,以哥哥的玲珑七巧心思,肯定猜得出不出席的瑛嫔是谁。

如同顾莲不喜欢徐策一样,徐策自然也不会喜欢她,只是不至于像个妇人似的背后嘀嘀咕咕罢了。因而即便没打算接受顾莲的礼物,面上也不会去赌气,淡淡一笑,“倒是难为她有心了。”

徐离停住脚步,看着兄长过去和儿女们汇合,出了宫。

正月初一,徐策便依旧回到了太后陵那边。

到了十五那天,徐离收到了南边前线邓恭传回来的一份捷报。

想来邓恭也是有心为之,好消息赶不上过年,赶上正月十五上元节也不错,因而不仅宫中格外庆贺,整个京城都是多加了一层锦绣之彩。

夹杂在这铺天盖地的热闹喜庆之中,徐策府里出了一桩小闹剧。

如今端敬王妃去了,徐策的妾室便以沈瑶华的身份最尊贵,加上他不在家,所以沈瑶华成了临时的管事之人。

不知怎地,和三郡主之间有了小小龃龉。

十五的团圆宴席上,两个人不知道为着什么拌起嘴来,一语不合,三郡主端起一碗五花十锦的热汤,兜头兜脑泼了沈瑶华一脸!

消息传到宫中,顾莲听了,静默了一会儿,方道:“看来三郡主性子暴烈,往后最好不要再进宫了。”心下仔细琢磨着安排,——否则她见了自己这个“护国长公主”,认定是自己谋害她娘,岂不是要扑上来咬一口?

256 步步惊心

“娘娘。”灵犀进来,回禀道:“襄嫔娘娘求见。”

顾莲知道对方的性子,无事不登三宝殿,因而点了点头,“让她进来。”结果进来的不只是邓襄嫔,她还牵着大公主。

大公主打了招呼,“小邓母妃好。”

“哟。”顾莲笑了,“小稀客。”赶忙让人去拿果仁点心过来,又道:“偏生不巧,麒麟去永和宫找珑姐儿了。”

大公主穿了一身海棠花样妆花袄儿,六幅撒花大摆裙,柳眉杏目、桃腮脸儿,像足了生母薛皇后的样子,——只不过,她没有机会养成生母一样的性子。

在椅子上斯斯文文坐了,低着头,有些不安的绞着手帕。

邓襄嫔在旁边柔声道:“一字不差的,都与你小邓母妃讲个清楚。”

顾莲眉头一挑,却只是静静等待下文。

大公主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荷包,递给她,“三郡主给我的。”说话的时候,仍是不自觉的害羞避人视线,细细声道:“她说麒麟仗着自己是皇子,目中无人、趾高气昂,所以让我……,让我,把这痒痒粉丢到他的茶水里头。”

顾莲脸色一僵,勉强笑道:“还好我们锦绣懂事,不跟妹妹们一般胡闹。”

邓襄嫔陪笑,“可别把大公主给夸坏了。”

最初抚养大公主的时候,她只是因为顾莲之命,加之为了给自己挣一分功劳,以便在后宫之中立足。可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她既无子女,也没有机会再生,一天天下来倒也养出几分真感情。

所以才会特意带了大公主过来说话,想着在顾莲面前讨个好儿。

这边顾莲打开了荷包,瞧见里面有了一个粗糙的小纸包,心下微微一动,转手递给了窦妈妈,“去找一个妥当的太医瞧瞧,里面到底是什么。”

依旧和邓襄嫔、大公主说笑,不动声色。

邓襄嫔惯会的八面玲珑能凑趣,很快找了话题,“说起荷包,上次瑛嫔你给大公主做的这个……”在大公主腰间,拎出一朵牡丹花样的荷包,“甚是别致,把她喜欢的什么似的,成日间的挂在腰上呢。”

大公主毕竟年纪还小,不会掩饰,眼里闪过一丝诧异,继而低头抿嘴不语。

顾莲便知道是邓襄嫔夸大其词,笑了笑,并没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不过是给几个小家伙都做了,不好单落下大公主一人罢了。

怕小孩子无聊,让人拿了一盒子小而别致的首饰出来,给大公主挑了一个小拇指大的珍珠花钿,含笑问她,“喜不喜欢?”又拣了一个多色宝石串的手链,宝石不大,难得五光十色的,瞧着十分别致,“这个呢?”

大公主的视线落在手链上更多一些。

顾莲微微一笑,“看来我没有挑错东西。”将那手链在她手上多缠了几圈儿,整理了下,与邓襄嫔说道:“小姑娘还是都喜欢颜色鲜艳的。”

邓襄嫔笑了笑,“是啊。”

大公主站起来道谢,刚要开口,就见窦妈妈神色匆匆进来,她打量顾莲,视线并不在自己身上,便欠了欠身,把话给咽了下去。

窦妈妈的脸色十分难看。

顾莲瞧了,不免心里一沉,朝外喊道:“合欢,快来陪大公主去院子里玩儿。”没有避讳邓襄嫔,而是让她做一个见证,“妈妈说罢,何事?”

“娘娘先应了奴婢,千万别恼。”

顾莲眉头微蹙,“到底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邓襄嫔这才发觉事情超出预计,脸色微白,不免悬了心等待答案,正在觉得时间陡然变慢,忽地听窦妈妈开口道:“耗子药。”

吓得她心头“咚”的一跳,慌乱看了过去。

“耗子药?”顾莲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看着自己隆得高高的肚子,忍了又忍,方才忍住没有把手上的茶碗砸出去!笑容一点一点的重新浮了起来,与邓襄嫔道:“刚才大公主怎么说来着?说是三郡主讲,‘麒麟仗着自己是皇子,目中无人、趾高气昂’,可见成语学得不错,就是把痒痒粉和耗子药弄混了。”

“瑛嫔!”邓襄嫔急了,忽地跪了下去,“妾身真的一点都没有动过!到时候皇上和皇太后问起,你可要替我说清楚啊。”

“你说得对。”顾莲慢慢的坐回了椅子里面,微笑道:“这事儿应该让皇上和皇太后来处置,如今我一个双身子的人,动不得气。”

不管是什么阴谋诡计,现在麒麟无事,自己若是因此伤肝动火的,动了胎气,那可就大大的不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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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怒不形于色,是皇帝这个职业的基本要求。

徐离眼里一片阴霾,将那纸包在桌上摊开,用筷子拨弄了一下,下了结论,“这纸是外头的,粗制滥造,不是宫内御用的东西。”

皇太后又惊又怒,片刻后,冷静下来,“淑姐儿到底年纪小、不懂事,一定是身边的那些人挑唆的。”孙子自然是自己的心肝宝贝,可是孙女……,也是从小就在自己跟前承欢的,下不了那个狠心。

顾莲握住了她的手,劝道:“母后想哪里去了?淑姐儿胡闹,虽然叫人生气,但谁还会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不成?”话锋一转,“只是到底叫人胆颤心惊,试想若不是锦绣听话乖巧,真的把这耗子药给麒麟喝了,那……”

即便是假设,仍是忍不住一阵微微发抖。

皇太后亦是一阵后怕,连声骂了三郡主几句,忽地又想起另外一层,惊道:“二郎一直都在太后陵。”忍不住后悔,“哀家不该接他回来的,不然就……,不会牵扯到这些麻烦事了。”

越说越是心惊,继而深深的看向皇帝和顾莲。

邓襄嫔一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了进去,——这种皇室内部的**秘闻,一句一字,自己都是不想听的。

徐离脸色黑得不能再黑,喝斥道:“襄嫔出去!”

邓襄嫔连告安的话都不敢说,一声不吭,猫着腰退了出去。

徐离又叫了窦妈妈进来,“扶瑛嫔去外面歇着。”然后关了门,单独留下缓缓看向母亲,“母亲不必多心。”他道:“二哥不会蠢得这般厉害,儿子……,也不会用锦绣和麒麟来陷害二哥,他们都是儿子的亲骨肉。”

皇太后深吸了一口气,叹道:“你别生气,是哀家风声鹤唳太紧张了。”

母子之间,渐渐地划出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还有……”徐离又道:“二嫂的那件事,你别怪瑛嫔,若是没有朕的授意,凭她是做不出来的。”其实还有心替顾莲多辩解几句,但是想着自己越辩,母亲就越讨厌她,于是忍下没有再说。

皇太后神色冷漠,“哀家还没有老糊涂。”

屋子里的气氛很不好,一瞬沉默之后,徐离开口道:“今儿这件事,到底是什么人唆使淑姐儿的,儿子会彻查。”顿了顿,“但不论如何,淑姐儿是母亲的孙女,是二哥的嫡亲女儿,也是朕的侄女儿。”

皇太后心情复杂,翻来覆去、五味陈杂,想起从前徐家的宁馨亲密,再看看眼下皇室的你死我活,实在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母亲沉默,徐离却要一次把话说完。

“母后如今觉得二哥是弱者,我占胜方,所以总是不自觉的偏向他,排斥我,可是母后你反过来想一想。”勾了勾嘴角,“若是我和二哥对调一下位置,以他的性子,又会怎么对待我和我的儿女?会不会比儿子做的更好?”

“朕……,心中不是没有手足之情!”

“皇室争斗,似眼下这般情景根本就算不得血腥残酷,已经是好结果了。”徐离努力的平复着心绪,“只盼母后往后不要让儿子难做,也把疼惜二哥的心,好歹分一点给儿子,至少……,儿子心里还敬着您这个母亲。”

他转身,脸上带着抹不去的神伤。

皇太后听得一阵心疼,歉意道:“三郎……”却见儿子头也不回,毫无眷恋的大步流星走了出去,越发心痛起来,一颗心都要被两个儿子给揉碎了。

这边徐离出了内殿,陪着顾莲,一起上了御辇回到玉粹宫。

虽然宫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皇帝和瑛嫔脸色不好,还是看得出来的,不等窦妈妈撵人,便都悉数退了出去。

“别恼了。”徐离忍住满腔的怒气和杀气,放缓了神色,放柔了声音,细细的劝着顾莲,“且不说之前大公主淘气的那一回,叫大家生了警惕,便是没有,江真娘他们也不是死的,怎么可能让麒麟随便喝东西?你别……”

“我知道。”顾莲眼前有点模糊,哽咽道:“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我没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罢了。”轻轻倚在他的怀里,“若非如此,又怎么会和二嫂起了争执?让淑姐儿以为是我害了她娘,护国长公主死了,她……,就迁怒到公主养育的堂弟身上。”

眼泪好像断线的珠子一般,掉个不停。

“你看看,不是说好不伤心的。”徐离替她擦拭着眼泪,拍着后背,“要怪就怪朕拖你到此境地,让你为难,让你受苦,往后朕会努力弥补你的。”

“我没有怪你。”顾莲将头贴在他的脖子间,双手环住他欣长的腰身,温婉道:“现如今……,我一颗心都在你和麒麟身上,还有肚子里的这两个。”语调真挚,“咱们才是一家子的,我怎么会为外人和家人生分?”

徐离听了,心里不免愧疚更重。

“可麒麟,他还那么小。”顾莲摸了摸肚子,轻声道:“肚子里这两个更是如此,往后不知道要经历多少风风雨雨,叫我怎么能不担心?不害怕?若不是心粗一些,只怕日日夜夜都睡不好觉。”

徐离沉声道:“淑姐儿的事情,朕会处置。”

“是与不是,现在还没有一个定论。”顾莲不着急,一点一点说道:“我倒是想了一个法子,可以查出真相。”抬眸看向徐离,“若是淑姐儿只给了痒痒粉,中间被人掉包且另说,若不是……,皇上须得依我一件事。”

人么?谁还没有一个私心呢?

敢盘算自己的孩子,别说对方是郡主,就是天皇老子也要啃下一块肉来!若是不能教这些小树苗安安分分的,等到将来长成参天大树,自己岂不后悔?凡事不论对错,只问因果,——人若是天下众生都要怜悯看顾,那还不如立地成佛呢。

*******

“宫中来人了!”徐策的府邸一片忙乱。

沈瑶华领头出来迎接,——此时的她,早已不是当初入宫待选的天真少女,定州的那些风霜岁月,已经让她长成为一个沉默寡言的小妇人。

情知宫人来人有事,且不会是什么好事,但面上还算镇定。

来传旨的人,是皇帝身边的大总管太监高勤,声音尖细而绵长,“哪些是在主子跟前服侍的人?皇上有赏。”

没多会儿,陆陆续续站了十几号丫头仆妇。

徐启元、徐启乾,以及三郡主的乳母,两个贴身大丫头,而沈瑶华跟前,站立的亦是自己的乳母和两个陪嫁丫头。

另外便是内院的两位管事妈妈,并非端敬王妃留下的人,那一批早已不知所踪,而是沈瑶华暂时主持中馈以后,晋国夫人送过来的。

高勤一个一个的问了清楚,停在这两位管事妈妈跟前,客气笑道:“请二位站在沈姨娘跟前,不必站出来了。”

这两位妈妈不免脸上一白,讪讪退了回去。

沈瑶华并不觉得如何,——如今徐策已经不是王爷,自己也不是什么侧妃,不过是个姨娘罢了,自己都没体面,沈家的人又会有什么体面?但比起在定州的那些日子,千里之外、孤苦无依,被人拂一拂面子不算什么。

“来人!”高勤面色一沉,声音刚落,便有一小队禁卫军持着长枪跑了进来,将整个内院围得严严实实,气氛顿时肃然!

沈瑶华惊道:“这是……”

最终,还是逃不过一死吗?罢了,如今自己就算是死,也死在京城,沈家的人总会来给自己收尸的,比死在定州孤零零的好——

她猜到了一半。

因为要死的人,不是她。

高勤让人抬了桌子出来,再拿了一个大空壶,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掏出那个粗糙的小纸包,一点不落的到了进去,灌了水。

徐启元、徐启乾瞪大眼睛看着,都是面色惨白!

三郡主更是尖叫起来,“不要!”

高勤见此情状便就明白了,这三位小贵人,只怕都知道里面不是好东西,面上却是淡淡一笑,“皇上听说,三郡主准备了这包好东西,要给大皇子喝,但不知道味道究竟如何。”让人摆了三个小碗,一一倒上,“请先尝一尝吧。”

“混帐!”徐启元年纪最长,率先跳了起来骂道:“狗奴才!我们都是皇室贵胄,你有什么资格来害我们?!”

高勤不去看周围仆妇的苍白脸色,只是笑道:“这是从何说起?东西是三郡主找出来的好东西,怎地说是要害了你们?”拉长了声调,“不如你来说说,这里面到底装了什么?如何就害人了?”

“二哥。”徐启乾声音里面带出哭腔,哆哆嗦嗦的,“是我们错了,不如向三叔认了错吧!我们是他的侄儿……,对了,我们还可以去见皇祖母,别再……”话未说完,便被妹妹的大哭声打断。

三郡主年纪幼小,哪里经得住这么大阵仗的惊吓?吓得躲在两个哥哥后面,拼命的大喊,“我不要死,我不要……,我不要死!不要……”

徐启元年纪大要懂事一些,明白罪不能认,只是喝斥弟弟妹妹,“你们两个在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死不死的,错不错的!”咬紧了牙关,朝高勤冷笑,“凭你是谁,就算杀人也要有个章程!我们要见皇上和皇祖母,要见父王!”

“哎。”高勤叹了一口气,倒是不理会他对徐策的口误,在椅子里坐下,“咱家是奉了皇命而来,你们怎地就不信呢?也罢了,懒得跟你们这些小孩子争吵。”

沈瑶华浑身发抖,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高勤让人多拿了几个碗,比着人头,再倒了几份,指了指在三位小主子跟前服侍的人,“是谁挑唆的,赶紧说。”桀桀一笑,“别想着横竖都是一死!说了,让你们自个儿死个痛快;不说,家中高堂亲朋一个都逃不了。”

一群人“砰砰砰”的磕头,但是闹到最后,基本上都是不知情,只有徐启元身边的一个丫头站了出来,指着主子哭道:“他、他……,说书房里有耗子,让奴婢、让奴婢找一包耗子药……”

“贱婢!”徐启元跳了起来,给那丫头狠狠一耳光,“你找死!”

高勤让侍卫过去把人拉开了。

亲自上去端了一碗水,再从怀里摸出一个药瓶,掏了一粒药丸,溶到水里,指着那丫头说道:“你是一个诚实的好姑娘,喝吧,让你走个痛快。”

那丫头情知自己绝无生还的道理,万念俱灰,不敢再惹宫中的人生气,上前端起了碗,一仰脖子就喝了个底儿朝天!

不过转瞬,便面目扭曲、七窍流血死在跟前!

“啊——!!”

顿时惊起一阵尖叫,徐家的仆妇们都是纷纷后退。

徐启元三兄妹更是脸色惨白惨白的,他们从小养尊处优,即便父亲被软禁定州,但是端敬王府却没有受过苛刻,半分苦头没曾吃过,对于父亲被废为庶人的理解也不够深刻,——直到眼下,方才都领悟到了点什么。

徐家二房这一脉,早已经被排挤在皇室的圈子以外了——

要生要死,全凭皇帝一句话的事儿!

高勤指了指剩下的几碗水,抬头问道:“你们是自己喝呢?还是叫人灌?”抬头看了看天色,“咱家还要回去向皇上复命,等不得了。”

接下来,剩下的八名仆妇丫头,或者自己绝望的喝了,或者被禁卫军强行灌了,因为高勤都配了一粒“好药”,一个个走得十分的快。

一具一具口吐污血的尸体,熟悉的仆人,横七竖八的摆放在徐启元兄妹面前,给了他们前所未有的震撼!

徐启元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徐启乾浑身发抖,三郡主则是已经软坐在了地上,放声大哭道:“二哥,三哥!你害了我……”

高勤不理会他们的反应,只把瓶子收了,阴阳怪气道:“皇上说了,下人们不过是那猫儿狗儿,咬不咬人,全看主子怎么使唤罢了。”指着剩下的三碗水,“所以,瓶子里的好东西就不给了,也好让你们多体会体会滋味儿。”

徐启元摇摇晃晃,几乎快要站不住了。

皇帝他,……竟然要让自己兄妹几个受尽折磨而死!他……,就全然不记得喊他“三叔”的时候了吗?小的时候,他还亲手抱过自己啊!

都怪自己一时糊涂!

不仅没有能为母亲报仇,还……,害了自己,害了弟弟妹妹!

尽管心里能够想得明白结果,但是以他的年纪,又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哥儿,哪里能有自杀的勇气?面色发呆站了半晌,就是没有力气去端那碗清水,双手抖个不停,好像一把失了控的筛子。

高勤像是等得不耐烦了,吩咐道:“还不快上去服侍几位小主子?!”

当即便有人强行架了徐启元兄妹三人,挨个儿的灌了下去,没多会儿,几具小小的身体都软绵绵倒了下去……

沈瑶华觉得自己仿佛身处人间炼狱,她想过死,害怕过,但是绝对没有想过眼前的这副场景!哪怕三郡主泼了自己一碗热汤,烫得自己脸上红了好几天,恼过、怒过,却也没有想过要杀她!

更不用说,还是一个一个的挨次死在自己面前!

“沈姨娘。”高勤站了起来,朝她微笑道:“惠嫔娘娘传你进宫一趟,有话要说。”指了指她跟前的几个仆妇,“你们回屋去,这里等下会有人收拾的。”

他拍了拍手,先是来了一些人搬走下人的尸体,接着又来了几个体面的宫人,搬动徐启元兄妹几人。奇怪的是,并没有和那些下人一起搬出去,而是往屋子里面搬,看得沈家的仆妇一阵目瞪口呆。

沈瑶华仿佛明白了点什么,回头看了一眼。

“走吧,沈姨娘。”高勤笑得礼貌,语气却是不容商榷,“等下进宫再出宫,还得赶在宫门落匙之前呢。”

沈瑶华神魂恍惚,茫茫然的跟着他出门上了马车。

直到见着姐姐沈倾华的那一刻,方才回魂,顾不得礼仪规矩,紧紧的抓住了姐姐的双手,未语泪先流,“姐姐,没想到……,我还能再见到你。”

沈倾华亦是红了眼圈儿,哽咽难言。但眼下不是诉说姐妹情谊的时候,领着妹妹进去净了面,深吸了一口气,“先去跟我一起见了瑛嫔,其他的事等下再说。”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几章太甜蜜了,插点小风波~~~

257双生

“瑛嫔?!”沈瑶华不明白,“为什么要急着去见她?”

当着影子一般的黄梅,沈倾华不好多说什么,暗暗捏了捏妹妹的手,“别问了。”意味深长的叮嘱了一句,“等下你见了就明白了。”

沈瑶华和顾莲一面之缘的时候,她还是个天真懵懂的少女,养尊处优,在家又是小女儿,父母爱护、哥哥姐姐们疼爱,过了无忧无虑的十四年时光。

而后面的四、五年,是她从未想象过的,甚至有时候自己回想起来,也不知道是怎样熬过来的,——担心受怕、胆颤心惊,每天都像是生活在利斧之下!

“你怎么了?”沈倾华发觉妹妹今天特别不对劲,忍不住问了一句,然后小声提醒她道:“瑛嫔现在正怀着孕,等下见了,可不要大喊大叫的错了规矩。”

“姐姐。”沈瑶华侧首看向她,微微一笑,“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沈家二小姐了。”

瑛嫔?模模糊糊有点印象,记得好像是平蜀侯的唯一剩下的女儿,模样平平,眼睛却是亮亮的,别的就想不起来了。

自己见了她,为什么要大喊大叫?方才看了那么多人死在自己面前,都没出声,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

她这么想着,等到真的见到顾莲,听着姐姐指鹿为马喊“瑛嫔”之际,还是忍不住勃然变色,差一点就失声叫了出来!

护国长公主……,她,怎么就成了瑛嫔!

所幸的是,沈瑶华的确跟四、五年前不一样,纵使吃惊万分,也不过是在心里惊涛骇浪,面上却是一丝不显。

跟着姐姐,上前微笑着行了礼,“见过瑛嫔娘娘。”

顾莲当然知道徐策府里的那些事情,打量着她,不由微微一笑,“瑶华倒是瞧着比从前稳重许多了。”让人端了甜汤上来,暖和、且有安神的功效,“不着急,且润一润嗓子再说话。”

沈瑶华想起方才那一碗碗的清水,努力克制,可还是在自己面前晃荡,且晃着晃着就变成了一碗碗血水!偏生那甜汤里面放了少许干梅,有些浅浅的乌红颜色,两相对比之下,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瑶华!”沈倾华一面当心妹妹,忙着拿帕子替她收拾,一面朝顾莲赔罪,“瑛嫔你别见怪,想是她本来就有些不舒服的。”

“没事。”顾莲让人打了清水进来,给沈瑶华收拾,自己由窦妈妈扶着,去了隔壁的偏厅,再让人搬了一盆腊梅盆景,取其清香。

沈瑶华在里面收拾妥当,跟着姐姐出来,赔罪道:“妾身失仪,还望娘娘恕罪。”她脸上还有一点苍白,神色却平静下来。

顾莲想起当初那个天真娇憨的少女,微有惊讶,不过想到她在定州的经历,又觉得不足为奇,——这样也好,她处的那个位置天真可不吃香。

也不多言,直接开门见山道:“府里的事,希望没有吓着瑶华你。”

沈瑶华心头一惊,她居然清楚府里发生的事情?!各种思绪缤纷而至,护国长公主、大皇子、五哥沈澈、姐姐沈倾华,以及因和邓家结亲而免罪的二哥沈湛,这里面千头万绪的,肯定必有关联。

不过眼下没有功夫细细思量,且竖起耳朵聆听。

顾莲温柔道:“为了你以后在府中行事方便,我会去找皇上请圣旨,将你扶正为徐大人的继室。”徐策没有了王爵,但是在太后陵有一个小小官职,“往后……,你只要一心一意教导好三郡主,别的都不用操心。”

沈氏姐妹眼里都露出惊讶之色。

沈瑶华的性子要比姐姐直爽一些,惶恐问道:“那……,两位小郡王?”忽地意识到称呼有误,改口道:“不,府中两位小爷呢?他们……”

顾莲知道她是想偏了,淡淡一笑,“他们是皇上的亲侄儿,再说父罪不及子,纵使年纪小,有些胡闹也不过是孩子气罢了。”

孩子气?沈瑶华见她这般好说话,想着是对宫女所生的大皇子不在意,加上她一贯的脾气好,心下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沈倾华不知道三郡主送耗子药的事,听得一头雾水。

沈瑶华解释道:“府里出了一点小事。”

顾莲听她说得云淡风轻,突兀的问了一句,“你不恨他们的母亲么?”

沈瑶华目光一亮,心下明白她指的是什么,摇了摇头,“恨她归恨她,终究不与孩子们相干。”她原本是天真纯良的性子,即便有所改变,骨子里的本质还是不变,继而幽幽一叹,“况且妾身觉得很累,只想安安静静过自己的日子,旁人如何,一丁点儿都不想管。”

沈倾华看着妹妹和顾莲打机锋,插不上嘴。

顾莲颔首笑道:“可见你心地良善。”话锋一转,“但人都是活在社会里,有亲人、朋友、关心的人,没人能够独善其身。”朝她投去淡淡一瞥,“往后府里只剩下你和三郡主,宫里还会派人去专门服侍她,想来她便是有些淘气,也不会打扰到你。”

不让她们俩互相牵制,给对方找点事做,漫长日子要怎么过呢?人若是闲了,就难免想东想西惹是非,还是忙一点好。

沈瑶华先是点头,继而还是不明白,“那两位小爷他们……”

顾莲微笑道:“等你回去,圣旨跟你一道传下。”不欲多加解释,“你们姐妹多年不曾相见,想必有许多话要说,且回去罢。”

******

徐启元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幽暗、恐怖、血腥,还有一刹那的惊魂!当自己被人强行灌下药水,那时候……,心里涌起的是万千悔恨和无奈,以及深深的绝望!再接着便是眼前一黑,迷迷糊糊失去了神智和知觉。

好悔、好恨,好……

但,自己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能想这些念头?!

徐启元为这个想法惊喜万分,努力的睁开眼睛,往四周看了看,引入眼帘的布置和环境再熟悉不过,正是自己的寝阁!

他试着动了动手脚,没事,忍不住“呼哧”一下翻身起来,慌里慌张的下了床,跑到阳光下看了看,有……,有影子!再摸了摸自己,温温的,一点都不冰凉,最终得出一个叫他热血沸腾的结论——

自己还活着!!

徐启元忍不住要惊喜叫出声来!然而一扭头,看着屋外那些陌生的宫人,热血不由慢慢降温,他走去,一个一个的挨次看了。

没有一个,是自己认识的人。

心中万千思绪、奔腾不息,最终还是抓了一个人问道:“乾哥儿和淑姐儿呢?他们……”自己福大命大,那么弟弟和妹妹可还活着?想到这里,心中一片惶恐,几乎快要哭出声来。

正在惊惶交加之际,忽然看见弟弟徐启乾哭着冲过来,紧紧的抱住自己,“二哥、二哥……,你也还活着。”

话音未落,三郡主也红着眼圈儿跑了过来。

兄妹三人搂在一起,抱头痛哭。

徐启元到底年纪大一些,哭了一阵,心里渐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那碗水根本就没有毒,约摸是让人昏睡的药吧?叔叔是在用这种法子警告自己,他要自己生便生,要自己死便死!

想到此处,劫后余生仍不禁万念俱灰。

“皇上有旨!”

徐启元不敢多想,赶忙带着弟弟妹妹恭谨跪下。

一队宫人井然有序的走了进来,领头的太监宣读了皇帝旨意,册封徐启元为左陵郡王,徐启乾为右陵郡王,分封关蔺和淮阳,着明日午时启程赶赴属地!另外还在末尾提了一句,扶正徐策妾室沈氏为继妻。

左陵郡王?右陵郡王?这是什么奇怪的封号?是在提醒自己和弟弟,不要忘了父亲曾经被贬为江陵王?还是不要忘了父亲正在太后陵服罪?

徐启元上前领头接了旨意,心下一片凄苦惶然。

他明白,自己和弟弟此一离去,大概是再也没有机会回京城了。

而且要是再不老实,只怕死在封地亦有十足可能,回头看向弟弟妹妹,想马上就要生离死别,哪怕拼命叫自己不要哭,还是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这一夜,兄妹三人都没有舍得合眼。

徐启元再三叮嘱弟弟,“既然三叔还肯给我们一条活路,就老老实实的,好好做你的郡王,不要再想其它,不要听信他人挑唆。”顿了顿,“别忘了,那碗水随时可能再次灌下,而下一次,肯定就不会再有机会醒来了。”

徐启乾哆哆嗦嗦的,哽咽道:“二哥,要我一个人去那么远,好害怕。”

他今年才得八、九岁,远远不到能够胜任一个郡王的年纪,更不用说,身边熟悉的旧仆死了个干净,跟着自己去千里之外的,都是皇帝安排的一群陌生人。

徐启元看着弟弟浑身发抖的样子,悔不当初,可是此刻再追悔也是无益,只得耳提面命,把方才的话一遍一遍重复交待。

末了,又告诫妹妹,“沈氏的脾气不算太坏,你也学乖一点,莫要跟她对着来。我和乾哥儿走了以后,父亲又在太后陵不得回来,可是再没有人给你撑腰了。”

三郡主的年纪就更小了,放声大哭,呜呜咽咽的说不出话来。

“都怪二哥我。”徐启元说出了这句道歉的话,心里好受了一些,拍了拍弟弟妹妹的肩膀,搂住了,亦是哭道:“只怕此生,我们兄妹几个都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一时间,真是凄凄惨惨戚戚。

次日一早,徐启元和徐启乾进宫谢恩。

徐离看着已经半大的两个侄儿,淡淡道:“好自为之,去吧。”算是额外开恩,“去辞别一下你们皇祖母,再动身。”

这一次,徐启元学会了乖乖的没多嘴,没有问起能不能见父亲,而是扯了弟弟,一起恭恭敬敬谢恩,“多谢皇上恩典。”

皇太后见两个孙子,先是板着脸,叫人拿了戒尺过来,亲自一人打了十下,严词厉色道:“你们真是糊涂!麒麟是你们的堂弟,是皇上的嫡亲的儿子!你们怎么可以生出那种歹毒的念头?”又恨又气又心疼,“再者说了,若是你们都不顾及手足之情,难道还指望皇上年手足之情,看在你们父亲面上容忍吗?”

一席话,说得徐启元和徐启乾脸色惨白。

皇太后又道:“皇上饶了你们这一次,皇祖母忍了你们这一次,但是……”一字一句告诫,“绝对没有下一次了!”

“皇祖母……”徐启乾抱着她抽抽搭搭的哭,哽咽难言。

起初皇太后得知麒麟险些被害,不由惊怒交加,再得知是另外几个孙子辈所为,心思不免一番煎熬,——这上一代的恩怨,怎么还绵延到下一代了?!

此刻心中虽然恨铁不成钢,但是见两个孙子挨次哭做一团,也不自觉的心软,可是转念一想,现在一时心软,只会让他们认不清自身形势,反倒祸害无穷。

因而依旧板着一张脸,冷淡道:“别哭了,去罢。”

徐启元看着冷漠无情的祖母,心中最后一丝温情也被斩断,皇室里……,已经再也没有自己和兄弟的立足之地!

他一咬牙,扯着弟弟的手出了大殿。

直到多年以后长大了,才明白,如果祖母对自己和弟弟没有关怀,又怎么会亲自用戒尺来教导?又怎么会临别之前细细叮咛?

只怕……,连面都不会一见。

******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悠缓几乎没有任何波澜。

南边邓恭一份又一份的捷报传回,皇帝的心情很是愉悦,这样持续到了二月,赶上大郡主下嫁梁家的喜事,京城里越发热热闹闹了一番。

顾莲的肚子,便在这一天一天的平静日子大了起来。

到了五月初的时候,因为怀了双胞胎,肚子大得简直有点不像话,因而叫了沈倾华过来说话,问道:“那会儿你怀玲珑姐妹的时候,觉得怎样呢?”

沈倾华回道:“也不觉得怎样,就是特别大一些罢了。”

顾莲端起木樨花茶饮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听邓恭说,沈澈在战场上表现得挺不错的,虽无大的建树,但是领命任务从来没有出错过。”笑了笑,“可见这男儿都应该去外面历练历练,就长大懂事了。”

“是,多谢瑛嫔关怀。”沈倾华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心情万分复杂。

这个女人,仗着美貌、心计和身份,轻而易举的夺走了自己的丈夫,害得哥哥和妹妹去了定州,可是每次自己出事,沈家出事,又是她事事亲力亲为帮着解决麻烦,好的坏的都让她占全了。

自己当然说不上喜欢她,但也恨不起来。

换一个人,只怕自己的下场更惨!

出了云子卿那一档子事以后,要不是她,自己哪里还有机会活下来?哪里还能再亲手抚育一对女儿?甚至弟弟被皇帝提携,妹妹被扶正,沈家、自己以及女儿的将来,全都仰仗她手下留情。

她看似温温柔柔的,却惯会的操纵别人的命运和前途。

“惠嫔在想什么呢?”顾莲微笑问道。

沈倾华收回心思,回道:“马上快要到端午节了,我想着,今年是照着去年章程的办呢?还是另外再一点别的花样?”

顾莲知道她没有说实话,但是总不能剖开人家的心来看一看,谁还没有个心事?谁还没有个想法?只要不是害人的就行。

转了转手上的红珊瑚珠串儿,浅笑道:“你们怎么热闹都行。”摸了摸自己肚子,“反正我是赶不上的,就不掺和了。”

沈倾华收回心思,只顺着她说话,“偏生赶上暑天里,坐月子难熬。”想了想,“还得多预备几个太医,双生看着喜庆,实则母亲孩子都危险得紧,当年……”当年自己双生本就困难,还被薛皇后摆了一道,害得自己之后好久都不能受孕,哪怕时隔多年,还是忍不住一阵唏嘘。

如果没有这档子事,或许……,自己能赶在她和皇帝闹别扭之际,趁她在观澜阁没有回宫,再怀上一个孩子的。

倒不盼着有了皇子,皇帝就能立自己为后,传儿子大统,——至少,会对自己多顾念几分吧?将来玲珑姐妹长大嫁了人,也有个兄弟撑腰。

只可惜……

沈倾华又陪坐了一会儿,带着淡淡感伤,回了宫。

正如顾莲常说的那样,沈倾华因为要忙着六宫事宜,特别是赶着端午节,并没有太多时间去伤春悲秋,加之空闲还要照顾两个女儿,日子过得满满当当的。

到了端午节这天,就更忙了!

不只是因为节庆的缘故,更因为……,瑛嫔娘娘赶在这天发动起来,慌得皇太后和皇帝戏都没有看完,就一起赶往了玉粹宫。

沈倾华忙得焦头烂额,还好邓襄嫔也是一个长袖善舞的,多多少少帮着分担了一些琐事,即便如此,两个人还是没有丝毫落脚的空儿。

因为顾莲这一次是双生,怕有险,太医院的带下医都赶了过来候命。

好在她不比当年的沈倾华,没有薛皇后加害,而且也不是头一胎,产房里面折腾了半天功夫,便有“哇”的一声啼哭响起!孩子哭是哭了,声音却细细的,不如当初麒麟出身那会儿,哭得惊天动地的。

徐离正在上火着急,便见窦妈妈出来禀报,“恭喜皇上!娘娘生了一个小皇子!”

皇太后急急问道:“还有一个呢?!”

“太后娘娘别急,奴婢再去瞧瞧。”窦妈妈赶忙又跑了进去。

皇太后转脸宽慰儿子,笑道:“这下好了,又得了一个皇子,后头那个要是公主也不打紧,龙凤胎才更喜庆呢。”

徐离一颗心只是惦记着顾莲。

已经有了麒麟,哪怕她这胎是两个女儿也不要紧,大家年轻,往后可以慢慢生,要紧的是大人平安无事!

皇太后见儿子伸长了脖子,不回答,不由摇头一叹,“痴儿。”

过了片刻,又见窦妈妈急急跑了出来,“又生了!也是一个小皇子!”

徐离见她脸色不大好,心头一紧,“可是瑛嫔瞧着不好?”

“不,不是娘娘。”窦妈妈的额头直冒汗,艰难说道:“稳婆们说娘娘还好,可、可是……,小皇子他……,不会哭。”

皇太后顿时急了,“怎么不哭?可有……,可有生气儿?”

窦妈妈瞧着皇帝脸色难看,急急道:“已经把小皇子抱到侧屋,让太医们瞧了。”领着徐离和皇太后进了门,指了指另外一边,“这儿。”

徐离一瞬犹豫,还是选择掉头先去了产房。

皇太后看着儿子的背影,跺了跺脚,“真是冤家!”一面往侧屋走,一面问,“瑛嫔真的没事吧?”听得窦妈妈应了,到了里面,瞧见几个太医围着襁褓团团转,一颗心都被揪紧了,“哥儿怎么样?”

旁边还站着几个稳婆、乳母,神色都是焦急。

领头的太医站了出来,回道:“小皇子在胎里长得不及兄长,有些瘦弱,像是没有力气哭……”竭力镇定,还是忍不住有些发抖,“微臣、……臣,会尽力的。”

皇太后深吸了一口气,上前去,看了一眼。

即便早有心里准备,还是忍不住猛地眉头一蹙,——皱巴巴、红通通的小家伙,只得一丁点儿大,瘦得皮包骨头,皮肤竟然好似透明的一般。

这样的小水泡?怕是……,难以留得住了。

皇太后心下沉了沉,不做声。

而另一边,顾莲刚刚分娩出胎盘,收拾干净,脸色虚弱苍白,死死的盯着徐离,“小的那个,我……”说一句话都带喘,“我怎么没有听见,他哭……”

“没事的。”徐离轻轻拍着她,见她不像有事,安抚道:“你躺着,朕去看看。”

258消息

“怎么会这么小?”徐离倒抽一口凉气。

麒麟出生的那会儿,白白胖胖的、乌眉黑发,简直就像一个人参娃娃,——轮到这对双胞胎,大的那个虽然看着小,到底还有个婴儿的样子,而小的这个实在……,往难听了说,也就是一只大耗子的模样儿。

好似在母体里面还没有发育完全,就被人扒了出来。

太医战战兢兢的,躬身道:“双生子本来就只得平常婴孩一半大小,都不大,只是小皇子……,大概在胎里没有争过哥哥,所以、所以特别……”

“朕不要听这些废话!”徐离豁然打断,看着这个头大身子小的小不点儿,脆弱的好似一碰就会碎,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还是不哭吗?是嗓子坏了,或是……”有些说不下去,暴躁低斥,“你们快点想法子啊!这么呆站着做什么?是不是要等朕一个个拧下你们的脑袋?!”

太医汗如雨下,为难道:“眼下是暑天,倒是不怕小皇子冻着,但唯今之计,只有让他肯吃东西,慢慢养着……,把母体里欠缺的补上去。”

原本婴儿生下来不哭,都是要提起来拍一拍的,怕嗓子里面有东西塞住,但眼前这个谁敢碰?瞧着还有呼吸,便都没有在提这一茬儿。

徐离觉得头疼,什么阴谋诡计、社稷大事都难不倒他,唯独这个,只能束手无策的看着,握了握拳,“乳娘呢?怎么不赶紧喂?!”

旁边的乳母脸色发白,小心翼翼搂了小皇子,隔了几步,背转过去喂奶,片刻后回头怯怯道:“喂了,小皇子他不肯吸。”

徐离的脸色不由更沉了。

窦妈妈在旁边探头,“启禀皇上、皇太后,瑛嫔娘娘让把两位皇子抱过去。”上来低声说了一句,“娘娘很是担心,等下说点和缓的话别吓着她了。”

徐离和皇太后对视了额一眼,心照不宣。

“给我瞧瞧。”顾莲喝了一点米粥,恢复了点力气,伸手要抱儿子,大的那个瘦巴巴的勉强看得过去,小的这个……,高高的额头、尖尖的下巴,整张小脸还不足自己半个巴掌大,四肢瘦得皮包骨头,简直就像是一个奇怪的外星人宝宝。

古代的医疗条件很落后,没有专门照顾这样瘦弱婴儿的暖房设施。

顾莲心里明白,这么小意味着什么,他……,连哭一声的力气都没有,更不用说吮吸母乳了,这样下去肯定不行?!不免滚出泪来。

窦妈妈赶忙劝道:“娘娘,月子里头可不兴掉眼泪,当心落下病根儿。”

“我知道。”顾莲深吸了一口气,表现出了超越一般柔弱女子的坚强和韧性,稍微缓了缓,便让乳娘接过了孩子,吩咐道:“去拿个小碗过来,母亲的初乳是营养最好的东西,等下我胀起来,便挤出来用勺子喂他吃。”

徐离皱眉道:“你别折腾自己了。”

顾莲知道他们不懂什么是初乳,也懒得解释,更不指望小儿子喝了那头几口奶,就变得生龙活虎的,但是……,要尽力把最好的给他不是?

往常里,别说是后宫的嫔妃娘娘们,就是一般的官宦女眷生产以后,都没有母亲亲自哺乳的,所以都是产后挤掉初乳,再喝褪奶的汤药停止产奶。

与其扔掉,为什么不给自己的儿子喝?

况且乳娘们都是自己有孩子的,出了月子以后才会给别人做乳娘,初乳早没了,倒是只有自己这一份了。

因而不顾众人劝阻,一力坚持。

最后皇太后先败下阵来,退让道:“依着她吧,这小家伙瞧着确实不太好。”

在等顾莲产后涨奶的功夫,两位乳娘又分别开始喂奶,大的那个倒是吃了,小的还是不肯张嘴,就算把乳*头塞到他的嘴里,也一口不吸。

这边顾莲没有喝褪奶的汤药,没多久就觉得胸前发涨,很快就变得硬邦邦的,甚至腋窝底下都开始胀痛,竟然生出一粒粒小疙瘩。前世公司上班探望过生产的女同事,据说这是副乳,只要婴儿吸了奶,这种状况就会慢慢的消失。

可是小皇子哪里有力气吸奶?

顾莲先是让自己喝了一碗浓浓的鸡汤,努力的吃肉,养了一会儿力气,实在疼得受不了了,叫人赶紧拿了碗过来。

婴儿吸奶,对于涨奶的母亲来说是一种缓解,但是没有吸奶器,用手挤,绝对称不上是什么享受。窦妈妈等人又不敢下死劲挤压,折腾半天也不得其法,只弄出一小勺黄黄的初乳,顾莲胸前的痛却越来越厉害,疼得不住吸气。

“这样不行。”窦妈妈心疼道:“涨成这样,后头越来越多,娘娘怕是受不了了。”

徐离一声断喝,“行了!没得为了他,再折了你。”

男人就是心狠!哪懂母亲十月怀胎,自己身上掉肉的感受?顾莲明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还是忍不住怄气道:“他若有个闪失,我也不活了!”一面生气,一面叫人,“快去拿勺子,喂他。”

努力忍着疼痛,眼巴巴看着小儿子那边的情况。

宫人拿了小银汤匙过来,哪怕已经是最小号,但是放在小皇子的嘴边,还是瞧着大得出奇,那小小的嘴巴,不过一截小手指大小罢了。

因为这点子初乳来得矜贵,服侍的人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洒了,可是又不敢强行撬开小皇子的嘴,磨磨蹭蹭半天,方才把那一勺子初乳喂了进去,一滴不剩,众人都是松了一口气。

可是顾莲却越来越难受,觉得自己胸前好像变成了石头一样,硬得出奇,胸部、腋窝更是疼得厉害,实在有些忍不住,“哎哟,难受死我了。”

徐离又气又是心疼,“都叫你别胡闹了。”

窦妈妈急道:“为了挤那一口,就折腾的娘娘受不住,这……”看着她那鼓鼓囊囊的胸部,“后头这些可要怎么办?这么多……”

“疼……”顾莲直喘气,四下环顾了一圈儿,总算瞧见了一个天然吸奶器,指了指二皇子,“抱他过来,我喂他。”

乳娘慌忙把二皇子抱了上来。

可惜他才吃了奶,饱饱的,母亲塞了乳*头到嘴里,居然把脸歪在一旁,自顾自的呼呼大睡去了。

顾莲又好气又好笑,无奈道:“这个小没良心的。”

乳娘赶忙赔不是,“早知道,奴婢就先不喂二皇子了。”

“哪能让孩子饿着?不怨你。”顾莲勉力笑了笑,疼得吸气,“下去吧。”强作无事抬了抬手,“等他睡醒了,饿了,再抱过来。”

皇太后在旁边站了半晌,有些累,安抚她道:“你先忍着歇一歇。”领了宫人,摇了摇头出了门。

窦妈妈一则不想再狠心挤得她难受,二则怕挤坏了,见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只得安慰她道:“娘娘且再稍微忍一忍,只等二皇子睡醒了。”一面叹气,一面暂且领着嬷嬷们退了下去。

徐离坐在床边,执了顾莲的手,一脸担心的望着她,“可是难受得厉害?”

“废话!”顾莲疼得想骂娘,忍了这半日,眼下又没有外人在跟前,实在没有力气再装无所谓了。

徐离看着她本来就苍白的脸,加上天热,产后体虚,不过片刻功夫,就弄得浑身**的,只是心疼不已,“你看你,都说叫你别逞能了。”

“我不要紧。”顾莲忍不住掉下泪来,一是担心儿子,二是的确胀痛难忍,连手臂都不想动一下,哽咽道:“我只担心那小家伙……”

“先别管他了!”对于徐离来说,没有娘哪来的儿子?那个刚生下,且红通通、皱巴巴的小耗子,自然是比不得千辛万苦抢来,相伴多年的顾莲重要,想说一句,“不行以后咱们再生。”又怕惹恼了她,可是见她疼得不住吸气,不免上火,“早就该喝那褪奶的汤药的,现在……”

“别……”顾莲额头上直冒汗,头发也弄得湿哒哒的,轻声吸气,“现在喝了也不能马上褪了胸里的这些,况且等下要让孩子吸的,我再吃药,谁知道会不会不好?等吸干净了,再说罢。”

其实心头微微念动,有心想要亲自哺育小儿子的,只不便这会儿说罢了。

“等等。”徐离看着她那饱满的胸,想起以前床笫之间的调笑之语,心头一动,脸上神色微微尴尬,“或许……,朕可以帮你。”

“啊?!”顾莲先是一怔,继而反应过来,倒是顾不上不好意思,反而急道:“那太好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快快快!真是要疼死我了。”

徐离从未见她如此惶急过,忍不住笑道:“刚才不是还逞能的吗?”可是怕她实在难受,这会儿没有功夫斗嘴凑趣,朝外面喝了一声,“没朕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然后伸手去接她的衣服,顿了顿,“可不许说出去。”

顾莲气笑,“行行,不能毁了皇上的圣明之君形象。”

徐离把头埋在她的胸口,吸了一口,忍不住皱眉偏了脸,抓了一个盆子吐了,“这都什么味儿?腥了吧唧的。”

顾莲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你才腥了吧唧的呢!”到底疼得难受,又央他,“好哥哥你快帮帮忙,忍一忍,回头我自然好生谢你。”

徐离抬头笑道:“怎么谢?”

“疼死了,你动作快点!”顾莲说话口气活脱脱的一个大爷,感受到疼痛缓解,于是让他换了另外一边,不停朝外探头,“等我好点,过去看看那个小不点儿。”

徐离猛地抬头,将半嘴的奶吐在盆子里,沉声道:“你还要折腾自己是不是?”

“好好好,是我错了。”顾莲认错认得麻溜儿的,撒娇赔笑,“我不去,就老老实实的躺在这儿,你让他们把小家伙抱过来。”

徐离复又埋下头去。

顾莲看着胸前的那颗大脑袋,哪怕刚才彼此有意缓和气氛,还是担心小儿子,心头好似被大石压着一般,沉甸甸的。

******

窦妈妈和乳娘抱了二皇子进来,见顾莲面带微笑,神色轻松,不由诧异道:“娘娘不是涨得难受么?”

徐离表情严肃,一语不发坐在旁边。

顾莲赶忙道:“方才实在是疼得受不了。”指了指盆子里的奶水,“我自己动手,知道怎么用力怎么方便,已经挤出来了。”

窦妈妈有些惊讶,不过做贴身奴婢的人,首先要懂得知情识趣,没再细问,只是看着二皇子迟疑道:“那……,娘娘还用喂奶吗?”

顾莲没回答,只是看向乳娘问道:“吃得可香?睡得可好?”见对方一一点头,放下心来,“那还是你来喂吧。”然后道:“把小皇子抱进来,让我再试试能不能喂他。”

窦妈妈喊了人,立即有人抱着小皇子进来。

顾莲问道:“还是不肯吃吗?”

服侍小皇子的乳母惶恐的摇头,小声道:“奴婢试了好几次,不肯吃。”

顾莲强忍心中难受,微笑道:“让我瞧瞧。”搂到怀里,看着那小小的一点儿,忍不住心酸不已。自己摸了摸胸口,像是又存了一些,吩咐旁人都退了出去,亲自解了衣服喂儿子吃奶,小家伙还是不肯吃。

徐离在旁边看了,劝道:“让乳母挤了奶,依旧用勺子喂他罢。”

“好乖乖,你吃一口。”顾莲到底是刚生了孩子的产妇,不见孩子还坚强一点,眼见小儿子瘦成这样,又不肯吃奶,不由潸然泪下,“吃一口……”心下着急,索性自己直接往儿子嘴里挤,“听话,好乖乖……”

徐离见她狠命折腾自己,受不得,自己都没舍得这样揉搓过她,——况且她的奶水和乳娘的奶水有何分别?不能再由着她这样下去了。

当即抓住她的手,扯了衣服盖上,然后喝斥乳娘,“把小皇子带下去!朕不管你是喂也好,挤出来灌也好,总归要让他吃到奶!饿着了,你自己知道后果!”又朝窦妈妈严令吩咐,“赶紧让人熬了褪奶的汤药上来。”

顾莲看着孩子被人抱走,如同被摘了心肝儿一样,大哭道:“你怎么这般狠心?我不过是想喂小家伙一口奶……”

徐离严厉道:“你的是奶,乳娘的难道就是水了不成?”怕她不听劝,吓唬道:“你把自己折腾坏了,且想一想三个小的要怎么办?真是本末倒置!”

顾莲听得怔住。

“娘娘。”窦妈妈过来细声劝道:“皇上的话虽然重了一些,却是好意,而且也是大实话啊。”

皇帝能够把她放在皇子前面,可见爱重。

这世上不知有多少男人,为了儿子,就不管孩子母亲的死活呢。

顾莲默默流着眼泪,自己不是不明白道理,可是母子连心,看着小儿子那幅孱弱的样子,哪里忍得住?但……,自己的确是不能本末倒置,缓缓的闭上眼睛,无力道:“我明白,不用再说了。”

徐离坐过来搂了她,替她擦拭泪水,“别哭了,朕也是为你好。”

“我……,我知道。”顾莲知道不该哭,可泪水就是止不住,依靠在他的怀里,“早知道,我就该多吃一点的,让他们哥儿俩都长壮一点。”

“别揽事儿。”徐离皱眉道:“双生子本来就是如此,怎能怪你?你好好的,对麒麟和两个小的来说,比什么都强,以你的聪慧还不明白吗?”甚至还开了句玩笑,“不是想做贵妃娘娘吗?快养好身子,到时候才能漂漂亮亮的参加册封仪式。”

这话哄得顾莲破涕为笑,嗔道:“喂个奶,还能喂丑了不成?”

窦妈妈原本以为是皇帝随口说的,没想到,这边顾莲刚刚睡下,那边皇帝大人就颁下圣旨,言称瑛嫔贞静贤淑、端方识礼云云,又为皇室诞育下两位皇子,于江山社稷有功,——居然越过了妃位,直接册封为四妃首位的贵妃。

窦妈妈听了这道旨意,真是一头黑线。

感情别人盼星星、盼月亮,绞尽脑汁想要谋取的四妃之位,到这儿……,竟然平平常常一句玩笑话就打发了。

消息传出宫外,传到顾家,顾四夫人怔了怔,叹道:“想那个狠心肠的,折腾了那么多事出来,到如今,风光却还是便宜了别人。”半是酸,半是感慨,“终归不孝,动手打了自己的亲娘,折了福,所以才会寿数上头不足。”

她说这话的时候,杏娘正带着几个儿女来娘家串门,小家伙们没在跟前,因而不悦的回道:“她让人廷杖你固然十分不孝,可终归是你的女儿,我的妹妹,况且爹能够重入仕途,庭轩能够从大牢里面保释出来,那样不是靠她?现如今人都死了,怎地还说这种话?怪不得妹妹心里没你这个娘。”

说得四夫人面红耳赤的,恼道:“我与她什么时候是母女?从来都是冤家!”

而这个消息传到黄家的时候,倒是惹得李妈妈一阵唏嘘,“从前皇帝那般稀罕,到手却也不珍惜,她早早的去了,皇帝一转眼又宠上新人,只是苦了七七和宥哥儿。”

黄蝉在一旁冷笑,“娘就是爱操的闲心!有功夫担心别人,还不如担心一下自己的女儿呢。”

和叶东海和离以后,心里头一直存着怨气。

虽然明明是黄花闺女的身子,但对外却是已育一子的弃妇,因而辗转了好几年,还是没有挑着一门合适姻缘。

毕竟她原本的身份在哪里搁着,丫头出身,即便顾莲早就给了她卖身契,但是一直在顾府、叶家混着,谁不当她是丫头?怎么看,都不能理解为小姐啊。

加上又是生过孩子的,和离过,身价不免一贬再贬。

且不光别人挑她,偏偏黄蝉自己又是一个眼界高的,怎么瞧……,都没有比叶东海更好的,不,别说更好,就是他一半的好也没有。

不是年纪大了,就是家里清贫,再不就是前头留下孩子的。

惹得李妈妈一时急了,气骂道:“现如今你都二十岁了,又是嫁过人的,还指望有王孙公子来娶你呢?这个不好,那个瞧不上,只等着一辈子留在家里好了!”

黄蝉心里委屈,一阵哭,“是他们误了我!”

“你自己作孽,怨得了谁?”李妈妈在她身上一阵打,末了又是心疼,搂着女儿跟着一起哭,“造孽啊!往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

为着小姑子再嫁的事情,这几年里,桐娘没少听这种悲情戏码,私下里与黄大石商议道:“大妹妹还年轻,不嫁人总归不妥当,一辈子都是凄凄苦苦的。”言辞诚挚,“也不要指望对方大富大贵,只要人好,肯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变行了。”

黄大石恼道:“我也这么说来着!她不听,有什么办法?”

可是俗话说了,“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

桐娘不怕小姑子多吃几口饭,多穿几件衣服,甚至偶尔给自己一点气受,这些都不打紧,只怕她年轻孤身,天长日久养出孤僻的性子来。

不说影响大家心情,将来女儿大了,家里还住着这么一位年少独处的姑姑,外面不知道会传出什么,到时候来黄家攀亲的人肯定忌讳。

况且便是为小姑子着想,再组建和和美美的一家人也是好的。

因而对小姑子的亲事十分上心,奈何高不成、低不就,挑了好几年,最近又相中了一家不错的。

这日晚饭后,单独与丈夫说话道:“我看你手下的周善存就不错,不过刚刚三十出头,不算老,去年年节来亲自过来送礼,有礼有节,五官周正、身体硬朗,前头虽然娶过,但是只留了一个丫头。等大妹妹嫁过去,趁着年轻生一、两个儿子,往后也就不用愁了。”

偏生今儿黄大石心事重重,只是发呆不言语。

“想什么呢?”桐娘问道。

“嗯?”黄大石看了妻子一眼,闷声道:“没什么。”自己琢磨的事不能说,——这是她第二次改头换面了,又为皇帝再次生下两个儿子,一直走下去,想来……,最终会走到那一步吧。

这个秘密,连继母都不能告诉。

“大石?”桐娘知道丈夫的性子,本来就沉默寡言,他不想说的话更是锯嘴葫芦一般,无论如何都撬不出半个字。因而见他不说没再多问,只是继续黄蝉的事,“把大妹妹说与周善存做继室,你觉得如何?我是瞧着不错,又怕大妹妹那边不愿意。”

黄大石回了一句,“婚姻大事,哪里轮得到她小丫头做主?”

为着给妹妹续一门好亲事,这两、三年不知道闹了多少回,——关键是母亲和妻子挑的亲事,都是各方面衡量过,不是随随便便就要嫁她,偏她每次都闹得鸡飞狗跳,因而早就烦了。

却没想到,黄蝉比哥哥嫂嫂更烦!

听说要把她嫁给周善存做继室,当即跳脚,“我不嫁!”

259峥嵘

黄大石见她问也不问就拒绝,着恼道:“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不许胡闹!”

桐娘见丈夫说话硬邦邦的,怕再把事情搅黄了,赶忙柔声解释,“那周善存嫂子替你瞧过,还不错的,你别急,且细细想一想再说。”

黄蝉只是绷着一张脸,不说话。

桐娘以为她是年纪轻脸皮薄,不好意思,因而继续说道:“周善存家里瞧着家境还算不错,不仅自己在禁卫军里供职,且祖上还留了宅子和一些田产,家里也是丫头婆子的使唤着,你这一过去就是正经奶奶。”笑了笑,“况且他在你哥哥手下供职,断断不敢欺负了你去。”

黄蝉“哧”的一声冷笑,“前头死了老婆的鳏夫,还带着一个拖油瓶!嫂嫂真是做得一门好亲事!”

桐娘有些下不来台,心下腹诽,——你自己也不是黄花大闺女了,难道还指望没娶过亲的公子哥来求婚?可今儿不是跟小姑子怄气的,还是把亲事说成要紧,缓了缓,“他家里虽然有个小的,却是女儿,将来大了,也不过是多添一份嫁妆的事。”

“嫂嫂真是打得好算盘。”黄蝉的嘴角一向伶俐,讥讽道:“照这么说,刘姨娘养的娇姐儿,在嫂嫂眼里,也不过是多添一份嫁妆的事咯?”

桐娘本是为她着想说的体己话,不想她却反过来噎自己,不免上了气性儿,只是不便和小姑子拌嘴,转而看向丈夫,“大石,你觉得这门亲事可还好?不然把娘叫来,让她老人机参详参详。”

说着,便出门去寻了婆婆李氏过来。

“周善存?”李妈妈想了想,“就是上次年节过来送礼的那个吧?我瞧着,人挺老实敦厚的,也有礼,像是一个会知疼着热的人。”看向儿媳,“前头留了一个女儿?既然不是儿子,也没什么可挑的了。”

黄大石点头道:“那就这么定了。”

黄蝉见母亲、哥哥和嫂嫂串通一气,三言两语就要把自己嫁出去,不由急了,大叫道:“初嫁由父母,再嫁由自己,你们做不得我的主!想随随便便把我嫁了人,门儿都没有!”

李妈妈气道:“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桐娘柔声劝道:“大妹妹到底哪里不满意?且说出来。”又道:“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要嫁了大妹妹,实在是挑了又挑的。想那周善存在你哥哥收下做事,天天见着,并不是那种不知根基的,好不好的,你还信不过自己哥哥吗?”

黄大石接着妻子的话头,“人是不错。”

桐娘还劝,“大妹妹坐下,先喝一碗茶消消气再说。”

黄蝉见他们夫妻俩一唱一和的,根本不顾自己意愿,不由又是气又是恼,还有一腔说不出的委屈。显见得哥哥被嫂嫂哄着迷了心窍,亲妹子也不管了,越看越是可恨,气得朝着桐娘哭道:“你莫得意,自以为说什么哥哥都听你的!却不知,哥哥心里一直装着的……”不便提起顾莲的名字,只道:“他心里装着的是我那姐姐,不是你!”

“啪”的一声,桐娘手里的茶盏摔在地上!

姐姐?小姑子哪里有姐姐?不就是……,那曾经寄养在黄家的九堂妹么?忍不住转过头,看向丈夫,——难道他真的喜欢小堂妹?所以他不是不解风情、性子木讷,而是一早就心有所属?

桐娘连着喘了两口气,笑容破碎。

李妈妈却是怔住了,看了蝉丫半晌,方才喃喃道:“你个死丫头!胡说什么?”

黄大石则是涨红了脸,——多年以前的那点少年心事被妹妹翻出来,且在妻子面前揭穿,不由羞恼交加,扬起了手,高高悬在半空却落不下去。

黄蝉只顾自己和哥哥拌嘴,全不顾嫂嫂心里感受,将身板一挺,哭得更凶,“你打呀!打呀!当年不就为她打了我一巴掌吗?”

其实认真说起来,黄大石早年的确想过要娶顾莲,一则彼此从小青梅竹马,肯定是有感情的;二则顾莲容貌出挑,比那些懵懵懂懂的村姑瞧着好看多了;三则顾莲身体里住着成熟的灵魂,自然比同龄女子大方懂事。

当年黄大石青涩年少、情窦初开,对着一个出挑的少女有些爱慕,再平常不过,但顾莲后来回了顾家,便就知道这份心思无望了。

再后来,她又嫁给了叶东海。

黄大石本不是那种儿女情长的人,虽然惋惜自己娶不到她,但大多时候都拿她当妹妹看的,当然由衷的祝福妹妹嫁得好,日子过得和美。

那一腔少年心事早就慢慢淡忘了。

这些年来,一直对顾莲忠心耿耿,除了早年的淡淡心思以外,更多的是十几年相处亲情的缘故,——自家妹子,有事能不帮她出头么?

倘若黄大石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三言两语也就化解了。

偏他不是,不仅没有丝毫解释的话,反而和妹妹发起脾气来,兄妹两人箭拔弩张的样子,简直把事情越描越黑。

桐娘看着丈夫,见他被妹妹说破心思恼羞成怒,甚至要打人,不由脸心下一酸,有一种被人蒙了多年在鼓里的感觉。再想到当初……,九堂妹帮忙在其中周旋,心里真是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还是李妈妈先醒过神来,朝儿媳劝道:“别听你大妹妹胡说!那会儿因为九小姐漂亮懂事,不只是大石,我和你公爹也多喜欢她一些,所以蝉丫这个死丫头心里妒忌,有的没的编排出这些浑话!”

桐娘勉力笑了笑,“玩笑话,我不会当真的。”反倒安慰婆婆,给丈夫找台阶下,“况且九妹妹的确十分出挑,换做谁,也没道理不喜欢她的。当初她来家,虽然没住多长日子,可是脾气好、说话软和,我们姐妹相处的很好。”

李妈妈一向觉得这个儿媳大方懂事,在顾家虽然是庶出,可是放到黄家却是有些高攀的,要不是继子这几年挣了军功,混了官职,哪里配得上人家?别的且不说,单说这模样儿和人品,就是没得挑了。

加上自己又是做继婆婆的,她还这般礼数周到,可见官宦人家的千金就是不一样,不像那些小门小户的尖酸刻薄、目无尊长,自己已经很满足了。

眼下见儿媳自己化解尴尬,赶忙附和,“我嘴笨,还是你说得更在理。”

而对于桐娘来说,这个婆婆本身老实绵软,又是继室,从来没有故意拿捏苛刻过自己,实在算得上是做儿媳的福气。加上丈夫待自己也很好,——虽然为人有些木讷,不爱说笑,但总比那些沾花惹草的要强,而且他如今是有官阶的人,配自己一个没落官宦家的庶出女儿,也不算辱没了。

所以一直都是孝敬公婆、相夫教子,直到今天……

哎,也罢了。

不说九堂妹本来是个出挑心善的,只说当初她还帮了自己许多,加上她人都已经死了,还去计较丈夫当年的一点心思做什么?倒是小姑子,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着实叫人头疼,为着她在家,隔三差五就要吵闹一回。

心下打定主意,还是早点把人嫁了出去省事。

因而面上不动声色,反倒劝婆婆领着小姑子回去歇息,这边又劝丈夫,“大妹妹到底年轻、不懂事,咱们可不能由着她,把大好的将来给耽误了。”不停的吹耳边风,“现如今大妹妹还青春年少,要一拖再拖,年纪大了,再想说好亲事就更急不容易,我看这门亲事还是早点定下的好。”

******

“朕想好了两个名字。”徐离将一张纸递到顾莲面前,上面是他的亲笔字迹,徐家对子女的学识才艺都有教导,皇帝的字写得十分不错,刚进有力、骨骼毅然,很有他的几分性子,上面写着“峥嵘”二字。

“峥?嵘?”顾莲轻轻念了一遍。

“对,就叫峥哥儿和嵘哥儿。”徐离微笑,——早点起了大名,也是怕儿子养不住夭折的意思,当然了,这话不能跟神经敏感的顾莲提起。只是笑着解释,“峥嵘,希望他们长像山峰一样高峻不凡,心胸宽阔空远,长大了都各自有所作为。”

“嗯。”顾莲点头,“寓意挺好的。”但是语气一凝,“不过两个哥儿都瘦弱,往常乡野里常说贱名好养活,我给他们起了两个乳名,是你从前说过的。”

看着挨着睡在身边儿子,先摸了摸二皇子,“他要大一些,就叫小豹子。”又满腹心酸难受,摸了摸小皇子,“他就叫小狼,虽然瘦,可是……”眼泪扑哧扑哧掉了下来,“瘦得精神,就像那些山林间的小狼一样,生命力顽强着呢。”

说起这段闺房密语,徐离先是一怔,继而安抚她道:“这个名字挺好的,让人一听着,就知道是两个不老实的小家伙。”拍了拍她的肩,“别哭了,你还在月子里呢。”又缓和气氛一笑,“当初咱们不是说好,还要给他们再生一个妹妹小月亮么?”

“我听见了!”麒麟从外面跑了进来,欢喜道:“母妃还要再生一个小妹妹!”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现在我有豹子和小狼两个兄弟,陪我玩儿。等以后有了妹妹,我们三个哥哥去给她掐花儿,一次就是三朵啦。”

顾莲泪如雨下。

麒麟偏着小脑袋看她,问道:“母妃你不高兴么?为什么哭?”

“不是。”顾莲伸手搂着他,哽咽道:“我们的麒麟真是一个好哥哥,母妃只是太高兴了。”觉得儿子这话口彩很好,连连点头,“母妃等着,等着麒麟和小豹子、小狼一起长大,给妹妹小月亮掐花儿戴。”

麒麟伸出小手跟母亲拉钩,稚声稚气,“母妃放心,我不会忘记的啦。”

接下来的几天,照顾小皇子的乳娘有时候挤了喂一些,有时候尝试直接喂,第四天上头,惊喜万分的跑进来回禀,“小皇子肯吸奶了。”

“当真?”顾莲不是头一次生孩子了,恢复的很好,当即过去看望小儿子,虽然还是瘦巴巴的,到底比前几天光洁了一丁点儿。况且做母亲的,肯定会把孩子的情况往好的方面想,高兴的点了点头,朝那乳娘问道:“吃了多少?”

乳娘有些讪讪,“就吃了几口。”

顾莲心下微微一暗,但是怕打击到乳娘的积极性,忙道:“不着急,只要他肯吃奶就好,慢慢儿就有劲儿了。”想着小儿子吃得少,这位乳娘每天不得不自己挤奶,是件受罪的事,叫窦妈妈封了一个厚厚的红包,“辛苦你了。”

麒麟溜了进来,伸手摊出一块桂花糕,“这个软软的,给小豹子和小狼吃。”

“你吃吧。”顾莲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弟弟们没有牙,吃不了。”只要他们能好好吃奶,自己就该念佛了。

“哦。”麒麟眼里闪过小小的失望。

“给母妃吃吧。”顾莲对他微笑,拿起那块皱巴巴碎掉的桂花糕,咬了一口,蹲□夸道:“我们麒麟真是懂事。”

“嗯!”麒麟十分骄傲的笑了。

顾莲眼下还没有出月子,她带着现代人的习惯,不愿意整个月都在床上躺着,不然浑身酸疼,——生麒麟那会儿努力抗争了一番,平时要在屋里走动,众人见她无事,也就没有人再劝阻了。

只是她自己也不敢累着了,陪着一双儿子们呆了一会儿,便回屋躺下。

皇子本来就矜贵,作为双身子里面娇弱的一个,小狼更是矜贵的没边儿,太医、乳娘、嬷嬷们,一天十二个时辰分作三班倒,一个眨眼都不错的在摇篮前轮流盯着,隔壁的哥哥却吃得挺香,睡得挺甜。

如此小心翼翼的守护,昼夜精心的照顾,尽管每次小狼喂奶都很折腾,但是轮班让人勤喂着,再喂水,暂时看起来没有什么事。

如此煎熬了十几天,众人紧绷的神经方才松下来一点儿。

刚巧南面又传来大大的喜讯,邓恭不仅灭了五幡、赤眉两只大的流民军,还一举攻破了米脂教的总坛,擒了他们所谓的“圣德教主”,派人八百里加急返京,将其人头献于皇帝报喜。

这是一件大喜事,顾莲听了也觉得高兴,更不用说,还有沈澈、穆世骐、曲靖飞等人在里面,那都是自己往后要用的人。

下午沈倾华过来说话,与她笑道:“这下好了,等沈澈回来也好名正言顺的封一个官职,虽说是论功行赏,皇上总会多提携他一些的。”

“是。”沈倾华的笑容有些勉强,现如今顾莲已经册为贵妃,倒是不用再纠结称呼问题,道了一声,“多谢娘娘关怀。”

顾莲见她目露苦色,问道:“可是累着了?”

沈倾华摇了摇头,刚要说话,抬头就见皇帝目光湛湛看着自己,下一瞬,他却换了温和笑容,“惠嫔出来一下,朕有些话要单独跟你说。”

顾莲笑了笑,复又躺回了床上去。

徐离领着沈倾华去了偏殿,关上门,脸色陡然一沉,突兀问道:“你是不是觉得贵妃的性子特别好?”

沈倾华一怔,不明所以,“娘娘的脾气是很好……”

“所以呢?”徐离目光冰冷,往前走近了一步,身上气势迫人,“所以你但凡有了麻烦事,就去找她求情帮忙!但凡自己心里不痛快,就跑到她跟前愁眉苦脸!”伸手揪住了她的衣服,指着隔壁,“她还在做月子,你是存心给人添不痛快的吧?!”

“臣妾没有……”沈倾华慌忙分辨,“五弟的事,臣妾没打算告诉娘娘。”

“那你为何做出死了老子娘的神色?不就是等着她问么?!”徐离猛地一摔,震得沈倾华往后退了两步,冷声道:“大概是这几年好日子过得久了,有些事情你忘了,忘了当初怎么和驸马勾勾搭搭,怎么给朕脸上抹黑了吧?!”

沈倾华脸色惨白,分辨道:“皇上,臣妾真的没有对不起您。”

徐离又道:“朕只是想给玲珑留个母亲照料,而不是……,舍不得杀了你,更不是不敢杀了你!”顿了顿,“你可别弄错了。”

这话像是一把利剑,狠狠的插在了沈倾华心头之上!

这几年,心里头唯一的那点侥幸和期盼,在这一刻被皇帝无情的话语砸得粉碎,好像一个臆想出来的幻梦,现在终于醒了。

皇帝淡淡道:“战场上受伤乃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沈澈一点小伤,又不是缺了胳膊断了腿,你少整天哭哭啼啼的!”从她身边走过,顿住脚步,“你要记住!是你沈氏对不起朕,而不是朕亏待了你,这条命只是暂时寄放,少做那些受尽冤屈的样子出来,叫朕看了心烦!”

沈倾华摇摇欲坠,扶着桌子,方才能够勉强支撑住身体。

徐离临出门,还冷冷甩下一句,“枉费母后夸你聪慧大方、知书达理,不过是被你蒙蔽罢了。”

“砰”的一声,门被甩了关上!

沈倾华像是被敲碎了的瓷器,“呼啦”一下,软坐在了地上!仿佛一直支撑着她的某种信念,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另一边徐离回了屋,搬了凳子在顾莲床边坐下。

顾莲问道:“可是有事?”

徐离缓和神色,哄她道:“就是问问册封礼的事情,算着日子,邓恭他们回来,你也差不多出了月子。”愉悦的笑了笑,“南边平定是大喜事,朕得了两个皇子更是大大的喜事,再加上你的贵妃册封礼,真是三喜临门。”

顾莲对他眨眼一笑,“可是江山、美人、儿子都有了。”

这几天小狼看着还好,大家的心情都轻松了一些,说话也渐渐有了笑声,可是屋里的调笑话还没说几句,就听见隔壁有人一声轻呼,“哎呀!快快快……”

顾莲心头一紧,赶忙掀了毯子下床赶过去。

“小皇子吐奶了。”服侍小狼的乳母一面急着擦拭,一面回道。

不知道是怎么呛得奶,不仅吐得满嘴、满胸,就连鼻子里面都是白花花一片,乳母身上亦是遭了秧,场景简直就是一片狼藉!

大约是鼻子里还有东西,小狼便一直呛咳、呛咳,憋得一张小脸通红,不过转瞬,就有了脸色发青的迹象!

徐离惊惶道:“快传太医!”

太医?等太医过来,黄花菜都凉了!顾莲又气又急又恼,赶忙上前,将小儿子一把捞了起来,翻转爬在自己的手臂上。顾不得心疼,朝那巴掌长的小后背上拍去,一下又一下,虽然算不得用力,但也不轻。

徐离看得心惊肉跳,喊了一声,“小心点儿……”

顾莲却知道短暂的呼吸障碍,对新生儿,特别是小儿子这种不及格的新生儿,会有多严重的后果。见效果不明显,一咬牙,索性伸了手指进去抠了一下,小狼轻轻的呕了一下,总算把那口要命的奶水给呛了出来。

慢慢儿地,脸上的淡淡青色总算退了下去。

徐离被心上人的彪悍作风惊到,却又为儿子庆幸,——亏得他娘是个胆子大的,下手又快,方才那一瞬,自己的心都快蹦了出来。

顾莲让人拧了帕子,稍微收拾,且顾不上给儿子换衣服,只竖抱着,让他爬在自己的肩头,然后看向乳娘那湿哒哒的胸口,微微沉吟,“想来是你的奶水太好了,小狼吃得少,咽不及,往后先挤掉一些再喂他。”

徐离当即恼道:“喂个奶都不会?留你何用?!”

那乳娘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奴、奴婢……”

“皇上……”顾莲朝徐离摇了摇头,“没事就好。”怕把乳娘给吓坏了,忍住不快说道:“以后一次别喂太多,喂完多拍一会儿,若是呛着,不要心疼手软,赶紧像刚才那样把奶拍出来。”

“是,是是。”乳娘的头点的跟鸡啄米似的,不住瑟瑟发抖。

顾莲见儿子已经没事,方才亲自给他换了衣服,因为方才吐了个干净,又让乳娘重新喂了一回,见哆哆嗦嗦的,上前道:“你刚来,不清楚我的性子,说了不追究就是不追究,莫要想东想西的。”加重语气,“只是……,没有第二次了。”

等着小儿子重新吃了奶,自己亲自细细拍了一回,哄得他睡下,方才倦倦的回屋去躺着,此刻回想亦是一阵后怕。

徐离皱眉道:“你拦着朕做什么?”

“罢了。”顾莲淡淡道:“这两个小家伙本来就赶在一起,生得娇气,若是再喊打喊杀的,不吉利。”轻轻握了他的手,“再说我也不想临时换人出乱子,更不想弄得小狼身边的人战战兢兢、恍恍惚惚的,反倒越发容易出乱子。”

更何况自己宽恕那乳母一命,她对自己感激,往后便会对小儿子多上点心,——以自己所处的位置,不可能把所有精力都用来照顾儿子的,别说还是三个,他们身边都需要一个忠心耿耿的乳母——

可怜天下父母心。

为了儿子们,顾莲可以算是殚尽竭虑,她倒不觉得辛苦,只是想起没有照顾的七七和宥哥儿,心里越发愧疚得厉害。

好在让她庆幸的是,小狼平平安安的熬出了月子——

谢天谢地!

等到参加完了贵妃的册封仪式,腾出空来,倒是问了徐离一句,“沈澈不是已经封了虎贲中郎将吗?怎地今儿瞧着惠嫔,虽然带笑,却像是强撑出来的。”

徐离静了一瞬,方道:“沈澈眇了一目。”

“什么?!”顾莲大惊失色,她想到那个孤傲清高的翩翩少年,一向自视甚高,忍不住有几分担心,“他性子要强,不会受不了这个吧?难怪惠嫔笑得勉强。”

徐离不以为意,淡淡道:“战场上受伤原是家常便饭,眇了一目算什么?那些缺胳膊断腿的,岂不是要哭一辈子?还有那些送命的呢,难道就冤魂不散了?朕见着沈澈的时候,瞧着他精神还挺好的。”

顾莲叹了口气,“那也只能如此了。”

260摊牌

沈澈受了一次极为凶险的伤,命虽然抢了回来,但左眼却瞎了。

他的妻子管氏,乃是宫中大、小管贵人的姐妹,和大管贵人同为嫡出,比小管贵人要大几天,家中行二。她在娘家时,容貌心思都比不得长姐讨巧,嫁到沈家以后成了五奶奶,在妯娌之中亦是平平,算是中规中矩的一个妇人。

不过她觉得自己很幸运,比起双双入选进宫的嫡姐和庶妹,自己嫁的丈夫沈澈,是出了名的风流文采人物,沈家的家世门第也不错。纵使夫妻间达不到鹣鲽情深,但至少算得上举案齐眉,就连丈夫那点孤傲的性子,在她看来也是一种风骨。

现如今,儿子都已经三岁多了——

无有不足。

直到丈夫在战场上,因为一时直面最浅显的英勇,……最后虽然胜了,他自己也受了致命伤,差一点送了性命!虽然最后还是活了下来,却成了独眼侠。

管氏满腔的心疼,只恨不得事事都亲历其为。

可是依照沈澈那个性子,哪里能忍受别人把他当做残废?一次、两次,还能勉强理解是妻子的好心,多了,不免觉得妻子低看了自己。

他的性子不至于像妇人一样拌嘴,只是搬去了书房住。

管氏还没有悟过来,只当是丈夫眼瞎了心里不痛快,发脾气,又带着好吃的追到了书房去,结果沈澈喝斥小厮赶紧关了门,连人都不见。

没多会儿,沈家上下便听说五爷和五奶奶闹翻了。

晋国夫人把管氏叫了过去,说道:“想来你是好意,照看的仔细了些,但是老五却是最受不得别人小看他的,莫要再这么追着、撵着了。”

管氏一门心思关怀丈夫,反倒没有想到这一层,听了婆婆的话,委屈道:“我只是担心他行动不变,怎么会小看了他?”

晋国夫人叹了口气,“我们这种武将之家,男儿们……,自来都是担着风险,拿性命去挣功名的。”说到几个儿子,“当年老大战死,你大嫂一直守寡到现在,难道不可怜吗?你可曾见她抱怨过一句?老三伤到了右手,不得不重新把左手拣起来用,现如今还不是一样乐呵呵的。”原本是劝慰儿媳,可是说着说着,却忍不住难受哽咽起来,“最可怜是老四,连亲事都没有来得及赶上,就早早的去了。”

与婆婆的悲伤比起来,管氏实在不敢再提自己的委屈,再提丈夫的可怜,只是惶恐不安道:“原是儿媳没有琢磨清楚,想偏了,往后定会豁达一些。”

晋国夫人伤感了一阵,缓了过来,“所以,老五只是少了一只眼睛,平常行动走路都不碍事,你不必天塌了一般的,只和平常一样过日子便是。”

管氏赶忙跟婆婆道谢,“是,多谢娘提醒我了。”

晋国夫人又道:“等他气消了,你过几天再去看他,放心,有丫头婆子照顾着,饿不着、冻不着的。”只是看着儿媳出去以后,却低声喃喃,“所以我才坚决不让老六跟着习武,好歹……,得踏踏实实的给我留一个罢。”

等到快晌午的时候,晋国公沈公瑾从宫里忙完回来,见妻子有些淡淡哀伤,想着多半是在为儿子瞎眼伤感,因而劝道:“老五能够平平安安回来就好,皇上还特意提拔了他做虎贲中郎将,以他的年纪和那点子微末战功,已经是圣恩隆遇了。”

“我知道!”晋国夫人带出一丝气性,“我要是动不动就哭天抢地的,早些年就该为着老大和老四哭死了。”

自己生了六子二女,儿子死了两个,残了两个,也算得上是一门忠烈了!偏生两个女儿,一个做了嫔妃却闹出了事被皇帝冷落,一个看起来嫁得富贵泼天,实际上却是祸事泼天,现如今落了一个守活寡的结局!

更何况,徐策还不知道哪天会死呢。

可怜小女儿,膝下连个守着过日子的孩子都没有,往后这漫漫一生,没有丈夫相伴左右,没有儿女承欢膝前,可要怎么过下去?一想到此,就忍不住簌簌掉泪。

心中对丈夫不是没有怨气,但是……

沈家六子二女皆是自己所生,丈夫年轻的时候,虽然有过通房丫头,却一直不允许她们生孩子,——男人能够如此敬重嫡妻,便是心中有千般苦、万般怨,只这一条便就抵消过了。

晋国夫人满心苦涩,只能在自己心里满满的艰难品尝。

沈公瑾不知道妻子想了这么多,关注点还在才瞎了眼的沈澈身上,继而说道:“老五的性子似你,有些孤僻,得空你多劝一劝他,待人接物莫要太敏感了才是。”看着头发花白的老妻,也有不忍,安慰道:“往后再有战事,我就去皇上面前请辞,尽量不让咱们家的孩子去前线了。”

晋国夫人抬头看了一眼。

心下明白,若真是皇帝要让沈家的人出征,丈夫未必敢违逆,但他一个五大三粗的武将,说出这般细腻的话已是难得。因而把气消散了一大半,勉力笑道:“你说了,往后可别又忘了才是。”

沈公瑾颔首道:“不会忘。”

晋国夫人见丈夫一脸认真,反倒担心,“不是说南边都已经平定下来?如今皇上已经一统四海、廓清寰宇,应该不会有什么战事了吧?”

沈公瑾笑了笑,“想不到,夫人对朝政时局也看得如此通透。”

晋国夫人知道这是丈夫哄自己高兴,不好再愁眉苦脸的,倒是被丈夫夸了,有些不好意思,“我能懂得什么?还不都是听外头的人说的。”

说到外头的事,沈公瑾微微有一丝抱怨,“说起来受伤的咱们家老五,拼死拼活的是前线捐躯的将士,邓恭做为统帅安坐中军大营,不过每天喝茶吩咐人,便是封个平南公也算是恩遇,皇上居然封了他镇国公!镇国……,他有几斤几两就能镇国了?!”

当着妻子的面,不想再把牢骚话窝在肚子里面憋气。

晋国夫人神色一暗,没吱声儿。

沈公瑾叹道:“不过……,谁让人家有一个贵妃娘娘的女儿呢?而且贵妃娘娘还生了两个皇子,皇上偏心一些也是在所难免。”不由问起老妻,“这一年里,惠嫔娘娘不是经常召你入宫吗?你瞧着,皇上待她如何?”

晋国夫人心里猛地一紧,却不敢在丈夫面前露出异样,强撑道:“还好,惠嫔娘娘看起来不错,两位公主也是活泼可爱,聪明的很呢。”

沈公瑾虽然是粗人,心思却不粗,不然也不能在皇帝跟前混成近臣,打量了妻子两眼,皱眉道:“这半年里总觉得你有心事一样,若是后宅的琐碎自不必说,但若是宫里头的事情,你可不能瞒着我。”

晋国夫人不由一时恍惚,当初窦妈妈说了那句语带双关的话,起初自己听了不免气愤,以为她们借着当年一点子旧事,无事生非要挟人。

可是后来回家一想,自从云子卿死了以后,云家的女眷虽然没有什么反应,但是丈夫却提过几次,说是云家老爷子有些疏远了。

这说明什么?自然是其中有重大机密,云老爷子知晓,而云家女眷却不知道了。

偏生丈夫仔细琢磨了几回,觉得没有得罪云家的地方,——自己想来想去,很可能就是云子卿的死和大女儿有关,所以才会导致如此后果。当然这还只是猜测,直到后来女儿亲自承认,那一句“他害了我”,便是证据确凿无疑!

“到底是什么事?”沈公瑾沉声追问了一句。

晋国夫人哪里敢说起云子卿三个字?可是心头的确有一个大秘密,压得自己一直喘不过气来,她抬头看向丈夫,艰难吐道:“贵妃娘娘……,就是以前死了的护国长公主。”

******

邓恭南征大获全胜而归,皇帝亲自接见了一干将领们,予以夸奖,并且准备举办一个热热闹闹的庆功会。

众人都是喜气盈腮,见皇帝心情也好,大伙儿一起笑着说闹了一回。

徐离由着将领们热闹一阵,然后抬手示意安静,“黄大石、沈澈、穆世骐、曲靖飞留下,其余的先退下罢。”

众人眼里不免露出一丝艳羡。

邓恭却大概知道原委,——这一拨人,都是原先护国长公主府的麒麟卫出身,如今功成名就,自然是要见一见他们的正主儿了。

而自己……,亦因为“女儿”沾光破格晋封为镇国公——

这可不是能随便赏赐的封号。

邓恭笑而不语,恭恭敬敬领着一干将领出去了。

徐离起身,“到里面说话。”

曲靖飞有点一头雾水,黄大石几个却是隐隐期待。

果不其然,跟着皇帝一路跨越门槛,不知道一共过了几个屏风,几挂水晶珠帘,最终在一处内室停下,隔着薄薄的细竹卷帘,见到一个熟悉的盛装华服女子身影——

果然还活着!

黄大石和沈、穆二人都是惊喜万分,曲靖飞也猜到了点什么,——他早先在公主府任侍卫的时候,职位卑下,自然没有机会见到公主玉面。

可是那次两个公主府组织队伍比赛时,自己被人嫉妒诬陷,差疫点担上欺君罔上的罪名,幸亏护国长公主出面解围。而后她又重任自己,参与了端敬王妃的密事,更不用说这次的提拔,不然自己何以能过做到轻骑都尉?自是感恩非常。

因而四个人都是满怀感激和兴奋,正在不知该怎么称呼,就听皇帝介绍道:“听说诸位在前线杀敌,立了大功,贵妃心中敬仰热血英勇的男儿,有几句话要说。”

此话一出,犹如横空劈了一道惊雷!

贵妃?公主死了,变作贵妃,且还生下一对双胞胎皇子,这跨度……,未免也实在太跳跃,太大了一点儿!叫人委实难以接受。

然后一道雷的震惊还没结束,又来一道。

“不必惊骇,且先听我说几句。”顾莲淡淡一笑,“我本姓顾,为京兆尹顾大人家四房之幼女,家中行九,曾与皇上有过订亲之约。”看了徐离一眼,又道:“中间不得已用了故去的护国长公主身份,倒是叫大伙儿误会了。”指了指黄大石,“他是我的乳兄,知晓其中一切关窍。”

对待晋国夫人那种自命清高的贵妇,需要用护国长公主身份压一压,但是对于自己要用的人,却不便事事隐瞒。最主要的是,兄妹乱*伦所生下来的孩子,不光叫这些人难以接受,更会让他们担心以后继承大统的可能性——

这是决不允许!

毕竟那件事要谋划好几十年,中间一丝恍惚,都有可能导致全盘皆输!

下面的几个人中,黄大石倒是没太大的反应,毕竟他早就知情,今儿见了顾莲还好好的活着,只把一颗心落了回去。沈澈几人则是才从兄妹乱*伦的震惊中回神,又跌入了强抢臣妻的漩涡里面,都是心潮几番跌宕起伏。

但正如顾莲思虑的那样,强抢臣妾显然比兄妹乱*伦更能叫人接受,对于这些热血男人来说,那不过是一种强权霸道的作为罢了。

顾莲郑重道:“你们须要谨记两点!第一,无论何时都不要忘了自己是麒麟卫;第二,今日跟你们说话的是邓恭之女,宫里的贵妃娘娘。”

黄大石率先抱拳,“末将领命。”

曲靖飞家中没有任何势力,以无根无基的卑微庶民身份,短短几年爬到轻骑都尉这个位置,一切都是顾莲所赐。况且之前顾莲还救过他的性命,自然明白“效忠”二字该怎么表达,——否则这位娘娘那纤纤手指一弹,自己就得灰飞烟灭。

因而跟着重声应道:“娘娘的话,末将牢记在心!”

沈澈微有沉默,继而大着胆子问了一句,“这件事惠嫔娘娘知道吗?”顿了顿,忽地一惊,“去年末将的母亲时常进宫,面见……,贵妃娘娘,是不是也知道了?”

不仅面见,还为自己身陷牢狱的哥哥求了情。

顾莲尽量用平常的目光去看他,不去留意他那坏掉的眼睛,闻言淡淡道:“自然是都见过的,不过……,她们以为我是护国长公主罢了。”

沈澈静了静,“末将明白了。”

顾莲又看向表情僵硬的穆世骐,微微一笑,“从前让你喊我公主姑姑,却也不是诓你,的的确确应该让你喊一声姑姑。”继而语气加重一沉,“但此时,不必让顾家的任何人知晓,切切牢记。”

“是!”穆世骐赶忙应了。

他倒不担心自己会一时糊涂大嘴巴,而是……,想起从前在西林猎场那会儿,自己教这位“公主姑姑”射箭,惹得皇帝大怒,差一点就射杀了自己!

此刻回想,忍不住冒出一身冷汗来——

自己可从来没有想过跟皇帝抢女人!

“好了。”顾莲不便跟外臣相处太久,说完该说的,便道:“曲都尉先下去,穆将军也回去歇着,沈将军既然进宫了,就由宫人陪着去看看惠嫔娘娘。”将一干人等全都支走了,方才起身,从竹帘后面走出,缓缓站到黄大石的面前。

黄大石有千言万语要说,只憋出一句,“贵妃娘娘,……放心。”

顾莲颔首道:“大石哥,我什么时候对你都是一百个放心的。”轻轻叹气,“不过他们几个就不一样了。”神色一肃,“往后你且私下留心着,不论他们哪个,如有异动,一律回报于我!”

把天大的秘密跟下属们分享,固然是一种信任、示好,但也是在断他们的后路!

如果不能为自己所用,那便不用留了。

黄大石心头一跳,目光闪烁了片刻,明白过来,沉声道:“娘娘放心,末将知道该怎么做,断不能叫他们害了娘娘。”

顾莲点了点头,又问:“妈妈和蝉丫还好吗?黄三叔呢?”

“都好。”黄大石心情微微激动,——不论世事变迁、时光更迭,她始终都还记得当初黄家的情分,这个妹妹……,自己果然没有错认!

顾莲又道:“现在你也是个将军了,家中情况想来还过得,桐娘又是一个贞静贤淑的性子,你亦有儿有女的。只消把蝉丫的亲事定下,过几年生儿育女,妈妈和黄三叔也便没什么牵挂了。”

“是。”黄大石听她柔声关怀,微微激动,“娘娘说得是。”

顾莲担心道:“大石哥,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她不说这话还好,越说越招得黄大石心情激荡,“没、没有。”竟然有点哽咽,“就是想着娘娘的关怀,有些、高兴……”

徐离在帘子后头“哧”的一笑,走了出来,忍俊不禁,“黄将军,朕可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面。”

顾莲瞪了他一眼,嗔道:“你别欺负老实人。”

把黄大石闹了一个大红脸,尴尬不已,赧然道:“末将告退了。”

徐离看着黄大石仓促退出去的背影,微有思量,陪着顾莲回了玉粹宫,突然突兀的问道:“莲娘,你对朕有多少个放心呢?”

顾莲闻言一怔。

对皇帝大人这种乱吃干醋的行为,表示十分无语,好似这天上地下,不管是他的臣子也罢,母亲和妹妹也好,甚至……,只怕就是加上麒麟几兄弟,自己都只能把他放在第一位,必须最信任、最喜欢、最在意!

山西陈醋和浙江米醋都叫他吃光了。

亏得黄大石已经娶亲,且生儿育女,最要紧他不是云子卿那种不着边际的人,否则有个什么影儿,还不知道皇帝会怎样呢。

徐离一直目光湛湛的看着她,等着回答。

“岂止是一百个放心?”顾莲笑了笑,搂着他的腰娇声笑道:“不说多了,少说也有二百五个放心,够不够?”

徐离伸手捏她的脸,佯怒道:“你敢说朕是二百五?!”

顾莲大喊,“麒麟,你父皇打人了!”

麒麟本在隔壁看弟弟们吐口水泡泡的,闻声一溜儿跑了进来,他才得三岁多,但身板儿结实,个子高,瞧着倒像是四岁多的孩子。偏又最喜欢做小大人模样,进门便是一声感叹,“母妃,还好今天我在。”

倒把顾莲给逗乐了。

徐离更是气笑道:“什么叫还好今天你在?你不在,朕还能真打了你母妃不成?少胡说八道的!净添乱。”

“我是来帮忙的。”麒麟一脸认真,挡在母亲前面,还挺了挺身板儿,“反正不许父皇欺负母妃,等小豹子和小狼长大了,我们三个都要保护母妃的。”

徐离被儿子的话噎住,转而看向顾莲,“你成天都教麒麟一些什么?”

顾莲笑道:“自然是世上只有娘亲好了。”推了推麒麟,说道:“方才母妃和你父皇闹着玩的,正巧你父皇今儿有空,不是想让他教你比划比划吗?还不赶紧的。”

不过玩闹归玩闹,可不想真让徐离真的误会什么。

自己对麒麟寄予厚望,希望他能跟父亲多多亲近一些,一是关系好,二是言传身教感情深,这对他的将来大有用处。

徐离现在对自己是三千宠爱在一身,但……,几十年后谁能保证呢?未雨绸缪总比毫无准备要强,不能忘了,自己是以什么身份活着,又是处在什么样的高悬位置,更何况还有三个儿子出身皇室,有些纷争是避不开的。

抬头看过去时,父子俩已经高高兴兴的去了外院。

顾莲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是觉得自己想得太多,还是别的……,继而走到了隔壁的暖阁,瞧着那一对才得满月的小哥儿俩,心中一片柔软。

乳娘上来陪笑道:“娘娘你瞧,小皇子出了月子就跟气吹似的,脸上也有肉了。”

“是啊。”顾莲先看了看小豹子,继而坐在小狼的摇篮跟前,伸手摸了摸,——虽然还是尖尖的下巴颌儿,到底有了几分肉,面皮也被撑了光洁起来,不再红通通,白白净净的十分可爱。

乳娘上次险些叫小皇子闭气过去,得顾莲宽恕留下一条命,自是战战兢兢的,每天都恨不得不眨眼,生怕再出一点儿岔子。

“娘娘。”窦妈妈陪着在旁边呆了一会儿,想起一件事来,说道:“眼下两位小皇子都出了月子,长得也挺好的,不如把印记给点上了吧。”

皇室里的双生皇子其实不吉利,有混淆皇储的嫌疑。

所以一般都会给其中一个做上印记,将来长大了,还得将两人分开。或者一人留在京城,一人去外省;或者两个都分别封为藩王,隔得远远儿的。

之前小狼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因而印记一事延后了。

顾莲点了点头,“让人准备七蟾血砂罢。”

此砂制作工艺和配料十分特殊,一连七日用之点上印记以后,便能让颜色浸透到皮肤里,恒久不散,用来做人身印记最合适不过。

宫人去通报了徐离,他领着麒麟一起回来观看。

片刻后,窦妈妈亲自捧了七蟾血砂和细毛笔上来,问道:“娘娘打算点在哪里?做什么花样?”

麒麟忙道:“我们男人,要那么花里胡哨的做什么?”

本来顾莲想着其中一个儿子,将来长大要分封去藩地正在伤感,听了他这话,不由忍俊不禁,好笑道:“你这小家伙毛都还没有长全,就是男人了。” ωωω▲ttκΛ n▲℃o

麒麟有疑惑,回头问自己父亲,“我明明有头发的,母妃为什么说我没长全?”

徐离笑着蹲□,附耳道:“不是头发,是……”

顾莲怕他把荤话传授给儿子,当即打断,“母妃说的是胡子!”

麒麟挠了挠头皮,恍然道:“原来如此。”

“行了,行了。”顾莲瞧着他这老气横秋的样子,就忍不住好笑,将笔上的血砂沾得均匀了,看着两个儿子有一瞬间的犹豫,停住没有落笔。

261姻缘

徐离问道:“你打算给谁点?”

“给小狼点一粒朱砂痣罢。”顾莲很快做了决定,提笔走到小儿子的摇篮前,忽地回头,吩咐道:“拿针来。”

窦妈妈吓了一跳,“这个……,不用针的。”

“我怎么会扎他?”顾莲摇头一笑,等针拿了上来,放下笔,在自己手指头上扎了一下,将血珠挤到了血砂里面,口中道:“苍天神明在上,今日信女以血起誓,不论我的寿数还剩多少,情愿折一半,庇佑我的几个孩儿平平安安长大。”

她看了两个小小的襁褓一眼,看了麒麟一眼,闭上眼睛,脑海里划过的,却是七七的小脸和想象之中的宥哥儿。

你们……,都要一生平安顺遂。

徐离却是脸色一变,不悦道:“你这人,怎地随随便便拿寿数起誓?!”

眼见皇帝和贵妃娘娘起了争执,不等窦妈妈吩咐,宫人们都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顾莲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徐离,“以我寿数之名,此一生只起过两个誓言,另外一个,便是当初为求皇上战场平安。”她问:“怎么能说是随便?!”

徐离当然知道她不是随便起誓,此刻想起她的那个誓言,想起当初自己险些被人射中心窝,最终却化险为夷,越发怀疑誓言的灵验程度。既心疼,更是担心不已,“一个人能有多少寿数?你折了又折,自己还能剩下几何?”

顾莲浅笑道:“有几何是几何罢。”

“你……”徐离很不高兴,很不痛快,“可真是狠心!”

顾莲凝望了他一眼,“若是你们有个三长两短,我一人独活又有什么意思呢?”不想再就这个话题争执下去,趁着小狼这会儿睡得香甜,轻轻一笔下去,——她有画画的功底在,不偏不倚,点了一粒宛若米粒一般的朱砂印记。

麒麟凑到摇篮边看了看,嘟嘴道:“好看是好看,但是小狼却像妹妹了。”

顾莲放下笔,笑嗔了一句,“胡说。”

徐离还在方才的情绪里面没出来,上前抓住她的手,千言万语堆在一起,却不知道从那一句开始说。静了一瞬,方道:“莲娘,朕……,只是希望你能一直相伴左右,陪朕走到最后尽头。”

顾莲抬起明眸,温婉仿似春风一般浅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一时间,屋子里涌动着一缕脉脉温情。

偏生麒麟是个煞风景的,钻到父母中间,扬起小脑袋问道:“那我呢?怎么没有和我一起?父皇和母妃不陪我玩儿了吗?”

顾莲捏了捏他的小鼻子,笑道:“你呀,以后有漂亮媳妇陪着呢。”

麒麟把头一扭,不满道:“我才不要漂亮媳妇儿!”

徐离听的“哈哈”大笑,“傻小子!”揽了顾莲的香肩,回头去看两个小不点儿,“不知道这两个小子长大了,会是什么性子?”

******

日子一晃到了八月里,顾莲分别召见了沈溪和邓玉儿,小夫妻俩还没有成亲,这个时候是不宜见面的。

上午见了沈溪,他并不习武,是一个斯斯文文的白净少年。

顾莲与他打了招呼,赏了东西,便让人送去沈倾华那边说话,对于这种不费力气的顺手人情,她从来都不吝啬。

下午召见了邓猛和邓玉儿。

邓猛先去了皇帝那边,邓玉儿在宫人的引导下独自过来。

她遗传了父亲偏矮的基因,亏得不胖,整个人显得小小巧巧的,模样儿还算周正,只是容貌比不得她的堂姐,胜在笑起来时脸颊一对小梨涡,甚是甜美可爱。

今儿与之陪坐的,是特意传过来说话的邓襄嫔。

邓玉儿看向堂姐的眼光有些艳羡,甜甜笑道:“娘娘比起从前在家的时候,漂亮了好多,就好像那画上的神妃仙子一样。”忽地意识到说漏了话,讪讪的看向顾莲,赶忙补救,“贵妃娘娘仪态万方、艳冠群芳,比……,比那画上仙子还要好看。”

顾莲听了,便与邓襄嫔笑道:“现在的小丫头嘴都这么甜了。”

邓襄嫔淡淡一笑,“玉儿在家中唯一的女儿,一向嘴巧,十分讨人欢喜的。”

七年前,自己被叔叔送给皇帝做了侍妾,那时候自己十六,堂妹才得七岁,——若不是她年纪不够,只怕今天的襄嫔就是她了吧。

她那稚嫩的眼神里不仅有艳羡,还有妒忌、不甘。

可是自己却更羡慕她,——能够光明正大的嫁到沈家做嫡妻,而不是在深宫里,顶着一个看似风光的位分,孤孤单单、战战兢兢的过完一生。

不由看了顾莲一眼。

唯一庆幸的是,如今的后宫是这一位娘娘做主,假若依旧是薛皇后,只怕自己后半生连一口气都不能喘,那才叫煎熬难过呢。

顾莲正在吩咐窦妈妈拿准备好的首饰,没有留意到她,一面递给邓玉儿看,“你瞧瞧,款式和颜色可还喜欢?预备着等你成亲那一日,由宫里人的直接赏赐到沈家,给你添妆,算是一份宫里的体面。”

邓玉儿没来得及细看东西,先道:“多谢贵妃娘娘赏赐。”

顾莲笑道:“你到沈家是做小儿媳的,且沈溪是嫡出,你婆婆又是一个贤良淑德的妇人,想来日子应该好过。”顿了顿,“不过呢,该有的风光不必藏着掖着,到时候不只我会赏赐东西,还有襄嫔和惠嫔,她们俩一样是要给你添妆的。”

邓玉儿听她说得隆重,赶忙起身,“今儿妾身进宫一趟,不光是偏了贵妃娘娘的好东西,还让娘娘你费神了。”

“坐罢。”顾莲笑得十分温婉,虚抬了下手,“我也是你的堂姐,虽不比襄嫔隔得那么近,算起来亦是一家子的,没有外人说话不用这般拘束。”

邓襄嫔恰到好处的接话,笑道:“平日里,贵妃娘娘待嫔妾有如亲姐妹一般。”

邓玉儿并不知道其中内情,亦不了解宫闱秘闻,只是凭着十四岁的小聪明在心内猜想,——这两位娘娘,一位是自己的真堂姐,一位是祖上十八代沾点亲的远房堂姐,但是都姓邓,在宫中自然要拉帮结派了。

如今两位管氏贵人一直久病不见人,就不用说了。而惠嫔只生了两个公主,肯定比不得生了两个皇子的贵妃娘娘,况且邓家和沈家已经结了亲,惠嫔还能拆台不成?加上堂姐肯定站在贵妃这边,后宫已经成了邓氏女的天下!

她只恨自己晚生了几年,不能参与这趟风起云涌。

“玉儿。”顾莲盈盈笑着,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轻声细语道:“说起来这次邓家和沈家联姻,你的责任最是重大,不光要夹在其中调和,还要两面照顾,往后沈家会不会和邓家一条心,都要靠你来出力了。”

邓玉儿目光一亮,激动道:“娘娘放心,玉儿知道该怎么做的。”

邓襄嫔在心里轻轻嗤笑,——这才得了人家三、两句好话,就得意忘形,连妾身的称呼都给忘了。

以这位贵妃娘娘的手段,还有叔叔邓猛和邓恭看重权势的态度,加上皇帝亲自在中间把持,哪里轮得到堂妹出什么力了?她和沈溪和和美美当然好,但就算不和美,甚至天天撕破脸皮打架,沈家和邓家还是照样得捆在一起。

不过……,贵妃娘娘真是一个妙人儿,这一下子,正好挠到堂妹心痒之处,往后可不就服服帖帖的了。

想来堂妹往后在沈家千般努力、万般心血,都不过供顾氏一哂罢了。

“启禀贵妃娘娘。”门外有宫人传话,“镇北侯求见。”这边顾莲点了头,便听见一串沉稳的脚步声走了进来。

邓猛是个身材短小的胖子,大约是这几年在幽州一直没有战事,养得好,体态越发的浑圆起来,脸皮又是紫黑紫黑的,猛一看,倒像是走进来了一只圆茄子。

顾莲先笑了一声,“镇北侯这几年日子过得不错啊。”

“给贵妃娘娘、襄嫔娘娘请安。”邓猛上前行了礼,——他知晓其中一切□,当初顾莲在灞水河落水,徐离弃三军将士于不顾,单枪匹马冲出去救人,之后一番辗转,便将人藏在了幽州的邓府里面。

面对这个奇怪的“堂侄女”,没有流露任何惊讶之色,笑容和蔼、自然,反倒有一种旧相识的熟识,顾莲指座,便当即乐呵呵的坐下了。

还咧嘴笑了笑,“正好在皇上跟前站着说了半天话,有些累呢。”

邓玉儿悄悄看了父亲一眼,有些嗔怪。

顾莲只觉得这对父女十分有趣,女儿年轻盼着出风头,父亲却在这里扮起了头脑简单的老顽童,——人有千百种,哪能个个的长得跟自己一个调调儿?不管是真天真,还是假天真,只要能够听从自己调遣安排就行。

因为顾莲如今也姓了邓,眼前便是叔侄一堂,细细问了一些家常琐碎事情,又叫人端茶上点心,邓猛还真的老实不客气的吃了两块。

记得邓玉儿直朝父亲甩眼色,老大不小的人了,怎地进了宫,忽地就嘴馋起来?再偷偷瞄了一眼,堂姐笑吟吟的不用说,难得那位贵妃娘娘亦是亲近随和,脸上并没有任何见怪,方才松了一口气。

“娘娘。”有宫人进来回禀,“惠嫔娘娘求见。”

即便沈家和邓家联姻,沈倾华也只是亲戚,是不方便见外男邓猛的,顾莲便叫了窦妈妈过来,吩咐道:“你问问她,有什么事儿?若不急让她自己去忙,若急,你再过来回我。”

不一会儿,窦妈妈出去了又回来,附耳禀道:“三郡主着凉了,有些发热,嚷嚷着要见徐大人。惠嫔娘娘说不是什么大事,让娘娘这边先忙,只是来知会一声,她去金銮殿那边请皇上安排示下。”

三郡主对麒麟下耗子药一事,顾莲一直耿耿于怀。

即便知道只是几个小孩子胡闹,但万一呢?万一麒麟有个闪失,自己找谁哭去?难道能因为凶手是未成年,就原谅了不成?自己可没有那么崇高的圣母情怀。

当然了,事情并没有发生。

但是想着三郡主对“护国长公主”恨之入骨,且年纪小小的,坏了心肠,也不大愿意理会她的事,更何况其中还掺和到了徐策,越发不想蹚这一趟浑水。

听见沈倾华要去回禀皇帝,正合心意,颔首道:“嗯,让她去罢。”

屋子里的人,服侍的宫人们就不必说了。

邓襄嫔微微含笑拨着茶,恍若未闻,决计不会多嘴问一句,“惠嫔有什么事?”,而邓猛大约是点心吃得不少,有些噎着,正在大口大口的喝茶,喝完还赞了一句,“娘娘这是好茶吧?可惜是给末将这种粗人喝,只觉得味儿淡了些。”

“爹!”邓玉儿急得不行,低声道:“别瞎说。”

顾莲听得忍俊不禁,笑道:“想来镇北侯这种舞刀弄枪的将人,都是喜欢喝酒,不爱喝茶。”招手叫来灵犀,“前年不是藏了两坛上好春华酒么?我嫌它酒味儿太烈、烧心,从来不爱喝,你去取一坛子出来,等下让镇北侯带走罢。”

邓猛的确是喜欢烈酒的,不比吃糕点是凑趣气氛,这下子倒是真高兴起来,瞪大眼睛问道:“存了三年的春华酒?”

“不止呢。”顾莲抿嘴一笑,“送上来的时候,就已经放置了五年,再加三年,足足在树根底下埋了八年。”笑问:“镇北侯可还喜欢?”

邓猛喜得搓了搓手,“喜欢,喜欢!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啊。”不顾女儿直瞪眼,等人拿了春华酒过来,便急巴巴的先拆封闻了一闻,大声赞道:“了不得!这味儿够劲够足够烈,要是每天喝上三杯,那简直就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顾莲觉得他有趣爽直,侧首笑道:“再去拿一坛来。”

灵犀犹豫道:“娘娘,只剩下两坛没开封的了。”看着顾莲说话,脸却偏向了邓猛的方向,微微提高声音,“这可是皇上特意存在娘娘这儿的。”

不等邓猛回答,邓玉儿赶忙抢话道:“娘娘,一坛就够了。”

邓猛也笑,“虽然是好东西,也不好意思都搬走的,再说还怕皇上怪罪呢。”

“皇上哪里会这般小气?”顾莲坚持让灵犀去拿,“去吧,皇上每天百事缠身,少喝一点酒也好,回头问起了,我来说。”

灵犀当然知道主子说出去的话,不能再收回,不然面子往哪儿搁?故意挑明,不过是想让邓猛知道酒的难得,将这份恩赏拔得更高一些罢了。

因而嘟了嘟嘴,只做不情不愿的样子,嘀咕道:“那娘娘可说好,回头可别提是奴婢去搬了皇上的好酒,省得再吃一顿挂落。”

顾莲知她心思灵巧,明白其意,笑了笑,“行,就说是我亲自去刨的树根儿。”

邓襄嫔轻轻一笑,凑趣道:“要让皇上知道,娘娘去做了这种粗活,只怕灵犀她们得挨一顿板子,又岂止是吃挂落那么轻巧?罢了,横竖都有不是。”抬头看向灵犀,“好在我是一个粗手粗脚的,只说是我挖的罢。”

邓猛哈哈大笑,邓玉儿抬起袖子掩了半面、眉眼弯弯,窦妈妈等人亦笑了起来,殿内的气氛变得轻松活泛起来。

邓氏父女又陪坐说话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出了宫,上了马车,邓玉儿忍不住嗔怪,“父亲你可真是的!在军营里跟那些粗人随便惯了,怎地把脾气带到宫里头来?叫人看了笑话。”

邓猛笑道:“两位娘娘都是自家侄女儿,有什么关系?”

邓玉儿撇了撇嘴,“襄嫔娘娘也罢了,贵妃娘娘隔得不知几万里远呢?人家是什么身份,爹你倒是好意思随便乱攀亲戚。”

她在家中是唯一的姑娘,有些娇,在父亲面前说话直来直去的。

贵妃娘娘?邓猛想起当初灞水河边的情景,顾氏原是人质,最后竟然凭借一介弱女子之力,刺瞎了萧苍的眼睛!那一抹绿衣白裙的身影,像是断线风筝一般坠入滚滚河水之中,被激进的浪头卷走,是记忆里面难以忘掉的一幕场景。

原想着皇帝当时年少、情窦初开,见了顾氏貌美,所以冲动了一些,却不料过了这么些年,顾氏依旧一直盛宠不衰。身份从护国长公主变成了贵妃娘娘,还为皇帝生下了两个皇子,不……,没准儿是三个!

这世上的美貌妇人,要想得男人一时宠爱不难,得一世宠爱却是少见,这可不是单凭美貌就能办成的,心思、手段、本事,一样都不能少。

顾氏能不能被皇帝盛宠一世且不知,但是看如今的情况,贵妃娘娘、几个皇子,加上今儿近距离的一见,——那份惊人的美貌,待人接物之间的游刃有余,想来至少色衰之前能够握住皇帝,等到容颜老去,那已经是十几年以后的事了。

不出意外,几位皇子都已经平平安安长大成人。

到时候,便是有些年轻貌美的讨了皇帝欢心,又有什么关系?更何况,人年少时才会情感炽热,上了年纪,那些风花雪月早就随着时光消散而去。

自己十四、五岁的时候,不是发誓非舅舅家的大表姐不娶吗?现如今,就是她哭着闹着要嫁给自己,也不稀罕了。

“爹……”邓玉儿拉长了声调,十分不满,“我都说了大半天了,你只顾发呆,一句话都不应!想什么呢?”

邓猛收回心思,回头笑道:“没,就是瞎想。”又问:“方才你单独见两位娘娘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

说起这个,邓玉儿脸上露出了几分得意。

而邓猛听女儿说完了之前的情景,特别是她加重的那句,“贵妃娘娘说了,往后沈家会不会和邓家一条心,都要靠我来出力了呢。”

不由心下一笑。

这位贵妃娘娘还真是……,会哄小孩子。

只是见女儿满脸兴奋的样子,不好戳破了她,想着这门由皇帝和贵妃一起担保的婚姻,也为女儿感到高兴。等女儿嫁给了沈溪,只要不是在沈家拆墙放火,不是把沈家的祠堂给砸了,沈家上下不会有人为难她的。

正如邓猛放心所想的那样,三日之后,邓玉儿风风光光的嫁去了沈家,抬在最前面的嫁妆分别是,皇太后赏赐的一对玉如意,贵妃娘娘准备的一些奇珍异宝首饰,惠嫔娘娘和襄嫔娘娘亦有厚厚添妆。

满京城里出嫁的女子里,这份风光,可以算得上是独一份儿!

邓玉儿人机灵、嘴又甜,晋国夫人再把疼惜小儿子的心肠,爱屋及乌分她几分,在沈家的日子可谓如鱼得水。没过几天又正好赶上中秋节,她打扮得伶伶俐俐的,奉承的婆婆喜笑颜开,在妯娌里面出尽了风头。

不过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邓玉儿嫁了一门心满意足的亲事,黄蝉却在为自己的亲事痛苦不堪,——父母、哥嫂都是铁了心,要把自己嫁给那什么周善存了!

听说今儿就要叫到家里来商议,好把亲事定下来。

黄蝉越想越是恼火到不行,且不说周善存人怎么样,单说亲事,哪有叫到女方家来商议的?他若是不答应,自己这张脸往后还要不要?!倒好像自己什么赔钱货,只等人来讲价还价了。

她心中有万般委屈,偏生家里没有一个人向着自己!

不过……,她似乎想错了,在黄家可能还有真一个人向着她的,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只听“吱呀”一声,门被推了一道细缝儿,刘贞儿在门口陪笑道:“大小姐可有空?我有几句要紧话与你说。”

黄蝉对桐娘急着嫁自己很不满,而对桐娘更不满的刘贞儿,自然愿意听她发牢骚和吐槽,一起狠狠的批判桐娘。

虽不至于引为知己,但平日里也算是能说得上几句话了。

262、不如意

“什么事?”黄蝉今天特别的心烦,口气不善。

刘贞儿笑容一僵。

当初自己还是刺史家千金小姐时,即便是庶出,在安阳亦是没人敢得罪,就连徐家的那两位公主,见了自己都是客客气气的。谁料命里不济,刘家被……,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即便是在心里也不敢多想。

总归就是落到了这一步田地。

自己给黄大石做了姨娘,而原本顾家小姐乳母的女儿,就是眼前这一位,自己不仅要卑躬屈膝喊她“大小姐”,还得看她的脸色。

这是刘贞儿一生的痛处,由不得不恨。

本来瞧着黄大石为人老实,他们家又不讲究规矩,只要自己生下儿子,再吹一吹枕边风,应该就能扶正的。若是那样,自己一番辗转,终归还是做上了将军夫人,不比能挑的婚事差。

可恨又被桐娘插了一脚,叫自己永世不得翻身。

那个面甜心苦的女人,压了自己一头不说,还让自己十年不准生孩子,再等十年,黄花菜都凉了。且这十年里,她可以一个接一个的生儿子,等脚跟站得稳稳的,便可以慢慢腾出手来收拾自己了——

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黄蝉皱眉看着她,“你到底有没有事?没事就出去,我烦着呢。”

刘贞儿这会儿没空多想,赶紧回神,“听说周家今天要来提亲了?”

“什么提亲?!”黄蝉当即大怒,“我又没说要嫁给他!谁答应的,谁自己去嫁,横竖不与我相干。”

刘贞儿抿嘴一笑,“看你说的,大奶奶怎么能再嫁呢?”

她这份眼药上得好,黄蝉听了,越发气得面红耳赤,低声骂道:“我又不是没嫁过人的老姑娘,不知道她急什么?!我住在家里,吃的、用的又不是她的嫁妆,哪里就急穷了呢?”

当初叶东海和黄婵和离的时候,因为他一向是个厚道人,特意给了三千两银子的“和离费”,说是留着给她将来做嫁妆。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便是刘家还在,像刘贞儿这种庶女出嫁,刘夫人若能置办个千把两的嫁妆,也算是大方的嫡母。若是赶上男方家寒酸一些,聘礼二、三百两,嫁妆自然也就二、三百两。

所以,即便放在满京城的官宦小姐里面,三千两的嫁妆也不算差,认真说起来,谁要是娶了黄蝉,就算是娶了一个小小的富婆。

黄蝉说的那些话,便是自认不论嫁给谁,将来都不会占哥嫂的便宜。

刘贞儿倒是不知道这三千两,顺着她的话说道:“是啊,别说现在老爷还打理着一个铁匠铺,日日都有银子赚,便是不往家拿银子,大小姐你一个姑娘家能花销多少?大奶奶的确着急了些。”

“她不是着急,是显摆!”黄蝉恼道:“以为自己生了儿子,做了奶奶,就把我哥给拿捏住了!看我不顺眼,只盼着早早的打法出去。”

说到儿子,又是刘贞儿的另外一块心病。

心里恨得牙根儿痒痒,笑容尖酸,故意拿话去戳黄蝉的心窝子,低声道:“论理我不该说的,大爷和大奶奶虽是你的哥嫂,到底……”长长一叹,“还是要分一个前头后头。”

这话若是放在平时,黄蝉听了,自然要动怒骂刘贞儿的,可是此刻反倒入了魔怔,听了进去。自己在心里细细一想,可不是嘛,哥哥跟自己不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到底隔了一层。

难怪他娶了媳妇儿,就忘了娘和妹妹!

可是即便母亲没有生他,嫁到黄家的时候,哥哥才得四、五岁,难道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就不算了吗?原来面上忠厚,骨子里却是一个白眼儿狼!

她正在气头上,只管怎么生气怎么想,并不讲个理智。

刘贞儿问道:“周家的亲事你打算怎么办?”见她要发脾气,抢先道:“你光赌气有什么用?等到回头亲事订下,难道还能退了不成?且不说退不退的了,便是真的退了,大小姐你的脸面又往哪儿搁?往后还要不好做人?”

一连串的反问,问得黄蝉一点一点白了脸色。

是啊,虽说“出嫁从父母,再嫁由自己”,可若是家里给自己订了亲,也不能拿着这条理由不嫁啊?闹将起来,难堪的人只会是自己!

难怪嫂嫂不吭声儿、不言语,原来打着这个主意!

心里的火气蹿的有三丈高,便是刘贞儿劝了又劝,一样压不住,咬牙切齿恨声道:“什么狗屁亲事!前头死了老婆,家里还吊着一个小拖油瓶,嫁去就是给他们做老妈子,贴嫁妆的,我……”她愤然起身,“我要去告诉他们,这门亲事我绝对不嫁!”

“大小姐你等等。”刘贞儿拉住了她,“且听我说几句。”她道:“你这会儿就算过去吵架,可是大奶奶那个性子,哪里会跟你对嘴?倒显得你泼辣不讲理,不理解嫂嫂的苦心。到时候老爷、太太,还有大爷,只怕越发向着大奶奶,都要怪是你的不对呢。”

“那怎么办?!”黄蝉气得跺脚。

刘贞儿心下一阵鄙夷。

口口声声说人家死了老婆,带着孩子,却不照镜子看看自己,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不过是个被人扔了不要的弃妇!还整天做梦等着王侯将相来娶自己,真是天大的笑话!

顾氏和护国长公主自己早年见过,一个清丽脱俗,一个温柔娴静,两人都是一等一大美人,——眼前这位,没才没貌没脑子,给人做丫头都嫌不配呢!

谁知道当初是怎么让安顺侯娶她的,没准是自己爬了爷们儿的床吧。

刘贞儿在心里把黄蝉埋汰了一通,脸上却是一片关怀之色,细声道:“俗话说牛不吃水强摁头,终究不是个事儿。”附到耳边,“不如这样……”一番如此这般的交待,然后咳了咳,“只一条,回头可别说是我的主意。”

黄蝉睨了她一眼,“我可不是那种坏恶心肠的女人!”

“是是。”刘贞儿一脸信服的样子,心下暗道:“你当然不是坏了心肠,你是坏了脑子,所以才会作天作地的闹个没完,早晚把自己给作进去!”

只盼着事情顺遂,到时候这门亲事闹黄了,且大家连上不好看,公婆和丈夫肯定向着黄蝉,心疼女儿之际,再想起那个出主意的桐娘,可就有好戏看了。

*******

“这可真是没有想到。”皇太后神色高兴,亲手抱着小狼逗笑着,“当初那么一丁点儿大,这才三个月功夫,就养得有模有样了。”

秋风微起的季节,小狼穿着宝蓝色的小夹棉袄儿,海水纹样,领口袖口都绣了白色浪花图案,清清爽爽的一身打扮。那白皙的小小脸儿,皮肤一掐一把水似的,乌黑眼珠,尖尖的下巴颌儿,加上眉心间的一粒殷红朱砂痣,猛一看倒像是个女孩儿。

麒麟在旁边犯浑闹着玩儿,直喊道:“妹妹,妹妹!”

皇太后好笑道:“小狼要生气的。”

“对呀。”麒麟乐呵呵笑道:“上次小狼就生气了,还咬了我一口,可是他还没有长牙,咬着我一点都不疼的。”

顾莲听了直皱眉,“下次别拿手去逗小狼,手不干净的。”

“没有,我很干净的。”麒麟一面分辨,一面伸出双手给母亲看,“你瞧,妈妈给我洗得干干净净的。”

皇太后也帮着说话,“是啊,麒麟的手怎么会脏?”

顾莲不好说手上有细菌,更不便顶撞太后,只能换了一种方式叮咛,“可是小狼那么小,那么娇嫩,万一不小心戳着了呢?总之,以后别把手放到他嘴边就是了。”

麒麟有些不高兴,咕嘟着嘴。

“哟!”徐姝从外面走进来,打量着他,“这是谁惹我们的小金疙瘩了?悄悄这小嘴撅的,都怪能挂一个油壶了。”

“我出去玩儿!”麒麟羞恼,当即扭头就走。

“姑姑来了,还没有打招呼呢!”顾莲一声呵斥,叫乳娘拦住了他,这孩子被人宠得越发脾气大了。

麒麟素来怕母亲,虽然一脸不情不愿的,还是回来喊了一声,“姑姑好。”只是下一瞬,扁了扁嘴,金豆豆就突然掉了下来。

“别哭了。”皇太后赶忙把小狼还给乳娘,招手将麒麟拉近了怀里,柔声哄道:“皇祖母跟你母妃说说,让她不吵你。”

顾莲顿时气结,——这是关系到自己在孩子心里的权威,如果让他认为有祖母护着,母亲就拿他没办法的话,将来就难管教了。

可是当面顶撞太后也不合适。

徐姝见气氛尴尬,赶忙打岔,“这是怎么了?今儿我刚巧进宫来,就赶上这么一趟热闹,莫非……”故作认真思量了下,“莫非是我今儿日子没挑对,所以撞着大伙儿了。”

顾莲好笑道:“你别和稀泥了。”

麒麟还在旁边抽抽搭搭的,本来只有七分委屈,被祖母这么一哄,立马变作十分,越发哭得伤心起来。

“麒麟你过来。”

皇太后护着他道:“孩子还小,别吵他了。”

徐姝也道:“算了,算了。”

“我不吵他。”顾莲放柔了神色,朝儿子伸出了手,见他窝在太后怀里不肯出来,轻轻拉了一把,“你来,母妃有话跟你说。”

麒麟扭着身子,小脸上还挂着残留的泪痕。

“你告诉母妃,为什么生气?为什么哭?”顾莲问道。

麒麟绷着一张小脸,不吱声儿。

顾莲又道:“你不说,母妃怎么知道你想什么呢?你说了,要是母妃有做的不好的地方,才知道啊。”

麒麟擦了一把眼泪,看了看母亲,气呼呼道:“母妃现在只喜欢小狼,不喜欢麒麟了!”又伤心起来,“我很听话的。”

“哦,谁说的?”顾莲故意反问,为了不让孩子觉得大人居高临下,特意蹲□去,柔声道:“就算母妃有了小豹子和小狼,也是一样喜欢麒麟的啊。”

麒麟一脸我才不相信你的神色,愤愤道:“现在母妃整天围着小狼转,很少陪我玩儿,怎么能和以前一样?”

“是啊。……”顾莲不去哄他,只是打了个比喻解释,“母妃的爱就好像一块糕点一样,以前都给麒麟吃了。现在分成了三块,麒麟一块,小豹子一块,小狼一块,所以肯定变得少了。”

“那……,不给他们好吗?”麒麟央求道。

“当然不行了。”顾莲知道自己要耐心,细细的,给他顺毛,“麒麟是母妃的孩子,小豹子和小狼也是啊,怎么能不管他们呢。”

“但是我的变少了!”麒麟不懂爱不爱,对蛋糕的比喻却是理解透彻,“我还想像以前一样多,不要这么少。”

这霸道的性子,真是有什么爹就有什么儿子!顾莲在心里腹诽,顺便把徐离捎带在了一起,继而话锋一转,跟儿子分辨道:“可是母妃的爱虽然少了,但是等小豹子和小狼长大,他们也会爱麒麟呀?这就又补回去啦。”

麒麟偏着脑袋想了想,母亲那里少了两块糕点,弟弟们这边又多了两块,好像……,还是和原来一样多。

嗯,好像是的。

顾莲见他不再委屈了,趁热打铁,“再说了,只吃一样糕点也腻呀?麒麟像不像尝一尝小豹子的?小狼的?”笑了笑,“好了,快去洗把脸吧。”

麒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觉得应该是好事,可是又不确信,一脸认真的跑去找皇太后求证,“皇祖母,是这样的吗?”

皇太后当即笑道:“是,你母妃说得没错。”

原本以为顾莲要发脾气的,没想到说了一番古里古怪的话,倒是把小家伙给唬住了,且细细一想,她的话说得也的确在理。

麒麟得了确认,复又高兴起来,再次跑到顾莲面前,“但是……,三份糕点里面,我的那块还是最大的,对不对?”

顾莲伸出手指比划,笑道:“是要大那么一点点儿。”

倒也不是哄他,几个孩子里面,自己的确对他寄予更多更高的期望,自然关心也就更多,与之对应要求也会更加严格。

麒麟不懂担子重责任大的道理,只是满心欢喜道:“一点点就一点点,反正比小豹子和小狼的大。”

徐姝抿嘴一笑,“麒麟,你可是赚到了哦。”

“我不占弟弟们的便宜啊。”麒麟大声道:“以后我与好吃的、好玩儿的,都回分给他们的,要是有人欺负他们……”挥了挥小拳头,“我就替他们揍人!给弟弟们讨一个公道!”

顾莲笑得不行,“谁会欺负你们?你又是在哪里学会这些话的?”为了缓和方才的气氛,与太后和徐姝笑道:“等小豹子和小狼长大,加上麒麟,指不准儿就是京城三霸!反正我是放心的很。”

皇太后听了笑道:“小孩子,知道护着弟弟们就不错了。”

徐姝凑趣道:“那感情好,以后出门我就把三个侄儿带上,谁敢挡道,就叫他们上去揍人,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了。”

麒麟连连点头,“姑姑别怕,有我呢。”——

逗得众人哄堂大笑。

顾莲回去以后,赶着徐离下朝回来说了这事儿,叹道:“谁说只愁生不愁养的?这养孩子真是费劲儿。”

徐离笑道:“是你自己费劲儿!直接说不能碰小狼便完事了。”

顾莲回报他一记白眼,——要是孩子都是这么粗暴的教出来,那里还得什么谦让有爱?倒是忘了他是古人,又是男子,对待儿子应该是见面就一顿打,吓得避鼠猫一般才合大流。

“娇娇。”徐离搂了她,笑道:“麒麟惹得劳心劳力费神,怎地怨我?”

顾莲哼哼,“还不是你的种子不好。”

徐离顿时骇笑,“这叫什么话?!”握住那抹纤细的腰肢,再摸了摸已经扁平下去的小腹,笑嘻嘻道:“怎么不说是你的地不好呢?”

顾莲啐道:“下流坏种子!”

“这样吧。”徐离佯作认真的思量了一阵,“唔……,不如我们再生一个怎么样?”凑在她耳边轻轻吹气,咬了一口,“这次我好好的播种,好好的施肥,一准儿给你养一颗好苗子出来。”

“你饶了我吧!”顾莲觉得自己真是易受孕体质,只要避子汤一停,隔不了多久就会怀上,七七和宥哥儿,再加上单是宫里头的这三个混小子,自己已经生了五个孩子了。

况且眼下哪有精神再去怀孕?先把这几个平平安安养大,才是最要紧的。

徐离却道:“小狼虽然长得像你多一些,到底是儿子。”得陇望蜀,“朕还想着你在生一个公主,最好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这样的话……,朕就能看到你小时候的样子了。”

顾莲甩开他的手,嗔道:“要生你自己生去。”

“停几年。”徐离也觉得儿子不缺了,不想让她天天大着肚子,自己不方便不说,她也辛苦,况且女人生孩子是在鬼门关晃悠,叫人提心吊胆的,先过几年安生日子再说罢。

顾莲一面脱了外衫,一面整理,随口问了几句,“前几天,好像听说三郡主病了,可好一些?她不是还闹着要见二哥吗?你应了没有?”

“别理她。”徐离皱眉,不悦道:“小孩子脾气,不知道天高地厚!”

居然敢对麒麟下耗子药!要不是看在怕母亲伤心的份儿上,要不是不想闹出皇室丑闻,哪里还能够留下她?!这才是真真正正的一窝坏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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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善存从前跟着黄大石一起,上过战场,不过一直没有战功,亏得接人待物还不错,好歹混了一个脸熟。后来黄大石做了五城兵马司,因为这份交情,加上他逢年过节走动的亲近,总算求到一个城门校尉之职。

算不上什么气派的大官儿,甚至不入流,但是好歹每月有了朝廷俸禄。

却不想自己命里遇贵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帮衬,而眼下,没多久就要成为黄家的女婿了!

想那黄大石先任五城兵马司,后来又调任护国长公主府统领,甚至长公主死了,皇帝仍然让他继续统领麒麟卫,可见圣眷隆重。

听说早在皇帝潜龙之时,就已经有了交情——

将来肯定少不了大富大贵的!

因而心下对这门亲事十分满意,今儿出门,特意换了一身新袍子,还带了一个大大的礼盒,预备给黄家人的见面礼。

虽然黄大石没有明说,但是听他的意思,有意把妹妹许配给自己,——虽说她妹妹嫁过一回,可自己前头也死了娘子,家里还有一个,加上黄大石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这门亲事算是高攀了。

他一向来黄家走得勤,帮忙办事、跑腿儿,从来不含糊,为得就是和上司搞好关系,如果能过成为妹夫,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周善存一腔兴奋之情,全在攀上了好大舅的念头上面,对黄婵本人并不是太关心,——妇人嘛,妇人熄了灯还不是一样。

再说了,那黄氏自己虽然没有见过,但是却见过黄家老爷和老太太,想来即便不漂亮,应该也是模样周正,况且才得二十岁呢。

年轻鲜嫩,这么着也差不了太远了去。

他满面喜色下了马车,小心翼翼拎着那几个价值不菲的见面礼,走到黄家门口,恭恭敬敬请人进去通报,还趁空掸了掸袍子。

“周大爷里面请。”一个婆子出来接人。

“多谢妈妈。”周善存一贯心思通透,知道要想在黄家讨人欢喜,就不能得罪这些下人,塞了一块碎银子过去,“辛苦你了。”

那婆子道了一声谢,刚走到二门,就见一个伶伶俐俐的丫头走过来,口中说道:“妈妈且回去忙吧,有我领着周大爷进去便是。”

婆子见是大小姐身边的谅儿,笑道:“好,有劳姑娘。”

263、一念之差

当初顾莲被母亲送到栖霞寺时,认识了几个尼姑,后来徐家起兵追杀刘家的人,栖霞寺便给毁了。里面的尼姑死的死、逃的逃,谅儿几经辗转,总算幸运的碰上顾莲被收留,在叶家蓄了头发做丫头。

后来黄婵嫁给叶东海做继室,因她以前是做丫头的,突然变成了主母,叶家下人对她是又羡又妒又酸,私下里都有些瞧不起她。且好好儿的,叶东海怎么会娶了前妻的丫头做继室?不免都有了类似刘贞儿的那种念头,以为黄婵有些首尾——

偏生宥哥儿不到九个月就生了,也难怪叫人猜疑。

因而叶家下人大都对主母敬而远之。

唯独谅儿和黄婵年纪差不多,平时玩得比较好,还跟以前一样待她,所以两人颇为合得来。等到黄婵跟叶东海和离时,便把谅儿和她的卖身契一起要了过来。

谅儿从小被爹娘遗弃,后来被栖霞寺的尼姑收留养大,发了宏愿,要终身不嫁侍奉佛主的。虽然后来尼姑做不成了,但是她仍然不打算嫁人,试问一个还俗的小尼姑能攀上什么好亲事?嫁了人,除了生孩子做饭洗衣服,兼之受丈夫的气,大约再没别的,哪里比得上在叶家和黄家呆着自在?

叶东海从来都是一个和善人,黄大石铁匠出身,更不会无事打骂下人,因而谅儿发誓终身不嫁、吃斋念佛,做个在家居士,一辈子服侍黄婵的起居。

李妈妈劝她,“你还年轻,不懂得孤单一人的苦楚。”

谅儿便绞了半截头发明志,亏得她头发密,好歹遮掩住看不出来,只是黄家的人都不好再劝她了。

此刻周善存跟着谅儿往里面走,绕过影壁,还没走几步路,忽地发觉是朝着厢房那边去的,觉得不对劲。黄家是两进两出的小宅院,穿过影壁以后,便是内院一览无余的格局,想那厢房是姑娘家住的地方。

是这个丫头迷糊了?还是黄氏打算提前见一见自己?前者不大可能,糊涂到这个地步除非是个傻子,而后者……,自己和黄氏尚未成亲,怎好提前私下见面?到时候自己误闯了,就算解释说是丫头引的路,黄家的人岂会相信?便是信了,也会恼怒自己不懂分寸乱蹿。

周善存今年三十岁,可不是十四、五的毛头小伙子了,没见过姑娘,——既然要跟黄家结亲,自己的做派当然要规规矩矩的,才讨人喜欢。

急巴巴的去见人家小姐一面,有什么用?自己又不是貌比潘安的人物,那小姐并不是有情爱慕相会,至多只是想相看一眼,但是早晚都要成亲的,往后日日夜夜都能见着呢,何苦把官盐变成私盐?反倒闹得大家脸上不光彩。

因而便不肯再走,而是大喊了一声,“黄大人,今儿可有好酒喝?”他之前来过黄家好多次,熟门熟路的,直奔黄家的大厅而去。

黄家院子不大,黄大石听着声音从厅堂里出来,拍了拍他的肩,领着进了屋,咧嘴笑道:“正说你磨磨唧唧的还不进来呢。”他是一个急躁爽直的性子,不过三言两语,就把自己要许配妹妹的事说了。

“这……,可真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周善存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嘴上却婉拒道:“只不过我这心里有些惶恐,大小姐当初是安顺侯夫人,我哪里配得上呢?太委屈了,实在是太委屈了。”——

客气一些总是好的。

况且心里的确有些担心,不知道当初在叶家做丫头的黄氏,是怎么攀上安顺侯这跟高枝的?一个做丫头做了男主人的继妻,肯定得耍几分手段才行,若只是在男人前卖弄也罢了,不过是骨子里风*骚一些。

把她娶回家,自己肯定大门二门都不让她出去的,看紧一些,私下妩媚爱娇一些的妇人,也是一种情趣——

别有什么不合适的原因就好。

“善存。”黄大石皱了皱眉,那段编好的谎话实在说不出口,一拍桌子,喊了丫头进来,“去请太太过来说话。”

李妈妈很快过来了,让丫头们退了出去,还让儿子和周善存一起进了里屋,且关上门,方才说道:“既然是要做亲,有件事得先说清爽明白了。”咳了咳,“先说好,不管这门亲事成与不成,今儿说过的话都是过影儿风,出了门,我们黄家是不认的。”

周善存心头一跳,来了、来了,果然高枝儿不是那么好攀的,这黄氏多半有什么问题,面上勉力笑道:“黄太太请讲。”

李妈妈看了继子一眼,示意他不要多话,然后说道:“当初安顺侯纳一个青楼女子为妾的事,你可知道?”

周善存回道:“闹得那么厉害,自然是听说了。”

“就是因这个而起。”李妈妈清了清嗓子,说起早就编好的谎话,“当初安顺侯尚了护国长公主,偏生闹出这种风流韵事,惹得皇上和皇太后很不高兴,这也罢了。”叹了口气,“偏生那个小妾后来怀了身子,你知道,安顺侯家当时还没有男嗣,所以想让这个孩子留下来。”

“然后呢?”周善存问道。

李妈妈又是一声叹息,“可是安顺侯他害怕啊,怕皇上、太后知道了,特别是公主听说了,肯定不会留下这块肉的,所以……”下面便是解释女儿处子身的关键,“所以就赶紧将蝉丫娶为继妻,外面假托是她怀了身子,一则瞒天过海,二则也好让孩子有个嫡母所生的名分。”

“这……?!”周善存瞪大了眼睛,说不惊讶是假的,但反而相信了,这世上的男人除了不能养家糊口的,谁还没有几本风流烂帐呢?黄家的人倒是实诚,大约是怕自己想不明白,所以就开诚布公的说了。

李妈妈趁热打铁,说了最最要紧的一句,“安顺侯一直没跟蝉丫圆房。”

“啊?!”周善存快把眼珠子给掉出来了。

黄大石的眼睛瞪得更圆,低声威胁道:“你敢说出去,我就把你揍个稀烂!”

“大石!”李妈妈扯了他一下,“周校尉不是那种大嘴巴的人。”

щщщ¤ тт kān¤ c○ 这个谎话不仅关系到黄家,还牵扯到叶东海,甚至隐隐和皇室沾上了一丝瓜葛,以周善存谨慎的为人,疯了才会自寻祸事!且周善存是继子的下属,好拿捏,这也是希望做成这门亲事的原因。

周善存忙道:“大人放心,这点子道理我还是懂的。”

心下却是乐开了花,黄家的解释不仅叫自己放了心,且拣了一个大便宜,这黄氏外头看着是一个二手货,内里却还是没破瓜的处子呢。

当然这份欢喜不敢流露出来,补道:“别的不说,此事关乎大小姐的一生名节,我就是在梦里也不敢说的。”甚至还发了一个誓,“若是我周善存敢多说了一个字,就叫我烂了舌头!”

接下来事情就顺遂了。

你来我往,你夸公子真是一表人才,我赞小姐温婉贤淑,黄家和周善存很快就把亲事敲定。再说到聘礼上头,周善存愿意出六百两银子置办,又补道:“家中还有一些祖上留下来的田产,回头我挑一些出产好的,一并写在聘礼里面。”——

这份聘礼不算薄了。

李妈妈笑了笑,“既然如此,我们便出一千两银子的嫁妆。”她倒不是舍不得把银子给女婿花,而是要先看一看,周善存今后待女儿还不好,再说剩下的二千两,手里有银子总是不慌的。

周善存反倒吃了一惊。

没想到黄家闷声不吭气儿的,居然底气这么足,一千两银子的嫁妆半分不犹豫,平日还真没看出来!不过想想也不奇怪,黄大石是皇帝信得过的人,天子的手指缝漏一点儿便不少了。

双方一番商议下来,皆大欢喜。

周善存留了礼物先行告辞,李妈妈送了又送,俨然已是丈母娘看女婿的态度,还让黄大石亲自送出门口去,礼数十分客气。

外面小厮见主人喜气盈腮的样子,便知亲事成了,凑趣道:“大爷,小的陪着办了一件大喜事,讨个赏钱吧。”

周善存心里高兴的紧,摸了一块二钱左右的碎银子给他,“拿着!”

把那小厮欢喜的,嘴都开裂到脑后根儿,“多谢大爷,多谢了!”手脚轻快的服侍主人上了马车,吆喝了一句,“走叻!”

他们主仆欢欢喜喜的,黄家厢房里的黄蝉却是急得团团转。

本来厢房一左一右东西两处,西厢房刘贞儿带着娇姐儿住了,东厢房本来是要给自己住的,因嫌内院出门便有人瞧见不自在,便让人把后罩房的两间大屋子收拾干净,搬了过去住着图个清静。

所以东厢房一直是空着的。

本来按照刘贞儿的主意,将那周善存引到东厢房去呆一会儿,叫人发现了,人人都知道他不守规矩乱闯。他是哥哥的下属,想来不敢乱说的,只能忍气吞声了事,万一他犯了拧,说是谅儿带路,便反咬一口他是攀诬!

总归闹将起来,这门亲事便不成了。

毕竟结亲不能结仇,不论周善存能否解释清楚,已然闹成这样,自己嫁过去肯定是过不好的,母亲不会不考虑这一点。

要是桐娘再坚持,就说她是把小姑子往火坑里推!

谁知道事情竟然不成!那周善存不仅没上当,而且直接去了正屋,偷偷瞧着哥哥送他出门那会儿,两个人脸上都有笑意——

亲事八成是商议好了!

“怎么办?怎么办?!”黄蝉见了周善存以后,本也不那么厌恶,但是被他轻轻巧巧摆了一道,复又恼恨起来,“不能嫁,不能嫁……”

旁边谅儿倒是吃了一惊,“小姐,你不是说让周大爷去东厢房,是为了相看一眼的吗?”她并不清楚黄蝉的计划,因而迷惑道:“我瞧着……,他人还算不错,这门亲事为什么不能嫁?”

黄蝉气恼道:“这种奸诈小人,若是嫁过去,我肯定会被他啃得骨头都不剩!”

谅儿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周善存哪里奸诈了,“不对吧,小姐。”她道:“本来我就觉得私下相看不太妥当,没见着便没见着,反倒更好,不然若是闹破,只怕太太和奶奶都要说你……”

黄蝉正在盛怒之际,哪里还能再提起桐娘这个人?当即恼道:“你出去!我说了不嫁就是不嫁,轮不到别人来说!”

谅儿白挨了一顿训斥,摇了摇头出去了。

只觉得黄蝉真是钻了牛角尖,周善存固然比不上叶东海,但是……,二嫁能挑着这样的人,也不算差了。

若是非要照着安顺侯的标准来挑,再挑三辈子也挑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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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郡主又闹了。”沈妈妈回道。

“怎么回事?”沈倾华觉得很烦,——徐策这几个儿女真是够闹腾的,先是相处放耗子药的毒计,两个哥儿都被皇帝教训分封离京,怎地这位小郡主还不知道收敛?她总是这么闹着,倒是白白把妹妹瑶华给带累了。

这还只是其一。

前几天三郡主病了,自己去回禀那位贵妃娘娘,正巧赶上她在接见“家人”,这也没什么,她忙她的,自己忙自己的就是。那知道后来去告诉皇帝的时候,却把自己训斥了一通!

皇帝的原话是,“贵妃刚刚出了月子没几天,你怎地又去烦她?既然让你辖理六宫之事,如何事事都去叨扰别人?难道你是吃白饭的吗?往后这些鸡毛蒜皮的零碎,不许早去扰她。”

天地良心,自己本就没打算让她帮着处理,不过是想着她的位分在那里,是后宫实际上的女主,所以知会一声罢了。

况且说到六宫,后宫里除了她一人独承圣宠以外,别人不过都是摆设,哪里还有什么六宫?这几年,自己、襄嫔,以及两位管贵人,彤史上面可是一笔都没有——

人的心怎么能偏成这样?!

沈倾华心里满是苦涩,自己从前和皇帝好的时候,也有过一段温和时光,况且自己还为他生下了两个女儿,竟然一点旧情都不念。

云子卿那件事,的确是自己一时糊涂办错了。

可是自己是什么为人,皇帝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可能对旁人又什么旖念?要认真说起来,贵妃娘娘之前还嫁过叶东海,甚至还可能圆了房,早已不是处子之身,皇帝怎么就不计较了?这心……,都偏到后脑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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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回想,自己一切的不幸,都是从听到皇帝和长公主对话开始的。

若非听到了他们的秘密,凭着自己的之前的良好表现,求一求情,妹妹瑶华便不会被送去定州,不至于孤苦无依在北面呆了数年,还被害得小产了。

而自己不知道皇帝的隐秘,就不会被忌讳,让母亲进宫也不会触及皇帝的逆鳞,继而害得二哥也去了定州。他若不去,徐策不管是跑是逃还是死了,又有何关系?也就不会延伸出幼弟和邓玉儿的亲事。

最最要紧的是,自己若不是整天装着一个秘密,被皇帝吓怕了,或许便不会在云子卿的事上变成惊弓之鸟,——最终彻底的毁了自己!

一步错,步步错!

可是追本溯源,皇帝和护国长公主都脱不了干系。

怎地如今他们相亲相爱了,自己反倒一错再错,不仅自己陷入泥泞,还把整个沈家给拉下了水!老天爷……,何其不公?!

“娘娘,你这是怎么了?”沈妈妈打量她道。

“没事。”沈倾华无力的摇了摇头,刚想打发人让自己静一静,忽地听见外面宫人传话,“启禀娘娘,晋国夫人和沈六奶奶求见。”

沈倾华一怔,忽地想起邓玉儿昨天三日回门,今天是来进宫谢恩的罢。

皇帝有意要给邓家体面,帮那贵妃娘娘竖立一个强有力的娘家,自然会不遗余力的抬举邓家,给他们家的人脸上贴金。

邓玉儿挽了妇人头,神色却还带着几分少女青涩,一面行礼,一面甜甜笑道:“见过惠嫔娘娘。”等对方受了礼,赐了座,先回身去搀扶婆婆,“娘,你坐。”

晋国夫人笑道:“好个孝顺的孩子,你也坐。”

沈倾华问了几句家常话,反正黄梅跟影子一般的离在角落,说不得别的,邓玉儿又在跟前看着,也不能用茶水写字。

如此说了一会儿。

邓玉儿虽然年纪轻,但是会看眼色,觉得气氛不是太好,想着或许人家母女有体己话要说,自己何苦碍眼来着?因而便起身陪笑,“请惠嫔娘娘恕罪,方才已经去看了贵妃娘娘,这会儿……,我还想去瞧一瞧襄嫔娘娘。”

沈倾华见她机敏懂事,点了点头,“那好,让人领着你过去吧。”

晋国夫人亦是赞许了一眼,继而等人走了,却是神色担心的看向女儿,“怎么瞧着娘娘的气色不是太好?可是最近劳累着了?”

沈倾华有话说不出,可是苦涩在心里堆积了多年,酝酿了多年,皇帝对自己又是月来也冷淡,实在有些承受不住。

看着母亲殷殷关切的目光,情绪上来,忍不住有了一股强烈的倒苦水念头,当然不是罗里啰嗦的将一箩筐。而是朝着玉粹宫方向指了指,轻声道:“是啊,这些年越来越觉得容易累了。”

晋国夫人自然而然接了一句,“那娘娘多注意休息。”

心下想着,当初知道皇帝和妹妹乱*伦多么震惊,多么难熬,而女儿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年,心里承受的压力更是可想而知!若非丈夫亲口分析,自己也断然想不到,那护国长公主竟然是一个冒牌货!

还作威作福的,骑在女儿头上一直耍威风!

沈公瑾听说贵妃是护国长公主以后,见妻子最近一直压力很大,担心她受不了,便私下找了妻子秘密谈话,“如果我说,护国长公主可能不是真公主,你心里会不会好受一些?”

当年徐家遭逢巨变的时候,沈家的家眷在小县城的老宅安置着,并没有受到安阳之乱的冲击,但是沈公瑾却是跟在前线的。知道徐家两位小姐被乱军冲散,后来徐姝被侥幸找了回来,徐娴却一直没有消息。

隔了好几年后,忽然冒出一个昭惠长公主出来,底下部将都有些疑惑。

一个孤身女子逃难走散,能遇着什么不好的事且不说,若是她还活着,怎么不早点到济南投奔?要隔了这么些年,才想起自己的家人来?说什么徐娴嫁去了外省,那也只能哄一哄外人罢了。

这个迷惑一直在沈公瑾心里装着,不得揭开。

直到听老妻说,护国长公主就是贵妃娘娘,再联系当初皇帝在灞水河救人一事,以及护国长公主下嫁叶东海,不难分析出她到底是什么人。

沈公瑾跟晋国夫人说这些,是因为担心老妻性格太过清高,忍受不了这种乱*伦之事,说完以后再三叮咛,“此事你心里面知道就行了,将来见着贵妃娘娘,可别流露出什么情绪来。”

这一点,晋国夫人心里当然清楚。

然而见女儿如此痛苦不堪,忍不住心疼,细想女儿性子似自己,接受这种禽兽行为一定难熬,这些年只怕都没睡好觉。

心头一软,便也指了指玉粹宫方向,摆了摆手。

然后用茶水在桌子上写下“顾氏”二字,语带双关说道:“你爹说了。”顿了顿,“凡事要放宽心才自在,娘娘想清楚了,往后可别再如此烦恼了。”

“爹说的?”沈倾华心口乱跳,疑惑问道。

母亲这话这是什么意思?父亲说的?说那玉粹宫的贵妃娘娘,不是护国长公主公主,而是顾氏?哪个顾氏?京城里数的上名号的顾家,便只有京兆尹那一族人!

顾氏,叶东海……,护国长公主,皇帝,沈倾华心中的迷惑渐渐明了。

264凋零

秋光晴好,湛蓝的天空干净得没有一丝云彩。

顾莲才洗了头发,揉干了,坐在院子里树下散发剩下的水汽,觉得差不多干了,便让灵犀过来细细的通头发。

合欢站在旁边帮拿镜子,看着那一头黑缎似的及腰长发,羡慕道:“娘娘的头发可真是好,奴婢的太薄了,连一个复杂点的发髻都盘不成。”

顾莲抬眸看她,浅笑道:“不是跟你说了法子,让平日你细细的保养来着。”

“哎呀,太麻烦了。”合欢皱了皱鼻子,“奴婢可没有娘娘那么好耐心,又要每天不厌其烦的通头发,又要吃食讲究,什么黑芝麻、何首乌,还要这样轻轻洗,那样蚊子劲儿似的揉干,每次都这样累也累死了。”

灵犀手上动作不停,笑话她道:“又想美,又懒得动,哪有那么好的事?”

合欢抬杠道:“咱们娘娘不就是大美人儿么?”

灵犀笑道:“娘娘自然是美的,可是也有细细爱护呀。”她一贯要比合欢心思通透一些,轻声细语道:“谁能生下来一辈子都是天仙儿呢?便是娘娘这般天生丽质,亦是需要细细养护的。”

惹得顾莲一笑,“灵犀你的成语用得不错。”

“人怎么能只看外表?”合欢闲起来就爱跟人磨牙,看着灵犀,反驳道:“娘娘好看不假,但是更好的是性子柔和、待人宽厚,所以皇上才爱重娘娘呀。”

顾莲觉得她俩说得热闹有趣,忍不住插嘴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做‘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合欢连连点头,“对的,奴婢就是这个意思。”

顾莲对子镜子抚了抚面颊,底下话锋一转,嫣然笑道:“可一个女子若是连颜色都没有,那更是一天也好不了。”

合欢怔住,灵犀在后面“扑哧”一笑。

顾莲往后摆了摆手,示意好了,然后躺在长椅上闭目养神,——什么心灵美?也只得哄年轻的傻姑娘罢了。

现代女性有才有干,或许还能打拼出一份成功事业。

而自己……,若是早早的任由容色皮相褪去,就算徐离心里有自己,兴趣也一样会大打折扣,——美丽的外表,是自己三千宠爱在一身的根基。

现如今自己是古代女子,且没有身份,自己唯一能仰仗的就是他的宠爱——

至少在儿子们长大以前不能失去!

当然了,光靠一张脸和一副身段亦是断断不够。

自己在徐离身边相伴了六年多,没有一日不是谨慎小心、三思后行,能让他高兴的事尽力去做,能帮上他的地方倾力而为,便是发脾气、使性子,也没有一次真的不顾他乱来。平日里,尽量不得罪任何一个人,能与善的地方从来没有吝啬过,可以说是夹着尾巴做人了。

别人只觉得自己命好,得圣宠,却很少看到自己的努力和付出。

没有办法,因为自己没有其他任何退路,一旦失去这份宠爱,可没法像现代女性一样潇洒,——别说再找什么第二春,命都要给赔进去!

“想朕了?”徐离的气息扑在她的脸上,不知何时走近。

顾莲睁开水光潋滟的明眸,刚刚沐浴过,眼睛润润的好似水洗一般,清亮得倒影出皇帝的影子。看着那张近在尺咫的俊美脸庞,伸手摸了一下,“是啊,在想今晚上要不要翻你的牌子呢。”

徐离蜻蜓点水的吻了一下她的唇,“翻吧,朕会好好服侍你的。”

顾莲轻轻笑了起来。

皇帝一向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因太医说了,产后需要禁止一段时间房事,他便两个月不提那事儿。末了,还专门让太医过来把了脉,看了自己的面色,觉得已经恢复得没有问题,方才开起荤来。

这一点,自己还是很感激他的。

毕竟后宫里面的嫔妃已是虚设,自己一天不理会他,他就得过一天和尚日子,二十多岁的男子**应该旺盛。他能够顾及到自己的身体,牺牲闺房性*趣,就算放在普通平民家里面,也是一个体贴的丈夫。

所以有时候他很霸道、不讲理,可是想起他的各种好处来,自己也只能叹气了——

就算是个混蛋,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好混蛋吧。

顾莲在心里把徐离埋汰了一番,见他目光铮铮的看着自己,忍不住好笑,又不敢说与他听了,只做羞涩道:“晚上再说这些,大白天,叫人听见了笑话。”

徐离好笑道:“哪里还有人?”

“反正晚上再说。”顾莲抓起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眼睛上面,嘴里道:“今儿太阳好得很,太刺眼,你替我挡一挡光线罢。”

徐离哼哼道:“你还真会安排人。”

“你不愿意?”顾莲忍着笑耍起花腔,叹道:“那就叫灵犀或者合欢过来罢。”

徐离刚从一堆叫他脑仁疼的政事中过来,难得岁月静好、浮生偷闲,哪里舍得让别人过来打扰?心下当然知道她是在说笑的,捏了捏她的耳朵,“你就作怪吧?麒麟他们都一天天大了,你哪里像是个做娘的人?只这般小孩子脾气。”

可是……,自己就是喜欢她软语娇嗔的模样——

叫人爱不释手。

从灞水河那一刻情感破茧开始,一转眼,六年时间过去了。

为了得到她,自己可谓是千般手段用完,万般心思费尽,不知道怄了多少气,伤了多少神,一颗心起起落落不知道多少回。

可是有些情感,没有经历过并不懂得是什么,一旦食髓知味,就会变得终生难舍难弃。有那样一个人,注定了命运里会和自己牵绊羁深,哪怕有怀疑、伤心、愤怒,但亦有甜蜜、宁馨、满足,像是溶进了血液里,刻进了骨头里,再也不愿、更不能分离。

不论悲喜苦甜,都只因为……,是她。

如今除了朝堂政事,大部分的精力都花在了为她铺路上面,这一次,自己要为她把后面的路彻底铺平!让她成为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和自己一起受天下臣民叩拜,共赏万里锦绣山河!

自己说过,会给她更好的、最好的,就一直努力去做,尽全力去做,从来没有过半字食言,但愿她……,从今以后心无旁骛、再无他念。

皇帝心若磐石、意志如铁,要一力扶植顾莲当上中宫皇后,不达目的不罢休!

可惜,不是每个人都跟他一样想。

至少在晋国夫人的眼里,已婚生女的顾莲是没资格做皇后的,但是她明白,以皇帝冷落六宫、专宠顾氏的态度来看,十有□要册她做皇后!

母仪天下的中宫皇后,怎么能是一个一女事二夫的……,若是叫天下百姓知道,何以臣服叩拜?就算女儿因为云子卿行为不慎,叫皇帝猜忌,没有机会入主中宫,那也应该选一个身家清白的女子。

“你怎么还是整天不痛快?”沈公瑾打量着老妻,头发抿得紧紧的,一丝儿乱发都没有,脸色严肃且带着隐隐的义愤填膺,不由心下猜疑,“难道前几日进宫遇着什么不好的事?”忽地一惊,“你该不会去和贵妃娘娘对质了吧?!”

“怎么会?!”晋国夫人嗔怪了一句,皱眉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没有就好。”沈公瑾正色道:“我说那些话,是为了让你心里好受一些,免得想些什么乱……,总之你不要去惹是生非。”

晋国夫人没有回答,忽地抬头问道:“你说,皇上会不会册封顾氏为皇后?”隐隐的,盼着丈夫能够驳回喝斥自己,且再找几个理由出来。

哪知道,丈夫的答案却是叫自己大失所望。

沈公瑾诧异道:“这还用问吗?顾氏皇子都生下两、三个了,且要是大皇子也真的是她所生,那么三个皇子皆为一个母亲,不立她立谁?惠嫔娘娘虽然好,可惜到底肚子不够争气,且在皇上心里的份量也不如顾氏,如今还只是嫔位呢。”

“我不是说一定要咱们女儿。”晋国夫人一想到顾氏传话的那句,“晋国夫人知不知道,你那好女婿云子卿因何而死?别再做皇后娘娘的春秋大梦了。”,心里便有一口恶气咽不下去!

她自己又是什么清白的身份了?还好意思,这般耀武扬威的讥讽整个沈家?顾氏不过是仗着自己年轻貌美、魅惑君上,一时猖狂罢了。

“你到底在想什么?”沈公瑾见妻子神色越发着恼,不由沉了脸,“我大约猜得出你心里的那些想头,打量顾氏是已婚妇人二嫁,身份不够清白,所以做不得母仪天下的中宫娘娘,对不对?!”

晋国夫人的心事被丈夫直接说出,目光微微一闪。

沈公瑾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不免恼火,“且收起你们林家的那些酸腐清高!也不看如今是什么情势,还满脑子不切实际!此刻无人,跟你说一句会被摘脑袋的话,皇帝若是讲究规矩,又怎么会起兵自己夺了天下?!天皇老子他都不怕,还怕区区几个酸腐文人的非议吗?”

“这……,这怎么能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能够不顾别人非议自己夺天下,为什么不能立自己爱重的女子为皇后?”沈公瑾实在怕妻子给沈家招祸,因而口气十分严厉,“你且想一想,薛家上上下下是怎么死?端敬王妃又是怎么死的?”

“老泰山、嫡妻、嫂嫂,皇帝对哪一个手软了?!”

“难道沈家比他们这些人还要贵重?还要叫皇帝顾及?你平日孤傲一些我不管,但若是拉上整个沈家去陪葬,那……,就别怪我不念夫妻情义!”

晋国夫人脸色煞白,也不知道是被丈夫的绝情吓到,还是忽地想起皇帝的种种冷酷无情,张嘴半天,才勉强吐了一句,“我没有,只是心里觉得过不去那个坎儿。”

“过不去也得过去!要不就把你的心里坎儿给拆了!”沈公瑾语气不容商榷,越说越是上火,冷声道:“感情我们男人在前线拼死拼活,用命挣点功名,这富贵荣华还没有享受够,你就打算在后面拆台啊!”

晋国夫人强撑分辨,“我说了,我没有。”

“最好没有!那些念头想都不要想。”沈公瑾见已经把妻子给震慑住,继而缓和口气,一张一弛才不会叫人把弦绷断了,“你要明白,皇帝不是那种深宫里长于妇人之手的天子,他是骑马提枪上阵打天下的开国皇帝!朝中大臣谁敢跟他说个不字?三朝元老又在哪个犄角旮旯?”

与妻子细细分析道:“顾氏能够稳稳的呆在后宫里面,难道皇太后会不知情?这说明什么?说明就连皇太后也拧不过皇帝,这天下……,只有他一人说了算。”

晋国夫人想起当初太后的淡然,不由心下一黯。

沈公瑾继续道:“且沈家是靠武将战功立足的,新朝建立,皇上恩旨封了我做晋国公,已是皇室贵胄之下最贵重的一份。”加重语气,“你要记住,咱们家现在成了公卿勋贵,不像那些十年寒窗苦读的官宦之家,要走什么文死谏的路子。”

“咱们只要站对了队伍,就是子子孙孙永世的荣华富贵。”

沈公瑾要好好敲打妻子,免得她惹出祸事来,特别叮咛了几句,“往后你进宫见了贵妃娘娘,不许愁眉苦脸的!也不许故意生疏回避,叫她看出行迹来。”

晋国夫人心里一阵苦笑。

丈夫要自己……,对那个二道改嫁、作威作福的女人叩拜,还要卑躬屈膝,甚至要献媚讨好于她,真是想一想就叫自己恶心死了。

沈公瑾接着道:“贵妃娘娘多年来一直圣宠不衰,且接连生下皇子,足见皇帝对她爱宠之深,这个不消我多说吧?而且现在得罪他,就等于同时得罪邓猛和邓恭,以及顾家、穆家,最主要是得罪了皇帝,得罪了几位小皇子!”

便是真的能够拿着礼仪道德,逼着皇帝放弃顾氏,但是还能逼他能放弃皇子么?将来几个皇子长大,想起是谁害了他们的母妃,沈家能落着什么好果子吃?

且以皇帝这些年的种种态度来看,根本不会听人劝,只会嫌人烦。

晋国夫人的脸色越来越白,心下越发骇然,丈夫说的话没有一句能够反驳,的确是自己低估了顾氏,这个女人太有心思和手段!

不光绑架了两个邓家,还把沈家也给捆上了。

“夫人呐。”沈公瑾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顾氏羽翼已成、根基庞大,不是咱们沈家能得罪的人。”为了安抚妻子,同时也算是安抚自己的那些失望,“不如等等,等到将来惠嫔娘娘生下皇子,过个十几年,皇子们长大了再看情况罢。”

惠嫔娘娘生下皇子?晋国夫人心里越发苦涩,还不知道女儿有没有那个机会了。

虽然不知道云子卿是怎么一回事,但既然女儿说“他害了我”,之后云子卿又被赐死,自然让皇帝忌讳震怒的事情。

因为这个缘故,让皇帝对女儿变得疏远起来。

唯一庆幸的是,皇帝只是处死了云子卿,却并没有对女儿怎么样,可见错不在自己女儿。但是有顾氏在旁边争宠,女儿人又老实,肯定比不得那些狐媚妖道的,可别等到皇帝气消再想起女儿时,都人老珠黄了。

因为沈倾华行动言语被限制,晋国夫人又只往好的方面去想,完全低估了云子卿事件的严重性,反倒一番自我安慰开解——

只盼着女儿能够有复宠的那一天。

至少……,能再生下一、两个皇子做臂膀。

“当年的幽州之乱你还记得吧?”沈公瑾把能想到的都说了,“顾氏能够以妇人之力调度军机大事,可见心思深沉,这种人一举一动都是有深意的,你若是觉得她只有美色没脑子,你可就打错主意了。”

说到这个,晋国夫人更是微微一怔,……她的确不是那种没脑子的女人。

“你可能不知道其中凶险。”沈公瑾回想起当初的旧事,亦是一阵心潮起伏,“若非顾氏当机立断做了安排,一面给皇上送信,一面用太后手谕调度邓猛平乱,说不准今天坐在龙椅上的人……”指了指太后陵的方向,“就是那一位了。”

晋国夫人目光闪烁,惊惶道:“你的意思……,是说顾氏对皇帝是有大恩的?甚至这份天下能够夺下来,亦有她的一份功劳在里面?!”

这个女人,远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棘手!

“还有一件事没告诉你。”沈公瑾回忆起灞水河的往事,自己并没有跟着去,但是当时人在幽州城里,自然听说了当时的情景,——把这件事说给妻子听,她应该就能明白,顾氏在皇帝心里的分量了吧。

果不其然,晋国夫人听了以后满面惊骇,“皇帝竟然不顾三军将士,不顾兄长,甚至不顾惜自己的性命,亲自跳河救了顾氏!”喃喃道:“这……,哪是爱重,简直就是走火入魔了。”

沈公瑾苦笑道:“或许是吧。”

晋国夫人出了会儿神,疑惑道:“可是这么些年,怎地没有小道消息传出来?”

“因为当年北上的兵马都留在了北边。”沈公瑾摇了摇头,“至于像我们这种回了京城的将领,谁会嘴上没个把门?去说皇帝为了妇人弃三军的过失,是嫌脖子上的脑袋长得太牢固了吗?这些话我从来就没打算说,若不是担心你想不开……,估计一辈子都不会提起的,今儿说了,你且在心里牢记才是。”——

竟然如此?!

面对丈夫一盆又一盆的凉水泼来,晋国夫人便是天大的火气,也给浇灭了。

可惜这些话沈倾华没有听到,也很难有机会知晓。

虽然不像晋国夫人那般义愤填膺,但心头大石被摘,失去压力,心里不免跟着失去了平衡,——对顾莲,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不敢对她怎样,只是见面越发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顾莲虽然发觉了,但想着沈澈少了一只眼睛,她这个做姐姐的心里不好受,心情不好也不奇怪,只客套了几句,“别太辛苦,有空记得多歇一歇。”

然而沈倾华却是歇不成。

宫外又有人送来消息,三郡主的病一直都不见好,起初只是一些风寒症状,吃了七、八天的药,没有减轻,反倒越发的严重起来。

咳嗽还罢了,还发烧,已经连着烧了两天两夜。

这事儿本来不与沈倾华相干,但是三郡主一直闹着要见徐策,且如今是沈瑶华负责照顾三郡主,想不管也不行。万一三郡主有个三长两短,便是妹妹清白坦荡,只怕在别人眼里也变做毒妇了。

如今不敢叨扰顾莲,只得再次硬着头皮禀报给了皇帝听,请求圣裁。

“朕又不是大夫,说也无益。”徐离神色冷淡,只道:“既然病得重了,就多叫一个太医过去瞧瞧罢。”

沈倾华只得无奈去了。

哪知道下午又有人来报,说是三郡主看着很不好,怕是熬不过,请求皇帝和皇太后派个人过去看看。

三郡主虽被软禁,但却依旧还是皇室宗女,下人们可不想但干系。

沈倾华想着皇帝的冷淡神色,以及对自己的不耐烦,估摸再去,也只能是惹得他心烦罢了。因而去找了皇太后,将此事回禀,恰巧徐姝今天进宫来说话儿,起身道:“正巧我也要回公主府去,就顺道过去看看罢。”

皇太后想起三郡主下耗子药的事儿,不由叹气,“去吧,瞧一眼,好歹是你的侄女儿。”又道:“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明儿告诉哀家。”

可惜,却是没有明儿了。

这边徐姝出了皇宫,马车刚刚行驶到徐策府,就见下人们在忙着摘红灯笼,换上白纱幔,不由大惊失色,急急叫了一个过来问道:“谁死了?!”

“启禀乐宁长公主殿下,三郡主没了。”

265、 错上错

对于三郡主,徐姝并不是太熟悉。

六年前新朝建立之际,三郡主才得一岁多,端敬王妃和几个孩子搬去王府,只得逢年过节,一年见上几回罢了。

况且年纪差得太多,除了打个招呼也没什么话说。

不像大郡主和二郡主,从前徐家三房都是住在同一处宅邸里面,姑姑侄女自然经常见面,比较之下要相熟的多。

所以听说三郡主死了,徐姝虽然震惊,但是伤心却说不上有多少。

加上麒麟可爱,在宫中经常陪着逗趣玩耍的,亲密得多,之前对三郡主下耗子药的事亦是恼火,不过是看在她是哥哥骨血的份上,才没有发作罢了。

可是……,侄女今年才得七岁。

夭折的孩子总是叫人惋惜的,且不忍心,再想起卷入纷争死了的二嫂,远去千里之外的两个侄儿,以及默默无闻守在太后陵的哥哥,心下不免沉甸甸的。

徐姝没有进去,而是看了看天色,还不算晚,复又上了马车,“回宫。”

暮色霭霭,一片金灿灿的霞光却带着哀凉。

皇太后听到三郡主的死讯,亦是吃惊,和徐姝一样,对三郡主的感情很浅薄,但毕竟是自己的孙女,是儿子的骨肉。不免一番感叹,“小小年纪,这么突然就……”忽地目光一闪,问道:“你瞧着,淑姐儿走得可还安详?”

徐姝摇了摇头,“我没进去。”

她幼年时受安阳之乱的冲击,见了太过血腥残酷的场面,以及噩梦般挥不去的姐姐惨死情景,对死人有一种本能的抵触。

姐姐……,即便多年之后想起,徐姝仍是忍不住一阵心酸。

如果姐姐还活着该多好,她那么温柔大方、体贴,又疼爱自己,加上年纪相仿,有好多不能对母亲说的话,却可以和姐姐说。

比如此刻,她若在,就能帮着劝慰一下母亲。

皇太后打量着她的神色,猜到了几分,“罢了,你见不得那些。”红了眼圈儿,“一个个的,都是叫哀家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怜你姐姐大好年华……”

说着,忍不住红了眼圈儿。

“母后。”徐姝心情亦是沉重,坐在旁边,拉了母亲的手,劝慰道:“姐姐是一个好女子,便是走得早,来世也会再投一个好胎的,莫要再难过了。”

“嗯。”皇太后点了点头,忍住难过。

徐姝不想再继续勾得母亲伤怀,转移话题问道:“方才母后问的那话是何意?难道怀疑有人做了手脚不成?!”

皇太后欲言又止,却道:“没什么。”

徐姝一向都是个聪明人,思量了下,终于渐渐了悟,……想到顾莲。

三郡主挑唆大公主,对麒麟下耗子药,试问哪个做母亲的能够不愤怒?偏她对三郡主一句苛责都没有,除了好性儿,——会不会是隐忍不发?等待时机?

一时间,母女俩生出一种彼此明了的默然。

“不会吧。”徐姝终于先开了口,辩解道:“且不说她一向都是柔和的性子,就算因为麒麟的事生气,可是前几个月刚生了小豹子和小狼,而且小狼瞧着特别不好,她哪里还有心思分做别的?况且,她现在也不是护国长公主了,连宫门都不得出,玉粹宫的宫人也是一样。”

皇太后想说一句,“这种事哪用亲自动手?”,但是无凭无据的,也不好随口就乱给顾莲泼污水,——不怪自己怀疑她,毕竟母亲爱护孩子是天性,就算是温顺的母鸡被惹急了,为了小鸡,还要拼命啄人呢。

加上三郡主死得突然,前几天只听说是得了风寒,怎地一转眼就送了命?这其中很可能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当然也未必是顾莲,沈瑶华也很有下手的可能,当初她可是小产过的,甚至……,沈家如今和邓家结为姻亲,两人联手也未必没有可能。

最终,皇太后长长叹了一口气,“罢了,还是等问过太医再说吧。”

“启禀太后、长公主,惠嫔求见。”门外有宫人传话道。

这边皇太后点了头,沈倾华很快被人引了进来,先行了礼,然后朝徐姝问道:“三郡主那边怎么样了?听说公主殿下回来,妾身特意过来问个准信儿。”

徐姝看了她一眼,简短道:“没了。”

“当真?!”沈倾华惊得瞪大了一双明眸,她倒不是为伤心震惊,而是担心自己的妹妹沈瑶华,这、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小姑娘,怎么会突然病故了呢?不会叫妹妹瑶华摘不清吧?

徐姝嫌恶的看了她一眼,“这种事,我还能扯谎咒人不成?”

沈倾华知道她讨厌自己,顾不上为对方的嫌恶而生气,只是追问道:“那妾身的妹妹可说了什么?太医呢?太医又是怎么说的?”

徐姝淡淡道:“我没进去,不知道。”

沈倾华实在为妹妹着急上火,不免有些激动,“怎么都到了却没进去?”

“与你何干?!”徐姝一声冷笑,——没进去就是没进去,难道自己还要细细解释原因不成?看来云子卿的事情没有牵连到她,这几年好日子过多了吧。

“妾身唐突了。”沈倾华赶忙赔罪。

心下却忍不住一阵猜疑,三郡主得风寒怎么会送了命?难不成是妹妹一时偏差想错了什么,所以就……?不不不,不会的!

妹妹一向都是良善单纯的性子,连虫子都不敢碾死,又怎么会去害一个小孩子?即便当初小产过,毕竟只是一块尚未成形的血肉啊。

正在猜疑不定,忽地听见徐姝问道:“对了,三郡主生病的这些天里,贵妃那边可有什么吩咐和安排?”

贵妃那边?沈倾华微微一怔,强压纷乱的心绪,脑海里面飞快闪过好几个念头。

自从云子卿的事闹出来以后,乐宁长公主别说待见,从来碰面时都是不正眼瞧自己一下的,方才还无端端的对自己发了火。

且她一向和顾氏交好,怎地反倒私下向自己问起顾氏来?这里面有蹊跷!

当初三郡主挑唆大公主下耗子药一事,并没有传开。

沈倾华自然是不知情的,不过晋国夫人进宫的时候,曾经提起过,因而知道徐策府里出了大事,继而导致两位小郡王分封离开京城。

试想几个小孩子能做什么惹怒皇帝的事,总不能造*反吧。

莫不是……,这一切都和顾氏有关?

似有什么关联,蛛丝马迹一般隐隐欲要连成线,但却不够明晰,只是沈倾华大致确认了一点,乐宁长公主应该是在怀疑顾氏,且不太高兴。

这两人平时沆瀣一气,难得竟然有分崩离析的时候。

沈倾华想起徐姝的飞扬跋扈、咄咄逼人,再想起顾莲绵里藏针、口是心非,想起自己被她骗了整整六年,想起沈家因为她牵连到今日地步,——再瞧着她们俩现在互相猜疑厌恶,心头顿时掠过一阵清风。

这么多年,两人都做出一副亲亲热热的好姐妹模样,把自己当猴子一样耍,居然也有今天?只是此刻没有时间多想,诸多念头在脑海里一瞬划过。

接着当机立断,回道:“贵妃娘娘那边……,没有吩咐。”

“没有?”徐姝本来就有所怀疑,听了这话,不由更加疑惑,方才生气微皱的眉头拧得更紧,“当初三郡主病了的时候,她听说了,就什么吩咐都没有不成?”

“确实没有。”沈倾华说起当天情形,“那天刚好赶上镇北侯父女进宫,贵妃娘娘还有襄嫔娘娘,他们……,一家子亲戚在一块儿说话呢。”

“哦?”徐姝想了想,“那她事后没有再问你?”

沈倾华摇了摇头,“没有。”

顾莲的确没有再问过她,倒是问了皇帝几句,但皇帝并没有提起三郡主病得重,只说是小孩子胡闹,便想着是三郡主年纪小、不懂事,借着一点小病撒娇而已。

加之后来沈倾华再也没有提过,自然以为伤风好了。

沈倾华是奉皇帝之命,不得再用后宫琐事去打扰顾莲,但她不解释,听在徐姝和皇太后的耳朵里,不免别有一番想头了。

顾氏……,似乎在有意回避着什么。

等着沈倾华走了以后,徐姝静默了一阵,忽地起身,“我要去问她!”

“怎么问?”皇太后却拉住她,“若是此事不与顾氏相干,只是淑姐儿命里有这一道劫数,岂不显得咱们信不过她胡乱猜疑?”顿了顿,“若真是她……,你问了,她还能坦然承认不成?”

徐姝目光闪烁,终于缓缓坐了下来。

皇太后叹息道:“罢了,淑姐儿已是长歪了的坏苗子,况且人都死了,再刨根究底的还有什么意思?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假如真是顾氏暗地里下的手,后面该怎么收场呢?难道还能把她杀了不成?顾氏不仅是儿子的眼珠子,还是三个皇子的母亲,岂能为了一个小祸害而去杀她?更何况,儿子也不会答应的。

当初老二媳妇背地里搞些小动作,皇帝灭起自己的嫂嫂,眉头都不皱一下,更不用说二房的这几个小祸害了。

当初为了麒麟险些遇害的事,儿子的脸色可是难看了一个多月,那是顾氏为他生的第一个儿子,是他心窝里面的一块嫩肉,偏偏那几个小混账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想出下耗子药这种蠢毒计划!

而做了皇帝的小儿子,本来就对哥哥那一支血脉十分忌惮,再看到是这么几个不消停的小祸害,只有更恼怒、更嫌恶的,怕是早就恨不得处之而后快!

想到此处,皇太后更是心头猛地一跳。

难不成……

罢了,罢了!自己宁愿不去查,宁愿就永远不知道真实的□,这样就可以当做此事跟顾氏和儿子毫无关系。顾氏还是那个温温柔柔,蹲在麒麟身边讲道理的好母亲,儿子还是那个孝顺自己、关怀备至的好儿子。

这从前相亲相爱的一家子,一旦成了皇室,就恨不得你杀了我,我灭了你,——手心手背都是肉,看着底下儿孙们以命厮杀、血流成河,心痛的只有自己。

皇太后揉着微微发痛的心口,决定把此事给抛开。

徐姝却在一旁发怔。

自从“护国长公主”死了以后,顾莲便再也没有出过皇宫,而徐姝现在大部分时间住在公主府,两人见面的时间少了很多。后来顾莲再度怀孕、生子,现在每天光是三个孩子的事,就够叫她忙乱的。再加上徐策和几个孩子的事,夹在其中,两人虽然没有交恶的地方,但是也不如之前几年那样亲密了。

徐姝只是一个平常的姑娘,再加上事情凑巧,还被沈倾华搅浑了一池水,又兼之皇太后隐忍叹气,不由越想越多——

想着侄女可能是被顾莲杀的,心里真是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若是皇室宗女她都想杀就杀,那么将来,万一自己得罪了她,就算不至于凭她随便拿捏生死,那也需要谨慎顾及。特别麒麟他们中的一人立储以后,这后宫岂不是成了她的天下?自己这个长公主也得以她为尊,不能和以前一样无所顾忌的行事,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自己庇护的“姐姐”了。

原来在不知不觉之中,彼此的位置已经悄悄地发生了变化。

徐姝忽地有一种透彻的顿悟!

以及……,淡淡的不适。

******

三郡主的死讯,因为沈倾华恪守皇帝不让打扰的原则,顾莲是晚间才从皇帝口中得知的,大惊道:“不是就前几日生了一场小病,且这些天都没消息,我还以为好了,怎么突然就……”叹了口气,倒是不知道点什么好。

对于麒麟被人谋害一事,自己心里的确一直都不能释怀。

但那几个孩子是徐策的儿女,由不得自己做主,而且毕竟麒麟没有出事,只不过想起来十分后怕,——对方只是杀人未遂,自己也不至于对着几个孩子死咬不放,只盼远去的两个再不回来,呆在京城里的这个老老实实的。

现在小小年纪的三郡主突然暴毙,顾莲当然不会伤心,但是也不会额手称庆,心思几番辗转盘旋,开口道:“罢了,好好安葬了吧。”

徐离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道:“嗯。”

顾莲的目光在他脸上扑闪了半晌,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问,而是缓和神色,亲手替他盛了一碗银鱼竹笋羹汤。

麒麟推开旁边的宫人,将小碗递了过去,“母妃,我也要。”

对于堂姐曾姐想对自己下毒的事,完全不知晓,眼下只是见母妃对父皇好,忍不住也要争一份,——母妃说错了,分蛋糕的人还有父皇一份呢。

顾莲接了碗,亲手替儿子盛了小半碗羹汤。

麒麟看了看父亲的一大碗碗,再看看自己的小半碗,贪心道:“没有装满!”

顾莲笑道:“你多大个胃?吃完再说。”

“吃不完扔了便是,有什么要紧?”徐离忽地接话,让宫女拿了碗过来,自己动手给儿子添了大大的一勺,含笑问道:“够不够?”

麒麟甜甜笑道:“够了!”

父皇对自己最好了,别人见了父皇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有自己,可以在父皇面前亲热撒娇,父皇提起自己的时候,也要比提起小豹子和小狼多得多呢。

他在母妃那里拿走了一块蛋糕,却补给自己大大的一块。

麒麟觉得自己很懂事,想明白了,心情十分的好,低头一口一口的喝汤,还不忘拍个马屁,“父皇和母妃盛的汤,就是比别人盛的好喝多了。”

顾莲听了失笑,“马屁精!”

徐离笑道:“这是咱们麒麟懂事、孝顺,快多喝点罢。”

窦妈妈在旁边凑趣,等着麒麟吃得停住时,笑了一句,“大皇子你这么说,往后奴婢可不敢再替你盛汤了。”

麒麟却一本正经回道:“等小豹子和小狼长大了,你给他们盛吧。”

惹得周围服侍的宫人们一阵轻笑。

顾莲摸了摸儿子的头,笑话他,“小贪心鬼,恨不得好的都是自己的。”

“朕看麒麟答的不错。”徐离依旧替儿子辩解,“他才多大年纪?换个人,没准儿就被窦妈妈问住了。”只是补了一句,“不过等小豹子和小狼长大了,麒麟你有好东西,也要记得跟弟弟们分享。”

麒麟连连点头,马屁拍得十分顺溜,“我听父皇的。”

顾莲见他们父子俩一语一对的,相处的十分融洽,而徐离今天似乎特别的宠溺麒麟一样,不管麒麟说什么,他都要心疼的描补几句上去,替儿子辩解。

方才在心头盘旋的那句话,再次浮起,但又再次缓缓压下。

*****

三郡主去了,徐策那边肯定要知会一下的。

本来皇太后已经找皇帝商议过,说是让二儿子回来送孙女最后一程,这一次皇帝居然没有反对,答应得还挺爽快,“出殡那天人多眼杂不方便,趁着这几天清净一些,就让二哥回来看一眼罢。”

哪知道消息传到徐策耳朵里时,却道:“我亲眼见了难免伤怀,就在此地为她上几柱香,不回去了。”又交待,“年幼早夭,这可不是白喜事,所以淑姐儿的丧事不必隆重铺张,早日入土为安便是。”

他不回来,皇帝肯定不会叫人绑了他回来。

因此到了出殡的那一天,为三郡主送行的,便是徐姝和沈瑶华,以及大郡主、二郡主和大郡王,——皇太后是祖母不用亲自去送殡,皇帝这个叔叔日理万机,也肯定没有那个闲功夫,至于大公主和麒麟等人年纪太小,而后宫嫔妃就更不能出宫了。

徐姝留意看了看沈瑶华,见她神色淡淡的,虽然有几分悲戚之色,——谁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或者是在悲戚自己呢?但是瞧不出别的端倪来。

回宫见到顾莲,亦是面色平静毫无波澜。

但是这也难讲的很,自己心里十分清楚她的性子,并非看起来那般柔弱,冷静、隐忍、喜怒不形于色,这些她一向都做得很好。

可是母后再三交代不许问、不许查,查出顾莲大家难看,若是查出皇帝来……,那更是不如不查,不如就这么安安宁宁的继续过日子。

“你是不是累着了?”顾莲见她目光漂浮不定,以为她是在为侄女的早逝伤心,虽然自己厌恶三郡主,但是站在徐姝的立场就未必了。因而说起旁的事来,“下个月就要出驸马的三年孝期了,这几年里……,你可再想过自己往后的事?你还年轻,总不好一辈子这么孤孤单单的。”

她本是一番好意,一则关心徐姝,二则想要缓解一下对方的伤感情绪。

但是徐姝正在疑心于她,加上之前的那一番顿悟,此刻听在耳朵里,不免觉得顾莲是在掩饰什么,借口打岔。忽地生出一阵不快,冷冷道:“侄女儿才死了,我哪里有空想起自己的亲事?”

顾莲目光一惊,实在不防她会突然发起脾气来。

或许是自己低估了三郡主这个侄女,在她心中的份量?好像自己那话的确有一点不合时宜,因而改口道:“是我糊涂,不该说那些话的。”

徐姝“嗯”了一声,并不多言。

顾莲想着她心情不好,也不好多问,柔声问道:“你累不累?要不先歇着,我下午再来看你。”

徐姝神色冷淡,回道:“是有些累。”

顾莲被她噎了一下,可是不便认真跟她计较,只得欠身告辞。回了宫,自己琢磨了半天不得其解,忍不住问起窦妈妈,“最近一段日子里,乐宁长公主进宫的时候,我可有说错什么,得罪了她?”

窦妈妈一阵惊讶,“娘娘怎么这样问?”

顾莲摇头苦笑,“不知怎地,我总觉得她对我有些不满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豹子:“我要长大!”

小狼:“我要做妖孽美男~~”

266、自作孽

“不能吧?没有啊。”窦妈妈仔细回想了一下,说道:“上次娘娘见着乐宁长公主的时候,不是还有说有笑的?说是娘娘出了月子好些时间,商议着准备一起去骑马,还说要带麒麟过去看呢。”

顾莲也觉得没有什么问题,摇了摇头,“罢了,许是她真的有些累了。”——

想着过几日就好了。

哪知道这后面过了很久,徐姝的情绪一直都没有好转过来。

不仅忘了相约去西林猎场骑马的事,进了宫,也不再像往常那样爱往玉粹宫跑,只在太后那边陪坐一会儿,便就出宫回去。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顾莲就算再安慰自己,也不能相信徐姝是因为三郡主心不好了,——面都没有见过几次的侄女,哪能让她伤心到如此程度?再说真的伤心,与自己道道苦水才更正常一些啊。

好似……,忽然之间生分起来——

怎么回事?

顾莲心中有一千个、一万个迷惑,特意让人打听着,赶在徐姝去懿慈宫的时候过去了几趟,可是见了面,她又只是保持淡淡微笑客套,并非恶语相向。

总不好掰着人家的肩膀摇晃,你对我怎么不像以前那样亲热了?不仅问不出来,还让自己的看起来十分可笑。

顾莲和徐姝走得亲近,的确有一部分是讨好她的原因,但是这么多年相处,彼此一直交好,并不是没有真感情的。私心里,是真的拿她当妹妹一样看待,为她担心,为她悬挂,怕她一个孤零零日子不好过,所以那天才会说那一番话。

是什么,让她突然对自己生疏远离了呢?

顾莲这一腔心事烦恼没处说,而在京城的另外一个角落,黄家的大小姐也一样存了满腔烦心事,烦得就快要上屋揭瓦了。

自那天商议之后,这一个多月,周善存都没有再来黄家——

因为在忙着准备聘礼。

黄蝉每天在屋子里坐立不安,甚至找个母亲哭诉了几回也不管用,偶尔抓到刘贞儿问她有没有法子,却总是推说想不出来。

开玩笑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能有什么法子?

刘贞儿本来打着如意算盘,想着周善存乱闯黄家,闹得不好看了,这门亲事自然也就跟着黄了。当然她不是为了黄蝉分忧的,而是琢磨着,到时候黄家的人大大丢脸,找不到人撒气,肯定会迁怒到最初提议的桐娘身上。

到时候黄大石心里生气,自己再小意儿服侍他、劝解他,心就偏向自己这边了。

只可惜,一番盘算最终落空。

眼下周善存已经成了黄家的准女婿,这个时候自己再去添乱,岂不是自找麻烦?等到将来两家一结亲,周善存不待见自己不说,黄蝉只怕也是一样。毕竟就算起初她不愿意,但是将来生儿育女时间一长,定然向着周家,再想起自己从前拆散她的姻缘,还不知道怎样怨恨呢。

因而念头转了千百个圈儿,反倒劝道:“原是我想差了,只管想着替大小姐你分忧宽心,却是耽误了一门好姻缘。”只管往周善存脸上贴金,“那天我瞧了一眼,周家大爷长得一表人才、体貌堂堂,且还吃着朝廷俸禄,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男子,大小姐你也莫拧了,欢欢喜喜嫁过去……”

话没说完,便被黄蝉气得叫谅儿进来撵人。

刘贞儿落得耳根清净,隔了几日,晚间黄大石过来留宿的时候,反倒吹了一阵子耳边风,“我看周家的这门亲事极好,只是大小姐不太愿意,前几天我细细的劝了她一回,反倒惹她生气了。”

黄大石不快道:“别理她,小姑娘一点都不知道好歹!”

刘贞儿在心里一声嗤笑,都已经是嫁了人生了孩子的二手货了,还小姑娘呢?说来也是奇怪,这位小姑奶奶既然给安顺侯生了儿子,怎地还闹到和离的份上?许是当初爬床叶东海没留意,醒神一看,是个粗鄙丫头后悔了吧。

她在心里把黄蝉埋汰了一番,心里平衡了些。

面上却是一脸委屈和担心,细细声道:“不管怎样,总归是我惹恼了大小姐,回头她若是对我不痛快,你也别辩,只心里明白就是,好歹等她顺了这口气,妥妥当当嫁了人也就好了。”

做尽好人,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

但是事情却还没有结束。

黄蝉实在想不出什么好法子,索性打算直接摊牌,可如今是桐娘管着中馈之事,要出门,就要在她跟前知会一声。

因而支了谅儿去找桐娘,只道:“大小姐想去买几件首饰,让人备辆马车。”

桐娘是一个机警的人,听了心下起疑,又不好约束小姑子不让不出门,因而一面让人去准备马车,一面当下手中针线,起身笑道:“那好,正巧我也想出去逛逛呢。”

谅儿并不知道黄蝉的打算,以为她是散心去的,见桐娘要跟着,有些担心,“大奶奶容奴婢单独说一句话。”等着屋里的丫头都出去了,方才低声道:“大小姐对周家的亲事不太满意,等下大奶奶若是跟去,只怕……,总之大奶奶你多担待一些。”

桐娘淡淡笑道:“好丫头,难为你有心。”

到底坚持跟着黄蝉一起出了门,还让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跟着,万一闹事,自己也不至于束手无策,如此一番安排方才踏实了些。

说起来,从前在顾家的时候,就觉得九堂妹太惯着这个丫头,如今她脱了奴籍,腰身一变成了黄家的大小姐,中间还做过一段时间公侯夫人,脾气是越发的大了。

加上知道黄蝉对周家的亲事不满意,因而即便她神色冷淡,也不去计较,只怕周家的聘礼赶紧送来,把亲事敲定大家都省心一些。

黄蝉面无表情坐着,心下知道桐娘不会放自己单独出来,不过她真是想多了,难道自己还会偷偷跑了不成?不嫌麻烦,愿意跟着就跟着吧——

只不过稍微麻烦一点罢了。

到了如意斋挑收拾时,黄蝉有意挑了一支十分贵重的翡翠簪子,通体碧绿,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朝铺子里的妇人问道:“多少银子?”

“哎呀,小姐好眼光。”那妇人是成天做生意的人,把黄蝉夸了又夸,说她怎样有眼光会挑东西,这簪子又如何与她相配,翡翠料子又有什么来历,有得没得扯了一大箩筐,最后说道:“原是一百六十四两银子,既然小姐慧眼挑中,便不要零头,只收小姐一百六十两整数便是了。”

偏生黄蝉一脸笑盈盈的,转回头问道:“大嫂,你看着簪子是不是很漂亮?我也觉得和我很是般配,咱们买下吧。”

桐娘身边的丫头婆子们听了,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一百六十两银子,都过小户人家嫁一个闺女了。

可是桐娘是做嫂嫂的,不要表现的对小姑子太过吝啬,就算不买,说话也要委婉一些,朝那妇人歉意道:“实则没有带这么多银子出门,须得回家让人去取。”说着,给心腹妈妈递了一个眼色,“你回去取银子来,若是不够,先问太太拿一些。”

黄蝉轻轻一声嗤笑。

什么问太太拿一些?是叫母亲过来劝自己别买吧。

那做生意的妇人反应敏快,听得这么一说,便知道这桩大生意多半做不成了,热情不免淡了许多。但是打量这对姑嫂穿得体体面面的,就算不是大富大贵,也是哪家的官宦女眷,不至于平白无故的来消遣自己。

大抵是姑嫂之间怄气,小姑子非得指着最贵的东西挑,嫂嫂心疼了。

也罢了,更便宜的一些也多得是。

因而又介绍起其他的来,黄蝉心不在焉的听着,过了一会儿,忽地烦道:“怎地去了半日都不回来?”指了自己的另外一个小丫头,叫坠子的,“你去楼下看一看,人来了,就赶紧上楼来。”

“是。”坠子赶紧下楼去了。

桐娘在旁边看得糊涂,小姑子纹丝不动的坐在这儿,并不像是要闹事的样子,莫非是自己猜错了?她只是心里不痛快,所以发狠要买点贵重的东西做嫁妆,顺便让做哥嫂的出点银子?罢了,反正家里就她这么一个小姑子,一百六十两银子虽然不少,但自己这个做嫂嫂的只出一回血,还是出得起的。

回头落在公婆和丈夫的眼里,也是自己的贤惠。

想到这里,桐娘有些后悔让人去回禀婆婆,可是人都已经去了,这会儿想追也追不回来,等下婆婆过来,就大大方方说银子由自己出好了。

因而又叫了那妇人,笑道:“把方才那簪子再拿来我瞧瞧。”

那妇人不由心头一喜,看着情况多半是这做嫂嫂的要妆贤惠,以便讨小姑子和婆家人的欢喜,不然怎么会看第二遍?生意多半要成,因而比起之前还要热情几许,赶忙捧了那翡翠簪子出来,笑道:“奶奶可是大方,难得这样心疼自家小姑子呢。”

虽然挑东西的是小姑子,但出钱的做嫂嫂,当然要巴结好了。

因而极力奉承,“一瞧奶奶,就知道是大富大贵之家的人,这通身的气派,处处都透着大家闺秀的影子。”

桐娘淡淡笑道:“过奖了。”

她性子偏淡,并不喜欢四下炫耀,不提丈夫是皇帝身边近臣的事。

黄蝉对她们笑语晏晏不屑一顾,只是托腮发呆。

桐娘不自觉看了她一眼,总觉得怪怪的,可是一时间又琢磨不出什么来,而且抬头便见坠子回来了,实在找不出任何破绽。

又等了一会儿,楼下忽然传来“笃笃”的脚步声。

桐娘以为是婆婆过来了,正要准备迎接,上来的却是一个铺子里的丫头,立在门口回道:“楼下来了一位周大爷,说是给黄家大奶奶和大小姐见礼的。”

周善存?!桐娘心头一惊,飞快一想,便猜出是小姑子只是坠子下楼,再让人递了消息,把周善存招了过来——

她要做什么?

正在想着,黄蝉忽然就起身出了门,阻之不及!

楼下的周善存也在疑惑,方才来了一个小厮,说是如意斋的伙计,替黄家大奶奶和大小姐传话,请过去一叙。

这还没成亲就见面不是太妥当,不过想着有黄大奶奶作陪,还有跟随的丫头婆子们在周围,却不是见不得,因而便急急赶了过来。

掸了掸袍子,刚上楼,就在楼梯口遇见一个俏生生的小少妇。

约摸二十来岁的年纪,柳眉杏眼、白面皮,虽然颧骨略高了一些,但也还算有几分清秀,因为脸上有些气鼓鼓的样子,略显几分稚气。

周善存看她穿着打扮不像丫头,且眉眼有几分肖似黄太太,不用猜,肯定是黄大石的妹妹了。

她自己跑下来做什么?莫不是专门为瞧一瞧自己的?

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今儿这身打扮还算过得去,袍子是前几天新做的,而且找了好裁缝,料子也不错。不自觉的把身板挺了挺,站得直一些,脸上浮起礼貌笑容,“这位是……,黄大小姐吧?”

黄蝉亦是打量了对方一眼。

那周善存三十出头的年纪,中等身材,长相当然算不上英俊,但是好在没有中年发福,清清瘦瘦的,看来还算是一个干净体面的人。

心头那口恶气略消,但却不至于马上就改了念头要嫁他。

只是缓了缓口气,压低声音,口齿清晰说道:“你听好了,这门亲事我不想结。”言毕,一转身便又回去了。

留下还没回神的周善存,仿若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渐渐的……,从之前的兴奋之中醒了过来,长长舒了一口气——

黄氏不愿意嫁自己!

也对,她之前嫁给安顺侯叶东海为继室,做过几年公侯夫人,当然看不起自己这种城门小吏了。

不由微微冷笑,她还真当自己是黄花大闺女呢?!

这世上男子出身卑微寒酸不要紧,比如像黄大石那样,有机会有本事就可以自己挣一分官职,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

可是妇人却不一样。

不管你是公侯千金,还是官宦小姐,或是什么小家碧玉,一旦破瓜生了孩子,便是再矜贵也掉价了。

而自己固然不是什么达官贵人,但是好手好脚的,身世清白,祖上也还留了一些房屋田产,养家糊口不成问题。且自己还没有儿子,原打算等黄氏嫁了过来,就把她好好供着生儿子的,却不料人家根本不愿意!

可是如今亲事都已经跟黄家说好,此刻自己再反悔,就等于得罪黄家,——毕竟订亲虽然没有公开,但是自己却听了一耳朵的黄家和叶家秘闻,做了亲戚自然不怕走露,若不是结不成亲黄家岂不担心?

哪怕是因为黄氏不愿意嫁而反悔,终究一样是结下了怨。

周善存并不是面上看着那般老实的人,反应理智迅速,第一反应便是这门亲事必须得结!那么既然要结亲,就要弄得大家体体面面的才行,此刻去和黄氏一个小丫头怄气没有必要,不如想法子点把亲事给定下来。

等到娶回了家,圆了房,黄氏再不愿意还能怎样?——

这口气,将来再慢慢的跟她算!

桐娘正在担心小姑子胡闹,见她去了又回,周善存又一直没有上来,不放心,便领了一个婆子出来。正好瞧见周善存脸色难看,正在附耳吩咐自家小厮什么,越发怀疑,因而福了福,“我是黄家的大奶奶,方才……”指了指屋子里面,“我家小姑子脾气一向爽直,可有说了什么冒犯的话?”

“没有。”周善存笑眯眯的,行了礼,方才说道:“听说黄家大嫂和小姐在这边看收拾,恰巧我离得不远,就顺路过来打声招呼。”他从来都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并不提谁让他来的,也不提黄蝉的话,就着玉石和翡翠漫天说了起来。

等到要付账那根翡翠簪子时,大方道:“记在我的账上。”对那店铺的妇人说道:“我周某人在北城门任职校尉,不会赖账的。”

听他这么说,桐娘反倒不好拂了对方的面子。

况且一百八十两银子,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的,周善存做了人情,反正将来小姑子要嫁给他,转一圈儿还不是又回去了。

接下来,周善存又极其热情的招呼,让去衣料铺子,说是既然已经出来了索性多逛一逛。去完衣料铺子,不免又是挑了衣料,又是记在他的账上,然后好说歹说接着去了点心铺子,非要给黄家太太和老爷捎几盒子点心。

人家做未来女婿的热情又有孝道,桐娘也拦不住。

黄蝉只是不耐烦,走到周善存身边低声嘀咕了一句,“我之前说的那些话,你没听见吗?还是指望着买点好东西,我就会改了主意?别做梦了。”

桐娘正在给儿子们挑点心,回头看了过来,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不是她想当电灯泡,实则是小姑子神色难看,看起来绝对不像是在说什么好话,而且他们还没有成亲,凑得太近了也不好。

周善存抬头笑道:“没什么,大小姐叫我少花点银子。”

桐娘不由目光一讶,——不是吧,这么快就胳膊肘朝外拐了?可是仔细瞧了,周善存的确不像是在生气的样子,想来即便小姑子发了几句牢骚,他这个年纪的男子也不会当一回事的,因而笑了笑,“那等下咱们少买一点儿。”

黄蝉不料自己对牛弹琴,越发憋气,可是也不能在外面嚷嚷大喊,“我说的是不想嫁给你!”每一拳都打在棉花上,有力无处使,心道这人脸皮怎地这般厚?自己都说了不愿意,他还能笑得出来。

不过等她被拖着逛了一下午,回到家时,就知道周善存为什么笑得出来了——

居然趁着半日水磨功夫,把聘礼下到了黄家!

黄蝉瞪大了眼睛,长大了嘴,只觉胸闷气短喘不过气来,偏偏上上下下的人都在恭喜自己,说是周家聘礼丰厚难得、风光体面,气得一场大哭。

她不傻,情知这门亲事自己是嫁定了!

桐娘是一个聪慧的女子,且一路跟随,细细琢磨便猜到了几分。

不由暗叹,那周善存还真是一个厉害的人物!亏得他是丈夫的下属,一辈子都要巴结着黄家,否则小姑子未嫁之前得罪了丈夫,等嫁过去,只怕是要吃点苦头的。

这样也好,有这么厉害的姑爷约束着小姑子,将来她自然就老实了。

******

“锦绣最近是怎么了?”顾莲看着几个孩子在花园一角玩耍,朝邓襄嫔问道:“总是躲着我,还躲着麒麟,你可知道是什么缘故?”

邓襄嫔有些期期艾艾的,陪笑道:“三郡主去了以后,她有些害怕。”

“这样。”顾莲很快明白过来。

接下来的几天,趁着空闲,特意亲手缝制了一套小小的新衣服,送与锦绣,还拉了她柔声笑道:“上次三郡主要给麒麟扔痒痒粉,多谢锦绣你说了出来,不然的话,麒麟可就要遭大罪。”拿着衣服在她身上比了比,认真道:“这身衣服,是小邓母妃答谢锦绣的谢礼。”

没有做那些老式的花样,而是揣度着小姑娘们的爱好兴趣,颜色都比较娇嫩,突然也比较Q版一点,——虽然瞧着稚气简单,却让锦绣看得眼前一亮。

不是自己母爱多,对薛氏的孩子也关怀备至,只是不像再养出一个三郡主罢了。

邓襄嫔万万没有想到,顾莲会细致到这种地步,为了宽大公主的心,居然劳心劳力的亲手缝了一套衣服,便是虚伪的客套也算是做到极致了。

赶忙上前夸了又夸,还领着锦绣现场进去换了出来。

锦绣有些扭扭捏捏的,不好意思,但是顾莲的一番话为她释了疑,再加上这身漂亮的新衣服,就更加放心坦然了。细细一想,小邓母妃和养母不仅是堂姐妹,她本来脾气也很好,待自己不错,之前都是自己想多了。

因而细细声道了声谢,“这身衣服裙子很好看,我很喜欢。”

顾莲笑道:“喜欢就好。”

而邓襄嫔一向是个会做人情的,第二天去给皇太后请安时,便特意大公主穿了这身衣服,夸赞道:“贵妃娘娘的针线真是别致新鲜,别处都没有见过呢。”

大公主抿嘴笑了笑,看得出来,是真的挺喜欢的。

皇太后点了点头,“真是难得,这是你小邓母妃的一片心意。”

邓襄嫔不由看向了徐姝,以为依照她和顾莲交好的程度,肯定是要凑趣的,但是实际情况却有些出入。

徐姝只是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顾莲不是小孩子,倒是盼着徐姝捧自己的那句话,只是她这样冷淡,心中的疑惑越发大了起来,却是完全摸不着头脑。

大殿里,麒麟、几位公主小一辈的,正凑在一起滚一个柚子玩儿。

沈倾华坐在旁边,看着玩得欢快的几个孩子,心思却是飘飘忽忽的,——那天一时冲动说了那些含糊的话,不过是多年积怨没有控制好,事后亦是觉得后悔,倒不是觉得对不住顾莲和徐姝,而是担心……,会不会给自己惹来什么祸事?

这世上,哪有永远包的住的秘密呢?——

当时还是太冲动了。

可是……,自己并没有添枝加叶、添油加醋,不停的自我安慰,但却始终有一种隐隐不安的感觉。心底里面,也说不出到底是害怕徐姝多一些,还是害怕顾莲多一些,但她两人若是同时翻脸,后果只怕不堪想象。

沈倾华万万想不到,这件事不仅最终没有捂住,而且翻脸的人是四个,除了顾莲和徐姝,还有皇帝和皇太后。

她只猜对了一件事,后果的确惊人!

而此刻,邓襄嫔也敏感的察觉到气氛不是太好,已经闭了嘴。

麒麟一脚把柚子踢了过来,怔了怔,不解的看了一圈儿,挠头问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谁像你这个小话篓子。”顾莲笑嗔了一句。

心下却在叹气,谁也不是神仙,怎么可能凭空猜出别人心中所想?徐姝不说,自己就是再想一辈子也想不明白,而误会……,却只会越捂越久,越捂越大。

犹豫了片刻,最终决定直接把脓包挑破了。

等着诸人散了,顾莲在徐姝去往旧时住处的路上,截住了她,“姝儿,我可是做错了什么事?”顿了顿,“或许有什么事是我失误了,而不自知,可是你不说,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徐姝不料她会这么直接的问出来,有一瞬间的犹豫,迟疑不语。

267、不可活

“姝儿。”顾莲又喊了一声,目光殷殷。

徐姝想起之前的顿悟和母亲的话,万一真的问出什么来,该要怎么收场?问不出什么来,又要怎么解释自己的疑心?她毕竟是古代女子,不太习惯这样直来直去,因而微微蹙眉,“没有,是你多心了。”

“别说我多心。”顾莲摇头打断她,叹气道:“这一、两个月以来,你一直待我淡淡的、不冷不热的,但我自问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实在是想不出来。”忍不住有了一丝抱怨,“以你我多年的交情,到底有什么是不能直说的呢?”

徐姝闻言一怔。

忆起当初在济南混在流民里的日子,自己把脸摸得跟块炭似的,还是战战兢兢,白天夜里都捏了一根簪子在手,准备随时扎破自己喉咙!与其像姐姐那样受辱再死,不如自己早做了断。

当顾氏惊讶的喊出自己名字,拉了自己进马车时,那一刻……,自己仿佛从人间炼狱回到人间,欣喜得甚至以为是在做梦!

那时候……,哥哥已经退了顾家的亲事。

是她以德报怨拉了自己一把,脱离浑浊泥泞,事后自己多次提起这事儿,感激她当初的仗义之举,她却说,“徐家虽然对不住我,但是你没有,徐大奶奶想要药死我的时候,是你出声示警,不然或许就没有我的命在了。”

始终记得她眼神清澈的那一句,“我这个人,从来都是恩怨分明的。”

是了,便是三郡主和两个侄儿对不住麒麟,自己又没有,问一问她并不是罪过,若是不问就这么一辈子捂着,岂不是一辈子都是个疙瘩?从内心来说,自己并不愿意失去这个亦伴亦友的“姐姐”。

平时的关心就不说了,当初云子卿的事闹了出来,自己在护国长公主府住了整整好几个月,是她每天陪着自己说话、散心,变着法子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哪怕自己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伤心,但是对她的一片关心还是感激的。

甚至从某种程度来说,自己和她……,比和两位哥哥还要亲密许多,是这世上除了母亲以外最最亲近的人。

顾莲一向很有耐心,见她目光闪烁犹豫,轻声道:“姝儿,你说吧。”轻轻握住她的手,“若是我做错了什么而不知,说出来也好改了;若是你误会了什么,说出来才能解了咱们的心结,怎么着都比捂着要强。”

仿佛有一块大石压在徐姝的嘴上,半晌了,才艰难开口,“是三郡主的事。”

“三郡主?”顾莲不解,蹙眉想了片刻,忽地目光一闪,“你该不会……,以为是我对她下了毒手吧?”

徐姝见她的惊讶之色不似作伪,心内松了一口气。

“姝儿你怎么会这样想?”顾莲十分惊讶,苦笑道:“没错……,她和两位小郡王打算害了麒麟,我很恼火,这一点我没打算否认,但是……”简直无语了,将徐姝拉到一个凉亭里面,细细道:“我不说那些自己良善的空话,你只想一想,我平素的为人可有这么傻气?三郡主小孩子不懂事下耗子药,我就也回头再下一包吗?”

徐姝的眼珠子转了转,没有言语。

“咱们先且不说是用什么法子,也不说你有没有证据。”顾莲心道,这个误会可真是够大的了,难怪最近皇太后和她都不待见自己,叹气道:“便说我真的是个毒妇,想要为儿子报仇泄愤,那我也应该先害了二哥,再灭了两位小郡王,否则的话……,岂不是在给自己招祸?”她问:“你说对不对?”

徐姝不防她说出这么一番惊人之语,但是细细一想,的确是这么一个道理,若她先害了三郡主,难免会激得哥哥和两个侄儿报仇,岂不是自找麻烦?!

“再者说了。”顾莲又道:“三郡主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现如今又不准进宫,还有沈瑶华看着她,对我能有什么威胁?更何况,麒麟毕竟没有真的出事,我哪里就那样歹毒要去害一个孩子呢?难道在你的眼里,我就真的是一个毒妇了不成?”

“不……”徐姝一时语塞,那些心事不知从何说起。

“姝儿你便是疑心,总也该有点证据才对吧?”顾莲清楚在什么时候,该用什么表情,带了几分闺蜜之间的坦率,质问道:“无缘无故的,你就这样怀疑我,可还讲一点道理么?!”

徐姝见她这样直来直去的说话,不但没有生气,反倒踏实,低声娇嗔了一句,“我也是一时相偏了。”问道:“那为什么三郡主病了以后,你就不闻不问了。”——

这又是听谁说的?

顾莲来不及先问这些细节,解释道:“当初是惠嫔过来说了一声,说是三郡主着凉了,有些发热,还嚷嚷着想要见二哥。偏生赶上我在陪邓恭父女说话,便让窦妈妈出去问了,惠嫔说不要紧,她去皇上那边请旨示下。”忍不住一脸苦笑,“直到三郡主的死讯传出来,这中间……,她都一直没有再提过此事,我还以为早就已经好了。”

徐姝闻言脸色一变。

顾莲补了一句,“对了,中间我还问过皇上两句,问三郡主的病好些没有?有没有让她见二哥?皇上那会儿不太高兴,说别理她,只是小孩子脾气。”叹气道:“皇上也没说她病重啊,我真的……,以为是三郡主闹闹孩子脾气,早就好了。”

徐姝眼里闪过一丝恼怒,想起沈倾华那一番似是而非的话,想要发脾气,说出来又觉得有些丢人,忍气问道:“怎地这么大的事,惠嫔都不知会你一声?”

顾莲原本就是七窍玲珑心的人,见状顿时了悟,明白徐姝是听了谁的话了,怕其中再有误会,因而再三央求,让徐姝把当天原话重复了一遍。

听完以后,不由一阵轻笑,“她果然是一个聪明的人,倒会断章取义。”

徐姝恼道:“她也忒大胆了!遇事居然不回报你?!”

“不回报这事儿倒不怨她。”顾莲微微沉了脸,淡声道:“偶尔听皇上提了一句,问惠嫔最近还有没有打扰我?说是他交待过,最近让我好好的养身子,不让惠嫔用那些琐碎小事叫我烦心。”

“那她也是一个搬弄是非的小人!”徐姝咬牙切齿道。

谁给她的胆子?!不知分寸的乱上眼药,把自己和母亲耍得团团转,还以为自个儿很高明是不是?不过……,也不能说她的做法不高明,若非顾莲行事不按常理出牌,直接来问自己,只怕这事儿还真能捂一辈子呢——

好好好,往常倒是小瞧她沈氏了。

“这误会可大了些。”顾莲轻轻叹了口气,起身道:“你陪着我,一起到母后跟前说个清楚罢。”

到了太后跟前,说话就不能像方才那样直接了,委婉的解释了一番,然后神色诚恳道:“母后,若是我真的害了三郡主,今日的话有半字虚言……”不想让对方有一丝怀疑,咬牙发了个誓,“就叫麒麟将来不认我这个娘!”

有些东西,光凭解释是不能完全说清楚,但是……,没有那个母亲能够忍受儿子不相认,这个誓言总有几分力度吧。

皇太后顿时惊骇道:“你说不是便不是了,发这种毒誓做什么?”

顾莲一脸平静,淡淡道:“我心坦荡荡,不惧毒誓。”

虽然把事情给弄清楚了,也解释清楚了,但终归还是有一丝寒心,——不管自己怎么努力、怎么讨好,儿媳这个角色永远都是外姓人。

皇太后知道此番猜疑举动伤着了她,自己觉得不好意思,安抚她道:“也是事情太过凑巧了,你别往心里去。”语音一顿,“其实,哀家并不只是怀疑过你。”

那还怀疑谁?顾莲心里一动,是沈瑶华?还是……

后面半句却是不能再想了。

大殿里面有一阵奇异的沉默,徐姝插嘴笑道:“这下好了,事情闹清楚了大家清清爽爽的,也免得彼此看着都跟乌眼鸡似的。”

顾莲亦是有心缓和气氛,笑嗔道:“你让我受了这么大的冤屈,怎么补偿?还想轻易混了过去不成?”

这可不是现代的平等社会,即便有怨气,回头自己慢慢散了便是,没必要闹得大家脸上难看。往长远了说,自己还要陪着皇太后和徐姝几十年,她们是麒麟几个的皇祖母和姑姑,是皇帝的母亲和妹妹——

只能修好,不能交恶。

徐姝“哎呀”了一声,“少不得,我去与你做几天端茶倒水的丫头罢。”

“算了,快别介。”顾莲莞尔一笑,“我还怕你打碎我的茶盅呢?”又拣了一箩筐的话来打岔,说些麒麟和小豹子、小狼的趣事,将气氛调动起来,转移之前大殿内的淡淡尴尬,好歹有了一种刻意之下的温馨融洽。

说了半晌,顾莲在缓释得差不多的气氛里离开。

皇太后看着那个翩翩然袅娜的背影,等她渐渐远去了,叹气道:“闹成这样,叫哀家这张老脸都没地方搁。”有些埋怨,“你们俩私下说清楚,回头再告诉我也是了,还来当面说破做什么?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徐姝却道:“她连毒誓都发了,不当面说清楚哪里能够放心?”

心里有一淡淡的怅然。

尽管冰释前嫌,但总归记忆里有了一个“嫌”字不是?不然的话,她又何必前来发那种誓言?眼下除了这件事产生的裂痕,还有彼此位置的悄悄变化,只怕……,再也回不到从前的亲密无间了。

而自己,须得慢慢适应彼此的新关系。

母亲或许不需要顾及这些,不论什么时候,她都是皇太后,整个后宫里面最最尊贵的人,而自己这个公主,将来却是要向皇后行大礼的。

她可不是被皇帝哥哥厌恶的薛氏,且育有三个皇子——

也罢,算是提早给自己提了个醒儿罢。

皇太后皱了皱眉头,着恼道:“惠嫔从前瞧着还不错,怎地最近也学坏了?竟然做这种架桥拨火的事儿?难不成见顾氏做了贵妃娘娘,她就心里不痛快了。”

“谁知道呢。”徐姝收回那番复杂的心思,讥讽道:“她从前的确是很不错。”云子卿的事忍了多年,加上被沈倾华戏耍的那口恶气散不开,等于火上再泼一盆油,因而悠悠一笑,“不然的话,她怎么有胆子勾引我的驸马呢。”——

断章取义么?自己也是会的。

皇太后惊骇的望着女儿,以为自己听错了,重复问道:“你方才说什么?!勾引驸马是怎么一回事?”

******

“你怎么了?闷闷的。”徐离问道。

顾莲一直在琢磨,皇太后和徐姝的猜疑从何而起,仅仅是因为三郡主吗?怎么会被沈倾华一挑拨,就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抬头看向皇帝关切的目光,难道是……,因为皇帝对自己太好,所以叫她们心里不舒服了。

也不对呀,早几年可不是这样的。

“咦?”徐离眨了眨眼,“居然看朕看的痴了。”凑近了一些,“让你看个够。”手上却不老实,在她的衣襟里面开始游弋,“到床上去看,岂不更是清楚一些?”

顾莲捉住了他的手,轻声问道:“我有时候,是不是与人为善太过了?”

不是自己天生圣母情怀,只是想着,待人以宽、人待己宽,可是却又副作用,让人以为自己软弱好欺。而云子卿的那件破事儿,除了让皇帝冷落沈倾华一些,实际上对她并无任何处置,——大抵是这样,叫她以为自个儿是无辜冤屈的了。

“你到底在想什么?”徐离对于在求欢之际被佳人忽略,感到十分不满,微微蹙眉质问道:“朕在你面前,还想旁的事情做甚?还有方才那句‘太过与人为善’,又是什么意思?”

顾莲轻叹了一声,“惠嫔在母后和姝儿面前,给我上了一点眼药,闹得这一个多月都在坐冷板凳。要不是今儿我死缠烂打豁出去,厚着脸皮找姝儿问清楚了,还不知道要被蒙到几时呢?”

徐离停下动作来,冷声道:“她说什么了?”

“倒不是说我坏话,而是说一半、留一半。”顾莲把事情简略复述了一遍,眼里闪过一丝厌恶,“我怎地记不起,做了一星半点儿对不起她的事?无缘无故的,真不知怨气是从何而来。”——

还真是捅软刀子不见血呢。

“病得不轻呐。”徐离眼中闪过一道寒芒,十分刺眼。

顾莲不由苦笑,“不知怎么回事。”又道:“我只是疑惑,她从前都是小心翼翼、谨谨慎慎的,怎么忽地变了性子?总得有个缘由吧?”

徐离大好的兴致被败坏,火气更胜,嘴角却缓缓的勾了起来,“不奇怪,最近一年多晋国夫人不是时常进宫吗?想必是指点了女儿一些什么。”

顾莲的目光顿时清澈透亮起来,但先不急着琢磨晋国夫人,而是看向皇帝,认认真真说了一句,“徐离,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徐离诧异问道。

“不论什么时候你对我有误会了,都要来亲自问我,而不是……,像母后和姝儿那样埋在心里,哪怕你怨我、恨我、恼我,也一定要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又是胡说。”徐离伸手,抚摸着那白玉无瑕一般的脸庞,“哪有这种事?”低头吻了吻她的面颊,被打断的□再次涌动起来,“这件事朕会处理的,别说话……”

“不!”顾莲在为可能不存在的危险担心,万一真的有那么一天,皇帝误会自己也不闻不问,岂不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不行,自己一定要他答应下来,而且要加深他的记忆才行,伸手推挡他,“你等我一下。”

徐离咬牙笑道:“这种时候叫朕等。”

顾莲上午才教麒麟写了字,就着未干的残墨,将笔沾满了,然后一起递到徐离的手里,认真道:“你得黑纸白字给我写一张字据。”

“好,依你。”徐离只当是一种闺房情趣,提笔道:“你说。”然后笔下哗哗,上面白字黑字写着,——若朕对娇娇心有误会,必当面问之。

顾莲提起那张纸细细的吹干了,又拿了胭脂膏子过来,“再摁个手印。”

徐离惊讶骇笑,“朕可从来没有做过这种营生。”

“那……”顾莲挑了一块胭脂膏往自己唇上抹去,然后坐在皇帝腿上,认认真真的涂了一遍唇膏,再趁他不备,将那张纸拍了上去——

落下皇帝大人的唇印一枚。

徐离被她一连串的动作搞得怔住,片刻后,才猛地失笑起来,“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朕就说嘛,你今儿居然忽地乖巧起来了。”

顾莲将那张宝贝纸放进了抽屉,心里觉得踏实不少,折了回来,搂着他的脖子俏皮一笑,“这下子,你将来就不能抵赖啦。”

“专会挑火的小坏东西。”徐离一把拉了她入怀,翻了个身,将人重重的压在了身下,伸手往裙子下面摸了过去,“看朕怎么收拾你。”

顾莲吃吃一笑,双腿藤蔓似的缠住了他的腰身。

徐离在她的身体里横冲直撞,几度攀登感官的高峰,当最终汗津津的歇下来时,还不肯从那温暖的包裹里面出来。轻轻掠着那黑缎似的散乱青丝,轻声叹道:“难道朕对你还不够好?怎地还是这么多心?非要闹着写什么好笑的字据。”

“我当然信得过皇上。”顾莲回应他,心里却补了一句,——是的,我信得过此刻的你,却信不过时间,“只是怕情到浓时便转淡罢了。”

“不会的。”徐离探入了她的口腔,唇舌追逐、深入,闭上眼睛缠绵了一会儿,声音漂浮好似云上的浮光,“因为……,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一部分了,我怎么会,因为岁月就厌倦了自己呢。”——

真的吗?

顾莲深深凝望着他,执著道:“你睁开眼睛,再说一遍。”

徐离一笑,接着睁开了眼睛。

将方才的话再次认认真真说了一遍,复又问道:“现在可相信了?”

“相信了。”顾莲闭上眼睛,紧紧的抱住了他,感受着那熟悉的温度,还有跟随自己一起跳动的心跳,彼此是如此的真实。

时至今日,自己的心态早已变了又变,换了又换,可是叶东海……,始终是横亘在自己和徐离之间的刺,不知道该要怎么拔出去。

还有七七和宥哥儿,又叫自己如何忘怀?

因为不能做到心无旁骛,所以才担心、才不安,才会坚持让他写下那些话,但是心底却希望,——希望自己永远都用不上那张字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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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离不紧不慢的进行了一场鱼水之欢。

先陪着顾莲收拾了,然后在小豹子和小狼的摇篮前呆了会儿,晌午吃饭的时候,还和颜悦色的跟麒麟讲了一些战场上的事,叫儿子听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一切的温馨只在玉粹宫里面,出了门,便转瞬笑容尽散。

一路脸色阴沉乘辇回了前面金銮殿,坐在龙椅里,独自静默了片刻,手指在龙椅的扶手上轻敲,发出一阵“笃笃”的响声。

高勤站在旁边,觉得浑身脊背一阵阵蹿冷气儿。

徐离做皇帝的日子久了,除了在适当的时候露出合宜笑容,已经很少会有别的情绪流露出来,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没有表情,渐渐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

他朝高勤招了招手,平静的挥退了其他宫人,面色平静的说了一句,“将徐夫人沈氏送至大理寺,责问照顾三郡主行为疏忽、举动失职,致使皇室宗女夭折之罪。”

三郡主都死了两个月了,皇帝这会儿才想起来问罪?!

高勤心下吃惊,听着皇帝这肯定的语气,情知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伴君如伴虎,情感丰富当然是不允许的。

因而一个字都没有多问,躬身应道:“是,奴才领命。”

268、翻脸

三郡主年纪幼小,并不太懂皇帝对徐策这一脉的忌讳,加上平时进宫的待遇,以及皇太后等人对她的态度,都和大郡主、二郡主一般无二,所以还是满心的皇室郡主矜贵高傲。在府中又有母亲和两个哥哥宠着,因而性子颇有一些娇纵,她很是看不上妾室出身的沈瑶华,所以每每总是和她对着干。

在三郡主死了以后,沈瑶华真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如今放眼偌大的一个府邸,只剩下自己一个主人,虽然寂寥,但却是自己出嫁以后最轻松的一段日子,真是觉得再好不过了——

但是好日子转瞬结束!

当大理寺的人毫无预兆过来拿人,问罪“致使皇室宗女夭折”时,沈瑶华简直惊吓的说不出话来!怎么会……,三郡主都已经死了两个多月了,就算皇帝想清算二房的烂帐,怎么早不算要等到这个时候?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瑶华还在迷迷糊糊之际,便被脱簪待罪,整个人打包扭送进了大理寺,因为徐策府并未被□,当即有沈家过来服侍的下人回府报信。

沈公瑾大惊失色,“什么?再说一遍!”

跪在地上的下人哆哆嗦嗦,复述大理寺来人的原话,亦是皇帝的原话,“责问照顾三郡主行为疏忽、举动失职,致使皇室宗女夭折之罪。”

沈公瑾心里“咯噔”一下,情知不妙。

试问哪有先不查证就定罪的?更不用说,隔了两个多月才来问罪,这里面实在是太过古怪了!他猜不出原因,但却知道,小女儿这一次肯定在劫难逃!

赶紧到书房召集幕僚们商议,议了半日,最终还是没有一个结果。

有人建议道:“事关皇室宗女,或许……,宫里面能打探出点什么消息?不如让晋国夫人进宫一趟,问一问惠嫔娘娘。”

沈公瑾揉了揉额头,——他更担心的是,自己之前那些宽慰夫人的私密话,是不是已经传到大女儿耳朵,继而惹出了什么事?否则的话,皇帝即便要查证三郡主的死因,看在大女儿的面子上,也应该按照章程来才对啊。

但愿不是这样,否则麻烦就更大了。

沈公瑾觉得嘴唇有些发干,压下不安,吩咐小厮,“去叫夫人赶紧进宫一趟。”怕妻子乱了分寸,缓和口气道:“就说是徐夫人惹了一点麻烦,让她打听一下。”

“是。”小厮飞快的跑去了。

哪知道等了不算太久,就有丫头慌慌张张过来通报,“夫人回来了。”

这么快?沈公瑾很是意外,紧接着,便看见妻子神色焦急亲自赶了过来,竟然顾不得避嫌,就直接进了门,慌得一干幕僚纷纷躲在了屏风后面。

“不让进。”晋国夫人神色大变,扶着桌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好似下了马车就一路飞奔而来,惶急道:“说是惠嫔娘娘得了恶疾,不能见人。”

恶疾?!沈公瑾的目光是不可置信,大女儿恶疾,然后小女儿马上就被定罪,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自己没有猜错,这一串乱子肯定是祸起宫闱!

“怎么办?”晋国夫人也不相信什么恶疾,哽咽落泪,“上次我进宫去见娘娘,还一切好好儿的,怎么可能……”

“夫人!”沈公瑾当即打断,喝斥道:“慎言谨行!”

别惹得皇帝恼火,把“恶疾”变成了“暴卒”,那可就真的无可挽回了。

“国公爷。”屏风后面有一位幕僚开口,沉静道:“当此之际,还是赶紧打听出是什么缘故才行。”晋国公府倒霉,他们这些幕僚一样会受到牵连,急忙建议,“既然惠嫔娘娘患了重病,不能见人,那就赶紧让六奶奶进宫一趟,见一见贵妃娘娘。”

他说的六奶奶,便是嫁给了沈溪的邓玉儿。

“对!”沈公瑾当即点头,顾不上询问妻子是不是说错过什么,吩咐道:“你去跟老六媳妇好好说一下,别吓着了她,请她……”居然对小儿媳用了敬语,“在贵妃娘娘跟前多多周旋,好歹让咱们家知道一点消息。”

“好、好好……”晋国夫人已然有些慌乱,连声道:“我这就去!”一转身,脚不沾地领着丫头们离去,好似后头有人拿刀追杀她一样。

幕僚们纷纷出来,各自脸上的神色都不是太好看。

“国公爷……”

“先不必说了。”沈公瑾觉得此刻脑子很乱,想先单独静一静,“眼下连个眉目都还没有,说什么都不过是空谈,你们先回去歇一会儿,等老六媳妇进宫回来再议。”

或许,自己应该进宫面见皇帝一趟?

可是皇帝岂会把那些宫闱秘闻,跟臣子摊开来说?算了,并不是一时三刻就要砍两个女儿的头,还是先等一等吧。

******

邓玉儿虽然年轻、爱出风头,但并非没有脑子的人,一听惠嫔恶疾不能见人,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可是婆婆让自己进宫去打探消息,也不能不去,一则做儿媳的拧不过婆婆,二则沈家出了事,自己这个沈家妇亦不能独善其身。

但却没有大包大揽,而且还要婆婆知道自己的分量,只做为难道:“家里有事,媳妇赴汤蹈火亦是在所不辞,但……,我和贵妃娘娘只见过几面,襄嫔娘娘也是一样,可不一定能打听的出消息。”

晋国夫人正在为大女儿的事着急,想着不过是找儿媳跑个腿、问句话,她就这般提前找台阶下,心下不快,当即嫌恶的皱了皱眉。可是此刻不好狠得罪了她,只得忍气安抚,“这我知道,原本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辛苦你了。”

婆婆眼角眉梢的一抹厌恶,邓玉儿看得分明,心下亦是十分不快,——什么恶疾不能见人?天知道惠嫔犯了什么罪过,惹恼了皇帝,自己要不是嫁到沈家,才不会去管这种棘手的祸事呢。

就这婆婆还不满意,使唤人倒是使唤出气性来了。

邓玉儿欠了欠身,口中道:“娘恕罪,容媳妇进去换一身衣裳,就算再着急,也不好不对贵妃娘娘失了礼数。”刻意咬重了“贵妃娘娘”几个字,领着丫头进去了。

“夫人,你可是急糊涂了?”旁边的婆子低声道:“眼下消息都传不出来,惠嫔娘娘还不知道怎样,正是用得上六奶奶的时候。万一……,只怕还要六奶奶找贵妃娘娘和襄嫔娘娘求情,你虽然是做婆婆的,求人办事的样子也该客气一些。”

晋国夫人一脸焦急和无奈,难过道:“我知道了。”

这边邓玉儿打扮的体体面面出来,再次福了福,“娘,我这就进宫去。”

早些年,顾莲还是护国长公主的时候,因为沈倾华偷听到“**”秘闻,皇帝怕传出宫外去,曾经下旨外命妇无诏不得入宫。

比如方才晋国夫人自行求见,就吃了闭门羹,好说歹说塞了许多银子,请求宫人进去禀报惠嫔娘娘,也不过落了一句,“恶疾不得见人。”

但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轮到邓玉儿进宫的时候,虽然不至于让她大摇大摆直接进去,但是不费银子,就有宫人讨好,飞快的赶着去玉粹宫报信儿了。

与之回来的,还有一辆小小的乌漆青云肩舆。

邓玉儿在婆婆那里受得气,到此刻……,总算是长长一口舒了出来。到底是邓家比沈家有体面,襄嫔娘娘还罢了,贵妃娘娘岂是旁人可以比的?自己嫁到沈家,说起来是他们沈家沾光,真不知道婆婆傲个什么劲儿!

罢了,谁让沈家能征善战的爷们儿多呢。

既然堂姐有意拉拢沈家,自己少不得是帮忙要出一份力的,况且嫁都嫁了,这辈子都是沈家妇,将来的孩子也是沈家子孙。

懒得跟婆婆怄气,就只当是帮丈夫和未来的儿孙们吧。

到了玉粹宫,邓玉儿换了一副甜甜的笑容,行礼道:“给贵妃娘娘请安。”

“免礼,坐罢。”顾莲情知她是为沈家的事而来,也不着急,只慢悠悠的扯着家常闲篇,从她穿的衣衫说起,一直说到最近宫里头流行的式样,末了,还让人拿了几匹好料子出来,赏给了她。

一番观察下来,邓玉儿的耐性实在是出奇得好,并没有急哄哄的问事儿,而是陪着谈笑风生、极有眼色,在她这个年纪算得上是难得的了。

顾莲对她多了几分喜爱,又让人拿了一挂水晶手链出来与她。

“真真漂亮。”邓玉儿不仅有眼色,且再婆婆那里受了气,有意让婆婆多着急一会儿,所以刚才扯了一大篇也不着急。这下子得了爱物,更是欢喜,眼里露出真心实意的赞美,“哪家铺子打造的,回头……”忽地一笑,“妾身糊涂了,这必然内造之物,外头哪得卖呢?”

灵犀在旁边轻轻一笑,“外头的确是没得买,这不仅是内造之物,还是咱们娘娘亲自画的样子呢,天下独此一家别无分店。”

她说得风趣,顾莲等人听了都是笑了起来。

邓玉儿则是吃了一惊,“这是贵妃娘娘自己画的样子?”

“是呀。”顾莲笑问,“喜不喜欢?”

这个年头的首饰式样多半古朴笨拙,手链不算贵重,但是胜在样式新鲜、轻巧,况且不值太多银子,用作随手送人的礼物最合适不过。

邓玉儿收回脸上的惊讶,赶忙笑道:“喜欢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马屁拍得不着痕迹。

顾莲笑了一阵,这才问道:“今儿你进宫来,可有事?”

邓玉儿赶忙放下水晶手链,坐直了身体,回道:“一则,是进宫来看望贵妃娘娘和襄嫔娘娘;二则,听说惠嫔娘娘有些身子不适,我婆婆担心,叫我进宫来问一问。”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婆婆推到前面再说。

顾莲手上端着一个金边粉瓷的茶碗,轻轻拨了拨,弄得“铃叮”作响,缓缓喝了一口茶,淡淡道:“是病了。”

此刻想起沈倾华的事还是恼火,就算她跟徐姝有过节,自己又没有去害过她,做什么这般陷害自己?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她也不想一想,当初云子卿事情闹出来的时候,自己甚至不用推波助澜,只凭着徐姝的脾气发作,告诉了太后,哪里还有她的小命在?!便是侥幸活着,也断然不能再继续稳坐嫔位、辖理后宫,更不用说亲手抚养一双女儿了。

邓玉儿隐隐觉得对方面色不好,不由一片猜疑。

顾莲挥了挥手,让灵犀等人都退了出去。

邓玉儿越发紧张,喊了一声,“娘娘,这是……”

“你记好了。”顾莲神色淡淡,交待道:“你回去,直接去找你公公说话,让他先去找云家老爷子问一问,云子卿是怎么死的?”

这又是哪一出?邓玉儿完全摸不着头脑,赶忙一个字不错记下了,“好!”

顾莲微微含笑,招手道:“玉儿,你过来一些。”在她耳边细细嘱咐了一番,然后叮咛道:“务必等沈公瑾去过云家,把事情弄清楚了,再告诉他后面的这些话。”

邓玉儿脸色惨白,完全不防,会听到这么一番骇人的皇室秘闻!贵妃娘娘呵气如兰的感觉,似乎还停留在自己耳边,而那一字一句,却是叫自己心惊胆颤!一想到自己是来为沈家求情的,顿时慌了。

“娘娘!”她赶忙跪了下去,“妾身实在不知道,惠嫔娘娘她……”

“不与你相干。”顾莲安抚了一句,虚扶道:“起来说话。”然后道:“你虽然嫁到了沈家,到底是我们邓家的女儿,你又没犯错,天大的事也牵连不到你的。”

“我们邓家”四字,大大的安抚了邓玉儿的神经,摸着“扑通”乱跳的心口,觉得稍微好了一些,咽了咽唾液,声线紧绷绷道:“那……,妾身就、就先回去了。”

顾莲神色温婉,亲自将那条水晶手链替她戴上,“去吧。”

邓玉儿一路出宫回府,不停地对着那水晶手链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方才感觉心跳平缓些许,——是啊,自己姓邓不姓沈!

继而银牙微咬,惠嫔她是疯了吗?争宠也不能这样乱使手段啊!难道她不明白,沈家已经和邓家捆在一起?还是说她想搬倒了贵妃娘娘,然后自己做皇后?!心倒是比天还高,也不看看,自个儿膝下一个皇子都没有!

况且对于自己来说,皇后姓邓,当然比皇后姓沈要好的多,——自己是皇后娘娘的堂妹,婆家就不敢轻视自己;若是皇后娘娘出自沈家,自己就得受婆婆的气,看丈夫的脸色,一辈子做尽小伏低。

越想越恼,心下不由把沈倾华骂了一千遍。

进了门,一个妈妈迎了上来急道:“夫人等奶奶等得着急,吩咐来催几遍了。”

邓玉儿冷冷甩下一句,“有要紧事回禀国公爷。”

那妈妈见六奶奶气性大作,头也不回的走了,不由噎了一下,自己好歹是夫人身边的人,她一个做晚辈的,居然半分体面也不给!

这妈妈不知道,此刻就算是晋国夫人迎候在这儿,邓玉儿也是没有好脸色的,更何况她一个做奴婢的,不过是白委屈罢了。

******

“死都死了,又问起做什么?”对于沈公瑾的问题,云渊不仅没有兴趣,而且还显得十分回避,皱眉道:“不过是一个不争气的短命孽障罢了。”

那件事……,即便隔了几年再提起,仍旧叫自己心惊胆颤的。

对于云渊这边的疏离,沈公瑾一直有所猜疑,但是找不到机会询问,今儿却是不得不问,——贵妃娘娘叫自己过来问话,必有深意。

加上两个女儿现在生死未卜,甚至……,还有可能会牵连到沈家,哪能没有结果就打道回府?可是好说歹说,横竖就是撬不开云渊的口,而且他被问得烦了,脸上已经露出撵人送客的意思。

沈公瑾心思转了转,叹气道:“实不相瞒,是宫里的惠嫔娘娘病得有些蹊跷,我们却半分消息都打探不出来,受人指点,才赶着过来相问云兄的。”语气一顿,故意隐含威胁道:“就算云兄不为沈家着想,为了云家,也该让我弄个清楚才是。”

其实他根本不用说后面的胁迫之语,单是“惠嫔娘娘”几个字,就足以叫云渊心惊肉跳的了,再听说对方病得蹊跷,更是惊吓不已。

“你等等。”云渊终于换了口气,去里间拿了一个盒子出来,仿似什么不吉利的物件一样,赶紧放在桌子上面,“这里头有惠嫔娘娘做的一个穗子,早年送给了子卿,后来皇上把这个交给我,让我问他,‘对得起姝儿,对得起朕吗?’”

这是当年皇帝的原话和事情经过,至于什么偷*情之语,自己实在说不出口,也不敢说,——说了,就是给皇帝和乐宁长公主打脸。

沈公瑾顿时眼前一片发黑,使劲眨了眨眼,视线才缓缓清楚起来,——自家女儿曾经送过东西给驸马,又被皇帝发现了,甚至公主也知道了,不然怎么会问出那句,“对得起姝儿,对得起朕吗?”

这代表什么,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够悟过来!

他踉踉跄跄辞别离开了云家,回了晋国公府,将迎面赶来的晋国夫人一把推开,她三番五次的进宫,只怕早就知道了这件天大的祸事!却把自己蒙在鼓里,把整个沈家蒙在鼓里,但是这会儿没工夫跟她生气,冷冷道:“不许跟来!”

然后找到还在书房等候的小儿媳,说道:“云家的事已经问清楚了,贵妃娘娘不是还有话吗?你说。”

“爹恕罪。”邓玉儿欠身福了福,然后道:“贵妃娘娘让我问你,‘既然知道云子卿是怎么死的,就应该明白,当年本宫是出了多大的力气,才将事情压平。’”底下的话即便是转述,也不免有些气愤,“怎地惠嫔不知道以德报怨,反而学会以怨报德,在皇太后和公主面前攀诬本宫毒害三郡主?”

沈公瑾顿时脚下发软,身形微晃,缓缓坐到了椅子里面。

一桩祸事悬着,又添另外一桩更大的祸事!前者还只是女儿品格有问题,后者不仅得罪了贵妃娘娘,还同时得罪乐宁长公主和皇太后!

邓玉儿恼道:“贵妃娘娘说了,‘本宫平日不得出宫,若是下手害了三郡主,那肯定就是把药交给了沈瑶华!’”——

原来如此。

沈公瑾总算把事情闹明白,但是三魂七魄也散的差不多了。

邓玉儿不好在公爹面前流露怨愤,忍了忍道:“贵妃娘娘还让问一问,‘从前惠嫔都一直好好儿的,忽地变了性子,莫不是受了什么高人指点?还有,现如今沈家和邓家已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有个口角不要紧,且莫再做出那些自拆墙角之事了。’”

“知道了。”沈公瑾无力的挥了挥手,“老六媳妇,辛苦你,且先回去歇着吧。”然后叫了人,吩咐道:“叫夫人过来说话。”

晋国夫人先是吃了儿媳妇的冷果子,接着又被丈夫当面甩脸子,正在气急和摸不着头脑,听得传话,赶紧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一进门,顾不上生气先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老六媳妇也不肯见我。”

“都出去。”沈公瑾将下人撵了个干净,然心腹小厮去院子门口守着,然后领着妻子进了里屋,关上了门。目光好似冰刀霜剑一般,将她仔仔细细的看了几遍,一字一顿冷冷道:“早知道你要给沈家惹祸,就该亲自打断你的腿,不让出门一步的。”

晋国夫**惊失色,“国公爷何出此言?”

沈公瑾满腔怒气一忍再忍,此刻猛地爆发,将那木匣子狠狠往地上一摔,咬牙切齿怒道:“都是你,和你亲手养的好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吃鸡蛋喜欢蛋黄,吃皮蛋喜欢蛋黄,吃咸蛋喜欢蛋黄,可是蛋白君肿么办?为什么蛋不能只有蛋黄,没有蛋白?”

“泥垢了!”

“你正常一点!”

“因为你小时候没有立志当科学家~~”

269、殊途同归

十月里,冬日的寒冷气息渐渐隆重。

清冷的淡金色阳光之下,小管贵人正坐在树下捧了一卷佛经,细细诵读着,唯有这样才能让内心平静一些。

两年前,嫡姐因为一点小病借机邀宠,没想到宠没有邀来,却被诊断出得了“见人易过病气”的恶疾,这一病就是两年多了。

起初几天自己还没有悟过来,皇上派自己过来照顾姐姐,也没多想,可是后来姐姐头不疼、身不热,精精神神的,太医却总是说病气未消,不能见人。

惹得姐姐发了好几次脾气,但都没用。

慢慢的,自己总算是先悟过来了。

姐姐这病……,只有皇上说可以好才能“好”,皇上不开口,大约就只能这么一辈子病下去了——

为什么?哪怕自己琢磨了两年时间,还是不明白。

如今的景和宫俨然已经成了冷宫,宫人们见自己和姐姐没有出头之日,一个个的也有怨气,虽不至于刻薄主子,但是每每让做一点事都是歪声丧气的。自己对他们客气一点还好,姐姐脾气又躁,把人骂了几顿以后,越发的不招人待见。

现如今根本没人愿意理会她,也就是每天送点吃食,隔几天服侍洗一回澡,好歹不饿死、不脏死罢了。

她闲得难过,每天都来找自己唠叨倾诉。

烦不胜烦,只好用念佛经不能打扰来搪塞她,谁知道久而久之,因为一日复一日的反复诵读,自己倒是看进去一些了。

只是每每想起皇帝的绝情,还是忍不住伤怀。

姐姐不安分借机邀宠,与自己何干?为何之前还有一段恩宠时光,一转脸,就把自己一起打入冷宫?哪怕是自己真的犯了错,也甘心一些啊。

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呢?

或许……,这就是自己当初发现那桩隐秘之后,瞒而不报的报应吧?可是自己怎么去说,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再者,现在才后悔也太迟了。

罢了,还是看看佛经吧。

“了不得,了不得了!”大管贵人一溜小跑跑了过来,穿了一身银红色袄儿,下面配了月白挑金线的裙子,——冷宫闲得无事,她又不像妹妹能够静下心来看佛经,以前不过是在太后跟前装装样子罢了,所以每天只是一遍遍梳妆,打发时间。

小管贵人一见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样子,就觉得十分心烦,现如今连皇上的衣角都看不见,费这些瞎功夫折腾个啥?自个儿折腾也罢了,又来叨扰旁人的清净做什么?

论位份彼此一样,论失宠彼此也一样——

倒是不再怕她。

加上想起那件旧事更烦,因而拿了佛经挡在胸口,微微蹙眉,“我念佛呢,姐姐自去找乐子吧。”

“别看了!”大管贵人一把夺了她的佛经,非要拉着她出去,一面道:“你猜谁来咱们景和宫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是惠嫔!哦不……,现在已经是沈贵人了。”

小管贵人一面跟着她走,一面吃惊道:“她……,她怎么来了?”

“病了呀。”大管贵人乐呵呵道:“咱们景和宫可是一个颐养病体的好地方,你瞧我们姐妹,养了两年多还养不好呢。”言语间,已然有点疯疯癫癫,“这么好的地方,沈贵人当然也想来看一看了。”

小管贵人不理会她的疯言疯语,到了前院,看向停在院子中的沈倾华,装束清减了许多,果然不再是嫔位的打扮了。神色显得凄凄惶惶的,从惠嫔贬为沈贵人,还被关进了冷宫,想来换做谁也高兴不起来。

只是迷惑,她一向都是个谨慎小心的主儿,又生了两个公主,到底犯了什么大罪会落到如此地步?那么现在,宫里能自由走动的嫔妃,岂不是只剩下邓氏姐妹?听说小邓氏如今已经是贵妃娘娘,还生了两个皇子,从前倒是没看出来,她这般厉害,居然一路斩杀笑到了最后!

还记得册封贵妃娘娘的那天,外面声乐漫天,不知道有多热闹,可是姐姐伸长了脖子也看不到,想听一听,也被挡在在内院门口不得出去。

那时候,沈氏还是尊贵的惠嫔娘娘呢。

送人过来的内监开口道:“贵妃娘娘有旨,让把西偏殿的莹心堂收拾出来,给沈贵人养病。”看向小管贵人,“往后你们就在一起住了。”

这话什么意思?莫非小邓氏是在暗示自己什么?

小管贵人不敢大意,顾不上已经被贬的沈倾华,让宫女领了她下去安置,自己赶紧拔了头上一支玉簪,塞到那个内监手里,陪笑问道:“公公,请问贵妃娘娘可还有别的话?”心中暗恨,自己平时想着见不着皇帝,实在打扮的太素净了。

这会儿想要打赏个人,都抓不着东西。

而那边大管贵人被妹妹一提点,也悟了过来,她打扮的倒是华丽,慌得忙把头上的金钗、金簪,手上的翡翠镯子,一并抹了下来。

通通塞到那内监的怀里,“公公请拿好。”

不怪她激动,两年多死水无波的枯寂生活,一片叶子都够激起涟漪,更何况是惠嫔被贬沈贵人,发落到景和宫的这么一件大事。

只要贵妃娘娘说一声,哪怕就是叫她去生杀了沈氏,也完全没有问题!

那内监倒是老实不客气的把东西收了,反正不收,她们也没有地方用去,然后慢悠悠说了一句,“贵妃娘娘没有话说。”

大管贵人见他拿了自己的东西,不办事儿,急了,“怎么会没有话说?!”

“姐姐!”小管贵人却比她更着急,现下自己两姐妹是什么处境,哪里还能够再得罪这些体面的宫人?忙不迭的朝那内监陪了许多笑脸和好话,亲自送了一段,直到对方厌烦的摆手,方才讪讪回来。

大管贵人又气又恼,“黑心种子!把我的好东西都拿去了!”

小管贵人微微一哂,什么好东西?没人看,和破石头又有什么区别?罢了,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总比坏消息要强。

至少现在衣食不缺、吃穿不愁,还有人服侍,除了下人们懒怠一点,并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不比从前在娘家做庶女的日子难熬。

当然了,前提是能够一辈子这样下去。

别贵妃娘娘哪天想起来心烦,觉得白养活了几口人,一壶毒酒,或是几道白绫,就让景和宫的三位主子都病故了。

小管贵人虽然满心失望,但还能安慰自己,转身回去,顺便去看看新来的沈贵人是什么状况,并没有把那一根白送的玉簪放在心上。

大管贵人则是气得跳脚,她本来脾气就要坏一些,又失了许多贵重首饰,心疼肉疼的不行,在院子里骂骂咧咧了半晌,还不解气。

惹得一个听得絮烦的宫人抱怨,“贵人省省吧,人都走远了又听不见,只落得咱们这些人耳根子聒噪罢了。”

大管贵人起初时常打骂下人,久而久之,弄得这些人对她怨恨的很,又想着一辈子都没机会出去,哪里怕她?虽然不敢反过来打她,但是被打就跑,被骂就还嘴,折腾了一两年,大家倒是把嘴皮子功夫练出来了。

“呸!”大管贵人已经是纸老虎了,强撑道:“嫌烦不会走开啊!”

“哎哟,奴婢倒是想走开呢。”那宫人牙尖嘴利,毫不客气讥讽她,“可是万一传出去什么不好听的,回头吃苦的,除了贵人,还有咱们这些倒霉鬼呢。”冷声一笑,“所以劝一劝贵人,好歹脾气好些,学学小管贵人那样,也叫大家清净一点儿。”

大管贵人气得倒呛,刚想回嘴,忽然想起如今有了新的奚落对象,因而恨恨瞪了那宫人一眼,甩袖去找沈倾华了。

而此刻,沈倾华正呆呆坐在莹心堂的椅子上。

脑海里面,不停的闪过忍痛悄悄离开,视线停留在女儿背影上的画面,以及皇帝冷酷无情的脸庞,“你猜,朕当初为什么不废了薛氏?理由有千百条,但其中有一条,和朕不废了你一样。”他声音冰凉,“因为朕不想让女儿有一个废妃之母,所以就算你挑拨离间、心术已坏,要死,也只能是自个儿命薄病死。”

只有厌恶,眼里没有任何一丝感情。

自己应该放声大哭才对的吧?位分被贬还不是最要紧的,被打入冷宫和女儿们永世不得相见,且不知道能活到那一天,而且……,而且还害得妹妹被送去了太后陵!这样的结果,就是哭出一江水,也说不尽心中的悔恨和怨怼。

这一切,想必已经是家里极力周旋的结果了。

听说五弟沈澈求见了顾氏,或许是她还有用得着沈家的时候,或许是她一贯的爱“怜悯”人,成全她的贤惠好名声,居然把自己和妹妹的性命留了下来。

可是,自己无法对她感激!

她应该……,在自己生下玲珑姐妹之前,就直接勒死自己的!就算心狠手辣,也好过现在这样,叫自己牵连家人和妹妹,牵挂一双女儿,往后日日夜夜饮恨无边!

沈倾华想到此处,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小管贵人已经走到了台阶前,听得屋内的哭声,不由脚步一顿,打算改个时间再过来拜访,此刻……,看起来不是什么好时机。

“哎呦,沈贵人这是怎么了?”大管贵人前后脚赶来,见状只觉快意,当即在窗台下面嘲讽起来,“有什么伤心事,跟姐妹们好好的说一说啊。”

“姐姐!”小管贵人真是受够她了,这样子简直像个街面上的酸妇,不顾她挣扎,强行将人拽了出去,低声道:“你且安生一些!她就算落魄了,就算一辈子都出不去,外头还有两个公主呢。”

大管贵人笑容闪了闪,总算忍下,没有再过去闹事了。

******

皇太后叹息道:“只是可怜玲姐儿和珑姐儿,没人照看。”可是一想到沈倾华和云子卿不干净,又忍不住恼怒,“这才真是面上瞧着清白贤惠,内里……,罢了,没得污了大家的耳朵!”

顾莲没有料到,徐姝会把云子卿的事情给抖出来。

不过细想想,也不奇怪,她可从来都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主儿,哪里能受得了被沈倾华戏耍?更不用说,还有云子卿这档子破事没揭过去呢。

就算自己留了沈氏姐妹的性命,还寻了一番理由,——说是无缘无故处死嫔妃,且是生育两个公主的嫔妃,未免叫人非议,不如找一处安置也罢了。

这么做固然有沈澈求情的原因,更多的是,现在沈家已经和邓家绑在一起,自己将来还要用上沈家,不想把事情弄得太绝。况且沈倾华虽然害自己被误会得不轻,到底最终被化解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罢。

至于沈瑶华则完全是无辜被牵连,不过是皇帝想给沈家一个下马威,所以与皇太后说道:“二哥一个人在太后陵也是孤寂,何不将徐夫人送过去,两个人伴在一处,也好解个闷儿。”

现如今,沈倾华在皇太后的眼里已经成了淫*妇一流,不仅入了宫后不老实,勾引的对象还是驸马,害得她的宝贝小女儿伤心欲绝,如何能够容忍?!连带其妹沈瑶华也被连累嫌恶,起初听了这个建议,并不是很愿意。

但后来又道:“罢了,再添新人皇帝肯定不会答应。”大抵是想着二儿子一个人孤零零的,最终应了下来。

做到这一步,自己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末了,还被徐姝念叨一番,“回回都有你替她求情,便宜了她!”

虽然不知道徐姝是怎么跟太后说的,但她这几天一副被翻出了旧伤疤,哀哀戚戚的模样,不用多想,肯定是罪过都往沈倾华一面倒了。

这个公主呀,自己往后也不能得罪了她。

从前还觉得亲似姐妹,到底是“似”而非“是”,一点点挑唆就疑心自己,几年来的情谊全不顾,——怀疑也罢了,好歹当面问一句再说啊。

任凭顾莲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徐姝是对自己起了忌讳。

她整天看似云淡风轻、过得潇洒,却并不敢真的放松起来,成日殚精竭虑的考虑每个人、每件事,尤其是皇帝和皇太后、徐姝的心思,至于什么当了皇后威风八面,根本就没有想过。

一路走来,唯有自己知道其中的艰辛滋味儿。

不真的走到那一步,路途中间总是难免会有千百种变数,再者便是真的做了皇后娘娘,又不是太后,也不可能就随心所欲了啊。

顾莲和徐姝心态上的差异,注定了彼此会有一层淡淡的隔膜。

但是面上看起来,却又回到了以前的相处融洽状态。

接下来的日子十分平静,一晃到了年根儿。

上一次接徐策回来过年时,他的几个儿女都还在京城,——偏巧顾莲怀着孕,因为担心那几个小的不懂事,认出是“护国长公主”来,再加上端敬王妃宿怨,所以年夜宴上就没有出席。

如今三郡主已死,两位小郡王也去了千里之外,没有什么可顾及的了。

况且顾莲作为六宫首位的贵妃娘娘,无缘无故不出席年夜饭,实在说不过去,因而顾莲一身盛装丽服的打扮,静静坐在皇帝旁边。

隐隐感到一道目光投了过来,抬眸看去,是端酒举杯微笑的徐策,虽然不喜欢他这高深莫测的笑容,但还是礼貌的回敬了一杯。

徐离看了哥哥和心上人一眼,没有做声。

徐姝怕气氛不好,赶忙讲了一个笑话打岔,气氛刚好一些,就听见三公主抬头问了一句,“皇祖母,我和姐姐等下想去看望母妃。”

皇太后微微皱眉,“你们母妃病着呢,见不得人,你们去再过了病气了。”朝她们的乳母们看了过去,“好好服侍两位公主,用心一些。”

慌得两位乳娘齐声应是,都各自小声的劝解起小主子来。

麒麟还在旁边跟三公主嘀咕,咬耳朵道:“别急,回头我去替你求求母妃。”

顾莲听得一阵苦笑。

这个爱揽事儿的小麻烦精!一转脸,看见三公主投来期盼的目光,不想年夜饭上闹出孩子们哭,于是柔声笑了笑,“先吃饭,等会儿再说。”

三公主把这话当做了承诺,眼睛一亮,“好!”

顾莲无奈的看了看皇太后和徐姝,收回目光,看着琥珀色的果子酒轻轻一叹,果然是好人做不得,真是没完没了的麻烦。

一顿饭,都吃得有些不自在。

宴席完了,又是各种歌舞戏文的表演,顾莲作为实际上的六宫之主,是要坐镇兼在太后跟前承欢的,以及招呼各种琐碎小事。

沈倾华被贬打入冷宫,六宫琐事就得自己拣起来了。

好在徐离的后宫实在是很简单,景和宫的几位只用送去衣食,徐姝也不怎么住在皇宫里面,邓襄嫔是个知情识趣最省事儿的人。余下要紧的就是皇太后、皇帝,以及麒麟几个小家伙罢了。

倒是今儿外命妇们入宫拜见,自己又托病没出席,只怕少不得叫人一阵非议——

罢了,现如今且先混着吧。

吃了饭,再看了一个多时辰的歌舞,听了几折子戏,夜色便有些深了。席面重新摆置了一回,换做散席,这样方便中间留出地方来表演杂耍,也方便各自走动,显得不那么拘束,再过会儿就该散了回去。

顾莲连着被吵了几个时辰,只觉脑仁疼。

好在年夜席上人不少,特别是大郡主已经有了五个月身孕,丈夫梁津亦是一个芝兰玉树的人物,吸引了皇太后很大的注意力,絮叨起家常来,一直说起如何保胎样儿的闲篇,加上徐姝和二郡主在一旁凑趣,气氛十分热闹。

顾莲见有无自己都可以,便悄悄离了席,到旁边的一处古树下面躲清静,偶尔看一看场面上的杂耍,再留意一下周围人的动静。

“怎么跑这儿来了?”徐离走了过来。

月光湛湛,清凉月华彷如薄雾一般笼罩在他的身上,上玄下赤的新年吉服,衬得高大欣长的身影,有一种别样的丰神俊朗。

顾莲看得心中一动,轻笑道:“在这儿等你过来幽会呀。”

徐离眼睛里的神采亮了几分,透出意外惊喜,唇角勾得弯弯的好似新月,缓缓伸过来的手上,指尖仿佛也笼罩了一层迷离光晕。轻轻揽住了她的香肩,走得近些,笑容湛湛凝视着对方,“那么小娘子,愿不愿意跟郎君一起走呢?”

彼此相伴六年有余,育儿三个,便是多少激情也都化作静水安宁下来。

此时此刻,像是静湖里面透了一粒小小石子。

顾莲心里漾起一圈圈的涟漪,抬起眼眸,横波流盼盈盈一笑,“那郎君家可有良田千亩、金银百万?小女子可是受不得苦处的,若无呼奴唤婢的日子,断不能就这么跟着郎君去了。”笑容更浓,宛若千百朵繁花一起绽放,“只好含泪送君别了。”

徐离“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忍俊不禁,“你说的都是些什么?”

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偏偏嘴里说的尽是刁钻古怪的言语,真是叫人爱不得、恨不得,要不是外面众目睽睽,真想一把搂进怀里好好温存一番。

顾莲温婉含笑,借着树荫遮挡,轻轻的拉了一下他的手。

彼此含情脉脉之际,忽地发觉徐离眉头一皱,正在迷惑,便听他朝着自己身后喊了一声,“二哥!”不由赶紧抽了手,猛地回头看了过去。

徐策今儿是坐了轮椅来的,正是上次顾莲送的礼物,他看着二人一笑,“我只是想到前面散散酒气,无心打扰你们。”拍了拍椅子,朝着顾莲笑道:“贵妃娘娘送我的这张椅子,起初瞧着古怪,不过用了一次就喜欢上了。”

顾莲不知道对方何意,谨慎微笑,“二哥喜欢就好。”

270光阴

徐策停了下来,笑道:“这东西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我残了这么些年,也没有哪个好事的来孝敬我,可见外头没有,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吧?”

顾莲本能的不喜欢他,总觉得笑容下面都隐藏着毒蛇似的,但是不想怯场逃跑,况且徐离还在身边,于是大大方方回道:“不过是闲着瞎琢磨罢了。”

“怎么想着送我这个?”徐策笑问。

顾莲觉得他今儿的话挺多的,但是自己和他见面不过几次,并不了解对方性子,只能从他为人处事上面猜测,此刻暂时想不出什么不妥,淡淡回道:“我想着,二哥虽然出入都有人服侍,但是再好的奴才,也不如自己,能单独走动走动想来会喜欢的。”

徐策点了点头,“不错,我的确挺喜欢单独走动的。”笑容颇为爽朗,又道:“我现在总算是有点明白了,三郎为何会如此爱重你,不把人心揣摩的如此透彻,由不得人不喜欢。”

顾莲眉头微蹙,这话听着怎地如此别扭?

徐策继而笑道:“有时候想一想,如果当年没有退掉顾家的亲事,你明媒正娶的嫁入徐家,做了徐家妇,我一定会高兴有这么能干的弟妹。”

顾莲闻言大怒,把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里!

讥讽自己不是明媒正娶也罢了,提什么从前,生怕徐离想不起叶东海了吗?可是这话无从分辨,因而抬头看向徐离微笑,“我不过送了一把椅子,二哥就这样夸我,投桃报李,也该替两位小郡王说点好话。”扯了扯他的袖子,“要不……,我让人加送一份年礼过去罢。”

自己有个前夫怎么了?叶东海对徐离能有什么威胁?倒是徐策,还有他那两个小祸害,都在暗地里觊觎皇帝的江山呢!

果不其然,徐离微微皱了皱眉,“不必。”

徐策深深的看了顾莲一眼,笑了笑,忽地问道:“贵妃娘娘,你是不是很恨我?”

顾莲从来不在面对敌人的时候放纵情绪,免得气头之上乱了分寸,已经强行平静下来,闻声淡然道:“二哥这话错了,你又没对我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为何恨你?”目光清亮看向他,“莫不是二哥你曾对我有什么歹念,而我还不知道?”继而一笑,“肯定是没有这样的事了。”

徐策忍不住正眼打量这个女人,论反应、论机变、论口舌,竟然一丁点儿都不输给男人!自己勾起叶东海的旧事,原以为她要气恼交加,或者羞愤难当,结果她马上就提起自己的两个儿子,叫弟弟心头加深忌讳。

这会儿又咄咄逼人的拿话反问自己,居然不能反驳——

自己又一次小看了她。

忍不住想靠的近一些,近距离看一看这个教自己记忆深刻的女人,看看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是不是和外表一样毫无破绽,没有任何情绪。

哪知道轮椅刚刚往前一动,顾莲就受惊般的脸色一变,继而做出了一个叫徐策万万没有想到的动作,——她居然向前一步,伸出手臂挡在了皇帝面前!

而那愤怒惊疑和大无畏的目光,徐策倒是看清楚了,找不出一丝作伪,——这个女人到底是心思太深?还是真的本能地要护住皇帝?

心下失笑,但是不论哪一种,今夜她的表现都可以堪称完美!

下一瞬,徐离将顾莲扯回了自己身后,挡住了她,皱眉问道:“二哥你这是要做什么?”语气是惊讶之后的愤怒,“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二哥你堂堂七尺男儿,怎地总是跟她过不去?!有事,冲着朕来便是。”

徐策在心里赞了一声,贵妃娘娘你可真是厉害!不论什么时候,都能在皇帝的心里给自个儿加分,哄得他对你死心塌地,不计一切后果护着你。

摇头一笑,轮椅往后退了退,“你们走吧,我一个人在这儿静一静。”再说下去,只不过是让小兄弟更加忌惮怨恨自己,让那贵妃娘娘越发得意罢了。

沈瑶华寻了过来,福了福,“见过皇上、贵妃娘娘。”

顾莲看了看她,再看了看徐策,忽地有点后悔将沈瑶华送去徐策那边,——原本以为这样既作了处置,又救了她一命,算是给沈家一份恩典。

但是看徐策今夜的表现,却不得不担心,他会不会唆使沈瑶华做点什么?哪怕沈瑶华一直呆在太后陵,实际上的行动能力有限,并且见不到外人,但就算是挑拨的让她夜夜咒骂自己呢?也是叫人不舒服的。

因而心思一动,上前朝沈瑶华笑道:“走,我陪你去看看你姐姐。”——

施恩不嫌晚,不嫌多。

而此刻,正是自己做出破例要求的最佳时机。

因为被徐策羞辱、找麻烦,心下生气,加上担心他挑唆坏了沈瑶华,当然要好好的安抚一番了。果不其然,徐离不但没有阻止自己,还道:“去吧,方才你不是应了珑姐儿吗?一起去吧。”

顾莲推了推沈瑶华,“还不快谢过皇上恩典?”

回头皇太后问起这事儿来,徐姝抱怨,也算是领过了皇帝旨意的。

“多谢皇上恩典。”沈瑶华跟着走了几步,仍是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娘娘,真的能让我见到姐姐吗?”太激动,连宫里的称呼都给忘了。

顾莲淡淡微笑,“自然是不会哄你的。”

沈瑶华忽地盈了泪,“谢谢你。”并不知道宫中发生的事,只知道自己和姐姐是被她救下,低声啜泣,“若非贵妃娘娘,我和姐姐早就活不下去了。”

顾莲才进行了一场暗战,疲惫的很,加上想起沈倾华就是一阵心思复杂,对这份感激欣喜不起来,只低声道:“徐夫人谨言慎行,有些话心里知道就行了。”

沈瑶华擦了擦眼泪,连连点头,“是,妾身谨记。”

顾莲忽然想到,若是当初进宫做嫔妃的人是沈瑶华,跟了徐策是沈倾华,前者是不是要好相处一些?后者在定州有了更大的发挥余地,是不是就不会郁郁寡欢,以至于心里失去平衡了?

最终摇头一笑,这世上的假设都是虚妄罢了。

说是作陪,等着找到了二公主和三公主,安排好了妥当的人,顾莲只跟到景和宫大门前便停下。自己可不想进去看管氏姐妹,再者人家姐妹团聚、母女团聚,又何苦去碍眼呢?只是拉了拉沈瑶华,“你过来,我有话说。”

沈瑶华跟着到了旁边,轻声道:“贵妃娘娘请吩咐。”

“没有吩咐。”顾莲摇了摇头,“只有一句转给你姐姐的话。”摆手示意,让对方不必吃惊,然后道:“你姐姐心里大抵对我有怨怼,但……,我也有一句话要问她,更要她问问自己。”

******

沈倾华以为自己入了冷宫,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看到女儿了。

当妹妹领着两个女儿一起进门时,震惊的无以复加,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瞧瞧掐了自己一把方才醒神,赶忙上前一边抱了一个,强忍着含泪不敢哭。

怕女儿们知道真实情况,伤心起来。

可是二公主和三公主都是四岁多了,已经开始懂事,特别是二公主早慧,忍不住朝母亲问道:“母妃,你都病了好久好久了,怎么还不好?”细细的打量,“我觉得母妃看起来很好啊。”

三公主亦是连连点头,“对呀,母妃你快跟父皇说你好了。”

沈倾华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贵人。”沈瑶华朝她摇了摇头,递眼色,指了指玲珑姐妹,示意别吓着她们,口中说道:“两位公主专门过来看望你,快拿点好吃的出来吧。”

还好今儿是过年,景和宫也被赏赐了不少上好的吃食。

沈倾华一面抹了眼泪,一面领着女儿们和妹妹进去,端了点心上来,哪知道三公主却道:“不吃了,刚才吃的饱饱的。”又炫耀道:“方才在席上,姐姐跟皇祖母说想过来看望母妃,皇祖母不答应,后来麒麟答应帮我找小邓母妃帮忙,果然就让我们来了。”

她只顾炫耀自己和弟弟的友情,看不懂母亲一闪而过的黯然。

沈瑶华却是看在眼里,等着过了一会儿,二公主和三公主话说的差不多,在屋子里胡乱蹿着玩儿的时候,方才坐到姐姐身边,说道:“贵妃娘娘有一句话问你。”

“什么?”沈倾华疑惑的看向妹妹,有些不安。

“贵妃娘娘问你……”沈瑶华虽然不知道详细,但也大抵猜到了姐姐和贵妃之间有龃龉,心情不免复杂难言,轻声道:“她问,‘如果你是我,会怎么做?又会不会做得比我更好?’”

沈倾华闻言一怔。

的确,自己是她也做不到更好了。

沈瑶华看着姐姐,劝道:“我虽然不知道你们有什么芥蒂,但还是想说一句,有些注定争不过的东西,就认命吧。”停顿了一下,“而且不管怎么说,咱们的命都是贵妃娘娘保下来的,若非她……,哪里还有此刻见面说话的时候?而姐姐你,又哪有再看两位公主一眼的机会?”

沈倾华只觉得恨顾莲也不对,释然又做不到,唯有沉默。

“姐姐,惜福。”沈瑶华忍不住落泪起来,“哪怕就是现在这样活着,我也宁愿继续活下去,偶尔能这样再看姐姐一眼,或者听一听家里的消息,就知足了。”

沈倾华亦是伤心难过,“对不住,是我害了你。”

“姐姐为何这样说?”沈瑶华诧异道。

沈倾华却摇了摇头,“不说了,说了都是祸。”她道:“你说得对,之前的确是我太想不开,不甘心,不肯认输罢了。”

不甘心又能如何呢?顾氏情势比人强,貌美、有心计、育有三子,把皇帝一颗心抓得牢牢的,她又惯会的耍心思和手段,别说皇太后和乐宁长公主,就是宫中上上下下,亦多是赞美贵妃娘娘体恤下人、脾气柔和的。

甚至……,就连自己妹妹和兄弟都替她说话。

妹妹说得对,自己的的确确是争不过她,早就应该认命,不肯低头、强行挣扎,不过是徒给自己惹祸罢了。

早就应该像邓襄嫔那样,摇着尾巴,跟哈巴狗儿似的在她面前撒欢,这样就可以安身立命,一辈子长长久久的过下去。

沈倾华笑了笑,眼泪无声的掉了下来。

******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格外快一些。

过了年,先是春回大地、绿满人间,然后是盛夏的五彩斑斓,秋日的萧瑟之意,冬天的洁白一片白茫茫。再次过年,再次春去秋来,时光更迭永不停止,一转眼近两年光阴悄悄溜去,似水无痕。

永定八年的秋天,味道似乎比往年要更加浓郁一些。

顾莲穿了一件烟霞色的对襟大袖衫,内里织金薄棉袄儿,裙子做月白色儿,上面绣有稀疏有致的缠枝花,腰间挂了一个香囊,下面的翡翠滴珠绿莹莹的晃动,衬得她每一个动作都轻盈灵动起来。

云鬓间,一支九转玲珑凤凰展翅衔宝石珠钗,彰显贵妃之位的尊荣。

今日盛装丽服,只因刚好赶上八月十五的中秋佳节,上上下下都换了新衣服,麒麟三兄弟正一溜小跑蹿了进来,亦是一派崭新小模样儿。

“母妃!”麒麟现今有五岁多了,比前年那会儿高了整整一个头,嗓门儿也大了许多,人还没有进门,声音便先传到了,“晚上我要吃火腿馅儿的月饼!”

“我吃莲蓉的!”小豹子紧随其后。

小狼虽然名字凶猛,实则十分斯文秀气,远不如两位兄长那样活泼好动,走到顾莲身边,扯了扯她的袖子,扁嘴道:“母妃……”

顾莲和天底下大多数母亲有一样的通病,偏疼小儿子,加上小狼生下来时又是瘦弱,不自禁会多担心一些。因而见他受了一点点小委屈,也蹲身下来,看着小儿子的脸认真问道:“怎么了?跟母妃说说。”

小狼嘟着嘴,眉眼恼怒伸手指着麒麟,“大哥他坏。”

“麒麟?”顾莲蹙眉,“你欺负小狼了?”

麒麟忙道:“没有。”

顾莲又看向小豹子,“你说。”

麒麟假作揉了揉鼻子,用手挡了半张脸,朝着小豹子挤眉弄眼,“我可没有欺负小狼呀,是吧?小豹子。”

可惜对于还不足三岁的小豹子来说,眼神这种东西太微妙了,不能领会,因而一五一十回道:“大哥没有欺负小狼,就是说他穿这身新衣服像小丫头。”

小狼恼道:“我不是小姑娘!”

这还不叫欺负?顾莲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当即瞪了麒麟一眼。

正巧徐离从外头进来,听到了,与她笑道:“当初在哪儿做个印记不好,你非要点在眉心,可不正好成了一颗美人痣?也难怪瞧着秀气。”

顾莲听得气结,不满道:“当初点的时候你也没反对呀?这会儿净赖我!”

“对呀,对呀。”接话的是麒麟,生怕母亲会因为弟弟责骂自己,赶紧拍马屁,分辨道:“父皇当初你又没有反对,怎么能怪母妃?”推了推小豹子,“你说对吧?”

小豹子连连点头,“大哥说得对!”

徐离气笑道:“你个小跟屁虫知道什么?当年还不是一样躺在摇篮里?要是你母妃手一偏,没准点朱砂痣的人就是你了。”

小豹子大惊,赶忙捂了自己的额头后退,“我才不要!”

小狼见他们撇下自己说得起劲,急眼了,开始自己动手解袍子,折腾半天,却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才好,一张小脸都涨红了。

惹得顾莲回头看他,笑道:“小小年纪,脾气倒是挺大。”朝麒麟瞪了一眼,“还不都是你浑说,以后不许再说弟弟像小丫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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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离看向小儿子,惋惜道:“早知道你跟小豹子长得不像,就不用点了。”

麒麟肖父,小狼肖母,小豹子则是父母的影子都有,兄弟三人一人一个样儿,——双胞胎少见,长得不像的更是少之又少,当初谁也没有想到。

顾莲觉得朱砂痣挺美丽的,可是这个时代的男人不欣赏,包括麒麟这种自以为已经长大的“男人”,甚至还不到三岁的小狼被哥哥嘲笑,也把“像小丫头”和“不好看”划上了等号,所以才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细细看了看,小狼的袍子就是袖口上有几朵梅花,稍显眼了点儿,小豹子的那件袍子也有花纹,只不过是淡雅的竹叶纹,看着就不明显了。

是最近自己太忙了,没顾得上这些细节,下次一定会叮咛针工局的人几句,只不过现在要改也来不及。今儿是中秋佳节,不穿新衣服出席当然不大合适,但是逼着小儿子穿更不好,大节下的,可不想弄得小家伙一天不高兴。

“母妃,反正我不要穿。”小狼只管扑到母亲的怀里,扭扭捏捏。

顾莲琢磨了一阵,吩咐窦妈妈,“去拿三朵绒花过来。”

先小狼袖子上的梅花盖住,再强行给麒麟和小豹子,一人在袖子上缝了一朵,然后哄小儿子道:“今儿是中秋佳节,大家都时兴穿得漂漂亮亮的,大家都一样呢。”然后揪了小豹子和麒麟到旁边,低声恐吓,“以后你们要是再敢欺负弟弟,就天天让你们都这么穿,还给你们一人点一颗眉心痣!”

小豹子惊慌的扭头去看哥哥,麒麟已经泄了气。

徐离只管在旁边坐着喝茶,见状大笑,“好一个霸道不讲道理的娘。”

“霸道?不讲道理?”顾莲挑眉看着他笑,嘴里却道:“窦妈妈,再拿一朵绒花过来,挑颜色鲜艳一点儿的。”

徐离闻言色变,顿时领着三个儿子落荒而逃。

等皇帝大人走得远了,窦妈妈等人才敢笑出声来,灵犀低笑,“娘娘真是促狭,皇上吓得脸儿都黄了。”

窦妈妈也在旁边一起笑。

心下却叹,要是换个人敢对皇帝这样不敬,多半就是无理犯上了。

最初跟着这位娘娘的时候,身份不明,且她本人还十二万分的不愿意,三天两头和皇帝置气,闹得底下的人心惊胆颤的。

即便后来她生了麒麟,性子变了,也只以为是皇帝多宠爱一些,没想到这位娘娘却是一个有本事的,不用她自己动手,皇帝就把后宫给清了个干干净净。

这份手段,可不是谁谁都能学得来的。

现如今,就剩下一个挂名的邓襄嫔,每每见了贵妃娘娘,倒好似那通房丫头见了正室一般,只恨不得亲手端茶倒水,因为贵妃娘娘不喜被人服侍方才作罢。

话说回来,邓襄嫔若没有这份死心塌地的老实恭顺,没准儿就呆在景和宫了。

“妈妈发什么呆呢?”顾莲回头招呼,领着一群宫人赫赫攘攘出门,找到在院子里玩耍的父子四人组,一并往沁芳馆那边过去。

一路上,绒花三兄弟表情各异。

麒麟是垂头丧气和一脸后悔,小豹子看看哥哥,再看看弟弟,大抵觉得兄弟都有挺无所谓的,而小狼也总算再不闹情绪了。

徐离抓了顾莲一把,低声耳语,“你还真打算让朕出洋相呢?”孩子们还罢了,自己袖子上绣一朵绒花算什么?可不笑死人了。

顾莲目光盈盈看着他,细声道:“往后你也不许说小狼秀气。”

徐离不由失笑,“这心都偏到胳肢窝儿去了。”

顾莲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会。

在他这种大男子主义的人心里,一点小事儿,说笑几下有什么?却不知,小孩子是最敏感的、自尊心最强的,大人觉得不值得生气的小事,在孩子们的眼中,没准儿就是天大的事儿,心里不知道多委屈呢。

“皇上。”高勤从后面碎步小跑追了上来,看了顾莲一眼,欲言又止,继而对皇帝禀道:“奴才有事回禀。”

271大结局(一)

有什么事找上了她?徐离本能的感到一阵不快,当顾莲先走,领着高勤避到旁边问道:“什么事?别说又是叶家的破事儿。”

皇帝从来没有解释过贵妃娘娘的来历,但是也不避忌对叶家的厌恶,高勤在皇帝跟前近身服侍好些年,还有什么是猜不出来的?情知皇帝对叶家的忌讳十分深重,赶忙回了一句,“不是叶家。”然后才道:“是顾四夫人病得有些沉重,听说熬不过,很可能撑不过这个月了。”

徐离皱了皱眉,“嗯”了一声。

到了宴席上,找了机会与顾莲单独说道:“有点事,等会儿宴席散了再说。”哪怕就是顾四夫人立即死了,也没有贵妃缺席中秋佳节的道理。

顾莲打量着他的脸色,微微蹙眉,但是看向自己并没有任何恼怒,想来应该不是叶家的事儿,心下松了一口气。

对于自己来说,叶家一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不论是叶家的人来找自己,还是叶东海和一双儿女出了事,——前者意味着会有天大麻烦,后者是噩耗,哪一个自己都不希望发生。

因而一颗心落回了胸腔,打起精神,招呼中秋宴席上面的琐碎事。

如今大郡主和二郡主都已经嫁人,中秋节要跟各自婆家团聚,倒是少了两个说话讨喜的姑娘,不过今儿年初徐启政娶了王妃,又填补回来一个人。

徐启政才得十四岁,年轻、且无任何功绩,但他是徐宪唯一的儿子,子承父爵,加上皇帝对早逝长兄的恩荫,因而特旨封了燕王。

燕王妃姓穆,乃是穆世骐的同母胞妹。

穆家从来没有想到,居然还能出一位千金万贵的王妃娘娘!当宗人府过来传达皇太后的旨意,索要当时穆家二小姐的生辰八字时,阖府上下惊动不已,一个个高兴得互相奔走转告,人人皆是喜气盈腮。

要知道穆家从前是薛延平的下属,中间还参与薛沛行刺等事,哪怕后来投诚,亦是整天胆颤心惊的过日子,从来都是夹起尾巴做人。

直到穆世骐做了护国长公主府的统领,方才松了口气。

可惜还没踏实几年,护国长公主又因跟嫂嫂争执,触柱枉死了。

好在皇帝对妹妹恩情不断,人虽不在,还记得提携妹妹从前用过的人,穆世骐跟着邓恭南下平乱,总算挣了一份羽林中郎将的功勋回来。

虽然明面上比不得那些什么将军,但却是天子近臣,和沈澈一起在龙禁军大统领梁广春手下,手上各自领着一支皇帝安全的禁军侍卫。

如今穆家再出一位尊贵的燕王妃,自觉成了帝党,一家子总算是放下心来。

今儿燕王妃是第二次进宫了。

上一次,是成亲过后进宫拜见太后,那时候自己还是新妇,又没进过宫,心情紧张的跟一团麻似的,哪里敢多看一眼?多说一句话?不过是太后娘娘问话,自己低头羞涩小声回答罢了。

如今过了半年光景,和丈夫燕王熟悉一些,又是第二次进宫,大致规矩知晓,心情自然比之前放松许多,不再那样惴惴的。

想起二哥在家的时候反复叮咛,除了皇太后、皇帝和乐宁长公主,顶要紧的,是要把贵妃娘娘给奉承好,不由悄悄看了一眼。上次只记得满屋子的美人儿,也没闹清楚谁是谁,今儿可得好好瞧一瞧,万一再认错人可就闹大笑话了。

只见那贵妃娘娘二十出头的年纪,盛装丽服、仪态万方,此刻正和乐宁长公主凑在一起说笑,两人神色十分亲密。

美人如画、容光潋滟,仿佛盛夏里开得最明妍的一支水上娇莲。

外头都盛传贵妃娘娘殊色惊人,三千宠爱在一身,今日细细一看,倒也的确是不负盛名,拿神妃仙子来比一比也当得起了。

现如今宫里虽然有五位嫔妃,可是“病”了就有三个,剩下一个,还是跟贵妃娘娘同姓的堂姐妹,且瞧着那位邓襄嫔独自坐着,皇帝不理会她,皇太后和乐宁长公主也瞧不着她似的,孤零零的好不可怜,不用多想肯定是不得宠的主儿了。

这么算下来,后宫岂不是贵妃娘娘一个人的了?!

真真好生霸道厉害!便是平常的官宦人家里面,谁还没有个三妻四妾?比如自己丈夫虽然年纪不大,也是有一个通房丫头的。

“不要东张西望。”徐启政小声提醒妻子。

燕王妃不由面上一红,赶忙低头,“是,妾身知道了。”

正巧顾莲随意看了过来,视线扫到,于是朝皇太后和徐姝笑道:“瞧瞧人家燕王小夫妻俩,这都成亲大半年光景了,还是这般如胶似漆、亲亲热热的呢。”

她本是无心凑趣之语,但是落在燕王妃的耳朵里,不免以为是自己方才打量她,被发现了,心下一阵惶恐不安。

顾莲又笑,“可惜如今两位郡主都嫁了人,不然的话,她们姑嫂三个年纪相仿,凑一起也好说话。”朝着燕王妃招了招手,“让燕王去陪皇上喝酒,你且过来,别一个人闷闷的坐在那儿,过来亲热一些。”

燕王妃有些紧张,不由迟疑着朝丈夫看了过去。

徐启政低声道:“快过去。”

燕王妃听他语气催促,赶忙起身,哪知道一着急,反倒把桌面上一个酒杯碰翻,顿时洒得胸前黄黄一片,不由又羞又急又窘,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顾莲微微一讶,却也知道小姑娘面皮儿薄,怕她下不来台,朝皇太后和徐姝递了一个眼色,盈盈笑道:“想是衣服沾湿了,我去陪燕王妃换身衣服再来。”

不着痕迹,将对方带离了尴尬的处境。

燕王妃急得都快要哭了,——在宫中贵人面前丢这么大的一个脸,难堪不说,还不知道会惹得丈夫怎样嗔怪呢?然而更没想到的是,贵妃娘娘不仅没有嘲笑自己,反倒出面给自己解围,还亲自领自己回玉粹宫换衣服,真是受宠若惊!

忽地想起二哥还交待过,贵妃娘娘虽然要奉承好,但是也不用太紧张,说她原本就是一个十分和善的人,且对穆家不错。

性子和善还好理解,对穆家不错又是从何说起?

燕王妃实在想不出来缘由,一路跟随着,到了玉粹宫不由瞪大眼睛,——莫非自己到了人间仙境不成?那千金难买一匹的琼罗绡纱,被当做帷幕四处悬挂!那小手指头大小的浑圆珍珠,竟然拿来随意做了隔帘坠子!

更不用说,从里到外大殿里的各色巧妙摆置,看似简单淡雅,细细一看,哪一件不是价值千金的东西?甚至就连地上的玉石镜砖也刻了如意莲花纹,以金线描边,打磨得光滑如镜,居然能照出隐隐约约的人影儿。

步步生莲,大约说得就是如此了罢——

燕王妃是不知道贵妃娘娘的心态。

在顾莲看来,所谓贤惠就是用来被发好人卡的。

若贤惠,就要忍气吞声的为皇帝广纳妾室;若贤惠,就要省吃俭用、舍不得打扮花费,但是你不舍得花银子,自有舍得花银子的嫔妃替你花,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以便讨皇帝的欢心,皇帝回头见你一副黄脸婆的样子,好人卡便发得更快了——

谁不喜欢赏心悦目的东西?

更何况,人的感情都是有投资心理的,只有付出的越多,才越会知道珍惜和心疼,才会越难放手,——否则之前的努力和心血,岂不都打了水漂?

当然了,也不要弄出一副暴发户的样子。

因而便如燕王妃看到的那样,那些清雅脱俗、淡静素然的物件,实际上全都是用黄金白银堆出来的,每一件都是价值不菲。

只是这些落在燕王妃的眼里,不免成了穷奢极欲。再想起之前外面的传言,说贵妃娘娘是个心狠手辣、手段厉害的妇人,故而弄得三位贵人一直抱恙,早先不免勾勒出一个精明锐利的女子形象。

可是……,和眼前的人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

“别看了,先过来吧。”顾莲翩然回头,微微含笑朝她招手,进了内殿,然后让灵犀找了一身干净衣服,说道:“这是我从前留下的旧衣衫,只得穿过一、两次,但是洗得干干净净的。”又解释,“我新近的衣服都是按贵妃规格缝制,你穿着不合适。”

燕王妃哪里还敢挑旧拣新?赶忙道:“这个就很好了。”

顾莲笑道:“你的身量没有我的高,穿起来怕是有些长,且不急,你只在这儿等一会儿,我让灵犀给你收敛一些。”有意让她避开尴尬场面,“多歇一会儿也不打紧,太后那边有我,等会儿宴席快散的时候,再让人过来接你看戏。”

如此体贴,燕王妃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才好了,“娘娘……”

“往后进宫的日子常有,你不用急。”顾莲微笑朝她手上拍了拍,吩咐人预备小点心、小吃食,不可饿着了燕王妃,临走之前,还补了一句,“燕王那边,我会记得替你说一声的。”

燕王妃连声道谢,等人走了,方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心里还有两个声音在分辨。

一个觉得贵妃娘娘如此喜好奢华、霸道妄为,和那些妲己、褒姒之流无异;一个告诉自己,可是她性子温柔似水,待人周全,至少对自己是不错的。

心中几番挣扎,还是没有想好该用哪种心态去面对。

顾莲哪里想得到燕王妃这么多心思?安顿好了人,重新回到宴席之上,与皇太后等人笑道:“我的衣服燕王妃穿着有些长了,让人改呢,等会儿再去叫人接她过来,不会耽误看戏文和歌舞的。”

皇太后知道她一向做事周全,微笑颔首,“也好,小姑娘都是面皮儿薄。”

顾莲轻笑道:“王妃很是担心燕王那边呢。”

皇太后眉头一挑,旋即明白过来,点头让她回去入席,然后对徐启政道:“你们回去以后,别再为这点小事难为她了。”

徐启政站了起来,“孙儿知道了。”

“坐罢。”皇太后摆了摆手,又笑,“不过她这个小媳妇儿算是好做的了,上头没有婆婆,这会儿中间又没有妯娌,便是将来有了,也不用一个屋檐之下呆着。”不免说起一些婆媳、妯娌之间相处的道理,絮絮叨叨便是一大篇。

顾莲一面含笑听着,一面估量着时间,等到宴席快结束的时候,才叫人去接了燕王妃过来等着看戏,等下座位散开她也就自在了。

一路下来风平浪静的,直到散席。

出了宫,燕王夫妇上了马车一起回府。

徐启政对妻子说道:“方才贵妃娘娘先回来的时候,在皇祖母面前求了情,叫我回家别再责怪你。”做出疑惑的样子,“你们不过单独相处了一会儿,倒是合了缘分,真是稀罕。”

心里当然清楚,贵妃娘娘为何对王妃另眼相看,——妻子的哥哥穆世骐,娶得正是贵妃娘娘顾氏的亲侄女儿,只是这一关节,不便对王妃说出来罢了。

但是这份人情不可埋没,好歹提醒她一句。

燕王妃一脸惊讶,“这……,妾身也不知道是何缘故。”

徐启政淡淡道:“知道不知道有什么要紧?往后见了面,礼数周到一些就是了。”

“是。”燕王妃正担心自己当中丢了脸,会被丈夫责备,不料却是和颜悦色的,更没想到的是,贵妃娘娘还真的为自己说情,越发迷惑如堕云雾之中。虽想不明白,但人情往来的道理还是懂得,忙道:“妾身知道的,贵妃娘娘为人的确很好。”

徐启政笑了笑,将手放在妻子的膝盖上,不再言语。

燕王妃觉得这是丈夫温柔爱怜自己,不免又喜又羞,低了头,满心宛若小鹿乱撞一般“砰砰”直跳,直到回府,脸上的红云都没有褪下来。

而皇宫里头,顾莲和徐离、徐姝一起,亲自送了皇太后回宫。

如今徐姝没有驸马,今夜自然是呆在宫里陪母亲的,只朝他们挥手,“快回吧,燕王两口子都已经回去团聚,也不耽搁你们了。”看了看麒麟三兄弟,“你们三个今儿回去可老实一点,别再捣乱。”

麒麟为了绒花的事,一直恹恹的,哪里还有精神闹腾?皇太后见了,不免心疼,忍不住嗔怪顾莲,“你呀,下回快别折腾他们了。”

顾莲笑道:“谁让他做哥哥的不护着弟弟?吃点教训,往后就老实了。”

如此又说笑了几句,方才辞别。

反正眼下天色已经黑了,不会再让顾莲出宫去,徐离也不急,回去陪着几个儿子玩了一回,等他们都安置妥当,方才说起四夫人病重的事情。

“撑不过这个月了?”顾莲十分吃惊。

虽然母亲一直和自己怄气,但是上次瞧着身体还不错,况且她年纪不大,没记错的话去年才做了五十整寿,怎么突然就不好了?

徐离已经考虑了许久,开口道:“要不明儿你出宫,回去看一看你母亲罢。”

顾莲坐在菱花铜镜面前,自己动手卸了钗环,一些力所能及的私下小事,她从来都不喜欢别人服侍,一面散了头发,一面缓缓说道:“罢了,还是不回了。”

或许在徐离这种古人的眼里,信守什么“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即便母亲之前对自己再刻薄,她一样是自己的母亲。但自己并不是真正的顾九小姐,母亲对自己亦没有半分抚养之恩,再加上她后来各种折腾,心里实在是生不出任何母女情分。

要是自己身份妥当,回去看她一眼,送上最后一程也不是不可以。

但此刻自己要以什么身份回去呢?弄得惊天动地的,母亲会怎么想?顾家上下又会怎么想?回头会不会再惹出什么乱子来?

一想起来,就忍不住觉得头皮发麻。

“真的不去?”徐离迟疑道。

虽然可以为了她勉强去安排一下,但并不是简单的事,可是又怕她留下遗憾,毕竟是自己抹灭了她的真实身份,弄到如此不能见人的境地。

皇帝这边担心她,顾莲却怕他觉得自己凉薄,连母亲都不认,因而净了面,起身过来搂了他,解释道:“她待我好不好都且不说,毕竟她生我一场,回去看看也应该,只是顾氏早就死了,护国长公主也死了,我如何回去?不为别的,一则皇上你为难,二则更担心惹出麻烦来,误了麒麟他们,那可真是后悔都来不及。”

徐离听她说得体贴,加上比起岳母,当然是自己儿子更加要紧,因而也就不再坚持了,只道:“你决定吧。”

“不必惹麻烦了。”顾莲重申了自己的态度,然后道:“不过到底我出自顾家,母亲怀胎十月,我是她的骨血变成的,总不能一点良心都没有。”叹了口气,“我姐姐已经嫁了人便不说了,独有一个兄弟,今年也十四了,不如替他择一门好亲事,让母亲宽慰一些,也让麒麟他们将来多个臂膀。”

徐离私心里,肯定不愿意让顾莲的身份曝光,惹麻烦的,见她再三推辞,只觉尽是一番体贴自己的意思。听她说起要给兄弟挑一门好亲事,这算什么难办的?因而十分热心点头,“这个主意好,赶在顾四夫人临走之前定下,也算了了她的心愿。”

两人床头一番闲话,便把顾长墨的终生大事给定了下来。

只是说起来简单,真的操作,却还是有一些麻烦的。

既然是给弟弟择亲事,又是为了给自己添助力的,好歹得对姑娘知晓一些吧?总不能乱点鸳鸯谱,就随便指一个完事儿。

可是顾莲并不方便见那些名门闺秀,这便是个麻烦。

好在她一向心思灵活,琢磨了一阵,让人去请了宫外的徐姝回来,说道:“顾四夫人病重,我想赶在她去世之前,给顾家老七一门好亲事,想着你在外面方便一些,所以叫你来商议一下。”

这两、三年,徐姝和顾莲虽然依旧亲密,但是因为之前的怀疑,以及她对彼此未来的关系警惕,渐渐生出一层无形隔膜。

比方此刻,徐姝便不由自主的想到,回头对方要是做了皇后,顾长墨就是实际上的国舅,那么国舅夫人是不能随便挑的。因而并没有爽快应承下来,而是道:“人我倒是认识一些,也知道几个公卿家的好姑娘,只是不清楚姐姐喜欢那种性子的?光是听我说怕是不够呢。”

顾莲听她不等自己说完,话里便有推诿之意,不由看了看她,——这两年徐姝的一些微妙变化,自己不是没有察觉出来,只是一直琢磨不出原因。

听她的意思,倒是仿佛担心人挑的不好,自己就会埋怨她一样。

虽然自己并没有打算让她挑人,她是误解了,但是为何会有这种念头?且不说彼此多年的交情,就是她是唯一的长公主,哪里需要忌惮自己这个身份不明的贵妃呢?

忌惮?顾莲脑海里闪过一丝亮光,渐渐有些明悟。

长公主不用忌惮贵妃,但是皇后呢?太后呢?徐姝她……,是在担心将来,担心彼此的位置发生变化!而以她高傲的性子,普天之下,除了皇太后和皇帝,哪里还会甘心对别人低一头?原来……,如此。

徐姝见她不言语,以为是自己应得不快让她不高兴了。

正在微微不快,却见顾莲抬头一笑,“你想哪儿去了?不是让你挑人。”她道:“我想好了,你回去找个由头,在公主府办一场赛诗花会,就这几天,把我觉得还可以的各家小姐都邀出来。到时候我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能瞧见她们,自己细细的相看一回,方便定下人选。”

办花会算不上是什么难事,徐姝应道:“这个简单。”

顾莲见她面色淡淡,完全不似平常那种遇到热闹的兴奋样子,便知道,自己方才短暂走神,又戳到她那高傲敏感的公主心了。

272大结局(二)

这会儿顾莲连叹气的功夫都没有,心思转得飞快,“对了。”适时的示弱,是润滑人际关系的不二法子,特别是眼前这位公主来说,应该更有效,“这件事现在光是我自己在琢磨,还不知道母后那边会不会答应呢。”

徐姝见她一脸担心有求于自己,心情好了不少,“别担心,母后那边我去说。”

顾莲便绽开了笑颜,“有你这句话,我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徐姝哼哼一笑,“那是当然。”

顾莲打起精神来哄她开心,又道:“我好几年都没有出宫过了,倒是羡慕你,整天自由自在的呆在外面,不知道多快活。”忽地眼睛一亮,“要不……,到时候晚上我去你府上歇一夜吧?”禾眉微蹙,只做头疼的样子,“只怕皇上不应呢。”

“怕他呢。”徐姝抿嘴一笑,“到时候等你挑完了人,就说天色晚了,三哥还能跑出宫来抓你不成?便是第二天问起,只说是我不让你走便是了。”

“说好了。”顾莲佯作小孩子的模样,拉她的手,勾了勾,“到时候皇上生气,你可不许抵赖不认,好歹替我挡一挡才是。”

徐姝当即乐道:“谁反悔谁是小狗!”

直到这会儿,乐宁长公主方才真的开心起来。

顾莲陪着她说笑了一阵,跟着她一起去了懿慈宫,——既然要出宫,当然得和皇太后那边知会一声,况且还要“有求于”长公主殿下,无论如何都得来一趟。

皇太后听说顾四夫人快不行了,做姐姐的想给弟弟择个弟媳,为母尽一番孝心,倒也没有可挑剔的。虽说当年顾四夫人有些不着调,自己不甚喜欢,但是人家女儿尽孝乃是常理,因而颔首道:“应该的,只是出宫要谨慎一些。”

顾莲盈盈笑道:“我省得,还有姝儿替我遮掩呢。”

如此一番小心应付和周旋,回了玉粹宫,只是觉得身心俱疲,徐离问起,还不好说他妹妹对自己起了忌讳。毕竟只是自己琢磨出来的,人心这种东西,哪能摊开了明说出来,倒是显得自己忒多心了。

只是搂了他的脖子,笑道:“准备让姝儿在公主府办一场花会,到时候我找个僻静的地方呆着,在后面相看岂不方便?我也乐得出去透透气。”

没说晚上留宿的事儿,徐离不至于为了这点鸡毛蒜皮难为自己,反正是呆在他妹妹的公主府,——要得就是瞒而不报的效果,到时候徐姝替自己分辨几句,觉得自己还是仰仗她的,心头也就痛快了。

这人心啊,实在是太过神奇奥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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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姝办事是十分有效率的,第三天上头,就把赛诗花会热热闹闹的办了起来。她是皇室贵女,贵中之贵,不是底下一辈小公主们可以比的,因而请帖一下,没有哪个小姐敢推辞不来,皆是精心准备了一番。

顾莲是给自己挑妥当弟媳的,不是给皇帝选秀,因而容色上头不太深究,只要是五官清秀、面目端正的姑娘,就足够了。之前拟出来的名单,都是在公卿勋贵里面选了又选,关系择了又择,最后方才一一定下来的。

未免落了痕迹,不论年纪几何,全部都是一家子小姐集体邀请出来。

徐姝选了一个好地方,自己领着一群公侯小姐们在花园里说笑,把顾莲安排在临水的二层阁楼之上,可以清清楚楚看清下面的情景,俯视一览无余。

顾莲心里也清楚,即便可以看见,一面之缘也只能是草草挑选,希望自己不要看走眼了才是。

选来选去,最后看中了武进伯的家的大小姐寇氏。

她父亲原是徐宪部下,和沈公瑾走得近,——最要紧的是,当年灞水河边徐离跳水相救之时,寇空烈就在三军阵营中,这些都是之前就打听清楚了的。

说实话,顾莲十分庆幸徐离是开国皇帝,说一不二。

而朝中重臣也多是一些能征善战的武将,没有那么多的酸文儒气。他们从前过得都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比起那些整天安逸的人更知惜福,且天生一股热血性子,对皇帝抢个把臣子之妻不是太在意。

一个个只想好好的安享荣华富贵,如此便省事儿许多了。

“就寇氏吧。”顾莲拍板道。

徐姝却寇氏有些异议,“不甚貌美,且年纪比顾小七还大两岁呢。”

“这有什么要紧?”顾莲笑道:“你是不知道,我那兄弟从小被母亲捧在手里,娇滴滴的,只怕风吹吹就要给吓着了。找个稳重一点的媳妇,能支起家里的事来,他还乐得做个甩手掌柜呢。”

“随你。”徐姝对此毫不在意,撇了撇嘴,“反正又不是我要娶媳妇儿。”

顾莲“扑哧”一笑,“可不是疯了?说出这等男女不分的浑话来。”一直陪着她闲聊说笑,天快黑时,便叫了窦妈妈过来吩咐,“回去跟皇上送个信儿,说太晚,我在公主府里留宿一夜,明儿早上再回去。”

窦妈妈一早就拿眼神催了好几次,可惜贵妃娘娘说得热闹,横竖就是不接自己的眼风,而乐宁长公主又不是好脾气的人,不敢直说赶紧回宫。

哪知道挨到这会儿,贵妃娘娘居然不想回去了!

不免为难道:“娘娘,这不太好吧?”

“有何不好?”徐姝早就见她一脸焦急了,抬杠道:“莫非是我这儿简陋,怠慢了你们的主子不成?”

窦妈妈忙道:“自然不是。”

顾莲不想把她给绕进来,摆了摆手,“快去传话,哪来这么多口舌要讲?”回头继续跟徐姝说闲篇,是夜,两人到了床上还嘀咕了半晌,方才沉沉睡去。

再说下午那会儿,寇氏一回府就被母亲叫了过去。

“到底是为着个什么缘故,可瞧出来了?”

“瞧着没什么别的。”寇氏笑着回道:“许是乐宁长公主殿下最近有空,想找人热闹热闹吧?反正除了几家公侯小姐,既没旁人,也没有别的事情发生。”

心下却有一个疑惑。

花园临水的那处阁楼,有一扇窗户微微开着,虽然没瞧见什么,但是直觉还是感到微微不自然,好似有人在后面偷看似的。

武进伯夫人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叹气道:“皇上登基都已经七年了。”

寇氏知道母亲的那些心愿,摇了摇头,“娘,人人都知道宫里的贵妃娘娘盛宠,且她又生了两个皇子,那可不是一个好去处。”

“你懂什么。”武进伯夫人却道:“俗话说,‘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好。’,一时盛宠可不代表一辈子,往后时间还长着呢。”

当初刚成亲的时候,丈夫待自己好得如胶似漆的,连通房丫头都撵了,可是等到自己生儿育女,时间一长,后头还不是又新纳了侍妾?还生下一个小孽种来!可见天下男人都是负心薄幸的,哪得长久?

对于母亲这份隐秘的心病,寇氏知晓清楚,劝道:“如今三个兄弟都长大了,便是胡姨娘养了一个香姐儿,又算什么?将来不过是多一份嫁妆的事,何苦整天跟爹怄气呢?只怕为着这个,爹才……”

母亲整天见了父亲都是拉长一张脸,父亲便更爱往胡姨娘那边跑了——

偏生母亲执拗,就是这一点十分不听劝。

果不其然,武进伯夫人一听又恼了,“莫要提那个小狐狸精和那个小孽障!你爹他当年你说的话全不记得,我难道还要欢喜不成?他爱去哪里去哪里好了。”

家庭成员之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通常都是互补的。

正是因为武进伯夫人性子直来直去,年纪一大把,还带着几分少女的天真,寇氏反倒出落的比同龄人懂事。在家不光时常劝慰母亲,勤于教导弟弟们,这两年还因为母亲成天胸闷气短,连主持中馈之事都接过来了——

所以顾莲瞧着她性子稳重,才会相中。

不过也如同顾莲感叹的那样,仓促一面,只能看见一些表面的东西,比如寇氏这位少女心的母亲,就是看不到的了。

武进伯夫人又道:“那贵妃娘娘虽然一时风头无二,但是听说身体不好,这些年一直都病歪歪的,不肯出来见人呢。”

“娘。”寇氏皱了皱眉,“这种事,也不是由咱们想来想去就行的。”

这倒是大实话,武进伯夫人一下子泄了气,叹道:“罢了,回头我慢慢的替你择一门好亲事。”自我安慰,“宫里虽然看着富贵,但是凶险难测,比方生了两个公主的沈贵人,一遭失宠,还不是照样打入了冷宫。”看向女儿,“你小时候应该听过吧?沈氏当年可是鹤城第一美人儿。”

寇氏轻轻一笑,“都说贵妃娘娘殊色无双,没准儿人家还是京城第一美人呢。”替母亲揉了揉肩膀,“好了,不说这些了,与咱们半点干系都没有。”

断然没有想到的是,贵妃娘娘和她不仅有关系,还马上就要成为她的大姑子了。

当然了,寇空烈回来没有说明这里面关隘,而是直接告诉夫人和女儿,“顾家四房明天会有媒人来向岚姐儿提亲,这门亲事我已经应了。”

能不应吗?皇帝叫了自己和顾廷维进宫,说道:“你们两人,一个是百年世家的当世大儒,一个是能征善战的开国功勋,一文一武,何不结为儿女亲家?传开了,也是本朝的一段佳话。”

自己一头雾水,再看对方,顾廷维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皇帝的语气不容置疑,“顾家四夫人病体沉重,耽误不得,明儿就把这门亲事给定下来吧。”笑了笑,“借着喜事,冲一冲兴许就好了。”

当年北上去过幽州的武将,大致都听到了一些传言,而寇空烈本人,更是亲眼目睹过整个过程。这些年,私下一直怀疑那顾氏去了何处?今儿皇帝突然做媒,非要拉着寇家和顾家结亲,不免猜疑更加重了。

奇怪的是,宫里并没有顾氏这一号人啊?

结果没过多久,贵妃娘娘就亲自出来打了招呼,自己吓丢了三魂,顾廷维吓没了七魄,——都是呆住,但是心里却都没有任何疑问了。

总之这门亲事想结得结,不结也得结,除非想自己扯根旗杆造反了。

“顾家?四房?!”武进伯夫人满脸不解,丈夫也不可能对她有任何解释,不免气急败坏,“那顾廷维不过是一个正五品的盐运使司,芝麻绿豆官儿,他的儿子半分官职也无,就想要娶我们伯爵府的大小姐?凭什么?!”

寇空烈皱眉道:“顾小七才多大一点儿,怎么会有官职?今年……”出宫前问了顾廷维一句,“今年十四了。”

“那岂不是比我们岚姐儿还小两岁!”武进伯夫人大惊失色。

“差两岁怎么了?”寇空烈觉得妻子大惊小怪,不以为意道:“又不是缺了胳膊断了腿,值得这样大呼小叫的么?”转头看向女儿,“别被你娘吓着了。”

寇氏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一则姑娘家讨论自己的亲事不合适;二则觉得蹊跷,自己刚刚参加完花会,这边顾家就突然提亲,而父亲……,居然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总觉得,这两者有什么关联似的。

“这怎么可以?”武进伯夫人在旁边哭了起来,将女儿的思绪打断,“女儿家本来就不经老,寻常夫妻都是男大女小,这样天长日久才显得般配。若是反过来……,没几年功夫就显得岚姐儿老了。”一想那顾家四老爷功名不显,儿子又年幼,没有一丁点儿如意的,越发哭得厉害,“顾家怎么配得上?怎么配得上?”

她愤怒道:“这门亲事我不答应!”

寇空烈瞪了她一眼,“我已经答应了!由不得你!”他是一个暴躁的性子,军营里一语不合就要跟人打架,哪有心情跟妻子啰嗦?一拂袖站了起来,武断道:“明儿顾家提亲的人上门,我就把岚姐儿的生辰八字给了。”

武进伯夫人顿时气得噎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寇氏替母亲揉了揉胸口,心下猜疑,一咬牙追了出去,拦住父亲低声问道:“爹,这门亲事可有缘故?”

寇空烈有一瞬间的惊讶,看向女儿。

寇氏忙道:“上午乐宁长公主才办了一个花会,事情凑巧,所以……”又怕涉及什么机密不便说,补道:“爹不必说缘由,只要告诉女儿,这门亲事是不是非结不可?女儿心里也好有个底儿。”

“嗯。”寇空烈没有多说,对着女儿,不好像对妻子那样发脾气,况且女儿一向懂事孝顺,咳了咳,“那顾小七今年十四,爹替你瞧过了,人长得清清秀秀的,身量也比你高一些,除了年纪小点,没有别的什么毛病。”

寇氏不免红了脸,嗔怪道:“爹,谁问你这些了?”

“这些顶要紧啊。”寇空烈瞪大了眼睛,“我总不能坑了自己女儿!”又道:“顾小七的爹是个出了名儿的酸腐文人,别的本事没有,指点儿子考了一个秀才功名,将来可以走走仕途的路子,你别太担心了。”

寇氏嘴上说不想听,不过是害羞,既然亲事横竖都跑步了,当然还是希望未来的丈夫上进一些,听到此处稍稍放了些心。

寇空烈还道:“他们家人口简单,两个姑子,一个……,死了,一个已经嫁人,他娘病重熬不过了,这才急着给儿子订一门亲事。”安抚女儿,“将来你嫁过去,没准儿连婆婆面前立规矩都不用呢。”

“嗯。”寇氏觉得自己父亲粗中有细,并非莽撞的把自己许了人,放下心来,轻轻点头道:“爹你放心,我会回去好好劝一劝娘的。”

可惜劝来劝去,武进伯夫人都是一阵大哭。

但不论她是气恼,还是痛哭,女儿的婚事都由不得她做主,第二天顾家果然来了人提亲,寇空烈二话没说就当面答应了。

因为那边顾四夫人病重时间紧,官媒又腆着脸,趁热要伯府大小姐的生辰八字,原本预备好挨骂的,实在是收了顾家的大大红包,厚着脸皮一试罢了。

出人意料的,寇空烈居然豪爽把女儿生辰八字也给了。

那官媒喜不自禁,赶忙又去顾家讨要了顾长墨的生辰八字,找人去合,据说是上上大吉、天作之合,反正这不过是走个形式,谁会没事给人合出八字相克?把结亲的两家都得罪了,可落不了什么好果子吃。

因此前后不过两天功夫,顾长墨和寇氏的亲事就给敲定下来。

武进伯夫人躲在屋子里哭的时候,顾四夫人却是大大满意,病中的气色,都仿佛好了几分一般,“果然我们家小七是个有福气的,能娶着武进伯家的大小姐。”也有一点点儿不足,“可惜大了两岁。”

杏娘听得喜讯赶了过来,此刻正在床边侍疾母亲,忍不住问道:“爹,这门亲事来得何其奇怪?你是怎么说服武进伯的?小七他……,不过是秀才罢了。”

顾四夫人不乐意了,“秀才怎么了?何家那个坏种子不也是个秀才?再说我们小七年纪还小,将来……”一阵气喘,一阵咳嗽,“将来自然、自然有机会蟾宫折桂!配谁家姑娘配不得?”话是这么说,到底自己也没有太大底气,看向丈夫,“到底为何?你就别……、别瞒着我们了。”

顾四老爷知道瞒不过,好在皇帝提前有交代,只道:“这是皇上的意思。”

“啊?”杏娘瞪圆了眼睛,“为何?”

“或许是……”顾四老爷吞吞吐吐的,一想起小女儿死了又活,再死再复活,这颗心就忍不住要蹦出去,——先是护国长公主,这会儿又是贵妃娘娘,下回她就是变成了皇后娘娘,自己也不惊吓了。

心头忽地一顿,这事儿……,说不定还真没个准儿呢。

顾四夫人喘气问道:“你快说呀。”

顾四老爷这才收回心思来,撒谎道:“许是皇上看在莲娘服侍过他一场,念着几分旧情分吧。”不欲多说下去,皱了皱眉,“反正是好事,问东问西的做什么?难道我还能叫皇上给个缘由不成?往后别再提了。”

杏娘却是信以为真,连连点头,“皇上是一个狠心的,不过他入了妹妹的魔怔,很可能就是这样,不然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顾四夫人本来就是强撑,听到这节,不由神色一散,卧在了枕头之上,“她虽然是个不孝的,可是余荫了小七,我也不怪她了。”忽地想起小女儿早就死了,要怪又能去哪儿找她?因为病重,变得格外容易伤感,“苦命的丫头,狠心的丫头,真真是白生下她一场了。”

顾四老爷听得浑身不自在,心想那贵妃娘娘活得比谁都滋润,要是知道她娘红口白牙的咒她,指不定又要发脾气的。一想到她做护国长公主那会儿,毫不手软给了亲娘一顿板子,就觉得那不是自己的女儿,简直是自己的祖宗!

与武进伯家结亲的好消息,很快传遍了顾家。

顾家是分产不分居,长房、二房和四房不过是一墙之隔,消息传到顾大夫人的耳朵里时,不由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私下与丈夫发牢骚道:“怎地这等好事,轻轻巧巧就落到了老四屋里?那小七不过是个白面书生,倒是白白娶得一个伯府家的嫡出千金!”

顾大老爷亦是觉得惊讶,不过总归是好事,淡淡道:“小七娶了高门贵女,也是咱们顾家的福气。”叫自己头疼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委实颇为棘手。

最近京城不断有人咳嗽、发热,面颊上长出一些小小红点,继而病倒不起,以致最终撒手人寰,因为连着死了七、八例,所以连自己这个京兆尹都被惊动了。

273大结局(三)

随着时间的推移,京兆尹大人的头疼症越发厉害了。

无他,京城里患上奇怪风寒的人越来越多,因这病有传染性,叫周围人的都是如避洪荒猛兽,仓皇逃开不已。

最初是一个西域过来倒卖茶叶的商人,在客栈发热病倒,身上出了一些红点,起初看着不严重,但是没熬多久就死了。客栈掌柜叫了衙门仵作过来验尸,证明了客人的死和自己无关,封了一个大大红包打发,还为这件倒霉事抱怨了好几天。

没想到,后头更加有苦说不出。

过了几天,店里的一个小伙计得了同样的病症,熬了半个月也去了。客栈一连出了两条命案,哪怕和自己无干,也真是有够晦气的,气得掌柜将那客人用过的铺盖枕头床帐,以及小伙计留下的衣物鞋袜,统统烧了个干净!

心想都化作灰了,总该消停了吧——

却不料,这只是一场铺天大祸的开始。

没隔多久,掌柜对面的小酒铺老板,不过是亲自过来送了几坛子酒,也得同样病症去了。再接着是斜对面猪肉铺子的老板娘,街头卖梨的小哥儿,小哥的爹,总之一个传染一个,一个跟着一个倒霉送命。

且这病奇怪,传染起来还没有一个定数,不定就找上了谁。

这间客栈的足有半条街的人家做丧事,好不晦气,大多数铺子或者搬走,或者干脆关门回家歇一阵,昔日的繁华热闹变做清冷萧条。

甚至因为闹得凶,行人都不敢再往这条街过来了。

然而病魔却没有因此消停,不知怎地,居然像透过空气一般蔓延开来,其他街道也渐渐有人病倒,慢慢地,将整个京城都笼上了一层愁云惨雾。

从八月初西域客商发病去世起,到了十一月,不过三个月时间,京城里因为患上此次时疫而死去的人,已经多达六十多个了——

并且还有人陆续病倒,咳嗽、发热,以至于卧床不起,相继离世。

此事不仅惊动了京兆尹,还上达天听,皇帝派了几名得力太医出宫察看病号,却是没有分析出个结果,更没有研究出什么特效药来。

徐离对此颇为烦躁,又是恼火,连带最近胃口都不大好。

顾莲劝他,“你别着急,还是等太医们拿个章程出来再说。”看了看替他盛的汤,只怕早就凉了,因而将自己的这碗推了过去,“别白白饿坏了自己。”

徐离默不作声,端了汤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小豹子眼睛亮亮的,朝着父亲看得目不转睛,“父皇好厉害!”说着,自己端起碗“咕咚咕咚”喝了起来,鼓着腮帮子,完事儿还得意的亮了亮碗底儿,“我也喝完了。”

顾莲怕惹得徐离心烦,朝乳娘们挥了挥手,“差不都吃完了,赶紧带他们出去到外面玩儿,去吧。”

麒麟突然站了起来,一手牵了一个弟弟,说道:“父皇这会儿有要紧事思量,咱们都不可以喧哗打扰,吃得差不多了,我领你们到外面去玩儿。”

顾莲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不知怎地……,最近麒麟像是一下子长了几岁,忽地变得懂事起来,一次、两次还不觉得,这会儿留心了越发觉得奇怪——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一夜成熟。

正在琢磨之际,忽地有宫人神色惊慌进来禀报,“皇上、娘娘,花园里有一个做粗活的小宫女发热,身上……,身上也起了红斑!”

殿内众人都是大吃一惊。

顾莲这会儿亦是没空多想麒麟,先按下不提,朝徐离道:“居然传到宫里了?!听闻这病麻烦就在于会传染,一人得了,可能身边的人都会染上呢。”

徐离断然道:“将人隔开!传太医。”

“等等。”顾莲叫住人,回头与皇帝说道:“宫中仆役住的地方有限,便是隔开,也不是单独留个屋子罢了。这场时疫来势汹汹,要隔就索性隔开一点,而且没准儿后面还会有人感染,那么小点儿地方怎么够?”

徐离问道:“那你打算在哪里安置?总不好病了就都送出宫去,外面不定传成什么样儿,倒是越发叫人惊慌了。”

“自然是不能送出宫去。”顾莲已经快速的思量了下,说道:“我想了,不如把钟翎宫的宫人迁出来,暂时在凤藻宫安置,腾出整个一个宫殿安置病人,然后大门一锁,每日派太医过去诊治,也免得疫情四处传播。”

徐离犹豫了一下,颔首道:“好,就依你这个法子。”

顾莲如今掌管着六宫的一切琐事,即便主子不多,但是加上成百上千的宫人,管理起来也不轻松。此刻与皇帝告了声忙,先撇下了他,领着窦妈妈进行各种安排,身姿翩翩然的先出去了。

徐离看着那一抹婀娜窈窕的身影,微微出神。

京城里的时疫固然叫自己心烦,而叶东海再回来为侄女送嫁,再回京城,同样叫自己心烦。倒不是担心她会再与叶东海有瓜葛,毕竟三个儿子都生了,又与自己朝夕相伴这么多年,叶东海再好也成了过去。

只是那一块强行压下多年的心病,再次被勾了起来。

不管她之前是嫁了人也好,生了别人的孩子也好,事情已然发生,自己不会再用这些去埋怨她。哪怕一开始她不愿意,骂自己有病,横竖跟自己拧着,还替叶东海又生下了一个儿子,——因她当时已然嫁为人妇,做了人母,虽然叫自己不痛快,但这也是人性逃不了的牵绊,怨不得她。

心里唯一揭不过去的,还是……,她的真心实意究竟如何?

她一定很聪慧,又隐忍,这些年伴在自己身边一直做得很好,几乎无可挑剔!某些时候,自己甚至觉得,她骨子里和自己是一样的人。

但……,正因为如此,所以有些东西埋得太深了,不能确认。

徐离有些厌恶自己,为了一个女人,费劲心思和多年心血也罢了,现如今彼此孩子都有了三个,却还是吃不准她。这般患得患失、起起伏伏,全然没有在战场上的杀伐果断,果然一入情障,人就变得痴傻可笑起来了。

他走了出去,看到顾莲正在外殿一项一项的交待,吩咐道:“从今往后,在疫情好转之前,都不许再吃生的瓜果,反正现在天冷也不宜吃凉的,凉菜之类的都免了。然后分派人员督促大伙儿,吃东西之前务必要净手,水一定要喝烧开过的,特别是御膳房那边,做饭之前,菜刀和砧板等物也要用开水烫过……”

“问问太医,除了艾叶之类的熏香草药,还有什么可以大范围使用?烧酒和食醋是不是能洒一点儿?总之,大家都要谨慎小心一些。”

“如果再有人发热症状,必须上报!瞒而不报的,发现别人病了帮着隐瞒的,抓出来一律过来回禀本宫,全部严加处置!”

又叫了江真娘几人过来,以及麒麟三兄弟,“宫里有人得了恶疾,往后的日子,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出玉粹宫,且都老老实实在宫里面玩儿。”又把方才要勤洗手之类的话说了一遍,“你们莫当耳边风,若是麒麟他们几个感染了症状,不消我多说,也该知道是个什么下场!”

“是,奴婢谨记。”江真娘等等人都是一脸惶恐,齐声应了。

顾莲上前摸了摸麒麟的脑袋,含笑问道:“母妃刚才说的话,记住没有?”又蹲□去,一手揽了小豹子,一手揽了小狼,“你们两个也要乖乖的,听话哦。”

“我听话的!”小豹子跟麒麟小时候差不多,活泼好动,猛地上前一抱,居然把母亲推倒在了地上,众人又是笑,又是慌得赶忙上前搀扶。

顾莲站起身来,笑道:“二愣子一样的家伙!”

小狼便在旁边抿着嘴儿笑,有一种乖孩子看调皮家伙的隐隐自豪。

麒麟到底大了好几岁,已经懂事了,上前帮着拉了母亲起来,还掸了掸灰,“母妃你有没有被磕着?疼不疼?”

顾莲摇了摇头,“不疼。”低头看向麒麟,目光里面尽是温柔和怜爱,“我们麒麟最近懂事了很多呢。”

麒麟得了夸奖,表情却不像从前那样兴奋,只是“嗯”了一声。

顾莲笑了笑,“最近这是怎么了?”很有耐心的偏头等待,并没有因为时疫的忙碌就忽略儿子,趁着空隙,还不忘叮咛乳娘们看好小豹子和小狼,没有一丝遗漏。

徐离在门口静静地看着,目光闪烁不定。

像是感应到了身后有人一样,顾莲回过头来,松手让麒麟先去玩儿,回头笑道:“皇上什么时候出来的?也不吱声儿。”

徐离笑道:“在看贵妃娘娘运筹帷幄、调兵遣将,不觉着了迷。”

“这是什么刁钻古怪的话?”顾莲携了他的手,才吃了饭,习惯性的往后院绕一绕消食,浅声道:“慌乱能有何用?难道我慌了,时疫就因我着急自己散了不成?”摇头叹了口气,“只盼那宫人只是寻常发热,不是时疫,莫要弄得大家不安生才好,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说了半日,忽地在连廊口上一顿,抬起眼眸,“皇上怎么不说话?”

徐离看着那张明光净莲一般的脸庞,长长的飞眉,用手轻轻抚了抚,一阵熟悉的柔滑掠过指尖,——仿佛用水晶做成的曼妙人儿,不仅秀色可餐,心思更是剔透玲珑,是自己此生唯一珍爱的女人。

而同时,她还是自己三个儿子的亲生母亲。

如果……,没有叶东海和那一对孩子,自己和她,也算得上是圆满了。

“还在为时疫的事烦恼呢?”顾莲抬眸问道。

徐离看着那双清澈透亮的眸子,太过干净,太过犀利,仿佛能看穿人心似的,竟不自觉的避开了视线,轻轻“嗯”了一声,携她的手一起下了连廊台阶。

今年时疫弥漫不休,偏偏落雪很晚,仿佛预兆明年也没有一个丰年似的。

院子里被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偶尔微风起,有几片迟迟不肯落下的发黄树叶,终于在冷风的繁复吹动之下,飘飘洒洒落了下来。

“冷不冷?”徐离握住了她的手,放在自己嘴边呵了几口气,还嫌不够,干脆一左一右夹在自己腋窝下面,“别冻住你了。”

顾莲见他满眼的柔情蜜意,不觉心底一软,“还好,走几步便回去暖和就是。”顺着当前的姿势,向后环住了他的腰身,仰面柔声道:“不知怎地,这会儿觉得心情特别地安宁,好希望……”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胸口,“时光就这样永远停驻下去。”

情话绵绵,徐离听得亦是一番心动——

之前的念头不免有些动摇。

可是……,揭过了,后面的几十年都再也没有心结,岂不更好?感受着怀里佳人的娇软,心头又是一跳,万一最终是一个坏消息呢?要如何面对,如何承受?后果简直不堪想象!

若无她、若无情爱,自己的人生也就失去了流光溢彩——

情至深,唯恐终是幻梦一场。

“走吧。”顾莲松开了他,笑道:“回去呆着也好,等下冻僵咱俩可就不美了。”一面拉着皇帝上了台阶,还细细劝慰,“上次不是说有一份方子有些效用吗?回头等太医们再研究研究,改良改良,兴许就能对症下药了。”

徐离笑道:“是啊,对症下药就好了。”

******

“出红斑了?”顾莲提起了心,问道。

“是。”窦妈妈脸色也是难看,“太医诊断过,说症状的确是时疫无疑。”不由发愁低声道:“娘娘,这……,这可怎么办才好啊?怎地都闹到宫里头来了。”

顾莲心情低沉,“皇宫里的人也要出去采办东西,哪能一点都不接触?虽然这几个月戒严很多,但还是……”越说越是叹气起来,“三个月了,太医院就是拿不出一个解决的法子,真是叫人着急。”

心下却是明白,以古代落后的医疗条件来说,很难马上就有特效药的。

窦妈妈亦是嗐声叹气的,“这些日子,皇上的心情很是不好呢。”

“谁让他是皇上?当然担心百姓子民了。”顾莲打岔了一句,试图缓和气氛,终究不过是徒劳罢了。因为暂时想不出什么良策应对,干着急也无益,倒是腾出空琢磨麒麟的事,叫了江真娘过来问道:“麒麟最近是怎么回事?乖乖的,但也太乖了,像是大猫被人拔了胡须,老实的都不像他了。”

江真娘回道:“这个奴婢也发觉了,赶巧娘娘忙得不行,正想找个空儿再跟娘娘细说呢。”又解释,“但是最近并没有任何特别的事,奴婢亦是问过大皇子,但他一个字儿都不肯讲,只说没什么。”无奈苦笑,“反倒有些嫌奴婢聒噪了。”

“我去看看。”顾莲忍住微微不快,站起了身。

偏生赶巧了,刚到水晶珠帘的门口,便见麒麟拿了一块糕点递给小狼,“方才见你吃的少,绿豆糕要不要来一块?你爱吃的。”

“好。”小狼清脆的应了一声,伸手要接。

“三皇子等等!”一个宫人赶忙抢着接了,朝麒麟陪笑道:“大皇子,娘娘刚才说过了,最近时疫凶猛的紧,吃东西之前一定要洗过手才行。”扯了小狼,“奴婢先去服侍三皇子去洗个手。”

等回来了,却是另外拿了一块给小狼。

麒麟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以他的年纪和聪慧,自然看得出来,那宫人是在嫌弃自己没洗手不干净,忍了忍,最终居然把气咽了下去。

顾莲在珠帘后面看得惊讶,与窦妈妈轻声道:“连脾气都改了?”

窦妈妈皱眉道:“娘娘别恼,待奴婢过去教训那些不知上下尊卑的!”

“先不用。”顾莲摆了摆手,要教训一个奴才什么时候都来得及,那宫人……,分明是以为麒麟为“宫女”所生之子,不及小豹子和小狼尊贵,所以才敢如此放肆!回头再慢慢做处置好了。

倒是儿子最近举动异常,叫自己十分奇怪。

他是皇帝头一个皇子,是自己和徐离的第一个孩子,从小千娇万惯,何曾让他受过半分委屈?而方才以他自幼小霸王一样的脾气,居然没有发火。

“为什么?”顾莲将儿子领到了旁边,单独问道。

麒麟的眼睛亮晶晶的,神色倔强,只是抿嘴不回答。

顾莲轻轻一声叹气,将儿子搂进了自己怀里,柔声问道:“是不是,有人告诉了你生母的事情?”

麒麟猛地一抬头,“母妃怎么知道?!”——

果然如此。

早就知道会有这样面对的一天,只是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快一些罢了。

“母妃……”麒麟忍了许多天的委屈,终于忍不住,眼睛亮亮的看向她,“我真的是宫女的儿子吗?是什么夏美人,是什么贞嫔所生?是吗?”

他满眼期盼,分明是想要母亲否定这个答案。

顾莲深深看着这个骄傲的儿子,感到一阵心痛,但却微笑道:“是的。”

麒麟瞪大了眼睛,脸色发白,甚至有些抗拒母亲的拥抱,缓缓低下头,眼圈儿微微红了起来,强忍着没有哭出来,“母妃,麒麟知道了。”

为什么?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自己这些?

直到自己跟一个宫人发了脾气,过后又听到她与人抱怨,说是,“不过是一个宫女养的!从前只有他一个皇子的时候,自然矜贵一些,现今有了二皇子和三皇子,将来贵妃娘娘更上一层楼,论嫡长哪里轮得到他?以为贵妃娘娘养着他,就成了亲儿子不成……”

罗里啰嗦讲了一大堆,有些不太明白,唯独有一件事却是听懂了——

自己不是母妃亲生!

可是自己一直都喊她“母妃”,母妃同样一直对自己很好很好,就算有了小豹子和小狼,也没有丢下自己不管,还耐心地给自己将三分糕点的道理。

为什么突然之间,自己就不是母妃的亲生儿子了!

什么嫡、什么长,那些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只要做母妃的儿子,而不是……,不是什么宫女之子!不是别人的儿子,其他任何人都不要做自己的母妃!

麒麟再也忍不住了,大哭起来,“母妃,你别、别……,不要我。”慌里慌张紧紧抱住母亲,央求道:“我会很听话的,比以前更听话更懂事,再也不惹你生气,再也不敢欺负小豹子和小狼了。”

“母妃不会不要你的。”顾莲将小小的儿子搂在怀里,心下黯然,——自己真正丢手不管了的,是另外一双儿女。对他们,自己才真正的不配做一个母亲,至于麒麟,不过是暂时瞒着他罢了。

毕竟对于一个五岁多的孩子来说,那个秘密太复杂了。

况且梅花香自苦寒来,麒麟若是一味的被宠溺、被疼爱,如何能够承担自己的殷殷厚望?如何能够长大成为自己的依靠,成为弟弟们的庇护,甚至……,将来还要以绝对的实力压倒兄弟们,这样才能防止兄弟相争。

所以,他必须从小开始承受不一样的磨砺!——

既然已经开始了,那就开始吧。

往后就以宫女之子的心态,拼命努力上进,学会察言观色、进退有度,学会隐忍和谦让,学会成为帝王的一切必备条件!

只可惜,麒麟在知道真实情况以前,就要受些委屈了。

“来,把脸洗干净。”顾莲拉着儿子到了净水盆前,亲自给他洗了脸,强忍看着儿子伤心的难过,柔声微笑,“有关你的生母的事,都是听谁说的?告诉母妃。”

让儿子吃一点小小的苦头可以,但那些嘴巴不严的宫人,却是留不得了——

深宫之中,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274大结局(四)

三年,故地再度重游。

叶东海站在安顺侯府的院子里面,看着两株安安静静屹立的西府海棠,心思一阵恍然,……那年她说想种两株西府海棠,自己便让人找了这两株上好的回来,约好等到来年春暖花开时,一起坐在树下看海棠花雨,喝茶闲聊。

哪知道还没有等到次年海棠花开,当年冬天便出了事,她被曲奎劫持,辗转入了萧苍大营,跳下灞水河,再被……,皇帝霸道的强行扣押不放。

即便彼此强自挣扎再度成亲一次,终究还是分开。

可是皇帝既然如此强硬做派,非要夺了臣妻,到了手,为何又不好好珍惜她?让端敬王妃弄出那些流言,逼得她触柱而亡!

到如今,一缕芳魂消散无踪。

哪怕时隔多年想起,自己仍是感到一阵无力挽回的心痛,后悔……,当初叶家为什么没有男人站出来,主持商号的大局!那样的话,她就不用以主母身份面对曲奎,继而惹得对方记恨,也就没有后来一长串的悲剧了。

是自己……,对不起她,是叶家对不起她。

叶东海闭上了眼睛,无声伤感。

晴娘静静的站在院子门口,看着那一抹萧瑟落寞的消瘦身影,心情涩然,竟然涌起了一阵被感染的淡淡悲凉。

从顾氏出事的那一年开始,到今年……,已经是第十个年头了。

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年光阴?

自己还是待字闺中的少女时,和姐妹们偶尔说起体己话,也不免盼望一个深情而又长情的男子,成为自己的夫君。

叶东海……,他用十年光阴默默讲述他的长情。

甚至,这份情还会持续很久很久,一直就这么静静的持续下去,甚至会是一生?想到此处,晴娘忍不住浮起了一阵心痛。

可是这会儿,又不方便上去打扰他的沉思——

只能这么静静的陪着沉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叶东海方才从回忆之中醒神过来,转过身,看向晴娘,“今年虽然没有下雪,但这个月份还是冷的,你站在这里多久了?快回去吧。”

每当他用这种温柔宛若春风的语气,说出关怀之语时,晴娘就是一阵心思柔软,哪怕……,并不是对有任何特别,而是对每个人都是如此温和,仍然让自己感到温馨和眷恋,觉得岁月静好。

上前一步,微笑道:“我来给二爷送披风。”

“不用,我不觉得冷。”叶东海这么说着,还是从她的手里接过了披风,“麻烦你跑一趟了。”指了指路,“走吧,回去说话。”

晴娘抬头看了他一眼。

冬日阳光晴好,身旁的男子再过两年就要三十了,可是他目光温和、神色宁静,看起来就好像一块温润的美玉。并没有因为时光流逝而憔悴几许,而是越打磨,越绽发出玉石的柔和光晕,看着叫人觉得心神俱宁。

即便只是这么平静的相伴走着,一前一后,不能与他并肩,自己的心里也再没有任何不满足的,只盼着这条路永远都走不完。

叶东海感觉到身边的人走得慢,回头道:“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没有、没有。”晴娘心里有一丝着慌,可是语气急促,越发显出了内心尴尬,慌忙遮掩道:“就是好久没有回京城了,方才想着,得空去把好吃的都吃一回。”

“是么?”叶东海停下脚步微笑,“这算是什么难事?”顿了顿,“不过最近京城时疫闹得太凶,还是少出去为好,回头我让人出去多买一点儿,大伙儿都有份。”

晴娘盈盈一笑,“我听二爷的。”

“对了。”叶东海神色有几分迟疑,看着她,“既然回京城了,你……,要不要回去看看自己的父母?”

晴娘目光一惊,“你怎知我的父母在京城?我……,并未说过。”

“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叶东海打量着她,“你应该是公孙家的二小姐吧?”瞧见了对方惊骇的目光,微微一笑,“不用吃惊,我以前曾经见过你的父亲,而你们父女又长得太像,只是最初我没有留心去想罢了。”

“原来二爷早就知道了。”公孙嫣然没有否认,心里却是涌起一阵惊慌,他既然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他……,会不会要撵自己走?毕竟自己是薛沛的遗孀,这可不是什么好身份,闹开了就是丢不开手的麻烦。

况且天下之大,哪里还有自己的去处?又去哪里再找一个让自己心神安宁,情愿一生默默守护的人?果然,好日子都不会长久的吗?

“二爷。”公孙嫣然心里慌乱不已,连她自己没有察觉到,声音里面居然带出一丝央求,“你……,别撵我走。”

“你怎地哭了?”叶东海不免讶然,“我只是问你回不回去看父母,何曾说过要撵你走了?”安慰她道:“别担心,谁会没事来调查一个丫头呢?况且,我们在京城休息两天就走,去了鹤城为宜姐儿送完亲,后面就回长清了。”

了却了这件事,自己大概是再也不会回京城来了。

微微苦笑,“往后一辈子都在长清呆着,你是谁,又有什么分别?”或许还会去别的地方,但是天下这么大,京城这处伤心地还是遗忘了吧。

公孙嫣然破涕为笑,忙道:“我以为二爷要撵我,既不是,我自然是不哭的。”

叶东海轻轻一笑,“像个小孩子。”

语音微顿,想起了那个面上看着温柔大方,私下里古灵精怪,时常爱做孩子气捉弄自己的亡妻,想起了过往的美好。

有一次饭桌上,两个人闹了一点小龃龉。

她吃完了饭,说是去院子里面消消食,没多会儿回来了,忽然往自己脖子里塞了一条毛毛虫,“明明是你记错了,还怨我?让虫子替我咬你一口出出气!”

自己赶紧摸了出来,定睛一看,不过是一个俗名“吊死鬼儿”的槐树花罢了。

她在旁边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吓坏了没有?”

就算她真的扔一个虫子进来,自己也不至于吓住,顶多觉得有点脏罢了。可是不想拂了她的兴致,佯作恼怒样子,走过去,捉住了她纤细的腰肢,“你还说?吓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看我怎么报仇……”

到最后,倒是弄出一场风月情浓——

那样的欢好时光。

叶东海回忆起来,不由一阵淡淡甜蜜和浓浓心酸,真是且喜且悲。

“二爷。”公孙嫣然在旁边提醒他,“看路!当心脚下台阶。”

叶东海往自己脚下看去,差一点儿就要踏空,侧首道谢,“多谢提醒。”看着面前目光温柔似水的女子,不由怅然,如果是她陪在自己的身边该有多好,该有多好——

只可惜,逝者不可追。

公孙嫣然却因为他的一时凝望,有些不好意思,“二爷看什么呢?”

“没什么。”叶东海收回了视线,摇了摇头,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去。

公孙嫣然迟疑了一瞬,重新回忆了下,方才……,他的视线虽然是看着自己,但却透了过去似的,仿佛是在看另外一个人。

女人的心思总是要细腻一些。

细细琢磨一番,总算明白,原来对方根本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忆起了什么,忍不住四下环顾了一圈儿。

这座宅邸,留下了很多他和她的美好回忆吧。

******

顾莲对叶东海的回来一无所知。

更何况,眼下京城时疫闹得这么厉害,一则没有心思琢磨其他,二则便是想到,也不愿意让叶东海和一双儿女回来的。

就在今儿上午,跟上次病倒的宫人同住的一个,又病倒了——

这是要蔓延开来的征兆!

顾莲揉着微微发疼的额头,叹了口气。

正在闭目眼神,窦妈妈走了进来低声回道:“景和宫那边有点事……”脸色带着几分难看,“沈贵人听说了外面的时疫,十分担心二位公主,求娘娘可怜她,能让她见二位公主一面。”

顾莲睁开眼睛,冷冷道:“我看她真的病得不轻。”

窦妈妈亦是皱眉:“沈贵人这性子……,都是往常求娘娘办事求惯了。”

“见二位公主?”顾莲目光里面闪过一道冷光,一连串质问道:“她觉得自己是太医可以治病么?仰或是怀疑本宫会害了两位公主?另外,她又有什么脸面还来求情?是对本宫有恩,还是对江山社稷有功?”轻声讥笑,“莫非免了她死罪,就觉得自己是没罪了不成?!”

窦妈妈劝道:“娘娘别生气。”

“只让人拿这些话拿去问她。”顾莲摆了摆手,又道:“另外再告诉她,往后别再整天给本宫添乱子,若是活得不耐烦,毒酒、白绫、匕首,随便她自己选,少做那些哭哭啼啼的模样惹人烦了。”

莫非她从前一直辖理着六宫事宜,出事又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免罪,就当自个儿是做皇后款儿了?还是说,被自己这个二婚的妇人压了一头,所以觉得委屈不肯低头?怎地会有这种人,当自个儿是月宫嫦娥下凡么?!——

真不知道哪里来得信心!

窦妈妈见她动了真怒,忙道:“奴婢这就安排人,将娘娘训斥的话转告沈贵人。”

因她从前是在护国长公主身边服侍的,不便过去景和宫。

顾莲连着好几天都没有睡好,自然是有些气性儿的,但也懒得高声大喊的说话,冷笑道:“告诉她,最好是别盼着和两位公主见面。若见面……,不是她要死了,就是两位公主身子不好,那只会是临终送别的一面!”冷冷看了窦妈妈一眼,“往后别再拿这种事来烦我。”

如此又过了几日,时疫的情况不但没有任何好转,宫中又有两人发热,加上之前的两例,这都已经是第四例了。

而且到了下午,还有一个十分不好的消息传来——

第一个患上时疫的宫人死了。

这天下午,正巧徐姝在这边说话,“这可真是闹得人心惶惶的。”

顾莲亦是唏嘘了一番,然后道:“最近外头时疫闹得厉害,你一个人住在外面叫人担心,还是留在宫里住妥当一些,暂时先别出去了。”

徐姝轻叹,“我知道,母后也不会放我出去的。”

“别说她,我也不放你出去。”顾莲亲手替她续了茶,说道:“虽说宫里也出了几例发热的病号,但是人都隔绝在了钟翎宫,外头可是闹得更厉害呢。况且皇宫里面到底太医们多,有个什么,也不至于抓瞎。”

“我知道。”徐姝笑道:“倒是每天多见着你了。”

两人闲聊了一阵,叫了麒麟三兄弟进来玩耍。

徐姝陪着侄儿们笑闹一回,由得他们出去了,与顾莲说道:“麒麟最近怎地老实了许多似的?我瞧着,都有些不像是他了。”

顾莲微笑道:“听话就好。”

徐姝正想再多问几句详细,窦妈妈进来了,看其神色有事要回,因而笑道:“我先回去,空了再过来说话。”

顾莲最近事情繁多,也没挽留,“晚点我去看你。”

“嗯。”徐姝应了,心下却不免一叹,从前彼此之间哪有什么秘密?现如今么,还是分开一些距离的好。

果不其然,直到自己走出内门之前,都没听见窦妈妈出声儿。

下台阶的时候,不由勾起嘴角轻轻一笑。

其实徐姝是多心了,窦妈妈并不是有意要针对回避她,而是事情重大,须得把宫人们都撵了才说,开口便是一句,“请娘娘息怒,奴婢要回的还是钟翎宫的事。”

“还是沈贵人?”顾莲皱眉问道。

“不。”窦妈妈神色一肃,“是小管贵人。”

“她?她能有什么话说?”顾莲诧异,自己都快忘记有这么一号人了,莫不是沈倾华气极了,把自己的身份抖了出去不成?即便如此,也轮不到小管贵人说话罢。

但是别的,自己又猜不出来。

“说起来,娘娘只怕要吓一跳呢。”窦妈妈低声道:“娘娘,可还记得当初大皇子才得两、三个月那会儿,那年中秋节……”

“什么意思?”顾莲惊动,“当年的事,小管贵人还知道什么□不成?”

“娘娘说对了。”窦妈妈目光恼恨,回道:“小管贵人说,当天晚上她撞见大管贵人身边的琼脂,慌慌张张从外面回来。当时怕有什么不妥,就问了一句,琼枝说是去了针线房一趟,小管贵人说这里头有古怪。”

“什么古怪?”虽然事情过去了四、五年,但是有关儿子,顾莲的心还是被猛地提了起来,沉脸道:“你接着慢慢儿说。”

“据小管贵人说,琼枝是负责大管贵人梳头洗脸的丫头,并不管衣物,管衣物针线是另外一个叫烟罗的宫女,两个人平时就有些合不来,所以烟罗不可能指使琼枝去针线房,万一做了手脚就说不清了。”

“而且当时天色已晚,又是中秋节,那个点儿去针线房就显得更加蹊跷。”

“而且第二天,烟罗就找琼枝吵了起来,怀疑她昨夜去针线房不怀好意,多半是对主子的衣物做了手脚,回头好陷害自己。因为吵得挺厉害的,小管贵人就叫身边的宫人去看看情况,说是两人面红耳赤,差一点儿没有扭打起来。”

“后来大管贵人出面喝斥,奇怪的是,居然问也不问就护着琼枝,反倒把烟罗训斥了一通。”窦妈妈说到此处,顿了顿,“像是……,一早就知道琼枝做了什么似的,而当天大皇子蹊跷落水,说不准其中有些瓜葛。”

顾莲皱眉问道:“然后呢?”

“没了。”窦妈妈回道:“小管贵人说,她十分清楚姐姐的脾气,加上平时分明更喜欢烟罗一些,所以这件事一定有古怪。至于究竟是什么,她也不敢深查,反正琼枝和烟罗都在,娘娘让人一查便知道了。”

“哦?”顾莲缓缓靠在椅背里面,揉了揉眉头,“那她求什么?”——

邓峨眉和小管贵人可是素无交情。

窦妈妈微微一笑,“小管贵人求娘娘,若是景和宫有人得了时疫,好歹派个太医过去看一看。说是只要有命在,情愿一辈子为娘娘吃斋念佛,祈福长生。”

“罢了。”顾莲摆了摆手,“我最不爱这个,别折了我的寿。”顿了一顿,“这件事本宫会查证的,若是真的,自然不会忘了她提点的功劳。”忽地想起另外一件事来,嘴角微翘,“对了,还有一件事让她办。”

窦妈妈诧异道:“娘娘有事让小管贵人办?”

“对。”顾莲淡淡道:“听说她现在整天都在念佛经是吧?得了空,让她劝着沈贵人也多拜拜佛、念念经,把心里的怨气散一散。”意味深长,“只要她事情办得好,往后本宫不会亏待了她,太医也给她预备着的,断不会让她死于天灾**就是了。”

******

“贵妃娘娘真的这么说?”小管贵人目光亮晶晶的,重复问道。

来传话的宫女面无表情,淡声道:“是,奴婢回去了。”

小管贵人一颗提起的心,方才落回胸腔,赶忙殷勤的将人送了出去。

听说小邓氏一直将大皇子养在身边,想来是要装贤惠的,为了将来登上皇后宝座做面子功夫,果不其然,她对自己藏了多年的秘密消息十分感兴趣。

这件事,想来又够她在皇上面前卖弄一回了——

想想就知道自己没琢磨错。

毕竟对于贵妃娘娘来说,景和宫的三位都跟活死人一般无二,能够借此机会,揪出多年前参与谋害大皇子的凶手,正好表现出她对大皇子的一片关爱,也好在皇上和皇太后跟前得个贤惠名声。

反正她又不用花什么力气,何乐而不为呢?

最近外面的时疫闹得凶,宫里也不太平,听说一个接着一个的病倒。

上午沈贵人哭着喊着要见两位公主,可是结果呢,除了等来了一顿训斥,叫她回房自己慢慢哭去,就再也没有别的了。

要知道,她可是还生了两位公主的人呢。

而自己又算什么人物?若是不如此这般投诚一下,贵妃娘娘哪里还想得起这些人来?如今的日子枯燥孤寂是不假,但是吃穿衣食不愁,自己平日念念佛经,和宫人们说说话,偌大的景和宫也可以随意走动,并没有觉得日子过得生不如死——

好死不如赖活着。

只要活着,谁知道将来的日子会不会有什么转机?而死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小管贵人把佛经放在自己胸口,缓缓闭上眼睛。

而另外一边,窦妈妈正在玉粹宫里单独说话,皱眉道:“这个小管贵人倒是没看得出来,居然背后出卖自己的姐姐!”

顾莲淡淡道:“为了活命,庶妹出卖个嫡姐不足为奇。”

窦妈妈不由语塞,片刻后道:“也对,反正不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认真想说的是另外一层,“小管贵人之前隐瞒消息不报,此刻为了自己活命,陡然落井下石,算是一个心思深沉的人物,娘娘可不要轻易信了她。”

“信不信的,又有什么要紧?”顾莲淡笑,“她出卖自己的嫡姐,只要我露一丁点儿口风,管家便容不得她。而当初她知道消息瞒而不报,如今背后通刀,皇上最厌恶这种两面三刀之人,只会恼怒她。”指甲在桌上敲了敲,“她已然没有任何退路了。”

窦妈妈点了点头,叮咛道:“总之不能放了她出来。”

“我没那么闲。”顾莲笑了笑,想起她和徐离的那一出,时隔多年,仍然感到淡淡的不舒服,“况且我的确不太喜欢她,就让她留在钟翎宫念经拜佛好了。”

窦妈妈点了点头,又问:“琼枝那边要怎么查?”

“就说她得了时疫,把人弄出来。”顾莲端起花茶拨了拨,低头饮了一口,方才慢悠悠说道:“然后交给慎刑司的人就行了。”

275大结局(五)

窦妈妈悄悄看了她一眼,目光微跳,“是,奴婢下去吩咐。”

这位娘娘,如今处置起人来已经不动声色,好似除了几个皇子,再没有人能惹得她动一动情绪,总觉得……,和皇帝越来越像了。

顾莲却是只有一个感觉,累。

来到这个世界,最轻松的日子是在黄家的时候。虽然清贫,但是能够吃饱穿暖还算过得去,就算蝉丫有些拧脾气,到底一家子人不用耍什么心眼儿,算计什么,便是争吵几句第二天便忘了。

然而多年以来,乳母李妈妈的唯一心愿,就是打听顾家的消息,把自己这个千金小姐送回顾家,仿佛只有这样人生才能圆满。

说实话,自己并不是很想回顾家。

可是乳母一再坚持,又想着吃穿黄家十几年也过意不去,若是回了顾家,多多少少总能帮衬一点吧?没想到,这一回来人生马上就大变样儿了。

在顾家,揣摩母亲和姐姐的心思,揣摩顾家上上下下的人,和两位婶娘斗得死去活来,差一点点……,就被三夫人给害死在安阳城外。

而后嫁进叶家,更是鸡飞狗跳从不消停。

但是这期间,李妈妈和蝉丫一直都是陪着自己,总算有个可以放心说话的人。

跟了徐离,本来还有他妹妹徐姝作陪,这几年也渐渐疏远,自己每天还要忙着应付六宫琐碎事,照顾三个孩子,再累、再疲倦,也要在皇帝面前打起精神,特别是最近他忙碌烦恼的时候,不能拖了他的后腿。

毕竟他为了自己,已经放弃了其他所有的女人。

只是……,血肉之躯总会感到累的。

“母妃。”麒麟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进来,站在旁边,认真的打量着她,“你是不是不高兴?不然的话,为什么会一直皱着眉头呢?”

顾莲望着儿子微笑,“是吗?可能是累了吧。”

“那我给母妃捶捶肩,好不好?”麒麟口中这么问着,人已经爬到了榻上,小拳头轻轻的落在母亲肩膀上,一面探头问道:“母妃,不疼吧?”

顾莲含笑鼓励他,“不,很好。”

麒麟捶得更起劲了,才得一小会儿,就一叠声的问了好几遍,“母妃,你有没有不那么累了?感觉好一些没有?”

“好多了。”顾莲回头看着他笑,到底心疼儿子年幼,握住了他的手,“母妃已经觉得不累了,别捶了,仔细回头胳膊酸。”

麒麟的确有些力气不济,又不想草草了之,下了榻,“要不母妃你睡觉吧。”一脸认真搬了个凳子过来,自己坐了,“我在旁边给母妃讲故事,就像母妃给我讲故事的时候那样,讲着讲着,母妃很快就能睡着了。”

顾莲的鼻子有点发酸,微笑道:“好啊。”

看着那张像极了徐离的小脸,带着几分稚气、几分认真,乌黑眸子仿佛刚刚水洗过的黑宝石,亮晶晶的看着自己,小嘴巴一张一合的,一句一句认真讲着孩子们入睡听的故事,——还故意放低放柔了声音,做出哄小宝宝睡觉的架势,认真的可爱。

忽然之间,顾莲的心一下子被填得满满的。

为了不让儿子的努力白费,假装闭上了眼睛,可是……,自己后来真的身心放松起来,居然就那样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徐离正在床边轻轻的掖着被子。

顾莲有点不好意思,笑道:“麒麟哄我睡觉,原说假寐哄他一下子,没想到后来倒是真的睡迷了。”

“臭小子还挺有孝心的呢。”徐离笑着拍了拍,“就这被子,还是小家伙给你抱过去的,朕进来时,正好抱了一半,拖在地上一半。”

“是么?”顾莲想象了一下当时的情景,笑容从眼底绽放出来。

徐离叹道:“朕都要吃醋了。”

顾莲抿嘴一笑,“难怪闻着你一股子酸味儿。”

两人刚刚调笑了几句,将这段时间弥漫在空气的压抑散去几分,就听见窦妈妈隔在帘子外面禀道:“启禀皇上、娘娘,慎刑司的过来回话。”

徐离诧异道:“慎刑司的人来做什么?”

顾莲赶紧坐了起来,一边抿头发,一边把琼枝的事说了一遍,眼见皇帝脸色忽地一沉,低声劝道:“先听听慎刑司的人怎么说吧。”

“琼枝招认了。”慎刑司的人哪怕说话声音平和,不疾不徐、不高不低,没有丝毫的情绪夹杂其中,都带着一股子阴恻恻的气息,“琼枝说当夜奉了大管贵人之命,弄坏了竹桥,详细的都在这份供词之上,已经画押了。”

说着,将一面叠好的供词递了上来。

徐离脸上的戾气浓得好似一汪墨汁似的,几乎就要滴下来,一目十行飞快的将供词看完了,愤而揉成一团掷在地上!

顾莲亦是脸色寒若冰霜。

麒麟,自己骄傲聪明又懂事的麒麟,险些在几个月的时候,就折在这些黑了心肝的人手上!看来……,大管贵人也该被过一过病气了。

******

徐离单独提了大管贵人出来,将那团展开以后仍旧皱巴巴的供词,狠狠拍在她的面前,寒声问道:“为什么?!”

“这、这……”

四年多了,大管贵人没有一天是不盼着见到皇帝的,但是……,却绝对不想是这种方式!皇帝是那种恨一个人,便恨不得将对方挫骨扬灰的性子,这份罪名一旦落实,自己就注定要飞灰湮灭了。

她惊慌道:“不,臣妾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朕问你为什么?!”

“一定是有人陷害臣妾!”大管贵人知道自己在皇帝跟前,情分淡薄,别说关入冷宫这四年,便是之前也断然谈不上什么恩情。一时之间,求情都不知道该怎么求,只能拼命抵赖,“皇上告诉臣妾那人是谁?!臣妾要和她对质!”

“诬赖!一定是诬赖!”

“皇上……,你要相信臣妾啊!臣妾……”

徐离上前便是一记窝心脚,“朕再问你最后一遍,为什么?”

大管贵人一声闷哼,捂着胸口,还不敢大声□,只是颤声道:“臣妾不知道,一定是别人诬陷臣妾的。”泪如雨下,“她们都想害我……”

徐离的耐心很快耗尽,淡声道:“罢了,无非是那些争宠献媚的心思,知道不知道都一样。”朝外喊了一声,“来人,让江太医给大管贵人瞧瞧时疫。”

大管贵人心里十分清楚,江太医是一个宫内专门医死人的“神医”,情知证据确凿抵赖不过,拼命哭着分辨,“皇上!臣妾只是让人弄坏了竹桥,想要闹出乱子来,惠嫔她……,不,是沈贵人就会惹上麻烦!”惊惶焦急之下,语无伦次,“到时候,沈贵人就做不成惠嫔……”

假如如果运气好的话,大皇子掉下水就更好了,当初自己就是这么想的,此刻却是悔之莫及,“臣妾没有推大皇子啊,臣妾没有……”哭的哽咽难言,“臣妾罪不至死!皇上,臣妾罪不至死!”——

自己做了一个小小的手脚,真是好不甘心。

那时候,怎么就一时鬼迷了心窍呢?此刻真是悔到肠子都快青了,在宫人架上自己的胳膊之际,放声大哭,“皇上!大皇子不过是一个宫女之子,孩子我也会生的,我也会的,你让臣妾为你生孩子……”

但下一瞬,宫人们就找东西塞住她的嘴巴。

徐离一句多话都没有,厌恶的挥了挥手,只皱眉道:“赶紧的!”

没多久,宫里上下就知道大管贵人感染了时疫,而且病得特别急,被送到钟翎宫隔离的当天夜里,就高烧不止送了性命。

皇宫里本来就惶惶不安的气氛,更添一层阴气。

徐离犹自还不解恨,“小管氏瞒而不报、包庇其姐,也是该死!”

“罢了,所幸当年麒麟无事。”顾莲觉得最近死的人太多,阴霾之气太重,因而劝道:“只要小管贵人老老实实地呆在景和宫,不惹是生非,还是不要见太多血光了。”

再说了,自己还等着她度化沈倾华呢。

下午去皇太后那边说话,提起此事,皇太后不免一阵忧心忡忡,“怎地这病症越发的不见好,大管氏也……,真真是流年不利。”

顾莲知道大管贵人从前爱讨好皇太后,每每陪着念佛吃斋什么的,想来在她的心里,这个嫔妃还是一个不错的。思及此,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因而把大管贵人和琼枝感染“时疫”的□,简略的说了一回。

“竟有此事?!”皇太后顿时大惊失色,一脸不可置信。

徐姝放下手上的甜白瓷茶盏,冷笑道:“难怪从前一直找不出弄坏竹桥的人,原来是这个黑心种子在作怪,可见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过去了的事,也罢了。”顾莲神色淡淡,转眸向皇太后劝道:“原是不该说这些叫母后生气的,只是母亲心慈,若不说还以为她是死于非命,白白替她念佛送往,倒是糟蹋了母后的一番好意。”又道:“再者,还怕母后以为疫情蔓延严重,故此说了,好歹不用太过担心。”

皇太后一向觉得大管贵人不错,正在为自己识人不清难堪,听她这么一说,面子上略略好转一些,不过仍有一些不大自在。

又说了一会儿家常闲篇,让顾莲回去了。

这边与徐姝说道:“凡事横竖都是她有道理。”摇了摇头,一阵淡淡唏嘘,“我生养你三哥这么一个皇帝儿子,倒似替她养的。”——

到底对儿媳泼了自己的脸面,有些微词。

徐姝“哧”的一笑,“她本来就是这么一个性子,从不落人话柄的。”

“罢了,好在她还算一个柔顺有孝心的。”皇太后感慨了一番,到底还是念着顾莲的种种好处,反倒叮嘱女儿,“我瞧着,你这几年像是和她生分了一些?为何?眼下没人劝你一句,不出意外,将来她是要做皇后、做太后的人,莫要得罪了她。”

徐姝微微不快,“我何尝惹过她了?”

皇太后却是知道女儿脾气的,叹道:“如今她固然是时时事事都看你脸色,在你面前做小伏低,可是等她做上皇后呢?等我走了以后呢?你自己觉得,是她在皇帝的心里要紧一些,还是你?再往后说,在麒麟兄弟几个心里,姑姑可又比得过母亲?看在她一向与你交好的份上,还是多亲热亲热吧。”

这些道理,以徐姝的聪明不是不明白——

可就是咽不下那一口气。

“我最后再说几句,听不听由你。”

皇太后往玉粹宫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是皇帝豁出性命相救的女子,是三个皇子的生母,是邓家、沈家、穆家、顾家,以及才加入进来的寇家,是这些权贵之家荣华富贵的保障。”

继而收回视线,再看向女儿,“而你……,等将来哀家去了,不过是一个没有强势的驸马,没有任何党羽,孤苦一人的长公主罢了。”

末了,认真问了一句,“即便如此,你还是不肯再嫁人吗?”

******

“娘娘!”窦妈妈喜气盈腮跑了进来。

这些天宫中一直愁云惨雾的,顾莲正盼着有点好事发生,见状忙问:“可是太医院那边有好消息了?”

“正是。”窦妈妈回道:“说是最新研制出来的一副药方,对时疫颇有效用,这几天让人连着喝了几回,今日下午已经有所好转。”

顾莲闻言大喜,忙道:“快让人告诉皇上去,让他也高兴高兴。”

“朕已经知道了。”徐离从外面掀了帘子进来,方才听见她一心牵挂自己,本来只是十分的欢喜,顿时变做了十二分,“难为你还想着朕。”

顾莲有心凑趣,撇嘴道:“不过刚巧想起罢了。”

徐离乐呵呵一笑。

晌午吃饭时,席面上的气氛好了许多。

小豹子被禁言了好些天,今儿总算是可以畅所欲言了,一会跟哥哥的嘀咕,一会儿扯着小狼咬耳朵,乐开了花儿。

麒麟低声道:“食不言、寝不语。”

小豹子赶忙住嘴,抬头眼巴巴的看向父亲和母亲。

徐离笑道:“今儿高兴,想说便说罢。”

小狼皱眉看了看兄长,抱怨道:“二哥,你嘴里的米粒都掉出来了。”小身子嫌恶的往后退了退,“快点叫人弄走。”

小豹子瞪圆了眼睛,四下寻找,“哪里?哪里?”

惹得众人一阵哈哈大笑。

而在距离京城皇宫几十里开外的鹤城田家,就没有这么好的气氛了,——田家二爷感染了时疫,已经在病床上躺了半个月,不见丝毫好转,只见日日消瘦下去。

看情况,怕是难以回转过来了。

距离田家不远的客栈里,叶宜正在垂泪哭道:“二叔,我的命怎么就这么不好?幼年死了父亲,未出阁又去了母亲,婚事一拖再拖,如今……”如今连未婚夫也熬不过去了,“往后……,侄女可要怎么办才好?二叔……”——

无父无母,而且还是二十一岁的老姑娘了。

叶东海心情亦是沉重,一时无言。

“二爷,大小姐。”公孙嫣然穿了一身葛兰色的袄儿,淡绿裙儿,从外面急匆匆走了进来,细声道:“田家来人,说是田二爷有几句话要告知。”

叶宜赶忙去旁边洗了脸,擦干净,然后再让田家的人进来。

来的是一个中年仆妇,面色悲戚福了福,“妾身是我们家二爷的乳母,今儿受二爷所托,过来帮忙给叶大小姐递几句话儿。”

叶宜不知道是什么话,但未婚夫人都要死了,又能有什么好消息可说?强忍心头的阵阵难过,淡声道:“请讲。”

那乳母哽咽道:“我们二爷说了,叶大小姐性子贞静、温婉淑德,实在是娶做贤妻的不二人选,先头叶大小姐为了我们家大奶奶等候三年,田家上下感激不尽。却不料将叶大小姐一误再误,到如今……”忍不住痛哭出声,“这门亲事怕是不成了。”

叶宜听得亦是一阵心酸难过,默默流泪。

“我们二爷说,是他对不住叶大小姐,不过也幸亏三年前没有成亲,不然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倒是丢下叶大小姐做了寡妇。又说,自他发现自己得了时疫起,就屡屡有退亲的心思,免得耽误了叶大小姐,可是退亲的名声到底不好听。”

“现如今婚期虽然将近,但暂时也不必成亲了,他若有命在,自当风风光光迎娶叶大小姐进门,往后百般呵护以报守信之诚。若是没有那个福气,也请大小姐再稍等一段时日,等他去了,清白无碍的再择良缘吧。”

“我们二爷说,欠叶大小姐之情只能来世再报了。”

那乳母大哭,哭得被人搀扶着站不起来。

“不能就这样坐着等死!”送了侄女回房以后,叶东海亲自出门,找到了田自明的哥哥,按叶家大掌柜排序的叶十三,“进程里面多是患上时疫的病好,听闻最近宫中也出了几例,太医院不会不想法子的,我亲自回去打探一下。”

“罢了,都是命数不好。”叶十三本来是个白白胖胖的胖子,这些天为了病重的弟弟亦是煎熬,他的妻子又已经亡故,身边没个知疼着热的人照顾,亲自忙前忙后,不免熬得眼睛都有些抠了。

叶东海平生最恨什么命数不好,最恨不可抗的无奈!

“不必说了。”他摆了摆手,“一则为了你兄弟的一条命,二则为了我那侄女儿,可怜她父母都已经亡故,我这个做叔叔的,总是要想法子替她多担待一些的。”

将叶宜等人都留在了鹤城,自己领了段九,策马飞奔返回京城求药,——若是有一丁点儿有用的药,千金也要买下来!若是有能治得时疫的好大夫,绑也要绑回鹤城去给田自明看病!

否则的话,二十一岁的侄女儿可就算是毁了。

段九在马背上叹气,“没想到闹得这么凶,亏得叶家的消息耳通目明,早早的得知了京城情况,没把七七和宥哥儿带出来。”

不然的话,更是心都要悬挂到嗓子眼儿!

可惜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快马飞鞭赶回京城找了几圈儿,既没有找到一副好药,也没有寻到半个好大夫。

说实话,叶东海并不喜欢回到京城伤心地。

况且皇帝对自己颇为忌惮,上次为了给侄女儿送亲,不过呆了几天功夫,就惹得皇帝忌讳万分,——居然赶着把曲奎的人头给送了过来!竟是恨不得自己马上滚蛋,一刻都不要留的。

而这一次自己不仅来了京城,现今又去而复返,还不知道皇帝那边怎样厌烦呢?总不好去特意知会皇帝,“我是来帮侄女未婚夫找药找大夫的,找到马上就走了。”

真是不明白,她都已经去了,皇帝也已经有了新人,为何还这般容不得自己?当这个念头划过脑海的时候,叶东海心思不由一顿。

不对呀!她早就死了好几年了,皇帝又不是闲得无聊的纨绔公子,前朝不知道有多少事情要忙,后宫不知道有多少嫔妃献媚争宠,为什么还是对自己这么忌惮?连自己一举一动都让人盯着,甚至把仇家的脑袋砍了送上门来。

一个惊天的念头萌生出来,在叶东海的胸腔里“扑通”乱跳,几乎迸射欲出!——

难道她还没有死?!

是了,皇帝为了她连性命都能豁得出去,怎么会让她被端敬王妃欺负而死?皇帝若是这么被人随意欺负的性子,那他就不是皇帝了。

听人说,这些年大皇子麒麟一直被优待。

而抚养他的人,是传言殊色无双、盛宠无二的贵妃娘娘!

邓峨眉自己没有见过,邓恭却是见过,怎么看都不像能养出一个绝色女儿,且之前的那些年,从未听说小邓氏有多么美貌惊人——

这其中必有蹊跷!

276大结局(六)

冬天到了,御花园内一片枯叶凋零的景象。

唯有西北角的一片松林郁郁葱葱,固执的以常绿之态,等待迎接瑞雪,只可惜今年严寒无比,但却一直没有雪花落下。

天气反常,这也是造成时疫的一个原因——

所谓瑞雪兆丰年。

顾莲伸出手,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下松枝,轻声叹道:“亏得这次太医院的人不分昼夜忙碌,总算弄对了症状。听说明日再调整调整,就要往宫外公布,到时候大家对症下药吃上几幅,慢慢儿的也就号过来了。”

徐离站在一侧,静静的凝视着她,仿佛整个人也成了松柏一般。

顾莲久久不闻声音,回头嗔道:“皇上最近越发的爱发呆了。”

“谁让你秀色可餐呢。”徐离轻轻托起她的下颌,让那张素净的面庞正对自己,看着她的眼睛,含情脉脉笑道:“叫朕总是不自觉的着迷。”

“十分肉麻。”顾莲听得心里甜腻,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下了他的手,“不过是说这些话来哄我罢了。”低头莞尔一笑,“看着这么些年,哪里还能再看得着迷?可是女人都最爱听甜言蜜语,皇上再说一些来听罢。”

“让朕想想。”徐离揽了她的纤腰,微微含笑。

“平白无故的想这些做什么?”

顾莲要往前走,徐离却捉住了她不让走。

他道:“莲娘,哪怕你已经嫁过了人,哪怕你跟别人生过孩子,哪怕你起初怨我、恨我,不愿意跟我,甚至用心计对付于我,哪怕如此……”眼里光芒微微闪烁,“可我还是放不下你,舍不得你,拼尽一切都要留你在我身边。”

“到此刻,我仍然可以毫不犹豫的告诉你,……从不后悔。”

“我说‘天下骂名由我来担’,不诚欺你;我说‘护你一世平安’不曾失言;我说‘你不负我,我愿负尽天下人’,亦无半字虚妄。”

“我心悦你,心若磐石不可转。”

“莲娘。”他的眼神好似燃烧的灼灼火焰,想问一句“那你呢?”,最终话转了好几圈儿,千回百转,最终却只含笑问道:“甜不甜?”

顾莲抬眸一笑,“都有些腻了。”

她轻轻惦记脚尖,趁着无人,在皇帝的面颊上面亲了亲,有一种怕被人发现又没被发现的刺激,贴在皇帝胸前笑道:“回去翻翻黄历,今儿运气可真是不错,能听着你说出如此动听的话,一定是个黄道吉日。”

徐离将她揽在自己的怀里,目光眺望远方,有一种海水万丈深的扑朔迷离。

气氛这么好,是夜,自然少不了一番巫山**。

顾莲赤*裸着白皙的胴*体,在皇帝身下婉转承欢,想藤蔓一样缠住了他的身体,把他卷得更紧一些,好像彼此衔接的天衣无缝。

徐离把脸埋在那明月山岚一般的双峰中,一手握住柔软,一手紧紧第扣了她的柔软的手掌,□奋力探了进去。

进去,出来,直到彼此汁水连连。

在美妙瞬间来临的一刹那,顾莲的身体不自禁的收缩,将那探入自己身体的东西裹得更紧,一颤一颤的,推动彼此攀上乐曲美妙的终点!

她微微喘息,羞赧道:“今天……,好像感觉特别的好。”

徐离笑了,“再来一次?”

顾莲娇嗔瞪了他一眼,“不累么?”

“不累。”徐离就那样彼此身体相连着,抱着她下了床榻,随手扯了一件宽大的披风裹上,走到偏房,稍作一番收拾,然后两人一起没入浴桶的热水之中。

浴桶是顾莲特意吩咐人打造的,特别宽大,舒舒服服的泡在里面,闭上眼睛浑身放松,一头青丝湿哒哒的贴在脸上、脖颈上,衬得她唇红齿白,乌黑眼眸、雪白脸,在氤氲蒸腾的热水汽笼罩下,美得艳光流连。

徐离半躺在另外一头,轻笑道:“莫非你一个精怪变的不成?”

顾莲猛的睁眼,纤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挡着一双明眸光线闪烁,带着几分似嗔非嗔、似喜非喜的笑容,娇声哼哼,“正是!今夜本座就喝干了你的血,吃光了你肉,你能奈我何?”

说着,忽悠一下滑进了水中。

轻轻一蹿,从徐离的胸前“哗啦”探出头来,双手勾了他的脖子,在他肩膀上用力咬了一口,“居然敢说我的坏话?饶不了你。”

徐离当即大笑,“你是属小狗的呢?”

以为最近一直被时疫闹得不安,白天都忙得很,夜里也没心情,有一段时日不成开过荤了。今夜气氛好得不行,如此泡了一回,休息一回,回去不免又大战了一回,再收拾、再躺下,直闹到半夜方才相拥睡下。

次日早起,顾莲便觉得浑身疲乏无力、倦怠发困,腰肢还有点发酸。

可是这种抱怨不便述之于口,不免腹诽,到底徐离是日日练武不休的人,身体和精力非一般人可比,夜里再怎么折腾,早起都是一副精神抖擞的神气儿。

然而想起昨天彼此的恩爱缠绵,又是一阵发甜。

“娘娘。”窦妈妈进来回报,低了些声音,“景和宫那边来人报信,说是小管贵人绞了头发,发愿日日吃斋茹素,以后做居士侍奉佛主一辈子。”

顾莲闻言先是一怔,继而笑了,“有点意思。”

窦妈妈却不是太明白,“娘娘,小管贵人这是什么意思?”

顾莲笑道:“我乱猜的,大抵是觉得这样就会让我觉得,她再也没有机会侍寝,就能彻底对她放心了罢。”指甲在桌面上一叩,“而我看在她乖巧柔顺的份上,加上她之前秘密回禀消息,总会给她一条活路,甚至……,心情好了就放她出来呢。”

毕竟小管贵人就算有万千图谋,也得能出冷宫才行。

窦妈妈脸色一变,“这样的祸害不能放出来。”

“也不能说是祸害吧。”顾莲淡淡道:“为了活命出卖嫡出的姐姐,揪出藏在后宫里的祸害,既是本能,亦是立功,说明她脑子十分清醒。”笑了笑,“还好了,总比以怨报德的要强一点儿。”

“娘娘几次三番的救了她,忘恩负义!”窦妈妈唾弃道。

“我的确是救了她,可是也是为了自己,为了和沈家搞好关系,并非为她。”顾莲转了转手上的翡翠镯子,话锋一转,“只是她心里不感恩可以,看不清形势,一味的高高在上就叫人厌烦了。”

“那小管贵人那边怎么办?”窦妈妈还是没有完全明白,疑惑道:“她若是真的做了什么居士,便是将来出了冷宫又有何用?不是白图谋了吗?”

“怎么会没用呢?”顾莲浅浅声,“想来我若是顾念自己贤惠名声的,让宫中嫔妃做了居士到底不好,没准儿就派人去客套劝解一番,拦下了她;便是我心狠一些,由得小管贵人去做了居士,又不是真的剃头当了姑子,将来皇上若是想宠幸她,本来就是宫中嫔妃,谁还能挑什么不是不成?是与不是,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

窦妈妈一脸震惊,“这……,心思也太过深沉了吧?”

顾莲笑道:“便是再不济,我死活都不让她出来,她在冷宫里做嫔妃,和做居士又有何区别?最差最差,也算是哄得我高兴了一回,总对她没有坏处不是?这原本就是一笔只赢不亏的买卖,半分损失都没有。”

窦妈妈听得微微着恼,“照娘娘这么说,不管娘娘答应还是不答应这件事,都是让她赚到了?她倒是会做人,一逮着机会就死死咬住不放了。”

“赚不赚的,我又何必跟一个冷宫嫔妃计较?”顾莲并不是那种刻薄的性子,换位思考,也能理解小管贵人的这番心思,谁不想过得好一点呢?因而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再多提此事,交待道:“随她去,什么都不用管就是了。”

自己没必要去虚情假意的拦人发愿向佛,但也不打算落井下石。

晌午的时候,高勤过来回报说是皇帝有事要忙,不来用膳。

顾莲便领着麒麟三兄弟一起吃饭,这是一天里细细观察儿子们的时候,挨个的问询了几句,打量着他们神色和精神都还不错,满意的点了点头。

因为小狼爱吃鱼,还亲自为他剔了几筷子的鱼肉。

吃完照例是院子里走动消食,然后哄得儿子们都去午睡了,方才回去休息,冬天里瞌睡并不大,不过是稍微小憩一会儿罢了。

但是因为昨儿闹得身子乏,多睡了会儿,醒来窗外已是近黄昏了。

顾莲在落日余晖之中换了衣衫,重新挽了头发,因为不用过去皇太后那边,钗环也少戴了几支,简简单单的一身家常装束打扮。

叫了窦妈妈来,问了问时疫的最近情况。

“虽然没有明显的进展,但是服用了新药方的病号都有些起色,今儿已经将药方贴出宫外,在城内四处悬挂成皇榜告示了。”

“那就好。”顾莲虽然没有悲天悯人的伟大情怀,但亦是盼着天下太平,百姓们都是安居乐业的,叹道:“只盼这场时疫早点熬过去。”复又庆幸,“亏得这次不是发作在夏天,不然蚊子叮咬,只怕还要传播的更凶一些呢。”

窦妈妈笑道:“娘娘心肠善、关怀百姓,这些天时常在菩萨面前祈福,想来菩萨都是听到了的,很快就会好转起来了。”

顾莲虽然不信这些奉承的话,但是觉得口彩好,颔首笑道:“借你吉言。”

到了用晚膳时,徐离还是政务繁忙没有过来吃饭。

这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儿,顾莲没太在意,只是叫住了高勤嘱咐道:“别让皇上累着了,再忙,也要吃了饭再去忙。”

高勤笑容有些勉强,点头道:“娘娘说的是。”

顾莲打量了他一眼,等人走了,与窦妈妈说道:“莫不是前面又有了烦心事,皇上脾气不好,迁怒到底下的人了?我瞧着高勤像是不大痛快一样。”

“便是有,也是做奴婢该受着的。”窦妈妈摇头一笑,替她续了茶,“娘娘真是太过好性子了,管他作甚?等晚点皇上过来了,问一问,只要皇上不烦心就是了。”

顾莲抿了嘴儿笑,接受了这份善意的絮叨和牢骚。

哪知道晚间皇上也没有过来。

顾莲叹气,“看来皇上是真忙。”

不过皇帝忙起来的时候,留宿前面寝宫也是常有的事儿——

不好抱怨什么。

只想着明儿见了面,好好替他揉捏揉捏解解乏。

这会儿趁着空,没有皇帝在跟前纠缠,倒是腾出时间多陪了孩子们一会儿,等到他们都一个个睡下了,方才回了寝阁。

自己躺在龙凤合欢床大床上,少了一个人,总觉得这床太宽、太大,空荡荡的,夜里醒了也摸不着人,心里有点怅然若失。

甚至就连瞌睡都变得少了,翻了好一阵,方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夜里还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自己在薄薄的冰面上一脚踏空,落入了冰冷沁骨的冰水里面,又冷又窒息,醒来时,心口仍在不停地“扑通”乱跳——

真不吉利!

顾莲暗自呸了几声,梳了头,赶着过去给皇太后请安。

这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虽然做伴的嫔妃只剩下邓襄嫔一人,但是三位公主和三位皇子,一共六个小孩儿,叽叽喳喳起来不是一般的吵闹。

皇太后十分喜欢这份儿孙绕膝的热闹,每次孩子们置气了,都是好脾气的劝一劝这个,再哄一哄那个,自个儿倒是赔进去不少好东西。

只是如今麒麟变得懂事起来,两个弟弟又小,几位公主姑娘家都甚斯文,倒是比起从前安生了许多。热闹着太后欢喜,安宁着太后也是欢喜,与顾莲笑道:“这一天天的孩子们都大了,懂事了,也知道什么是规矩了。”

顾莲习惯性的奉承道:“都是平日母后教导的好。”

皇太后听了越发欢喜起来,连连笑道:“今儿中午别回去了,都在哀家这里一起用饭,大伙儿热热闹闹的。”连声吩咐洪妈妈,“让御膳房多做一点点心,麒麟爱吃的红烧狮子头,小狼爱喝的豆腐鱼汤,小豹子喜欢的……”

一个个孙子孙女看过去点菜,如数家珍。

徐姝佯作不满的撇了撇嘴,“母后,怎地没有我和姐姐爱吃的?太偏心了。”

皇太后笑嗔道:“已经安排这么多好吃的,还不够你挑?”

麒麟忽然叫住洪妈妈,插嘴道:“吩咐人给皇祖母做一份八宝甜米饭,给母妃做一个酸笋鸡皮汤,再给姑姑炸一份小黄鱼干,记得配上花生米。”

“哎哟!”皇太后听了大喜,“瞧瞧我们麒麟多懂事!不仅知道关心人,而且谁喜欢吃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的呢。”

徐姝也笑,“难为你,连姑姑爱吃的都没记错。”

顾莲在旁边微笑看着,却是心酸。

自己算是拔苗助长了吧?提前让他成熟懂事起来,早一步踏入大人的世界,学会察言观色,分辨他人喜恶,明白怎样做才让自己更讨人喜欢。

忍不住有些心疼,拉了麒麟在怀里含笑摩挲,“麒麟到底是做哥哥的,懂事了,往后便是弟弟们的榜样儿呢。”

“真的吗?”麒麟满目期待的看着母亲,目光殷殷。

顾莲微笑,“真的。”

麒麟那双酷似父亲的修长凤目里面,已经许久不见的骄傲,又重新浮了起来,笑容从眼底缓缓绽放,高兴道:“母妃,麒麟还会做得更好的。”

“已经很好了。”顾莲赞许了一句,心疼他道:“不着急,慢慢儿来。”

皇太后看在眼里琢磨不语。

等到用完了午饭,孩子们都出去玩耍之时,悄悄问了一句,“怎么回事?麒麟最近乖是乖了,但也太乖了一些。”有些担心,“你严厉一些教导孩子是好的,但也别太苛责了,他还不到六岁呢。”

徐姝也将目光投了过来,正好上次想问被打断了。

顾莲叹了口气,黯然道:“麒麟听了别人嚼舌根,说他是宫女夏氏之子。”

“谁这么混帐?!”皇太后闻言大怒,恼道:“成日好衣好饭的养活他们,不过是做些端茶倒水的活计,还领着宫里的月例银子,难道就是为了让他们嚼舌根的?!皇子的是是非非,哪里轮得到那些奴才非议!”

“母后别生气,已经是早些天的事了。”顾莲劝了一句,然后道:“那两个搬弄是非的蠢货,我找借口私下处置了。玉粹宫的宫人也告诫过,谁敢再胡说八道,敢在对麒麟和小豹子、小狼不一样,前面两个的下场便是例证!”

徐姝也劝了几句,又道:“罢了,到底麒麟年纪还小,嘴巴不严,这会儿也不能跟他说实话的,且忍一忍,等他将来长大一些再说吧。”

顾莲点头赞同,“我也是这么一个意思。”

“可是……”皇太后既心疼又担忧,“他才多大一点儿呢?心里存了事儿,只当自己比不得两位兄弟,心里头岂不难过?”

顾莲却道:“他是皇长子,从小受些磨砺也是应该的。”

看着她断然坚决的态度,皇太后反倒不好再说什么,细想一想,倒也的确是这么一个道理,——只是她这个做娘的也够狠心的,舍得让儿子受苦。

然而身处皇室,皇储性子娇滴滴的亦是不行。

皇太后的心思几番辗转,最终叹道:“也是没法子,只能平时多关怀一些,好歹别让我们麒麟委屈了。”

顾莲陪着劝解了一回,方才告安。

皇太后说的话还在脑中萦绕,的确……,让麒麟早一点懂事起来,受些磨砺,但是也不能委屈了他,平日应该更多关心他一些——

免得受了委屈,小小人儿自个儿存在心里。

这么想着,便在午睡起来以后,亲自教麒麟认了几个字,讲了一些浅显易懂的为人处世哲学,细细问了他近日的琐碎小事。

再等到小豹子和小狼陆续起来,一起在院子里玩了会儿。

如此挨到天黑,还是不见徐离过来玉粹宫。

顾莲不免觉得怪异,叫了窦妈妈,“你去前面瞧一瞧,皇上到底什么那么忙?只管回来吃了饭,明儿早朝再议,别把自己生生的给熬坏了。”

“是。”窦妈妈领命去了。

顾莲想着皇帝连着两日忙碌疲乏,亲手泡了一壶平心静气的花茶,调制出透明的浅黄色茶水,盈盈透透,好似一碗冬日里腊梅花拧出的汁儿。

水汽袅袅,淡淡的木樨清香散发出来。

顾莲满足的喝了一小口,放下了,等着窦妈妈来回报,或是徐离直接回来,两人好坐在院子树下喝茶,一边借着五彩斑斓的晚霞说话。

落日西坠,晚霞满天。

夕阳血红一轮挂在云彩弥漫的天空之中,仿佛要沁出血来,一点一点晕染开,让周围的云层都染上了浓浓殷红色,美得有些不吉祥。

“娘娘!”回来的人是窦妈妈,脸色惨白惨白的,目光惊恐,像是才去菜市口看人砍了头一般,急匆匆摒退了所有人,颤声道:“皇上、皇上他……”

顾莲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急道:“皇上怎么了?”

“皇上他发热了。”窦妈妈的声调带着哭腔,眼泪已经不知不觉流了下来,“昨儿下午开始不舒服,怕惊动大伙儿,也没敢告诉娘娘,只让太医悄悄的过去诊了脉,那会儿说是没事。可是……”像是快要站立不住,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声音发抖,“今儿早朝后就开始发热,到了下午,脸上、手上已经发出红斑……”

“什么?!”顾莲豁然站了起来,手上的茶盅不自觉的失了力气脱手,“砰”的一下碎在地上!滚烫滚烫的茶水溅在了脚背上,也不觉得疼痛,只是连连失声道:“不!这不可能!”

徐离他……

下一瞬,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起来。

277大结局(七)

“娘娘!”窦妈妈顿时一声惊呼,在那摇摇欲坠的身体软坐在地之前,抢着扶住了她,“娘娘,娘娘你没事吧?”急声朝外面呼唤,“来人!”又骂赶进来的宫人,“都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叫太医过来!”

顾莲只是一时气血上涌、急怒攻心,并没有真的昏迷过去,短暂的眩晕之后,已经被人扶坐在了椅子上。看着一大圈儿围着自己的宫人,只觉胸闷气短、头疼欲裂,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无力的挥了挥手。

窦妈妈当即道:“散开!”

顾莲闭上眼睛不说话,思绪好像万马奔腾一般,在脑海中喧嚣着、纷乱着,各种可怕的后果纷沓而至,紧紧地摄住了自己的心脏!

如果徐离有事,丢下后宫一群妇孺孤寡要怎么办?

如果没有他……

一想到此处,心就好像被人挖空了一大块似的!

徐离啊,徐离……,那个只会霸道的欺负自己,威胁自己,又无限宠爱迁就自己的徐离,怎么会病了呢?忍不住心酸难当,哪怕私心对他有万般戒备、提防,跟他怄气,跟他不痛快,可是却自己从来就没有想过他会倒下,从来都没有!

他是自己的天,是自己的地,可以和自己甜言蜜语,可以和自己闹别扭怄气,但不论酸甜苦辣,全都是和他一起在经历!三个儿子,整整六年相伴,共度两千多个日日夜夜,一起迎风沐雨,一起经历生死险境,早就彼此溶进了生命里不可分割!

自己的心,早就已经交给他了啊——

爱是他的,恨也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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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世若是没有了他,还有何意义?

像是高楼塌坍,带着一种猝不及防的重重打击袭来!顾莲捂着心口,只觉一阵一阵的猛揪着疼,疼得说不出话,疼得快要让自己不能呼吸。

“娘娘,太医来了。”

“不用。”顾莲艰难的开口,摆了摆手,“我没事,让他们回去,我想自己单独静一会儿。”缓缓睁开眼睛,大口大口的努力呼吸,半晌镇定一些,呢喃道:“对了,太医们不是已经研制出新的药方吗?一定有效的,快,快让皇上喝了。”

窦妈妈红着眼圈儿,哽咽道:“喝过了,且等着皇上好转呢。”

“是吗?那就好。”顾莲不自觉的给心设了一道防,把那些恐惧都锁在里面,慢慢平静下来,微笑道:“是咱们太慌乱了。”像是在安慰窦妈妈,更像是在安慰自己,“现在时疫已经好转,皇上肯定会没事的。”

窦妈妈当然只能顺着她的话说,拭泪道:“是啊,一定是这样的。”

顾莲扶着椅子把手,起身道:“我去看看皇上。”

“娘娘,时疫会……”

“再多说一个字,就叫人掌你的嘴!”顾莲冷冷扫了一眼,自顾自出去,连云辇都等不及,便徒步朝着金銮殿那边赶去。

哪知道到了,却被高勤挡在了内殿门口,“娘娘,时疫是会过病气的。”他可不是窦妈妈,不受顾莲节制,“皇上有旨,除了太医以外,任何人都不许觐见。”

顾莲恼道:“我只看一眼。”

她刚要往里面迈步,便被高勤一把给抓住了,“贵妃娘娘!”低声急道:“娘娘且为大局着想,如今皇上病了,要是娘娘也再病倒,丢下整个皇宫谁来主持?上面有太后娘娘,中间有乐宁长公主,底下还有几位小皇子……”声音难过,“娘娘可要丢下他们不管吗?”

顾莲怔怔说不出话来,一垂眸,眼泪跌落在高勤的手背上,四散溅开!——

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是和自己朝夕相伴的枕边人,是孩子们的父亲,是自己这一辈子的依靠,是让自己爱恨交织的男人,就像是刻进了骨子里一样,抽出便是鲜血淋漓的痛,哪能毫无感情的凭理智行事?太难……,太难了。

况且自己身处深宫之中,步步危机,步步惊心。

顾莲见高勤死活都要拦着自己,悲伤中,不由生出一丝疑心,该不会是有什么人在捣鬼吧?“皇上!”她不甘心的朝里面大喊,泪如雨下,“皇上!你答应臣妾一声。”不得见面,什么都不知道,心里实在是太慌乱了。

里面一阵子静默无声。

顾莲的心不由紧紧提了起来。

正在猜疑,远远的,隔了几道门,总算隐隐传来徐离的声音,“回去罢。”声音有一丝飘飘忽忽,像是强撑出来的一样。

顾莲一颗心稍稍落了回去,想着他患了时疫,不由心头一酸,站着不肯走,看向高勤问道:“太医呢?本宫要见太医问话!”

高勤叹了口气,让人叫了负责皇帝病情的太医们过来。

顾莲车轱辘话的问了三、四遍,翻来覆去,也不过是让太医们战战兢兢回一句,“微臣等人尽力诊治,请娘娘放心。”

“知道了。”顾莲满脸失望之色。

“娘娘。”高勤挥退了太医和宫人们,单独低声道:“皇上病了,明儿只怕不能去上早朝,到时候……,难免会引起朝中大臣们的慌乱,这要如何安排?”

顾莲目光猛地一跳,从最初的巨大惊慌之中醒神过来,皇帝已然病了,自己再慌乱再心疼也是于事无补,宫里却是不能出乱子!

她咬牙,掐住掌心,命令自己赶紧镇定下来,赶忙问道:“四处宫门和日、月二门可戒严了?!”

日晖门和月华门,将前面朝堂和后面内宫一分为二。

“这个皇上已经吩咐过,还传命给了梁大统领领兵戒备宫闱,五城兵马司寇大人那边也交待了。”高勤眉头紧皱,没有露出一丝一毫轻松的神色,叹气道:“只是这消息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明儿皇上不上朝,很快就会引起有心人猜疑的。”——

的确如此。

“你说的不错。”顾莲难受的点头,皇帝不上朝没个解释的确不行,可一时间又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因而问道:“皇上怎么说呢?”

高勤神色苦涩,“之前太医们一直忙乱着,后来皇上喝了药,歇了会儿,奴才还没有来得及问。”顿了顿,“而且奴才现在只能隔着门,听皇上吩咐,并不知道里面皇上到底病得如何。私心想着……,这个时候还是少叫皇上烦心的好,所以才先问一问娘娘的意思。”

“是,不能让皇上累着了。”顾莲连连点头,飞快的琢磨着可行之策,找了椅子坐下,揉着发胀、发疼的脑子,“你等等,且容我想一想。”

高勤往外面某个方向指了指,“只怕会引起大祸患呀。”

顾莲看向他,顺着那拂尘所指的方向往远处眺望,正是太后陵的方向,心头不由猛地提了起来,——是啊,还有徐策这个隐患藏在京城呢。

要是他也做起怪来,可不是帮皇帝瞒几天上朝的事儿了。

因而忙问:“邓恭、邓猛、沈公瑾、寇空烈等人,皇上可有安排?特别是邓猛,他在幽州握着十万重兵,皇上可有交待?”

高勤赞许的看了她一眼,“娘娘聪慧,和皇上想到一块去了。”

“那就好。”顾莲捂着心口,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既然皇上已有安排,想来是不会错的,我这心里也就踏实了许多,不那么乱了。”——

军国大事,自己这种后宅妇人可是不懂。

高勤接着道:“皇太后那边,此刻还不知道皇上的消息呢。”

顾莲眉头一挑,怎么忘了这茬儿?!该怎么说,这又是一个头疼的问题,一个问题没有解决,又来一个,只觉得脑袋都快炸开了。

揉了揉发胀的眉头,“别急,等我细细琢磨一下。”

若是皇太后得知皇帝患了时疫,除了淌眼抹泪、哭天抢地,绝对不是一个可以商量大事的对象,自己还要再腾出精力去哄她。

至于徐姝,她如今信不过自己,自己也信不过她,怕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公主病发作了,天知道会闹出什么后果?自己和她,早就不是当初同心合力的时候了——

竟然没有一个可以帮忙的人!

话虽如此,瞒住皇太后和徐姝更是不妥,自己更加说不清。

因而强压心里的慌乱,再细细的问了一遍各处宫门和京城内外的布置,反复交代高勤,“皇上这边一有什么事,立马报我。”然后叫了云辇,浑身脱力的到了懿慈宫,找到皇太后和徐姝,回避宫人密谈。

果不其然,皇太后当即惊得面无血色,噎了一下,差点没有缓过来,半晌回神便是一阵大哭,“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急得要去见皇帝,好歹被顾莲和徐姝劝解了下来。

要是宫里再添上一个病号,越发乱了。

等着皇太后哭了一阵,细细劝了她一阵,情绪平复些许,顾莲方才把种种担心说了出来,沉声道:“皇上乃是真龙天子,自有天佑,想必很快就会康复起来,但就怕暗地里有不安分的人。”说到此处一顿,又怕戳到了皇太后的忌讳,“母后别多心,我并不是在针对二哥,毕竟新朝建立不久,只怕还有一些前朝余孽也难讲的很。”

徐姝目光一闪,继而道:“你说的不错。”

皇太后早就慌乱了,一个儿子残废,一个儿子病倒,而病倒的这个还是皇帝,要是小儿子出点什么意外,伤心痛苦都还不是首当其冲的,——年轻的天子,膝下几个尚无成年的皇子,一旦……,只怕这个天下都要乱了!

她心中纷乱如麻,紧紧抓了顾莲的手,哽咽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顾莲可不敢一副大包大揽的样子,免得让人忌讳,因而心思转了一千个圈儿。擦了擦不自禁的泪水,方道:“我这心里也是乱乱的,所以才来找母后和妹妹商议,不管怎样,总要想个法子遮挡一下才行。”

继而看向徐姝,“本来眼下时疫就是人心惶惶,皇上无故不上朝,说不过去,直说得了时疫更不妥。虽说这事儿最终瞒不住,好歹拖延两天,等咱们细细的安排一下,做了妥当的布置再公开不迟。”

徐姝赞同道:“不错,是得先布置一番。”

皇太后亦是明白其中的关窍和厉害,忍住满心悲伤,想了想,“要不……,就说是哀家身子不好,皇上过来侍疾。”

“不妥。”顾莲摇了摇头,“眼下大局将乱,正是需要母后坐镇的时候,若是母后对外称病了,将来只怕懿旨都难以发出去。”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要不然,就说是小豹子生病了。”

麒麟本来就有心结,再说他病,只怕他半大不懂事要多心乱想。

而小狼打小体弱,实在不忍心再去平白咒他生病。

可是小豹子呢,也一样是自己的儿子呀,因为处在中间,不是自己和皇帝的第一个孩子,也没有体弱之症,每每总是不自觉的忽略了他。

到这会儿,反倒又拿他来做筏子。

皇太后不同意道:“小豹子还不得三岁,小孩子家家的,咒他生病总是不好,便是假的听了也叫人忌讳。”

顾莲心里一阵难过,掉泪道:“我这也是没有法子了。”

徐姝目光深刻,隐隐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突然开口,“不如这样吧,对外就说是我病了。”拍了拍母亲的手,“我是经历过大灾大难有后福的人,况且都这般年岁了,不怕白添上几句灾病的言语,况且我便是‘病’了,依旧住在懿慈宫的明珠阁里面,并不耽误什么。”

皇太后犹豫了一下,当然舍不得诅咒自己的女儿,可是权衡之下,最终点头,“就这样吧,当是你做姑姑的心疼侄儿。”

“姝儿。”顾莲更是吃惊的看着她,泪眼朦胧,心里几番挣扎,到底还是做母亲的私心占了上风,上前福了福,“多谢你。”

徐姝嘴角微翘,“这是做什么?便不为姐姐,小豹子也是我的亲侄儿啊。”

顾莲摇了摇头,“不论为了哪一种,我都谢你。”不想说得太沉重,继而道:“只先这么暂且瞒着,但是想来瞒不了几日的。等下我再过去问问高勤,看皇上对局势有什么安排,做好布置,大伙儿也都心安一些。”

不过是说好听得话儿暂且安抚罢了。

皇帝的病好了还罢,纵有乱子,暂时压一压估计问题不大,可要是万一……,就算后宫的女人们再怎么布置,都是避免不了一番血雨腥风!

这个道理,殿内三人的心里都是清楚明白。

因而一阵沉默无言。

******

“乐宁长公主感染了时疫。”顾莲回来,吩咐把消息传播出去。

方才窦妈妈过来禀报消息的时候,避开了人,并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实情,之后顾莲先去金銮殿“回禀消息”,再去懿慈宫“看望乐宁长公主”,倒也顺理成章。

至少,暂时哄一哄人不成问题。

顾莲担心的是后面之事。

一是皇帝久病怎么办?担心妹妹的生死,两、三天不上朝勉强说得过去,时间长了就不大合适了,——皇帝总不能因为妹妹得了病,就置江山社稷于不顾。

更担心的是,还是那个万一……

哪怕心里拼命的否定这个念头,可还是不得不提前准备,不然到时候孤儿寡母抱头一起痛哭,等着别人来决定自己的命运,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可是……,自己从来就没有想过会成为遗孀!

一直想着的都是,徐离习武之人、身体好,自己多半会走在他的前面,希望临终之际彼此还是恩爱的一对,希望三个孩子都已经张大成年,希望麒麟能赢得那个位置,人生就一切圆满了——

而不是现在这样。

顾莲的眼泪“簌簌”的往下掉,止都止不住。

窦妈妈拧了帕子递了过来,安抚了一句,“娘娘,皇上吉人自有天相。”又是满目担心低声道:“现在皇上病了,后宫里面老的老、小的小,都全仰仗着娘娘做主,你这个主心骨可不能乱了啊。”

“妈妈。”顾莲虽然伤心难过,理智尚在,打断她,“这话在我跟前说说也罢了,且莫再传于第三人的耳朵。”指了指懿慈宫方向,“皇上病了,凡事都要仰仗皇太后做主,仰仗乐宁长公主帮衬,眼下她‘病’了,暂且不提。”正色嘱咐道:“总之切切莫说仰仗我来做主,叫人听了忌讳。”

这也是自己不让皇太后“生病”的原因之一,不只是担心懿旨不好发出去,更担心传出什么“皇上和皇太后感染时疫,贵妃娘娘母凭子贵把持朝政”的流言,那自己的罪名可就大了。

窦妈妈先是怔了怔,待悟过来,顿时仿佛从头到脚被泼了一盆冰水,冷得打了一个激灵!慌忙跪了下去,“娘娘,奴婢一时大意!请娘娘恕罪。”

“起来吧。”顾莲心思沉重无比,无暇追究这些细小过失,抬了抬手,“宫里疫情闹得太厉害了,严令麒麟他们,谁也不许走出玉粹宫一步!”然后道:“晚上预备一点清淡小粥,我没胃口,吃完再去皇上那边问一问。”

“是。”窦妈妈赶紧下去吩咐。

顾莲不想出去还带着泪痕,叫宫人猜疑,因而收拾了一番,刻意打扮的精精神神的,面上只做平淡无波的样子。

用了饭,然后再次去了金銮殿那边。

先找了高勤说道:“虽然拿了乐宁长公主做样子,但是只哄得了外人,哄不住内宫的人,毕竟皇上一直待在金銮殿,不去懿慈宫探望,细想想就能猜到七、八分了。”

高勤忙道:“娘娘放心,日、月二门已经戒严,不许任何人出入和靠近,暂时捂个三、五天应该无碍。”

顾莲心内苦涩,也就是暂时捂个三、五天了吧——

那之后呢?

真是不敢深想下去,静了静心,又问:“皇上晚上用饭了没有?精神如何?”

“吃了大半碗,喝了一些清淡的汤水。”高勤回道:“暂时没有别的事。”带出一句安抚之语,“想来吃了太医们精心调配的汤药,正慢慢儿好着呢。”

顾莲知道这话水分太大,但也点头,“应该是的。”

“皇上还有交待。”高勤领着她,去到皇帝平时休憩的小书房里面,指着书案上头的一大叠奏折,“皇上说他头脑发热、精神不济,不能一一详细查看,让娘娘挨个儿过目整理一个简略,然后呈上方便批阅。”

“让我翻阅奏折?”顾莲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待对方再次重复了一遍,方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却迟疑道:“后宫嫔妃不得干政。”

“哎哟,我的娘娘啊。”高勤一脸苦瓜相,“皇上是个要强的,就算这会儿已经卧床不起,只怕也不想丢下政事不管。可是皇上在病中,哪有精神一个一个的细看,旁的人又信不过,除了娘娘还能有谁?”

顾莲为难道:“外面大臣们不会答应的。”

高勤连连嗐声叹气,“都这会儿功夫了,还讲那些空的、虚的做什么?只是让娘娘暂且翻阅,整理一下,回头还是皇上朱批,外头的人如何知道?娘娘,你就只当是心疼皇上吧。”

顾莲想象着徐离头疼脑热的样子,躺在床上,还要挣扎着起来察看奏折,的确十分心疼,可是也不敢就这样大大咧咧“垂帘听政”,想了想,“这样吧,你仔细包好,我带到懿慈宫和皇太后一起翻阅。”

高勤有些意外,“这……,带到懿慈宫?”

顾莲接着道:“明儿一早,就把整理好的简略概要带过来,并且草写一个可行的建议,皇上也能省一些力气。”补了一句,“这样更妥当一些。”

高勤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颔首道:“还是娘娘镇静,到底比奴才想到周全多了。”

顾莲出了书房,走到内殿寝阁的内门门口,朝里面提高声音说道:“皇上能听见臣妾的声音吧?若是累,只管歇着不说话。”声音到底忍不住带出一丝哽咽,“皇上只管好生养病,外面的事,臣妾和母后会尽力周旋的,切莫太过担心。”

门后有琐碎的脚步声往里去了,好一阵静默。

顾莲的心再次被揪了起来。

等了一会儿,里面的脚步声才又传出来,一个小太监在门后回道:“皇上说,都知道了。”

从下午得知徐离感染时疫,到此刻夜色浓重,不过才得半日功夫,——起初徐离还能强撑喊话,这会儿就只能让人传话了?顾莲心痛如绞,凝视那两扇紧闭的内门良久,最终……,轻叹着转身凄婉离去。

“皇上,贵妃娘娘走了。”寝阁内,小太监一溜小跑回去禀道。

“嗯。”徐离躺在床上应了一声,示意听见,便不再言语,缓缓抬起手来,看着手臂上的红斑,轻轻自嘲一笑。

278、大结局(八)

果然,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

徐离的笑容挂在嘴角,眼底却闪过深深的失望之色。

她很理智,即便天塌下来,依旧还能稳住心神安排妥当,——主持大局,为自己感染时疫找借口,照顾几个孩子,安顿宫内宫外的机密大事。

甚至,在自己叫她看奏折时,还记得避忌后宫嫔妃的身份,找皇太后一起阅览——

完全没有一处遗漏的地方。

心下忽地有一点后悔,或许不该让高勤阻拦她进来,假如那样的话,她……,又会真的进来么?很可能,结果是叫自己更失望吧。

叫人拦一下,好歹心里还能找一个借口。

不知怎地,徐离忽然想起多年前叶东海失踪那次,她怀着孕,挺着大肚子在叶家坐镇大局,凭一介妇人之力,力压几个大掌柜决策叶家商号大事。

有男人,她可以化作藤蔓一般纠缠生存。

没有男人,她亦可以独当一面!

为这样一个女人倾尽一生,当真值得么?为这样一个女人癫狂一世,临终之前会不会后悔?看来之前自己倒是多虑了,对手不是叶东海,……而是她。

因为她心里最爱的那个人,永远都是自己。

忽然间,心里倒是不那么厌恶叶东海了。

人都说这世上尽是傻女子、痴女子,却不想,痴傻的居然是两个大男人,独她一个小女子头脑清醒,从来没有半步踏错。

不能说她不对,只是……,就是忍不住那一缕难抑的失望。

徐离再次抬起手臂,凝视那团团点点的小小红斑,忍不住紧紧握住了拳头,如果自己真的有那么一天,她会如何?或许她会伤心难过几天,但之后呢?坐镇江山、垂帘听政,扶植亲生儿子登上皇位,——对她而言,是不是反倒更快活一些?

拼了命的回忆她平日的柔情,那些软语娇嗔,那些情浓心软的痴情话语,可是心底那一份怀疑,却越发挥散不去。

那份一直无法确定的心意,存了多年,终于催出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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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顾莲正在懿慈宫内翻阅奏折,一本一本的看了,又递与皇太后和徐姝分别看了,再把自己的见解细细说明,以最快速度做了一份奏折简略。

然后服侍皇太后睡下,还与徐姝说了几句闲话,“母后这边有你照顾着,我忙的时候只怕会少过来一些,但一早一晚的晨昏定身,肯定不会落下的。”

徐姝点了点头,担忧道:“你回去早点歇着,别把自己熬坏了。”

“好。”顾莲对她微笑,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上了肩舆,回去先问了窦妈妈有没有事,然后看着麒麟三兄弟都睡下,方才回了寝阁。

窦妈妈跟了进来,问道:“娘娘可要吃点宵夜?”

“不吃了。”顾莲让人打了热水进来泡脚,又叫合欢过来捏肩,稍解疲乏,然后叫住了窦妈妈,“让人多拿几个火盆进来,你睡脚踏,万一我夜里做噩梦了,好歹把我叫醒过来。”

窦妈妈神色一凛,“是,娘娘放心。”

然而或许是因为太过疲乏了,顾莲躺下去没多久就睡着,别说噩梦,就连丝毫恍惚心乱都没有,竟然黑甜一觉睡到天明。

早上刚起来的那会儿,一刹那的迷糊,居然忘了徐离感染时疫的事,开口便是,“皇上早朝走了吧?”说完,心便被重锤似的忽地回过神来——

他已经感染时疫病了啊。

窦妈妈神色担忧,劝道:“娘娘,你别想太多,反倒让自己乱了心神。”

顾莲一瞬间的晨起好心情,顿时跌落回现实的泥泞里面,沉重不堪,半晌才长长吁了一口气,苦涩道:“摆早膳,吃完我去皇上那边送奏折。”

等到见了高勤,将奏折拿了进去,半晌出来却有了一个麻烦事儿。

“皇上病中气力不济,这许多的奏折,要是一一提笔批复有些吃力。”高勤神色为难看着顾莲,迟疑道:“这可怎么办?”顿了顿,“不说累不累着皇上,便是皇上不辞辛劳亲自批复,手也抖了、字也歪了,叫外臣看见一样要疑心的。”

顾莲根本没有听进去后面半截,急声问道:“皇上已经病重如此?!”

高勤唉声叹气的,“早起又烧热了,皇上说是有些头晕脑胀的。”

“怎么能让皇上一直烧着呢?”顾莲赶紧走到内殿门口,砸门喊人,对那门后的小太监急声吩咐,“快打一些温水,十二个时辰昼夜不休为皇上擦拭,能降温,一直烧着这可不行!”越说越是难过,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皇上……”

高勤跟了过来,低声道:“娘娘快别哭了,倒叫皇上听了越发难过。”

顾莲止住了哭声,只是默默的站在门口不住流泪。

高勤瞧着她十分可怜,一个妇道人家,又要担心皇帝的生死安危,又要侍奉皇太后那边,还要照顾几个小皇子,甚至连男人的担子都挑了起来,军国大事也得硬起头皮插一手,就算三头六臂也要累得够呛!

这等娇花软玉一般的柔弱女子,实在是难为人。

扶了她到侧殿坐下,劝道:“娘娘,你可千万别再累出病来了。”

顾莲已经止了泪,摇了摇头,眸子里闪过一道坚毅光芒,笃定道:“你放心,就算是阎王爷此刻来勾我的魂儿,也断不能从,必定撑到皇上好起来再走,不会在此刻病倒下去的!”她豁然站起身来,复又走到寝阁的内门之前,大喊了一声,“皇上!”

背后传来一个小太监的声音,“娘娘有话请讲。”

顾莲深吸了一口气,提高声调,“皇上乃是真龙天子,天之子,天之福泽,倘使命里真的有此一劫……”

声音清澈,悠悠的穿透到了寝阁里面,一字一字落在了徐离的耳朵里,敲打在了徐离的心里,震得他久久不能回神。

“我愿意,以余生寿数和皇上共度时光,不求同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我心苍天可鉴,如有半字虚言,天地不容、不得善终!”

徐离的目光像是透过重重门墙,轻声呢喃,“莲娘……”

终是自己疑心生暗鬼误会了她吗?是自己心思太重怀疑错了她吗?怎么能因为她做的太好、太理智,就那样去疑心她呢?她在自己身边相伴六年有余,为自己生下三个儿子,为什么……,还要因为不能改变的事实而耿耿于怀?

甚至在此刻,还有一丝隐隐之念,怀疑她只是做戏给自己看!

徐离心痛的无声笑了起来。

她说得对,——爱则求全,求全则生嫌隙,生不虞,自己已然为她走火入魔,跳不出这份巨大的情咒了。

莲娘……,不离不弃,勿相负。

******

皇帝病重,不能批复奏折。

顾莲在金銮殿的侧殿揉着眉头,看来事情已经瞒不住了,至少……,不能对所有人瞒住,——不管是折子留中不发,还是皇帝勉强支撑写得歪歪扭扭的,都叫人起疑,须得想一个应对的法子。

高勤静静立在她的旁边,不敢吱声儿。

“瞒不住了。”顾莲十分头疼,眉头紧锁说道:“这样吧,你去问问皇上,让他定几个信得过的要臣名字,然后奉皇上之命处理圣旨。”叹了口气,“告诉皇上,本事什么的都是次要的,别急坏了,要紧的是人绝对信得过才行。”

高勤飞快的进去了。

隔门传了话,小太监又进去禀报皇帝。

“沈公瑾、邓恭、寇空烈、云渊。”徐离淡淡说出了四个名字,看着窗外清冷的冬日阳光出神,——她没有选择独揽朝政,而是让自己定下镇国大臣名单,心胸磊落、头脑清晰,倒叫自己心里生出一丝惭愧。

那块心病,不知不觉散了许多。

只是低头看着手臂上的红斑,不自觉的微微蹙眉,且忍且待,心中有万千思绪纷乱闪过,像是才下过暴雨的湍急河流一般,不断地汹涌翻腾!

他缓缓闭上眼睛,将所有的画面统统关闭在心底。

外面侧殿,顾莲正在和高勤低声商议,“我年轻,又是后宫嫔妃,朝中大臣多是耿直率真之人,必定不会听我一个妇人之言。且传他们到懿慈宫,凡事有太后做主,我在屏风后面听着,回来再告诉皇上才更妥当。”

高勤再次露出惊讶和赞许,连连点头,“还是娘娘想得细致。”

如此一来,懿慈宫便成了临时的议政之所。

皇太后很是担心不安,“我们妇道人家,哪能决断这种军国大事?”

顾莲劝道:“不是让母后拿主意,只是让听着,虽说女流之辈不懂朝政之事,但是听几位大人各抒己见,好歹黑白总还是分得出来的。”又道:“况且他们定下以后,咱们还要去回皇上知道,十分不妥的,皇上听了必然不会答应。”

皇太后这才点头,“你说的对。”

等着沈公瑾等人一起到了懿慈宫,听说了皇帝身体不适,都是一阵沉默,再听说让协理决策朝政,不免纷纷推辞不已。

皇太后少不得拿出大道理劝了几句,他们方才领命。

然后顾莲和皇太后在屏风后面,听着四人各自分析时政,不免对视一眼,——与妇人的那点小巧心思相比,到底还是外臣们办事更加果断大气,且他们对时政掌握的讯息要多得多,很多微妙关窍,不是深宫妇人可以推断猜测的。

如此一番快速和精准的商讨议论,定下处理之策,由顾莲亲笔整理写好了,让人送与皇帝那边,念给他听,除了一个折子有待商议,其余全都准了。

出了懿慈宫以后,沈公瑾、邓恭、寇空烈、云渊几人,都是有些沉默。

云渊还罢了,毕竟是文臣且年事已高,耳目不明,而前三者都是武将出身,听音辨位远胜常人,——屏风后面除了皇太后还有别人,大家心知肚明。

乐宁长公主已经病了,那个人……,只能是三千宠爱在一身的贵妃娘娘!

沈家和云家都是各有心病,不敢多言,邓恭更不会对“女儿”有异议,只剩下寇空烈性子暴躁,一个人吹胡子瞪眼的,恼道:“你们都是聋子不成?!”

不聋又能如何?沈公瑾微微苦笑,且不说沈家本来就摘不干净,便是清白无碍,眼下也抓不到贵妃娘娘的把柄。

人家只是陪皇太后坐在后面而已,一声儿都没有吭——

此女心思深重!

好在还算有点见识,没有趁着皇上病重、太后懦弱,就自己独揽朝政,反而请重臣们过来进行商议,比那些只会耍小心机的妇人强了不少。

只是越是如此,顾氏这个妇人就越是叫人忌惮。

罢了,沈家还能跳出来说什么?云家亦是被捏住了把柄,至于邓恭,他可是为了荣华富贵,连父母妻儿全都可以抛弃的人!因而对寇空烈的反应只做不见,反倒扯了云渊往前走,两人嘀嘀咕咕渐行渐远了。

邓恭微微含笑,朝寇空烈抱了抱拳,“邓某身上还有要事待办,先走一步。”

寇空烈一个人留在当场,怔了怔,只忿忿甩下一句,“牝鸡司晨!”可是想到皇帝感染了时疫,多少大事空悬,实在没有功夫计较这些琐碎了。

这样试行了两天,“新内阁”居然运行的还算不错。

顾莲却高兴不起来。

皇帝已经三天没有早朝了,徐姝不过是妹妹,再拖延下去实在说不过去,便是不公开,臣子们又不是傻子,稍稍想一想就会猜到内情的——

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乱子来。

皇帝感染时疫的第四天上头,晨间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了乌青的云层,朝着人间洒下如织如缕的浅色金芒,透出一抹淡淡的忧伤。

殿内数个火盆熏陶,暖融融的,倒好似初秋清浅一般的时节。

顾莲穿了一身桃花云雾织锦薄袄,银粉色的花样仿似春风一呵般柔软,当她蹙眉凝思时,越发衬出眉梢间的温柔幽怨。

皇帝的病还是没有什么起色,不免忧心忡忡的,每日只觉得如在火盆中煎熬,面上却不好流露出来,还要强作镇定模样。

此刻麒麟正在旁边认真写字,小豹子趴在旁边看了两眼,觉得无趣丢开了,小狼只顾依偎在母亲身边,手里拿了一个简单的连环锁玩儿。

一副母亲教导儿子们的温馨画卷。

“母妃。”小豹子打破了这份宁静,最近被关在玉粹宫好些日子,既不像哥哥懂事要上进,又不像弟弟天性安静,早就急得抓耳捞腮的了。围着母亲团团转,“我想去皇祖母那边玩儿,母妃让人送我过去吧。”

顾莲看着小爆炭一样的儿子,真是后悔,当初怎地取了这么一个暴烈名字,半分耐性儿都没有,低声嗔道:“别打扰你哥哥写字。”拉了他到一旁,哄道:“最近宫里好多人都病了,你姑姑也不大舒服,皇祖母这会儿肯定没心思玩的,我让小丫头们陪你去院子里玩儿吧。”

徐姝虽然没有生病,但是皇上病着,皇太后心里肯定早就乱成一巢麻了。

小豹子撒娇道:“母妃……”

“好了!”顾莲这会儿的耐心也不是很好,沉下脸来,打断道:“再淘气,母妃可要生气了。”心头记挂着徐离,还有外面可能发生的乱子,烦不胜烦,但是不想吓坏了孩子们,好歹忍耐道:“听话,让人陪你去院子里玩儿吧。”

小豹子虽然淘气,但却十分畏母,只得不情不愿出去了。

那边麒麟写完了字,晾干了,拿了过来,“母妃你瞧瞧。”

“挺好的。”顾莲微笑看着,回答的有点心不在焉,又怕儿子失望,尽量努力再认真的看了一遍,补道:“果然比前几天的要进益了。”

麒麟得了夸奖,喜滋滋的,“那我放匣子里存起来。”

“好。”顾莲等着儿子去拿匣子,放好了,方才拉了他道:“母妃要去皇太后那边商议事情,麒麟你是哥哥,最懂事了,好生照看着两个弟弟。”

麒麟连连点头,大声道:“母妃放心吧!”——

大有包在我身上的意思。

顾莲微微心酸,只是不便在儿子面前流露出伤感,掠了掠头发,领着窦妈妈等人出了门,再三叮嘱江真娘等人,不许带着麒麟几个出去玩儿,方才上了肩舆。

到了懿慈宫,照例在屏风后面听沈公瑾等人商议,然后定下应对之策,真理好,再带到金銮殿让皇帝批复。

顾莲将折子递给高勤,先问道:“皇上今儿好些没有?”

高勤搂了那一大包奏折,叹气道:“皇上还是病着,时而烧热、时而退烧,太医说并没有太大气色。”躬了躬身,“娘娘且等一等,奴才先把折子送进去给皇上。”

“好。”顾莲神色灰败,随便拣了一张椅子坐下。

徐离的病还不见好转,而他辍朝已经好几天,现在……,估计外面已经在乱传流言了,这可要怎么办呢?更叫自己揪心的是,徐离他、他难道就真的……,那个可怕的结局,只要想一想就叫自己无法承受!

在桌子上撑着额头闭上眼睛,不住默默流泪。

等到高勤出来,只觉体力透支、全身乏力,连再次折回懿慈宫的劲儿都没有,只是吩咐窦妈妈,“让人把折子给几位大人送过去。”

高勤在旁边看着她,目光不忍,“娘娘,你也回去歇一歇吧?”

“不了,一大早的歇什么?”顾莲更多的是心力憔悴,牵连的体力不好,在金銮殿的前厅默默无声坐着,吩咐道:“不用管我,就是想在这儿呆一会儿。”

这一会儿,结果一待就是半个上午。

晌午回去吃了饭,下午过来,又一个人默默的坐了半个下午。

这几天,在金銮殿都是如此发呆度过。

看得高勤连连摇头,想劝她,但想来劝也是白劝,只能由着她自己坐着发呆,收回目光之际,若有若无的轻轻叹了口气。

窦妈妈进来请示,“娘娘,天色已晚回去吧。”

“好。”顾莲嘴里应了,人却情不自禁的走到了内门前面,缓缓抬起手,落在那张紧紧关闭的门上,仿佛一用力就能推开了。

“娘娘!”高勤上前拉住她,“娘娘并非太医,进去也帮不上皇上什么,而皇上暂时不会有事的,莫要太过担心了。”细细声,“若是娘娘再病倒了,这宫里老的老、小的小该要怎么办?娘娘且细想一想。”

顾莲心酸难当,看着那扇镂花雕漆的大门不住流泪。

高勤摇头叹气,眼里流露出一抹不忍心之色,最终还是将她拖了出来,“眼下时辰不早了,今儿娘娘又是劳心劳力的一天,且回去歇着吧。”又道:“几位皇子还在等着娘娘回去呢。”

提起儿子们,顾莲只能微微叹息出了门。

前面有宫人们提灯引路,窦妈妈搀扶着她,半扶半拉,终于出了金銮殿的院子,一路夜色蔼蔼、树影横斜,透着鬼魅一般的影影绰绰,叫人心神不安。

顾莲坐在肩舆上面,正在恍惚出神,突然感觉前面路口投来一束痴缠的目光,不由看了过去,月洞门前,站着一个身量提拔的青衣太监。

为何……,为何感觉十分眼熟?!

每走近一步,顾莲的心跳就变得更快一拍!——

直到“咚咚”震如春雷!

甚至使劲掐了自己一把,疼得钻心,叶东海的影像还是没有消失!哪怕他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换了衣衫打扮,但毕竟是自己曾经的丈夫,绝不可能认错的!要不是多年浸淫后宫,只怕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失声叫了起来!

叶东海,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念头在顾莲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却没有时间细细思量。

279大结局(九)

顾莲心里清楚,徐离对叶东海一直忌讳的很。

若是知道自己和叶东海在宫中见面,简直不敢想象!

哪怕如今徐离卧床不起,但只要有一星半点儿传到他的耳朵里,就免不了一场天大的乱子!可是就此掉头回避,丢下叶东海,又怕他追上来或者四处乱闯,一样是避不开的祸事!而且不知道他为什么进宫,这么不顾危险,难道……,难道是七七和宥哥儿不好?

顾莲心中有千百种猜疑,乱成一团麻,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淡淡吩咐抬肩舆的太监们,“一路晃得有些头疼,停下来,本宫自己慢慢走几步。”

肩舆停了,窦妈妈搀扶她起身下来。

顾莲极快的环顾了一圈儿,四周一片空旷,根本不是说话的地方,自己也不方便把人叫到玉粹宫,心下飞快的琢磨。

一面往前走,一面暗暗的捏了灵犀一把,淡淡道:“有些累,想到前面致爽斋歇歇脚,你快领着人去把灯点上吧。”

窦妈妈、合欢、灵犀三人,都曾经是护国长公主的陪嫁人员。

在这个地方见到叶东海,早就都是吓得魂飞魄散,灵犀脸色惨白,提着灯笼上前喝斥叶东海,“没听见娘娘吩咐呢?还不快点引路,带我去前面开门点灯。”低声耳语,“若是想把大家都害死在这儿,就站着别动!”

叶东海深深的看了顾莲一眼,默不作声,跟着灵犀往前走去——

是她!果然是她!

可是……,又好像不是她了。

那个容光潋滟、殊色无双的女子,时隔六年有余,容貌依旧,可是一身华丽矜贵的宫装打扮,举手投足间的深宫贵妇神韵,又仿佛是另外一个陌生的人。

只怕此行注定是要叫自己失望了。

到了致爽斋,灵犀领着叶东海开门进了内殿,一面点灯,一点低声道:“侯爷,奴婢不知道你怎么进宫的,奴婢只知道,皇上一听见你的名字,就……,就气得差点用弓弦勒死娘娘!”连连跺脚,“你、你呀!”——

徐离要用弓弦勒死她?!

叶东海倒是头一次听说,震惊得回不过神,可是顾莲已经上了台阶,实在没有时间和灵犀啰嗦,低声道:“我说几句话就走。”

灵犀恨恨的瞪了他一眼,转身迎了出去。

“风大,把门关上。”顾莲淡声道。

只听“吱呀”一声,门关上,将台阶下的宫人们视线阻断开来。

顾莲的一脸平静转瞬打破,山崩海啸一般,震惊的看着叶东海,看了又看,那熟悉的眉眼,那有如春风一般和煦的眼睛,那谦谦如玉的君子风采——

除了他,还能是谁?!

顾莲觉得呼吸急促起来,喘不过气,心跳更是“咚咚”有如鼓捶,像是一张嘴,心就会蹦出嗓子眼儿一般!

“真的是你?”她还是忍不住这样问道。

叶东海点了点头,却是怔怔的看着她不做声。

顾莲且惊且惑,更多的是对潜在危险的本能不安,急声问道:“你怎么跑到宫里来呢?”艰难开口,“是不是……,七七和宥哥儿出了什么事?!”

叶东海摇了摇头,“不是,他们在长清很好。”

顾莲不由急道:“那你偷偷进宫来做什么?!”没工夫细细多说,只是催促他,“不管你是怎么样混进来的,但宫里都不是久留之地,我和你单独见面更是大大的不妥,既然七七和宥哥儿无事,赶紧出去吧。”

叶东海的心疼得微微发抖,她每抱怨一句,每催促一句,就好像在自己心上扎下一刀,一脸深深苦涩,“你就这么不愿意见到我?”

“二爷!”顾莲闻言不由真的急了,甚至有些着恼,“你到底怎么了?连个是非曲直都不分了吗?你知道的,皇上是眼里容不得一粒沙的性子,这些年性子更甚……”不便多说皇帝的不是,“我见你,被皇上喝斥几句无所谓,可是万一他恼了,迁怒你和七七、宥哥儿怎么办?!”

叶东海听她这番言语,不由心头一暖,想要安抚她几句又不能说,只道:“你别着急,我有法子进来,自然能平平安安的出去,问你几句话就走。”

顾莲不明白,情势都已经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还有什么好问的?可是一则人都已经在此了,二则看他十分坚持的样子,只能忍耐道:“你问。”

因为灵犀方才的一句抱怨,反倒把叶东海原本的台词打乱了,居然先问道:“皇上真的要拿弓弦勒死你?!”

顾莲诧异道:“你怎么知道的?”——

那就是真的了!

哪怕此刻她依旧好好的站在这里,叶东海还是控制不住,看了看那白皙的脖子,此时此刻,反倒正好可以问出准备好的第一句话,“既然皇上待你如此情薄,那么……,你可愿意跟我走?”

“走?!”顾莲一双波光潋滟的明眸之中,尽是不能置信之色,“我……,我为什么要跟你走?”她深深无奈的苦笑,“二爷,我早就不是当初的我,现如今已为皇上生下三个孩子,我……”语气坚决,“不会,也不能跟你走。”

即便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叶东海还是一阵浓浓失望,苦涩问道:“他拆散我们夫妻,难道你不怨恨他吗?不厌恶他吗?”

“怨恨?厌恶?”顾莲想了想,“或许吧,不过却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那他打算用弓弦勒死你呢?”叶东海不甘心的问道:“他手段卑劣抢走了你,却不好好珍惜,又要杀你,即便如此你也不恨他吗?”

顾莲苦涩道:“西林猎场的那件事,固然是他不对,可是……,却也是因为我的缘故才起,他只是走火入魔了。”若无强烈炽热的爱恋,哪来翻山倒海的绝望和恨意,再者徐离他是下不了手的,因而细细声道:“我虽然十分着恼他,但是这六年来,他对我千依百顺、事事体贴,为我不计声名,为我舍弃了整个后宫的嫔妃,能够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

“对不起。”这一句迟来的道歉,隔了六年,他还需要听吗?视线一片朦胧,眼泪滚了下来,“二爷,人心都是肉长的,我记着他的好,更何况还一起生下三个孩子,我早就已经不恨他了。”

叶东海半晌无声,许久,才道:“原来如此。”

“我已经不恨他了。”顾莲却觉得有必要把话说完,哽咽道:“已经打算好和他一起共度余生,前尘往事都做过眼云烟,所以……,二爷你也不要再纠结过往了。”

“不纠结过往?”叶东海看着她,看着那个无数个日夜魂牵梦引的女子,轻轻一声自嘲,“我和蝉丫一直没有圆房,和离后,也没有再娶别人。”

顾莲抬起眼眸,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

甚至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不敢看那宛若蛛丝一样纠缠的目光,深情、痛苦、失望交织在一起,像柔韧的蛛丝,勒得人心里十分不好受。

叶东海的声音好似在云端之上,轻飘飘的,“每次午夜梦回之际,想起你,我都总是深深的怨恨自己,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你。”他的眼圈儿微微红了,眼泪却固执的不肯掉下来,“恨自己让你深陷宫闱,恨自己……,让你和七七、宥哥儿生生分离。”

“不。”顾莲觉得脑子有些乱,“二爷,这不能怪你。”

要往上追溯,自然全部都是徐离的不是,是他强权霸道,是他心有不甘,生生拆散了臣子夫妻,抢了自己进宫来。

可是,如今再追究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顾莲有些不忍心,劝道:“二爷,时隔多年、物是人非,当年的那些过往你都忘了吧,好吗?带着七七和宥哥儿,再找一个能和你相依相伴的好女子,一起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不要再执著那些怨恨了。”

叶东海忍不住想放声大笑。

皇帝抢了自己的妻子,她做了后妃,自己心心念念放不下她,到如今……,她却反过来劝自己忘了怨恨,多么可笑!——

无法再改变什么了。

又或者,一切都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可是这些年忘不了、放不下,不就是差她一句亲口斩断吗?看她眼下这副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大概……,再问什么都是多余的了。

罢了,罢了,就让她亲口说出来让自己死心吧!

“那你恨我吗?”叶东海问道。

顾莲连连摇头,“二爷你又没有对不起我,怎么会恨你呢?”在古代社会,对抗不了皇权怎能算过错?擦了擦眼泪,“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

“那么……,爱呢?”

“什么?”

“既然不恨,那么……”叶东海缓缓道:“这么多年我放不下你,忘不了你,一个人孤单清冷的苦楚,都不算什么。”终于开口,问出了那个一直都想问的问题,“如今只是想问你一句,你对我,可曾有过情意?哪怕……,只是一点点儿。”

顾莲脸上的血色迅速退了下去。

“莲娘。”叶东海的声音有些发抖,直直看着她,“千万……,别骗我。”

短短一瞬,但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远。

顾莲沉默良久,终于回答,“没有。”

最后那一把巨大的利剑,终于挟着雷霆之势向叶东海袭来!痛得钻心入肺,痛得肝胆俱裂,痛得四肢百骸都在颤抖,整个人仿佛就要片片破碎!

带着最后一丝绝望的不甘心,颤声问道:“可是因为害怕皇上……”指了指,缩在墙角远远避开的窦妈妈等人,“可是害怕她们,才不敢说实话?”

“不。”顾莲轻轻摇头,——自己已然回不去叶家了,何苦再误了他?更何况,自己并没有撒谎,轻轻声道:“我说的都是实话。”

再次重复,“不是害怕皇上,也不是因为当着别人的面在撒谎。”

“当真?”叶东海忍着心痛,用最后的一丝力气问道。

“千真万确。”顾莲不忍心再看去看他,缓缓垂下眼帘。

她道:“二爷,当初是你救了我的命,于我有恩,我心里十分感激你。而后我们结为夫妻,二爷待我很好,很好很好……”忆起当年他的温柔情意,亦是难过,“这些我心里都我知道,所以也努力的对二爷你好,打算和你举案齐眉过一辈子,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可是恩情是情,相处之情是情,夫妻之情也是情,但……,但惟独应该没有二爷说的那种情。没有那种自然而然发生,毫无逻辑,毫无道理,毫无理智,不会因为外因而生出的男女之情。”

“如果你要问的是这种情意,那么……”

顾莲终于鼓起勇气看向他,眼神清澈无尘,声音笃定,“没有。”——

十年光阴,最终只换了一句我心无情。

叶东海脸上的光彩一片一片剥落,仿佛秋风扫过,剩下一地灰败狼藉,然而心却疼得已经麻木了,居然没有任何感觉。

他踉踉跄跄往前走去,甩下一句,“好,很好。”——

终得解脱。

“二爷!”顾莲上前几步拦住了他,急急道:“今天的话,我不忍心用一个字欺瞒二爷!但是当初和二爷做夫妻的时候,我的心里也没有过旁人,更是打算和二爷一辈子恩爱白头过下去的。”声音恳切,“所以……,请你不要迁怒七七和宥哥儿。”

“贵妃娘娘!”叶东海的笑容带着讥讽,“你多虑了。”他道:“七七和宥哥儿,他们……,是我叶东海的儿女,我为什么要去迁怒自己的儿女?”好笑的反问道:“更何况,我的儿女如何,又与贵妃娘娘有何关系?!”

顾莲仿似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不由倒退一步。

叶东海发觉自己失态了!

想说一句“抱歉”,转念一想,罢了,还是就这样互相怨恨,再也没有一丝牵挂来得更好,何必再拉扯不清呢?就这样吧。

他再深深的看了她最后一眼,转身离去。

“二爷,珍重。”顾莲在他身后呢喃,心神惶惶,说不出是什么空落落的滋味,看着那个身影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

窦妈妈等人都是惊魂未定,上前低声,“娘娘,赶紧回宫去吧。”

“好。”顾莲心里一片茫然,被她们搀扶着上了云辇,快要走出致爽斋院子侧门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什么都没有,放佛方才只是一场虚幻的迷梦罢了。

“谁?!”窦妈妈忽然猛地一声大喝。

“怎么了?”顾莲缓缓回神,问道。

窦妈妈提着灯笼四下看了一圈儿,回来道:“没什么,方才好像听见什么声音,许是听岔了,冬日里冷风吹得树枝作响罢。”

顾莲今夜是前所未有的警惕戒备,闻言皱了皱眉,一面吩咐人继续往前走,一面飞快的琢磨事态的可能性,忽地抬手,“停一停。”招手叫来窦妈妈,附耳细细的吩咐了几句,“快让人去。”

窦妈妈闻言脸色大变,赶紧到后面去安排妥当的人。

很快,几个小太监在夜色中分头消失了。

回到玉粹宫,顾莲并不敢倒头就睡。

万一叶东海要是被人抓住,该要如何是好?尽管之前他信心满满,说是有法子平平安安的出去,却怕万一……,当时他走得太快,又不好叫人拉拉扯扯的闹出动静,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就那么去了。

此时此刻,提着心等着四处宫门有没有动静。

以及……,另外一边。

派出去的小太监们陆续回来,各处宫门都没有动静,不知道叶东海是已经顺利的接应出去,还是藏在了宫里某个地方。

最后回来的一个太监叫小禄子,多年前,犯了一个小小的过失,是顾莲从徐姝手里把他救下,因为忠心耿耿、人伶俐,一直都颇得重用。

而今夜,执行的更是一项特殊任务。

“如何?!”顾莲摒退人问道。

“被娘娘猜中了。”小禄子脸色很不好,低声急道:“奴才得了吩咐,当即抄近路赶到回懿慈宫的路口,果然瞅见了一个人影儿回去,确定是明珠阁的璎珞无疑。”

“可看真切了?”

“真真儿的。”小禄子笃定道:“自从早先娘娘交待过以后,奴才就把明珠阁的每一个人都记得牢牢的,绝不会错!”

顾莲点了点头,“那就好。”

“娘娘。”小禄子担心道:“乐宁长公主已经起了疑心,这要如何是好?”虽然不知道去致爽斋的太监有何不妥,但主子进去那么长时间,出来神色又不好,肯定是在商议机密大事了。

因而小声建议,“要不要知会……”

“宫门已经落匙,现在去找麒麟卫的人动静太大了。”顾莲当即否定,况且自己越是手段强硬,只怕徐姝反弹越大,朝着小禄子摆了摆手,“无妨,乐宁长公主的人一样出不了宫门。”

“是。”小禄子应了,却有迟疑,“可是……”

顾莲摇了摇头,“你下去歇着,让我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小禄子忙道:“是,奴才就在外面候着。”

顾莲眉头紧皱,——徐姝和皇太后已然疑心自己,要是在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又会生出什么变故?眼下自己连皇帝的面都不得见,他在盛怒之下,多半也不会听自己的解释,真的叫人勒死自己,也不是不可能!

难道还要和皇帝兵戎相见,真的对峙不成?!

不!绝不可以!

顾莲头疼欲裂,一个又一个应对之策冒出来,又一次一次的被否决,视线在寝阁内茫然环顾,最终停留在碧纱橱的一处小格子上。

她起身走上前,取了一个袖珍的小小雕漆盒子下来。

打开盒子,翻出那张印有皇帝大人唇印的字据,上面白纸黑字的写着,“若朕对娇娇心有误会,必当面问之。”——

就是它了!

顾莲心中苦涩,不料真有用得上这张纸条的时候。

因为不放心转交他人之手,亲自去了金銮殿,甚至信不过高勤,亲自将盒子递给了门后的小太监,说道:“交给皇上,让他回我一个日子。”

小太监拿了雕漆盒子,关上了门,等了一会儿,里面有脚步声渐行渐近,最终停在了门后面,“十月十八。”

顾莲得了这句话,一颗心方才缓缓放了心来。

十月十八,正是自己和徐离鱼水之欢过后,写下字据的日子。

看来皇帝只是病了,神智未失,但愿他能够记起自己从前的好处,不要一听到什么流言就暴跳起来。当然了,自己也会尽力不让流言传过来的,至少不在眼下的乱局之中传到皇帝的耳朵里,——那就要自己干脆利落,动作够快!

顾莲心下微沉,出了大殿,招手叫来窦妈妈问道:“都安排好了吗?”

“一切安排妥当。”

“好。”顾莲静了一瞬,继而格外的打起精神来,因为自己即将要面对,是踏错一步,就会惹来一场血雨腥风的恶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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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真?!”皇太后一脸大惊失色。

“怎么不真?”徐姝脸色一片阴霾,恼恨道:“亏得今夜派出去的人是璎珞,从前陪着我去找她说话时,曾经见过叶东海一面,不然认不出人来,岂不是当做寻常太监给她蒙混过去了?!”

“怎么会是如此……”皇太后面无血色的低声喃喃,“难道三郎这些年待她的情真意切,为她要死要活不计一切,她都不记得了吗?”越说越是伤心愤怒,“如今三郎病重,她就偷偷的私会叶东海,她……,她怎么对得起三郎?!”

“母后!”徐姝见母亲本末倒置,急道:“这会儿哪里还管她对不对的住三哥?要紧的是,她在这种时候见叶东海打算做什么?眼下哥哥病重不能理事,她是生了三个儿子的贵妃娘娘,指不定、指不定就……”

“指不定就要谋反是吗?”外面一阵急促喧哗,顾莲走了进来。

徐姝不料对方来得这么快,想了想,旋即大惊大怒,“你派人打探懿慈宫!”

“那你呢?!”顾莲反问,继而道:“你信不过我,让人盯梢,将我一举一动都回禀于你,难道不是吗?”

徐姝勃然大怒,“我若不让人盯着,岂不是叫你瞒天过海?!”

她万万没有料到,自己派人盯梢,才得了对方一点异动,还没有和母亲制定好应对的法子,顾氏就亲自带着人杀上门来了。

只怕是,懿慈宫的人都已经完全被她控制——

既惊且怒,更是恨!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顾莲却“扑通”跪在了皇太后面前,神色平静道:“我知道母后有千万句话要骂我,但是骂我之前,且先听我分辨几句。”然后一招手,让麒麟三兄弟走了进来,“你们怕我有异心,我把麒麟他们交到你们手里。”

皇太后神色复杂,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场面。

麒麟几个本来都睡下了,被母亲强行叫了起来,一个个都是睡眼朦胧,见母亲跪在地上,更是一头雾水齐齐上前拉人,“母妃,你快起来。”

顾莲微笑道:“听话,都到皇祖母那边去。”

徐姝目光闪烁不定,不出声。

麒麟不情不愿的,拉着小豹子和小狼过去了。

顾莲看向徐姝,“你虽然没有生养过孩子,但却有母后,想来知道母亲和孩子是骨肉连心的,我把自己的心尖尖交了出来,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只要动一动手,还有什么不能威胁我的?”看向皇太后,“让其他的人都出去,我有话说。”

皇太后想要去搂一搂几个孩子,在这怪异的气氛之下,——倒好像自己好掐死亲孙子一般,实在抬不起手。

但是情知对方所言不虚。

心下也盼着这只是一场天大的误会,当即道:“不相干的人都出去!”

280大结局(十)

大殿内,一阵奇异紧迫的无声沉默。

小豹子嘟哝道:“为什么要让母妃跪在地上,她做错了什么?”

洪妈妈一阵脸色僵硬,朝他摆了摆手,示意先别说话,眼睛却是紧张的盯着,生怕一眨眼,就有什么惊天变故发生。

顾莲张了张嘴,底下的话却不方便让麒麟他们知道。

于是看向洪妈妈,“别吓着了孩子们。”因为外面情势已经被自己控制,倒是不怕送了性命什么的,只剩下深深的疲倦和无奈,摆手道:“你领着麒麟他们,到后面明珠阁去玩儿吧。”看了看徐姝,“方便我们说话,也让你更加放心一些。”

徐姝顿时面色紫涨,冷笑道:“倒要听听你能说什么!”

顾莲没有去跟她争辩,而是等着洪妈妈领着麒麟几个走了,方才说道:“璎珞看见叶东海了,对吗?”

徐姝刚要冷笑开口,被皇太后拉住了。

若是顾氏真的有心作乱,就不会把几个孩子给送过来,这个做不得假,——母子连心,没有生育孩子的女儿大概难以体会。

顾莲深吸了一口气,承认道:“没错,是他。”

皇太后不让徐姝说话,抢先问道:“可是你让他进宫来的?”

“自然不是!”

“那他怎么能进宫?”皇太后再次扯了扯徐姝,问道。

顾莲一脸苦涩,“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徐姝再也忍不住了,不顾母亲阻拦,尖锐问道:“你若不知道,发现了他为什么不抓住,交给皇上处置?为什么还和他在致爽斋密谈良久?你们到底有什么阴谋,自己心里清楚!”

“我能有什么阴谋?”顾莲站了起来,看着她,目光没有丝毫退让,“难道我还能和他密谋,害了皇上,让他叶东海登基不成?就算我答应,你答应吗?母后答应吗?天下臣工答应吗?”一声比一声愤怒,“麒麟他们几个答应吗?!”

徐姝不能答,强撑道:“反正不会有什么好事!”

顾莲气笑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这几年对我疑心如此深重,捕风捉影的事都能想得出来,还这般深信不疑。”尖刻问道:“请你用理智你想一想,若是我真的有什么大逆不道的心思,避讳都来不及,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召见叶东海?我要谋反的话,用得着叫叶东海进宫商量吗?!”

皇太后一时信、一时疑,心思摇摆不定。

顾莲愤怒不已,接着道:“若是我想谋反,当初就该独揽朝政大权,让麒麟卫控制围合整个皇宫,再拟一道伪诏称皇上病重,立麒麟为太子,传位与他。”看着徐姝嘲讽一笑,“到时候天下都是我的了,再想见叶东海,岂不是更方便一些?!”

“你……”徐姝不能辩驳,却因从未受过这等诘问而气得噎住。

皇太后见她们两个针尖对麦芒,赶忙打断,“那叶东海自己进宫做什么?”

不知不觉之间,已经相信了顾莲的一番解释。

“说来母后或许不信,他进宫来……”顾莲不由面色尴尬,难为情道:“只是为了问我一句,从前对他是否有情。”

事情已经闹成这样,将来肯定瞒不住徐离,会有什么麻烦暂且不知道,但是眼下自己只能照实说了。

皇太后和徐姝对看了一眼,都是表情古怪。

徐姝更是嗤笑道:“没看出来,叶东海还是一个痴情种子呢!连命都不管,就为进宫问你这么一句、一句……,呵,真是荒唐可笑!”

顾莲不理会她的嘲笑,淡淡道:“便是皇上面前,我也只能同样如实以告。”

皇太后想起叶东海从前执著,却是有几分信了,叹道:“不怨他,原本你们两个才是……”后面“正头夫妻”四个字,实在是说不出口,“只是他有些糊涂了。”

顾莲忙道:“我也说他糊涂。”毕竟自己不能把皇太后和徐姝都杀了,只能细细的解释,“虽说我和他曾经做过夫妻,但却只得聚少离多的一、两年光景,便是有孩子,我也没有抚养过他们。”上前在皇太后身前蹲了下去,仰望于她,“怎比得,我和皇上六年多夫妻情分,三个亲手抚育的孩子。”

她满心委屈,忍不住“簌簌”落泪,“母后,你要相信我。”

皇太后摇头长长叹气,“真是冤孽!”

徐姝一直在旁边看着顾莲,忽地问道:“那么,你又是怎么回答他的呢?”

顾莲不回答,只道:“这个么,回头皇上病好了,我会解释,详细的就不必一一说给你听了。”

“你心里有鬼!”

“随你猜疑。”即便顾莲是现代人,也无法把自己的私密情感,随随便便讲给每一个人听,抬头看向皇太后,“只要母后相信,叶东海是自己进宫来的,与我无关,我也没有和他密谋逆反,就足够了。”

皇太后静默了良久,终于道:“哀家信你。”

“多谢母后。”顾莲认认真真的磕了一个头,站了起来。

徐姝面色冷冰冰的不言语。

顾莲却看向她,说道:“姝儿,我把你心里的那点忌讳,都说了吧。”不顾她脸色大变,快速道:“无非是想着,将来我做了皇后以势压你、限制你,可是……,我为什么要那样做?你是皇上的亲妹妹,我也拿一直你当做亲妹妹一样看待,你和我又没有任何仇怨,我便是一朝得志,又怎么会跟你过不去?”

忍不住有些难过,“竟然半分也不信我。”

徐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我劝你。”顾莲真是头疼无比,“与其在这里揣摩我会不会谋反,还不如担心皇上病了这么些天,外面的人会怎么想,会不会……”

话音未落,门外就传来窦妈妈焦急的声音,“娘娘!高勤有要事禀报!”

什么十万火急的要事?居然不顾自己和太后正在密谈!

莫非……,是徐离?顾莲大惊失色,慌忙道:“高勤进来!”往前走了几步,急声问道:“可是皇上那边有事?!”

皇太后和徐姝也是伸长了脖子。

“不,不是皇上!”高勤就连滚带爬的跌了过来,脸色煞白,“出大事了!”他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惊骇,瑟瑟发抖,“徐、徐策反了!”

徐策废为庶人没有爵位,只能以名称呼。

“什么?!”殿内三人异口同声,齐齐惊道。

“怎么会呢?”徐姝抢先道:“二哥一直守在太后陵,有皇上派的人看着,他、他怎么可能反?拿什么反?”

“公主……”高勤哭丧着脸,“才得的消息,说是从前薛沛留下的一些残部,约有三、四千人,留给了徐策,才从附近州县调集过来!不……”说着,连连跺脚,“现在到底是谁的旧部都不要紧,要命的是,那些乱臣贼子已经攻破南城门了!”

“南城门已破?!”徐姝微微摇晃,有些快要站不住了。

皇太后则是震惊的喃喃,“怎、怎么会……”

顾莲脸上血色一点一点褪去,不自禁的抓住了高勤,惊怒道:“南城门好好的怎么会被攻破?难道有内鬼?五城兵马司寇空年反了?”

“是,……也不是。”高勤急得有些语无伦次,“不是寇空年反了,是负责南城门的袁迅反了,接应了徐策的人马!”使劲咽了一下唾液,“他们趁着眼下天黑,从南城门被袁迅接应进来,此刻已经将整个皇宫给包围了!”

顾莲急问:“五城兵马司的人呢?”

高勤神色担忧,苦着脸道:“眼下正在城内和叛军混战,胜负未知。”

胜负未知?!顾莲觉得眼前一黑,努力咬牙缓了缓,继而焦急问道:“皇上呢,皇上他怎么说?!”

高勤红着眼圈儿摇头,哽咽道:“皇上的烧热退了又发,总是反反复复,这会儿浑身滚烫滚烫的,听了外面叛军做乱的消息,气得晕了过去。”——

皇帝病危,皇宫被围!

顾莲在空气之中抓了抓,什么都抓不着。

皇太后和徐姝更是惊呆了。

徐姝喃喃道:“这、这一定不是真的。”她看向顾莲,神经质的大声问道:“是你在骗我们,对不对?你在骗我们!”

顾莲连质问她的力气和功夫都没有,强行命令自己镇定下来,沉声问道:“梁广春呢?他现在人在何处?!”

高勤快速回道:“为了防止叛军攻破城门冲进皇城,梁大统领带着龙禁军守在日晖门外,副统领黄大石守在月华门外,四下宫门也都已经戒严了。”

“四处大门又是谁在负责?!”

高勤一一数道:“沈澈、穆世骐、洪庆保、刘伯岭。”

沈澈和穆世骐算都是麒麟卫出身,洪庆保则是太后的远房侄儿,最后一个人却是不认识,顾莲不由问道:“刘伯岭是谁?”

“这……,奴才也不太熟。”高勤为难道:“但想来是早先皇上安排的,应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低声急问:“娘娘,咱们现在要怎么办?”

除了让人紧守城门和宫门,顾莲哪里还知道该怎么办?一时蹙眉无言。

高勤建议道:“要不把晋国公他们传过来。”

这些天,为了防止皇帝突然驾崩,沈公瑾等人分作了两班,轮流在宫中留宿,以防国主暴卒的变故,此刻正在前面的临时安置之处。

“不!”顾莲却是断然摆手,非常时期、人心叵测,沈公瑾和寇空烈等不会叛乱且不知道,但……,挥剑砍了自己这个红颜祸水,却是极有可能的!

时局乱作一团,不仅要担心皇帝和他的江山社稷,自己更是危险得紧!

更何况叫两个武将到内宫里面,也没有太大用处。

想到此处,顾莲回头皱眉道:“母后、姝儿,我把麒麟几个留在你们身边,莫要疑神疑鬼的了。”飞快出去找到窦妈妈,从怀里摸出一枚金麒麟给她,低声耳语,“把这个交给轻骑都尉曲靖飞,一旦内宫的宫门被攻破,有叛军涌入后宫,命他带人直接赶来金銮殿护驾!”

窦妈妈紧紧的握住了金麒麟,就要奔出去。

“等等。”顾莲抓住了她,低声补了一句,“你告诉他,没有世家子弟身份做保障的麒麟卫,一旦本宫出事,全部都难逃灰飞烟灭!”

至于黄大石,不用自己吩咐他也会来的。

而沈澈和穆世骐,来与不来,大概就只能看他们的良心了。

顾莲交待妥当,给了自己几息的功夫,静了静心神,继而领着宫人折回内殿,厉声吩咐道:“赶紧让洪妈妈领着麒麟几个过来!”想了想,又吩咐合欢,“去把邓襄嫔和几位公主也找过来。”

皇太后还在震惊之中不能回神,连连摇头,“不、不会的。”

“母后。”顾莲的声音不容置疑,“我可以让你们带着麒麟几个,但是此刻情势危急万分,不能让你们留在此处,必须跟我一起到金銮殿避祸!”看了看徐姝,凌厉道:“不管你信与不信,都得去!”

******

到了金銮殿,皇太后一直坐在椅子里面念佛。

对于今夜的泼天巨变,想骂一句乱臣贼子,可那贼子却是自己另外一个儿子,连骂都无从骂起,心中真是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徐姝则是目光闪烁不定,静坐一旁。

顾莲冷冷的看着她们母女,——不论是徐离做皇帝,还是徐策做皇帝,她们都是皇太后和长公主,这场祸事对她们而言,不过是为亲人你死我活心痛罢了。

甚至再看看邓襄嫔和几位公主,因为对皇位没有威胁,也有一线活命的机会,往好了想,想来也不用太担心的。

只有徐离、自己和麒麟兄弟三个,徐策绝对不会放过,难逃一死!

自己当然是怕死的,可是历经两世,这一世又基本上是在乱世之中度过,即便真的死亡降临,也不至于吓得崩溃失常。

大不了,死在徐离的怀里便是。

可是一看到麒麟和小豹子、小狼,心就痛得跟被丝线绞住一般,他们兄弟三个何其无辜?何其无辜?!——

悔不该,生了他们下来。

甚至生出一缕怨毒恨意,早就该将徐策的两个儿子杀了的,他若无子,恐怕也不至于这般狼子野心,非要和徐离拼个你死我活!

小狼一脸天真稚气,仰面问道:“母妃,为什么大家都要聚在一起?”

小豹子附和道:“是啊!大家在一起又不说话,闷闷的,一点都不好玩儿。”

顾莲视线朦胧,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母妃?”麒麟到底大了几岁,懂事了,盯着母亲的眼睛看,问道:“你为什么哭了?”从怀里一块干净的帕子,他问:“是麒麟做了什么错事,让你不高兴了么?”

顾莲咬了唇,眼泪再也忍不住,像是决堤的河水一般倾泻而下,蹲□去,搂着三个儿子哭作一团,浑身颤抖不休。

“母妃,母妃。”小狼夹在中间抱怨,推攘道:“你勒紧我了。”

顾莲稍稍松开了儿子们,眼睛却在他们身上不住流连,恨不得眼都不眨一下,再多看几眼,却是越看越心酸,越看眼泪越多了起来。

隐隐的,远处传来了一阵咆哮喧哗之声。

徐姝不由豁然站了起来,脸色大变,“是叛军攻打进来了吗?难道……,难道宫门破了不成?”震惊的后退了几步,幼年的阴影,再次像乌云一样笼罩住她,不自禁的尖叫一声,扑在了皇太后的怀里,“母后……”

麒麟跑到门口看了看,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姑姑的话却听得一知半解,回来站在母亲面前,大声道:“母妃你别怕,麒麟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我也不会!”小豹子附和哥哥,一把抓了弟弟过来,“小狼也不会。”

小狼迷茫的点头,“嗯,不会。”

顾莲朝着他们微笑,“都是好孩子。”心底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擦干眼泪站了起来,看向一屋子瑟瑟发抖的女眷,开口道:“如果领兵作乱的人真是徐策,那么不管成王败寇,母后你和姝儿都还是以前一样,是皇太后和长公主。”

苦涩一笑,又看向邓襄嫔和几位公主,安抚道:“你们也碍不着他什么事,只要母后肯求情,想来不至于会赶尽杀绝的,别太担心了。”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顿时变得怪异起来。

徐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是只能无言以对。

顾莲微微一笑,“想来二哥容不下的,就是皇上和我们母子几个罢了。”抚了抚麒麟的头,让他跟在身边,然后分别牵了小豹子和小狼,“既如此,就让我们和皇上再多待一会儿吧。”

神色平静、面含微笑,根本看不出是领着儿子们去赴死。

皇太后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苍天啊!为什么要是这样?”想要去拉住站得最近的麒麟,却被他闪开了。

麒麟已经五、六岁了,母亲的话,是差不多听得明白的。

死是什么?不太明白。

只是害怕的靠在了母亲身侧,护着两个弟弟,和其他人划出界线来,咬了牙,鼓起勇气说了一句,“母妃,麒麟不怕疼的。”

在他想来,死……,自然是会很疼很疼的。

顾莲含泪微笑,“好孩子。”

小狼虽然不像哥哥大了懂事,但是天生敏感,不由抓紧了母亲的袖子,低低声说了一句,“母妃,我……”想说一句害怕,又怕被哥哥们鄙夷,只能紧紧的挨着母亲,把话咽了下去。

“别怕。”顾莲感觉到了小儿子的恐惧,不想再谈这个话题,把这一世最后的时光给破坏殆尽,努力朝着儿子们微笑,“现在……,跟着母妃进去看看父皇好不好?”

小豹子高兴的跳了起来,“好!我要见父皇。”

小狼的情绪也得到了缓解,脆声道:“有父皇在,小狼就什么都不怕了。”

“对!”麒麟也欢喜起来,看着母亲笑道:“我们去见父皇,有父皇在,什么坏人都不怕的。”在他的心里,父亲是像天神一般的存在,不惧任何邪恶,方才一瞬间的惊恐也被安抚,急急道:“母妃我们走!”

顾莲笑吟吟道:“嗯,有你们父皇在呢。”——

要死,也死在一块儿吧。

可是到了门口,想着得了时疫病重的徐离,再看看几个年幼无辜的儿子,又是不忍心,万一情势没有到最坏的地步呢?还是让他们再等一等吧。

因而对着窦妈妈等人微笑,“你们带着皇子们在这儿等着,我先进去。”怕她们惊慌失措,“外面还不知道是谁胜谁负,你们别先乱了,或许是好消息呢。”拍了拍麒麟的小小肩膀,“母妃先和父皇说几句话,等会儿再出来找你们。”

麒麟嘴上说不害怕,到底心里是害怕,抓了母亲的袖子,迟疑道:“那……,母妃你快一点出来。”

小豹子和小狼也是不肯撒手。

“母妃很快就出来,不会丢下你们的。”顾莲弯下腰去,在儿子们的脸颊上一人吻了一记,“乖乖的,听话。”

麒麟为了表现出自己是哥哥懂事一些,率先松开了手,紧紧的握住了拳头,还上前拉开了两个弟弟,——仿佛不这样,就会控制不住搂住母亲似的。

顾莲转身,声音不容拒绝,“开门。”

只听“吱呀”一声,里面的两个小太监透出一条门缝儿,大约是知道了外面破城的消息,脸色惨白惨白的,哆嗦道:“娘娘,皇上还……、还病着。”

“本宫知道。”顾莲跨进门槛,一路衣裙拖曳迤逦往里去了。

此刻天色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大殿内烛火通明。

顾莲走过一道门,又一道门,穿过一挂又一挂的水晶珠帘,最终在皇帝的寝阁门前停住,第一眼,便投向了卧床不起的皇帝。

徐离目光清亮,神色温柔的看着她,“你怎么进来了?”

281大结局(十一)

“进来看看你。”顾莲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替他掖了掖绣花锦被,视线却落在他手背的红斑上,落在他面颊的红斑上,轻声问道:“是不是很难受?”

“还好。”徐离看着她笑,轻声道:“这病可是要过病气的。”

“我知道。”

徐离凝望着她,“怕吗?”

“怕的很呢。”顾莲这么说着,手却轻轻的抚摸上了他的面颊,眼泪在笑容里面“簌簌”坠落,哽咽道:“只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那……”徐离心底软软的,笑问,“你可后悔了?”

顾莲大声道:“后悔!我真后悔……”一眨眼,泪水便成行的滑落下来,她将头贴在他的胸口,抽泣道:“真后悔没有早一点进来看你,没有多陪你一会儿。”

“莲娘。”徐离轻轻搂住了她,几不可闻道了一句,“对不住……”——

对不住,我不该怀疑你的。

我只怕一腔情意付诸流水,唯有你亲口说一说,才能相信,才能安心,听你亲口说了那些话,再无疑心,从今往后一心一意待你。

只盼你……,将来知晓以后不要怨我。

“南城门破,现如今不知道宫门有没有守住。”顾莲没有听到那句低吟,更听不到徐离的内心声音,只想着剩下的时间不多了。默默流泪了一阵,抬起头来,紧紧握了他的手,“其实死在你的怀里,也挺好的。”

徐离抚摸着她柔顺的发丝,轻声叹气。

顾莲以为他不相信,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上,“我说的是真话。”

“我信。”徐离微笑看着她,看着那双清澈潋滟的明眸,忍不住自惭形秽,想着她这些天忙里忙外,受的各种煎熬和苦楚,更是心疼不已。

顾莲神色灰败,叹气道:“我只是特别后悔,不该把孩子们带到这个世上来,让他们白白吃这么一遭苦处。”

徐离摇头,“不会的。”

顾莲却当他是安慰自己的话,并没有相信,只顾沉浸在赴死的情绪里,咬牙把心一狠,斩钉截铁道:“我的儿子,断不能死在乱臣贼子的剑下,不能让他们离去时,还带着血光剑影去转世投胎!”

“你等等,我亲自去调一碗甜水罢。”她起身,“咱们一起喝。”

徐离大惊大骇,“莲娘!”

“娘娘!娘娘!!”门外传来了高勤的大喊声,十分急促,“不好了!”居然等不及顾莲出来,哭丧着一张脸冲了进来,“金銮殿外面有人来了。”

顾莲苦涩一笑,“好快。”

儿子们还在外面,不能不管,在徐离的手上握了握,“皇上等等,马上就来。”一路出了门,麒麟几个都慌张的跟紧了她,一步也不离开。

前殿已经乱作了一团。

顾莲本能的将儿子们挡在身后,眺目看了过去。

夜色浓重,宫人们已经挨次点上了灯火。

烛光摇曳之中,领头走过来一员手提大刀的魁梧大将,虎背熊腰、冷眉峻目,走起路来,地面都似乎在轻轻颤抖,隔得老远,就有一股迫人的气势扑面袭来!身后跟着两员虎将,亦是同样人高马大的披甲戴盔之士!

徐姝大惊道:“这、这……,都是些什么人?!”

顾莲忍住满心的惊惶,仔细看了看,顿时大喜过望,撇下儿子们上前迎道:“梁大统领!”然后看了黄大石一眼,点了点头,最后朝曲靖飞道了一句,“曲都尉。”

梁广春在台阶下面一抱拳,“护驾来迟,让皇上和诸位贵人受惊了。”

顾莲没有时间啰嗦这些虚礼,当即问道:“外面到底怎么样了?方才听得喧哗,可是宫门被人攻破?”

“娘娘勿急。”梁广春先喊了高勤出来,高声道:“回禀皇上,事定。”

一场血雨腥风、刀光剑影的杀戮,总结起来,居然只得简简单单两个字,且神色平静仿佛是来皇宫赴宴一般,大将风采令人赞叹!

顾莲不自觉的侧让了几分。

“娘娘恕罪。”梁广春复又抱拳,“外面还有诸多事情没有处理,留下黄副统领和曲都尉在此护驾,各种详情娘娘且问他们便是,末将先告辞了。”

不等顾莲回答,旋即在夜色之中匆匆离去。

他的身影刚出前殿广场大门,便有两队精铁黑甲的持枪羽林军跑了进来,训练有素的分作两行,贴在墙根三步一人的各自站好。

黄大石忙道:“娘娘别怕,都是自己的人。”

顾莲点了点头,“有黄副统领在,我自然是放心不怕的。”朝曲靖飞笑了笑,“妇人胆怯懦弱,倒是叫曲都尉见笑了。”

曲靖飞忙道:“岂敢?!”

想要说几句奉承的话,又觉得交情不够,更何况里面皇太后等人还在看着,因而肃然退到一旁,不再多言。

黄大石简单说了外面的乱子,“起初是南城门袁迅反叛,开了城门,放了徐策的逆军进来,和五城兵马司的人打的难解难分。虽然寇空年英勇善战、应对机变,但还是有七、八百人冲到了皇宫,负责东华门的刘伯岭,被身边的副将蒋四平刺杀身亡,东华门破,和我们羽林军纠缠了一阵子,最终逆军全被扑杀。”

不过简简单单几句话,其中的凶险却是非常,只消想一想都是叫人悚然惊心!

一开始南城门的厮杀,徐策的三、四千人,只得七、八百冲到皇宫,剩下的几千自然是血流成河,京城内外肯定浮尸遍地!而进入皇宫的这几百号人,距离皇帝,已然不过数箭之遥,简直就是刀已经驾到了脖子上!

虽说叛军全被扑杀死得干干净净,只怕……,羽林军这边的伤亡亦是不小,皇宫里面的血腥味儿,估计要散到明年去了。

顾莲觉得眼前尽是一片血色,震了震,方才回神,“知道了。”

黄大石补了一句,“叛逆徐策,已被梁大统领活捉!”

“当真?!”顾莲盯着他,待对方重复两遍,心头大石才算是落了地,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这一次就算皇太后把天哭塌了,也非得杀了徐策不可!

当然了,只要徐离还没有失心疯,亦是绝不会放过他的!自己更不会放过他,一想到方才,要带着几个年幼的儿子们去赴死,就不由恨得咬牙切齿!

黄大石看了她一眼,“叛军诛灭,娘娘不用再担心了。”

“好,有劳二位在此辛苦。”虽然眼下是非常时期,顾莲亦不方便和两个男子说的太久,福了福,算是对他们护驾之功的道谢,旋即回了内殿。

见着皇太后和徐姝,道了一声,“叛军已经悉数伏诛,没事了。”微有迟疑,然后补了一句,“徐策已被活捉。”

二哥这个称呼,即便是违心也喊不出口了。

皇太后眉头一皱,捂住胸口,像是痛得说不出话来。

顾莲心下明白,既然徐策叛乱失败,那么自然是难逃一死的!对于皇太后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死了哪个儿子都是剜了心肝,一样痛彻心扉。

可是心头的恨意还在不断萦绕,说不出劝慰她的话来。

虽如此,但也不想一副得意洋洋的嘴脸,怕麒麟他们不懂事欢呼起来,赶忙过去吩咐江真娘等人,低声叮嘱,“领着麒麟他们到偏殿去呆着,不许闹,也不许多说话。”

江真娘明白其中的关窍,当即应道:“是,奴婢省得。”

顾莲再回头看了邓襄嫔一眼,朝侧殿指了指,“你们也过去呆着。”

“是,是是。”邓襄嫔脸色惨白,说话结结巴巴,但是反映却颇为迅速,慌忙去拉三位公主,“咱们过去。”

沈倾华被打入冷宫以后,因皇太后对她十分厌恶,不愿意接手二公主和三公主,顾莲也不想插手,因而便一直让邓襄嫔代为照顾。

不比大公主年幼丧母,从小就是跟着邓襄嫔的,对养母的感情十分好。

二公主和三公主这会儿都不小了,心里只有生母沈倾华,对邓襄嫔十分抗拒,即便此刻乱作一团,姐妹俩还是不愿被邓襄嫔招惹,奋力甩开她,一起手挽手走了。

顾莲看得禾眉微蹙,却没说话。

邓襄嫔自幼丧父,和母亲一直寄人篱下,看着叔叔一家的脸色过日子,并不把小孩子的这点难堪放在心上,朝着顾莲微笑点了点头,旋即匆匆去了。

大殿内,除了在旁边服侍的宫人们,便只剩下顾莲、皇太后和徐姝,三个人都是心情复杂,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如此等了一会儿,梁广春再次在夜色之中了过来,回禀道:“叛军尸首都已经全部肃清,各处宫门也已经重新布置妥当,请皇太后和诸位贵人各自回宫,一切如常。”

“辛苦梁大统领了。”顾莲裣衽,亲自送了他离去。

回来先赶着去了偏殿,吩咐江真娘等人,“你们带着麒麟几个回玉粹宫,襄嫔带着几位公主回顺德宫,我先去送皇太后和乐宁长公主,稍后就回。”朝麒麟招了招手,叫到跟前附耳嘱咐,“坏人已经打跑了,别怕,回去带着弟弟们好生歇着。”

“真的?”麒麟顿时绽出笑容,欢喜道:“太好了!那坏人……”

“麒麟!”顾莲打断他,低低声,“那坏人是你二伯,所以这件事不可以乱说的,不然你皇祖母和姑姑听了都要生气,记住了吗?”

“哦,记住了。”麒麟缓缓的应下了,又保证,“母妃放心,我不说,也不让小豹子和小狼说的。”

“麒麟真乖,回去等着母妃。”顾莲站起身来,不便耽搁太久,出去找到了皇太后和徐姝,说道:“母后受了惊吓,先送母后您回宫歇着吧。”

皇太后既不答应,也不反对,神色飘飘忽忽的。

顾莲只当她是应了,起身的时候,对高勤飞快的交待了一句,“跟皇上说,等下安顿好了母后,我马上就过来。”

“不必了。”皇太后突然开了口,她的神色是难以描画的疲惫和倦怠,像是无法面对一般,神色痛苦的紧皱眉头,“哀家还好,你留下来陪着皇上吧。”

两个儿子,一个可能会死于天灾,一个马上就要死于**,实在是承受不住了!实在是不想再看到,和他们有任何相关的人了。

“母后,你慢点儿。”徐姝头也不回,扶着太后往前走,没有跟顾莲说话,也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母女两人在宫人的簇拥之下,在夜色中渐渐远去了。

高勤怕顾莲尴尬难堪,劝道:“娘娘,太后娘娘心里不好受。”

“我知道。”同样身为母亲,顾莲能够理解皇太后此刻的心情,——换做麒麟和小豹子、小狼互相残杀,不论谁死,自己的心一样要被揉碎的,看到皇太后一下子老了十岁的背影,不由陷入一阵沉思。

高勤摇了摇头,几近不闻的轻轻叹了口气。

顾莲站了一会儿,方才折回去,想要再见皇帝说几句,但却被里面的小太监给挡住不开门,“皇上说,既然外面的事已经平定,那就不必再进来了,免得反反复复过染了病气。”

顾莲目光一黯,“不让进?”

“娘娘。”高勤上前劝道:“眼下刚刚经历了一个天大的乱子,还有许多事未平,娘娘虽然关心皇上,可是也不能置大局于不顾啊。”

顾莲这一天被折腾的实在够呛,——先是叶东海,再是徐姝和皇太后,然后又是叛军作乱,也的确有些支撑不住了。

况且回想了一下,方才徐离的样子虽然虚弱,但也不像马上就要死了。

再者现在夜已经深了,麒麟几个熬不得,且受了惊吓,须得回去安抚一番,因而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去安置麒麟他们几个睡下,然后稍躺一躺,若是皇上有事赶紧派人来报我。”

高勤连连点头,“娘娘放心。”

顾莲转身要走,然而心头那根紧绷欲断的弦一松,不由一阵头晕眼花,晃了晃,搭着窦妈妈的手方才站住,自嘲笑道:“许是饿了,回去吃碗宵夜便好了。”

高勤看着她神色疲倦的去了。

轻轻叹了口气,复又折回皇帝的寝阁,摒退了人,低声道:“皇上算无遗策,这一次叛军已经全部伏诛,徐……”说到徐策,话头不由打了个卷儿,皇帝对徐策要杀要剐都行,旁人说三道四非却未必可以——

人家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因而识相的打住了话题,转而道:“奴才瞧着,娘娘委实有些累坏了。”

徐离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之前的那些话,只是突兀问道:“你说,朕要一直这么瞒着她吗?又瞒得住吗?”皇帝的声音里,居然有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怯懦,“可是,朕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说。”

高勤一脸苦笑,“皇上,这个奴才就更不知道了。”

开玩笑!且不说主子的事,做奴才的不能随随便便掺和,便是可以,也断不敢揽上贵妃娘娘的事儿。

皇帝“卧病在床”这几天,贵妃娘娘哪里出过一丝纰漏?照顾皇帝,安顿后宫,以皇太后挟制朝中大臣,哪怕被乐宁长公主抓住了“痛脚”,也能反应机变,先是辖制住了懿慈宫的宫人,继而将皇子们送去做“人质”,生生说服了太后!

自己除非疯了,才会不知深浅的去蹚这趟浑水呢——

皇上啊,您自求多福吧。

******

皇帝的“病”渐渐好转了。

顾莲喜不自禁,每天都要亲自到金銮殿询问好几次,就连每天在懿慈宫时,听沈公瑾他们议论叛军善后事宜,都有几分心不在焉。

只要皇帝没事,天下太平,大臣们的意见有点出入有何要紧?翻不了天去。

一心一意盼着徐离快点好起来。

她每天都在香案前,对着佛龛念念有词、焚香祈福,或许是她的虔诚起了作用,或许之前那个愿意折寿,和徐离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应了验,——皇帝的“病”一天比一天好转起来,过了七、八天功夫,最终痊愈了。

宫内宫外都是一片欢天喜气。

顾莲高兴得不行,原本打算操办一场庆祝宴席,继而想到徐策活不长,皇太后和徐姝只怕没有心情,因而改了改,只在玉粹宫里面小小办了一场。

劫后逢生,实在不能全依着皇太后和徐姝的心情了。

宴席上,甚至破天荒的跟着徐离喝了白酒,不一会儿,脸上泛起红晕,惹得小豹子哈哈大笑,“母妃脸红红的,好像桃花开在了脸上一样。”又问父亲,“父皇你说,母妃今天是不是特别好看?”

“嗯,特别好看。”徐离心虚的说道。

顾莲虽然发觉他最近经常不自然,但想着他大病初愈,只当是身子虚,不但没有往别处多想,反倒忙着给他多盛了一碗汤,“再喝一碗,好生把身体养一养。”

“好。”徐离端起碗,老老实实的都喝了。

皇帝用完了午膳,出了玉粹宫,离开了那道温柔缠绵的欣喜眼神,方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做贼的日子可真不好过。

一路乘坐御辇去往金銮殿,心情渐渐平复,又是一副深不可测的皇帝模样。

有些事,也该做个了结了。

进了内殿,高勤躬身跟进来密报,“逆首徐策有话要转告皇上。”

徐离冷冷道:“说。”

“徐策说,‘请皇上记得转告母后,不孝子,勿挂念。’”

“还有呢?”

“还有。”高勤整肃了精神,生怕说错一个字,“他还说,‘哪怕明知道是皇上的计谋,但还是顺着圈套亲自跳进来了,为皇上演了一出热热闹闹的谋逆大戏,清除了所有的残渣余孽,也给赐死兄长找了一个完美理由,不知皇上可还满意?”

徐离一声冷笑,不置可否。

高勤硬着头皮继续说道:“说是如果皇上满意的话,看在兄长即将赴死的份上,看在两个侄儿无人教导、注定庸碌的份上,可否饶他们一命?加入能,还有八字真言请皇上转告他们。’”

时间陡然静止起来。

徐离的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一片又一片的记忆片段,幼时让自己仰慕的兄长,他又是如何悉心指导自己,战场上,彼此曾有过多少互相救命的情谊!那时候,自己几乎对兄长言听计从。

这些不是不叫自己心软。

可是当画面停到侄儿们和侄女合谋,要用耗子药毒死麒麟的一幕时,之前的画面顿时片片破碎,只剩下这一幕反复上映!

不能留,留下往后始终都是隐患!

就算哥哥能够安分,也自有不安分的人打着他的旗帜作乱,——比如那次和薛延平恶战之际,那枚冷箭……,差一点就射中了自己的心脏!

成大业者,岂能拘泥妇人之仁?!

徐离心中几番挣扎,再三思量,但是最后还是问道:“哪八个字?”

高勤不由吃了一惊,皇帝居然打算留下两位小郡王的性命?不斩草除根了?可是吃惊归吃惊,这种事情上断断不敢插嘴质疑。

赶忙回道:“徐策让皇上告诉两位小郡王,‘苟且偷生,便是尽孝。’”

“哈哈!”徐离突然迸出一阵大笑,“说得好,言简意赅。”笑容挂在他的脸上,眼里却是冷冰冰的刺人,“告诉他,只有活命。”

之后的几十年里,皇帝的确没有让人去加害过两位小郡王,但却圈禁在王府中,不许出门,不许见人!对于已经形同牢犯的两位郡王,自然也没有人与之结亲,且不说女儿嫁过去毫无指望,单是皇帝的霉头便触不起。

虽然皇帝没有限制他们享受侍妾,却无子嗣留下。

左陵郡王徐启元一直郁郁寡欢,二十七岁上头,便就抑郁成疾亡故了。右陵郡王徐启乾得知哥哥的死讯,狠狠大哭了一场,将侍妾遣散,开始一心一意炼丹修仙,在他四十八岁的那年,终因服用金丹过多中毒而亡。

几十年后,两个儿子的凄凉悲惨结局,徐策当然无法提前预知。

但他一贯的心思敏透、冷静清醒,心下明白,皇帝的“只有活命”是什么意思,断然不会让这一支的血脉再流传下去了。

仇恨的种子,只有终结了才能叫人放心。

能够让两个侄儿们多活几十年,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吧。

徐策换了一身干净的江水云纹长袍,端了鸩酒,坐着轮椅来到一棵常绿古树下,这个地方又干净又安宁,很适合做自己的赴死之地。

低头看向轮椅时,喊了人,“把我抬到旁边的藤椅里。”

这是贵妃娘娘送给自己的礼物,要死了,死在别人的礼物里面,总归不大好,况且自己和她一向嫌隙颇深,还是算了吧。

风吹过,带着一阵阵清爽怡人的气息。

徐策最后看了看湛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郁郁葱葱的翠绿古树,将这一世的记忆珍藏心底,然后看向奉命过来执刑的宫人,平静道:“告诉皇上,他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了。”他大笑,举杯一饮而尽。

282大结局(十二)

皇帝好了,一切运转有如从前。

顾莲心里却有一块大石头,还没有落地。

叶东海的那件事,过了这么些天,依照徐姝那眼里揉不得沙的性子,怎地还没有捅到皇帝那边去?前些天皇帝还生着病,担心他受刺激不敢告诉也有可能,但是现在皇帝都已经好了,如何还没有告知于他?莫不是,因为伤感徐策的死暂时忘记了?

罢了,左右是瞒不过的,况且自己心里又没有鬼,瞒来瞒去,等到过后再被徐离知晓反倒不美,还是自己亲口说了吧。

“在想什么呢?”徐离迎着冬日阳光走了进来,微笑问道。

“窦妈妈你们出去。”顾莲挥退了闲杂人等,看向他,“我有件事要跟皇上说。”让他在旁边坐下了,张了张嘴,艰难说道:“前几天……,叶东海进宫来找过我。”

徐离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顾莲忙道:“你别恼,先听我说完。”

然而徐离并不是要生气,而是怕她提起此事,一想到她发愿的那句,“我愿意,以余生寿数和皇上共度时光,不求同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再想到自己做的那些疑神疑鬼的事,心里就是一阵发虚——

她坦荡,自己可坦荡不起来。

“娘娘。”灵犀在外面道:“宫门来人禀报,说是镇国夫人和沈六奶奶求见。”

顾莲闻言一怔,蹙眉道:“她俩怎么会走在一起?”有些不悦,“赶在这会儿。”朝外吩咐,“领她们进来,先到后院大殿的花厅歇着,我和皇上说完了话再来。”

还不知道徐离要怎么发脾气呢。

谁知徐离不但没有发脾气,反而忙道:“你还是先见她们吧,朕突然想起前面还有点儿事,晚上回来,咱们再慢慢细说。”

好似十万火急,居然脚不沾地的飞快走了。

留下顾莲一头雾水的不解,不是才来?有什么火烧眉毛的大事,居然连“叶东海”三个字都顾不上?皇帝行为怪异,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儿。

不过皇帝既然走了,就没必要让邓恭的妻子和邓玉儿久等,让传了二人进来,朝着她们笑道:“你们俩怎么走到一块儿了?”

“给贵妃娘娘请安。”邓玉儿一副小意儿殷勤,“前几天出了那么大的乱子,早就想进宫来看望贵妃娘娘,可是妾身没个身份,只好拉着镇国夫人一起作陪了。”

外命妇进宫,须得有一定品级的诰命夫人才行。

邓玉儿的爹虽然是个侯爷,但她嫁到沈家,丈夫沈溪没有任何官职,即便等到将来晋国公的爵位继承,也是轮不到幼子的。

所以不出意外,她这一辈子最拿得出手的名头,大概就是“镇北侯之女”,和“襄嫔娘娘堂妹”,再响亮一点便是“贵妃娘娘远房堂妹”,至于“夫人”的称呼,一辈子没有都是可能的。

邓玉儿自己不方便随意进宫,又不想每次都腆着脸,介绍自己是什么“贵妃娘娘远房堂妹”,干脆就把镇国夫人抬在了前面。

原本沈家和邓恭家没什么交集,然而邓玉儿一贯的心思灵活,想着贵妃娘娘出自邓恭家,便找了借口上门结交。正好镇国夫人整天一个人闷在家,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遇上有意奉承的邓玉儿,真真是久旱逢甘霖一般,两人越说越投契,你来我往了几回就熟识了。

镇国夫人微笑谢道:“玉儿为人体贴周到、又细心,送了我和澜哥儿许多东西,样样周到细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还了。”

邓玉儿笑道:“不过是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镇国夫人忙道:“难得是你的心意,旁人哪里能够想得如此周全?”

顾莲心里一团烦躁,因为叶东海的事儿还没解释清楚,不知道徐离那边会如何,只是不好直接撵了人走。虽然自己是贵妃娘娘,但是这些外命妇也需要结交,更何况镇国夫人还是自己的“继母”,只得耐着性子听她们说笑。

心下盘算着,说几句闲话再找机会送客。

她在深宫呆了多年,不露神色的本事还是有的,心里乱糟糟的,却神态轻松的“扑哧”一笑,打趣道:“知道你们好得蜜里调油、情同姐妹,不用在我跟前显摆了。”

邓玉儿抿嘴一笑,“可不敢,论辈分还得叫镇国夫人一声婶婶呢。”

镇国夫人连连摆手,“又不是在外头见礼,别了,倒把我生生叫老了。”

顾莲闲闲的拨着茶,笑道:“你们再这样亲热个没完,我可要吃醋的,一生气,就让人把你们两个撵出去呢。”

邓玉儿之前的那些话,原本就是为了活跃气氛的,听到此,赶忙笑道:“听说皇上龙体大安了,想来这些日子娘娘担心操劳不少,妾身和婶婶……”顿了顿,“哎呀,说好要少叫婶婶的。”笑着改口道:“妾身和镇国夫人特意进宫探望娘娘。”

镇国夫人见她和贵妃娘娘十分亲近,说话随意,眼里不由浮起一抹羡慕。

可是自己是贵妃娘娘的继母,辈分在那里摆着,尽管年岁差不多,也不好十分放肆的调笑,只能跟着附和,“是啊,今儿瞧着娘娘气色还不错。”

“没事,歇了两天就缓过来了。”顾莲含笑道谢,“倒是有劳你们费心,还记得进宫来看我,少不得……”假作心疼的样子,“少不得今儿割一割肉,把我藏在梅花树下两坛老酒,让你们搬回去吧。”

镇国夫人抿嘴一笑。

邓玉儿还凑趣道:“光有好酒怎么够?娘娘就不赏点下酒菜,别的不说,炸花生或是小黄鱼什么的,总该再送两盘子吧。”

此言一出,不光顾莲和镇国夫人,就连周围服侍的宫人们也都笑了。

一时间,笑语晏晏气氛极好。

言谈之间,不免说到了邓玉儿的父亲邓猛,顾莲笑道:“镇北侯一路从幽州赶来护驾,千里奔袭、车马劳顿,十分辛苦,回去替本宫与他道一声谢。”

“还好。”邓玉儿替父亲自谦,“为皇上办事都是应该的。”又道:“再说父亲都回来好些天了,早歇过来了。”

“好些天?”顾莲手上的动作缓了缓,听出点不对劲儿的,强自按捺情绪,状若云淡风轻问道:“哦,镇北侯是哪一天回来的?”

邓玉儿以为她是随口找话说,况且不能不答,想了想,回道:“嗯……,那天好像是十九吧。”

十九?!邓猛十九那天就回来了?!

徐离十六号感染时疫病倒,邓猛从幽州领兵千里奔袭回京护驾,十天的路程,三天功夫就赶到了?这绝对不可能!

邓玉儿不会在这上头欺骗自己,那么就只能是……

顾莲拢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成拳——

徐离他在撒谎!

他一早就调遣了邓猛回京护驾,肯定还另外做了布置,以防京中不测!而他不可能未卜先知,提前知道他会感染时疫,提前知道以及徐策会叛乱,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一切都是一个骗局!

徐离他,——骗了徐策,还骗了自己!

难怪叶东海会奇怪的出现在内宫,还能平平安安出去!难怪过了这么些天,徐姝可能早就说了叶东海的事,徐离却一点反应都没有!难怪自己方才要跟他坦白,他却找借口溜走了!——

自己早就该怀疑了。

可是之前一直都在担心他的生死,忙着整顿乱局,为叶东海的事提心吊胆,之后有位徐离的康复欣欣自喜。

却不料……,被皇帝大人骗得团团转!

“娘娘。”邓玉儿见她脸色很不好看,担心道:“可是妾身说错了什么?”

“不、不是。”顾莲强忍心头的震惊和愤怒,便是有再多的情绪,也不方便对邓玉儿等人说出,只能皱眉掩饰,“不知怎地,方才突然觉得肚子有些疼,许是昨天为皇上庆贺的时候,酒喝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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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玉儿信以为真,慌道:“那、那要不要传太医?”

站在旁边的窦妈妈也当真了,跺脚道:“当然要!”赶忙出去吩咐传太医,又让宫人们开窗户透透气,亲手端了清水过来,连连抱怨,“早就说娘娘这些累坏了,让你早起多睡会儿不听,让你少喝点儿酒也不听……”

顾莲瞧着窦妈妈的嘴一张一合的,却一句都没听进去——

徐离这个骗子!

他装病骗徐策谋反也罢了,瞒着自己也罢了,毕竟事情重大且机密,怕人走漏消息完全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还要把叶东海招进来?!

是他,一定是他!

除了他,没有人能让叶东海在宫中来去自如!

原来哪怕自己发誓同生共死,许愿折寿的心愿,为他呕心沥血的忙碌,为他担惊受怕的煎熬,——哪怕如此,他还是信不过自己!

回想起自己这些天的种种辛苦煎熬,都成了一个笑话!

自己好似一个跳梁小丑一般,自以为很能干、很厉害、很辛苦,一面忙碌、一面伤心,还要应对皇太后和徐姝的责难,却不知……,根本就没有任何危险,一切都尽在皇帝的算计布局之中!

而自己,甚至还想着带着儿子们一起赴死!——

徐离这个混蛋!!

难怪叛军一灭,他的病就如有天神庇佑一般好转了!难怪最近几天鬼鬼祟祟的,说话都不敢看自己的眼睛!亏得自己还以为他是病没好完,还担心他!照现在看来他的确是病没好完,而且还病得不轻!

顾莲气极,在心里把徐离骂得狗血淋头,脸色越发难看。

“娘娘?”窦妈妈担心的扶住了她,一叠声问道:“是不是难受的厉害?到底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到床上躺着?”

“还好。”顾莲十撑出一个笑容,看向邓玉儿和镇国夫人,“真是不巧,今儿怕是不能作陪了,你们先回去吧。”

镇国夫人神色担心,“娘娘,你不要紧吧?”

虽然她是自己的继女,但是邓家还要仰仗着她,自己没有丝毫盼她出事的心思,只希望她活的长长久久的,当皇后、做太后才好呢。

顾莲的心情实在是糟透了,没有精力寒暄,只道了一句,“回吧,本宫这会儿实在不太舒服。”吩咐灵犀,“送镇国夫人她们出去。”

“不用、不用。”邓玉儿赶忙站了起来,本来想留下服侍,但是人家都逐客了,再不走未免太没有眼色,扯了扯镇国夫人,“婶婶,我们自个儿出去就可以了。”

镇国夫人赶忙道:“是,妾身告退。”

大殿内很快安静下来。

顾莲的脸色也冷了下来,吩咐道:“不用让太医过来了。”

“娘娘……”

“我说不用!”顾莲忽地大发雷霆,将手上的一个茶盅摔得粉碎!闭上眼睛,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都出去,别让我说第二遍。”

窦妈妈等人都是一头雾水。

但做贴身奴婢的自然会看眼色,贵妃娘娘这样子明显不是生病,而是生气,——谁也没有见过她气成这样,不敢违逆,全都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窦妈妈在外面仔细回想,方才两位外命妇说的每一句话,尽是家常闲篇,起初贵妃娘娘也和颜悦色的,并没有任何不对劲儿。

直到邓玉儿说起他父亲,那时候……,贵妃娘娘的脸色就有些不好了。

十九?邓猛是十九回来的,而皇帝病得时候……,好像是十六?前前后后不过三天时间,难道大军是从幽州飞回来的?!这太荒唐了!

窦妈妈细细一琢磨,很快便悟出顾莲为何如此震怒了。

“哎!”不由连连跺脚,抱怨道:“这都是什么事儿?”悄悄叫了灵犀,低声道:“你快去前面找到皇上,告诉皇上,贵妃娘娘听说邓猛十九回来,很是吃惊,失手摔坏了一个茶盅。”

合欢在旁边问道:“你们嘀咕什么呢?”

灵犀的性子原比她细密机变,已然回过味儿来,顾不上跟多加解释,只是朝窦妈妈连连点头,“妈妈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说。”

一转身,旋即飞快的去了。

******

徐离知道自己的谎言穿了帮,不由一阵苦笑。

他的性子,是不管什么困难,都断然没有退缩回避的,虽然这个……,是前所未有的特别困难了些,也还是要直接面对。

再说自己要是继续躲躲闪闪的,她肯定更恼了。

因而听完灵犀的回禀,当即便从金銮殿赶回玉粹宫,一路进了内殿,看见窦妈妈在门口悄悄打手势,低声道:“睡了。”

徐离的心从未有过如此忐忑,吸了口气,强作镇定走了进去。

顾莲穿了一身浅紫的千枝藤蔓袄儿,散了头发,青丝宛若海藻一般铺开,面朝里、背对外面侧卧着,一动不动的。

徐离在床边无声坐下了,讪讪喊了一声,“莲娘。”

顾莲像是睡着了,没回答。

徐离知道她是在装睡,不想理会自己,——才生了那么大的气,哪里睡得着?只能硬着头皮问道:“你知道了?嗯,在生朕的气呢?”

顾莲一声冷笑,“不敢。”——

这便是气得狠了。

徐离的神色更加尴尬不安,伸手去抓她的手臂,原以为要被她甩开,意外的,顾莲却回过头来,笑盈盈问道:“皇上不是有十万火急的正事吗?怎地不忙了?”

徐离咳了咳,“不忙,不忙。”

“不忙就好。”顾莲笑得甜蜜蜜的,嘴里道:“正好我累了,皇上不忙就去陪麒麟他们玩儿,我自己歇一会儿。”

言毕,自顾自翻身睡去。

徐离知道她这是在气头上,说什么都不好使,只得讪讪道:“那你先睡着,我去看看麒麟他们,一会儿就回来。”

出门找到三个儿子,心不在焉陪着玩了一会儿。

麒麟见父亲蔫蔫儿的,问道:“父皇你不舒服么?”

“没有。”徐离摇头,想了想,“是你们母妃不大舒服。”

麒麟忙道:“那我们去看望母妃。”一面招呼小豹子和小狼,“快点!你们跟我一起进去,陪母妃说说话儿。”

小狼先上了台阶,催促道:“二哥你快点!”

小豹子赶忙从木马上面跳了下来,“来了,来了。”

徐离跟着几个儿子一起,进了寝阁,打量着有孩子们在,顾莲总不好太甩脸子给自己看,因而笑眯眯进去道:“快起来,麒麟他们来看你了。”

顾莲头也不回,淡淡道:“我累了,想睡一会儿,都出去。”

麒麟几个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徐离朝他递了个眼色,低声道:“父皇办坏了一件事,叫母妃不高兴了,你们去劝劝她,让她别再生父皇的气了。”

麒麟赶忙喊道:“母妃……”

“不许说!”顾莲猛地回过头来,扫了三个儿子一圈儿,板着脸,指着徐离,一字一顿说道:“你们谁要敢帮着他说话,就是叛徒!”

小狼慌了,赶紧上前抱住了她,“母妃,我不做小叛徒。”

小豹子看了看父亲,再看了看脸色难看的母亲,犹豫了会儿,还是站在了母亲这一边,小小声道:“那个……,我也不做小叛徒的。”

麒麟则是一脸为难之色,看着父亲,“父皇你别怪我,我、我……,我这也是没有办法了。”

一比四,敌我比例悬殊十分明显。

徐离心里十分清楚,自己的确骗她骗得狠了点儿,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哄回来的,更不是让孩子们哄哄就行的。

心下已经做好长期战斗的准备,因而耐心格外的好。

此刻不敢再继续歪缠,朝儿子们道:“你们出去,父皇有话跟母妃单独说。”

顾莲却只觉得他十分无聊,大男人一个,还是做皇帝的,拿着几个小孩子就来当挡箭牌,自己就不感到可笑吗?但是懒得跟他嘴对嘴吵架,等儿子们一走,继续背对外面躺了下去,一眼都不想多看。

“真不理我了?”徐离斜坐在旁边问道。

“没有。”顾莲自嘲道:“你是皇上,是我的丈夫,是孩子们的父亲,不管生气与不生气,又能对你怎么样呢?我不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做不出来,皇上你放心好了。”

她声音里透出无奈和疲倦,还有委屈,“就让我自己静一静,行吗?”

“对不起,莲娘。”徐离听她说得十分心酸,自己亦是难过,“你生气,打我、骂我都使得,只别这样,别这样……,说得好似不相干的人一般。”

顾莲冷笑道:“我只是在想,要是我当初吓破了胆,一时想不开,直接就带着孩子们抹了脖子,不知道你会不会后悔?”她愤怒的转过身来,看着他,含泪怒道:“到那个时候,你又到哪里去买后悔药吃?!”

哪怕只是一个假设,仍旧让徐离脸上的血色褪去,惊慌道:“不……,不会的。”

“你怎知不会?!”顾莲想要大声的质问他,一句一句的质问他,又觉得无趣,问与不问结果还不是一样,厌倦道:“够了,此事以后不必提了。”——

不必提了。

我对你的担心,对你病重的种种害怕,对时局动荡的恐惧不安,对孩子活不下去的无边绝望,对你的母亲和妹妹所承受的巨大压力。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必再提了。

仿佛一扇窗,“啪嗒”一下猛地被关上!

“不。”徐离真的有些慌了,赶紧将她掰了过来,面对自己,“莲娘,你看着我!我的确是不该怀疑你,不该那样试探你。可是……,我只是想确认一下,现在我知道了你的心意,知道你心里只有我,以后再也不会做这种傻事。”

“我的心里只有你?”顾莲目光似箭凝视着他,轻声道:“或许吧。”她道:“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徐离不由呆住了。

283大结局(十三)

徐离宁愿顾莲发脾气的,可是她不发。

那一句,“够了,此事以后不必提了。”她说不提,居然就真的再也不提,一如从前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徐离有点手足无措——

像是长了一个疮,她不治,也不划开,反而严严实实的捂了起来。

徐离心里明白,这样只会越捂越坏、越捂越烂,有心挑破,可是不管自己说什么,顾莲都是笑盈盈的相对,不置可否。

甚至问起她,“你说‘那都是以前的事’,当真么?”

顾莲只是微微一笑,“赌气说的玩笑话,皇上何必放在心上?”半真半假,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根本就不接招,反而道:“现如今皇上你没事了,大家都好好的,别去胡思乱想了。”

徐离没了法子,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让她面对。

这天散了朝,被寇空烈追到了上书房,说是有要事单独回禀,等高勤等人出去,方才忿忿说道:“前段日子皇上没有上朝,将朝政大事托付我们几个臣子商议,由皇太后坐镇听审,但是臣觉得,屏风后面只怕还有别人!”

徐离缓缓抬起眉毛,不悦问道:“这就是你说的要紧事?”

“不要紧吗?”寇空烈瞪大了眼睛,分辨道:“皇太后乃皇上生母,因为皇上身体不适之际,主持大局还说的过去,别人……”他愤愤不满,妇人献媚邀宠没什么,掺和前朝政事怎么可以?岂不乱了套?十分不满,“别人当然不行!”

“哦?”徐离脸色阴霾,“你口中的别人又是谁?”

寇空烈觉得自己说得够明白了,皇帝怎地还问,莫非没有猜出来不成?他的性子直来直去,兼急躁,当即挑明,“就是贵妃娘娘!”

“你看见了?你怎么知道是她?”徐离一连串问道。

寇空烈觉得皇帝太过护着顾氏,后宫宠宠也罢了,怎地到前朝政事上,也这般由得她胡乱掺和?快人快语道:“当时乐宁长公主感染时疫,其他几位嫔妃也病着,襄嫔娘娘应该没那个胆子。”他问:“除了贵妃娘娘,还能有谁?”

徐离看了他一眼,淡淡反问:“即便是她,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寇空烈不由一怔,急急道:“她不过是一介嫔妃而已,怎么能干涉前朝政事呢?这于礼不合!”

“一介嫔妃而已?!”徐离忍无可忍,豁然站了起来,重重道:“朕即刻立她为中宫皇后,从今往后她就是天下之母!”

“这……”

徐离恼道:“这些日子,是贵妃在宫中主持大局,照顾朕、侍奉太后,后宫里头的嫔妃、公主、皇子,哪一个不仰仗她?若没有了她早就乱套了!况且她为朕生下了两个皇子,难道还做不得皇后?!”

“不是,臣不是说她不能做皇后。”寇空烈倒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但仍在分辨,“但是就算是皇后娘娘,也一样是妇人之身,同样不能干涉朝堂政事。”他觉得皇帝有些糊涂了,劝道:“皇上,你可不能把前朝后宫混为一谈,宠幸妇人过了头啊。”

“朕乐意!”徐离勃然大怒,喝道:“给朕滚出去!”

寇空烈从未见过皇帝如此恼怒,他虽性子耿直,也不傻,只得气闷的退了出去,“那臣先告退了。”

自己只是提醒皇上,别乾坤颠倒、阴阳混淆,怎地惹出怎么一通火气?!

一脸垂头丧气的飞快走掉了。

高勤在门外立着,朝寇空烈看了一眼,不由摇了摇头,——这可真是一个倒霉的,专赶着这会儿,可让皇帝把一腔邪火都给撒出来了。

进了门,低着脑袋喊了一声,“皇上。”见他自己动手研墨,赶忙上前帮忙,一面小小声道:“皇上这是要批折子呢?等奴才去抱过来。”

“不是。”徐离手上玉管狼毫空悬,抬头问道:“朕若这个时候起草立后诏书,你说她会不会觉得,嗯……,觉得朕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高勤的眼珠子快掉到地上了——

立后啊!这可是册立中宫皇后啊!

这天底下的女人,特别是后宫的那些嫔妃娘娘们,多少人眼馋那个位置,甚至一辈子机关算尽、手段百出,连个边儿都摸不着。可是到了贵妃娘娘这儿,皇帝反倒还担心给的时候不对,怕惹得她不高兴了。

“这个……”高勤实在有些无语,为难道:“奴才不懂得。”

徐离本来也没打算真问出答案,其实就是自言自语,早偏过头出神去了,自己琢磨了半日,最终还是飞快拟了一道册后草诏。

甜枣总归是甜的。

有么,总比没有好吧?

又想着,直接让人声势隆重的去宣诏,未免太过严肃正经,好似自己拿皇权在她面前显摆,好意反倒变成以势压人。因而袖了亲笔诏书,去了玉粹宫,打算一面拿给顾莲先看看,一面说点好话。

她又不是那种别扭的性子,总能回转一些。

“皇上来了。”顾莲闻声抬头,继而又将视线落回花绷子上面,上面绣了一簇翠绿的竹子,——她在绣功上面不算特别出挑,胜在本身有绘画的底子,打得样子总比别人新巧一些,那簇竹子迎着清风摇曳不定,栩栩如生。

“真漂亮。”徐离没话找话。

顾莲头也不抬,淡淡道:“皇上前面不忙了。”

“不忙。”徐离搂了她的腰肢,若她扭来扭去不情愿的话,底下还好继续,偏她纹丝不动的,仍凭自己搂着,只能干巴巴道:“累不累?你歇一会儿吧。”

顾莲便把花绷子和针线放下,一起丢进竹筐里面。

“有事吗?”她问。

这些天来,每当她用这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说话时,徐离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方才的期望不免降低了几分。可也没有别的招儿了,犹豫了下,还是从袖子里拿出诏书,“你看看,若是有什么言辞不妥当的,回头朕好修改,然后再让人过来颁诏。”

顾莲随手打开册后诏书,草草看了一眼,“挺好的。”

原本应该特别欢喜的,现如今……,生生被皇帝弄得打了个大折扣!只是他终究不负诺言,再抬头看去,他又一脸期待的望着自己,如此大礼总归是难得的,太过冷脸的话说不出来。

可惜情景和从前想象的不太一样了。

“多谢皇上。”想要再多说几句柔和的话,也是没有。

徐离亦觉得有点没意思,原本大喜的事,弄得现在这样真是没劲儿,可是怨不得别人,要怨只能怨自己把事情给办坏了。

他“嗯”了一声,同样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静默着,过了片刻,徐离终于有些忍受不了,松开了环住她腰肢的双手,满心失落道:“莲娘,你真的就再也……”

“皇上。”顾莲打断他道:“这道诏书还是暂时先别发。”

“怎么了?”徐离微微抱怨,“你生气也罢了,还要在这上头跟朕别扭不成?”

“皇上你错了。”这句话,顾莲已经忍了好多天了,可是后面的那些,有关对皇帝试探和怀疑的愤怒,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静静看着他,改口道:“我不会跟皇后之位过不去的,那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我只是担心……”往偏殿那边看了一眼,“一旦我先册封为中宫皇后,小豹子就成了嫡长子,那麒麟要怎么办?”

徐离闻言一怔,这些天一直顾着怎样哄好他,倒是忘了这个茬儿,的确是一个要紧的问题,“是朕疏忽了。”

“所以。”顾莲接着道:“我仔细想过了,先将麒麟认在薛皇后的名下,并且在我册封皇后之前,先立麒麟为太子。嫡长子为储君,我为继后,这样顺序安顿好了,以后方才没有后顾之忧。”

这样的安排,即便是徐离也无可挑剔。

只是看着她一脸理智冷静,没有丝毫情绪,心里不由泛起一丝淡淡的失落,静了静方道:“嗯,你想得很周全。”

******

皇长子麒麟先是认在薛皇后名下,继而立为太子!——

两道消息轰动整个京城!

朝堂上面臣子们的议论纷纷,街头巷尾的百姓们茶余饭后热谈不休,一时间,成了京城里最最劲爆的话题!

有人猜测,宫女出身的贞嫔一定是个绝色天仙。

不然的话,刚刚生完皇子就死了,怎么能还被追封为贞嫔?而且死了这么多年,皇帝还念着旧情,居然不管生下孪生子的贵妃娘娘,册了贞嫔之子为太子!

也有想得深一些的,认为这是贵妃娘娘在故意挣贤惠之名。

反正贞嫔早就死了,夏家更是闻所未闻估摸早没后人,便是有也不济事。那皇长子一直养在贵妃娘娘身边,自然亲近于她,将来做了皇帝只有孝顺她、听命她的,平白拣了一个儿子不说,还把贤惠大度的美名给捞着了。

甚至说不定,贵妃娘娘先把美名挣了,把皇上哄得高兴了,回头被册为皇后,再找机会废了太子也有可能,真是好处多多呢。

而知道内情的,诸如沈公瑾、寇空烈等人只能一声苦笑——

里子面子都是她的了。

自己的亲儿子做了太子不说,还白白得个贤惠美名,回头皇后一封,这全天下女人就数她最尊贵、最得势,除了皇帝和皇太后,就算是乐宁长公主这样的身份,也是要看她脸色过日子的。

“你还不去吗?”皇太后亦是对这一点忧心忡忡,劝女儿道:“没想到皇帝已经那等糊涂,居然自个儿招了叶东海进宫,倒是咱们误会了她,冤屈了她。”有些心力憔悴长长一叹,“我是什么都不想管了,但你呢?往后还有长长的一辈子啊。”

徐姝想起那天去找哥哥,义愤填膺说去叶东海的事,结果哥哥一句,“是朕让叶东海进宫的,不怪她,你也别和她过不去。”,把她摘得干干净净。

此刻想起,仍然忍不住一阵胸气短——

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皇太后摇了摇头,“皇帝啊,真是已经疯魔了。”

对自己儿子的所作所为,苦涩一笑,“都已经病成那样了,居然还去计较一个妇人的心思,谁又想得到呢?”继而再问女儿,“你现在不去与她道歉,难道要等到她做了皇后再去吗?”

说得徐姝心里烦躁无比,只觉人人都以顾莲为尊,不由恼道:“她是祖宗呢!”

皇太后气得噎住,“怎地生的都是这样一些冤孽?!”

自己生了三儿两女,大儿子死了,二儿子残了,结果还谋反、再被赐死,小儿子眼里只有他那个心上人,大女儿更是年纪轻轻枉死,剩下这么一个小女儿,偏生又是横竖不听、油盐不进的性子,非得更人拧着来。

和顾氏拧着,自个儿的亲事也拧着,真是、真是……

“母后?”徐姝半晌没有听见动静,发觉不对劲,再回头,发觉母亲气得脸色青紫青紫的,不由尖声惊叫,“母后!快、快来人啊!”

懿慈宫顿时乱作一团。

没过多会儿,顾莲闻讯赶了过来。

刚到寝阁外间,就见徐姝独自坐在一角垂泪,以为是皇太后病重,不由惊道:“可是母后不妥当?!”

“不是。”徐姝眼泪直掉,愧疚道:“都怨我,不该跟母后怄气的。”

顾莲松了一口气,“母后没事就好。”劝她,“想是你和母后拌了几句嘴吧?至亲骨肉偶尔有几句口角,也不算什么,等会儿母后精神好一些,你赔个罪便是了。”

徐姝见她神色温柔、语气殷殷,再想起自己的那些疑心,愧疚暂时压倒了面子,小声哽咽道:“我、我……,总是惹人生气。”

“说什么呢。”顾莲拍了拍她的手,先到寝阁门口往里看了一眼,见太后正在静静的睡着,方才折了回来。在她旁边拣了一张椅子坐下,开口道:“上次我和你大声争辩了几句,也是因为情势着急,没功夫细说,口气重了一些你别放在心上。”

徐姝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原本她一直担心顾莲占了理儿,要趾高气昂来羞辱自己,如今见她反倒把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不由越听越是悔不当初。

而且误会顾莲的事早就后悔了。

只不过想起她厉声质问自己,揭破自己的心事,再后来又被皇帝哥哥训斥了一通,面上子有些下不来。

她这辈子,除了在济南那段时间低过头,再没有做小伏低的时候了。

要说跟顾莲闹得这么僵,都是因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疑心所起,故而一边心里觉得愧疚,一边又不知道该怎么放低身段儿。两下僵持着,所以才会心情异常烦躁,以至于跟母亲发脾气,气得皇太后病倒。

可天生就是这么一个脾气,改不了了。

此刻听顾莲说得这般温柔体贴,不由越听越愧疚,终于端不住了。

“姐姐……”这一句喊出口,便伏在她的肩头哽咽难言。

顾莲长长的叹了口气,“你还喊我一声姐姐,我就当你是妹妹,姐妹之间有什么揭不过去的呢?”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你在徐家对我示警别喝毒茶,你在我身份不明的时候倾力维护,你在嫔妃们面前替我出头,这些我都忘不了。”

徐姝闻言哭得更加伤心了。

顾莲接着道:“而我当初在逃亡路上救了你,在你伤心的时候陪伴你,在你对我忌惮重重的时候等着你,等你有一天会看清楚我的真心。”微微笑了,“和我一样,这些你都装在心里忘不了。”

她问,“我说得对吗?”

徐姝只是哭,只是哭,哭得哽咽难言。

顾莲轻轻声道:“我不怪你。”声音温柔的好似一片云彩,“我们都希望,朋友永远情比金坚不会改变,所以才会担心,才会对未知的改变害怕和抗拒。”将彼此的小手指轻轻勾起,“姝儿……,我不会变的,你也不会。”

徐姝泪眼朦胧抬起头,看着她,发觉除了紧紧的勾住手指,竟无一句话可说。

顾莲冲她笑了笑,喊人道:“打盆清水放在门口。”

等徐离过来的时候,发觉妹妹的眼睛亮亮的,像水洗过似的,正和顾莲两个坐在一起低声说话,神态十分亲密的样子。

哪怕徐离是一个粗条神经的大男人,也看得出,妹妹对顾莲和前段不同了,仿似又回到了最初的亲密无间。依照妹妹的那幅拧脾气,断然不肯先低头的,必定是心上人做伏低去哄她,两人已经消了嫌隙。

也对,但凡她想用心对待别人的时候,总是叫人不能抗拒。

只可惜,她现在完全不想对自己用心思。

“皇上来了。”顾莲先发现了皇帝,打招呼道:“母后没事,现下正在睡着。”并不提徐姝和皇太后拌嘴的事,只道:“不如等母后醒了再进去。”

“好。”徐离记挂着母亲,暂时将自己的心思压在一边。

******

皇太后这一次虽然没有什么大病,但是到底年纪大了,加上才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一直养了小半个月,方才瞧着精神头儿好一些。

这半个月,皇宫里忙碌的一片人仰马翻。

顾莲身为六宫嫔妃之首,自然不能偷懒,衣不解带的亲自忙着服侍了半个月,累得没有个喘气儿的机会不说,就连立后的事都被耽搁了。

算算日子,再过半个来月就是年根儿大节,各种琐事繁忙,不方便在这个时候举办封后大典,一拖再拖,只能等明年再请钦天监挑黄道吉日了。

徐离与她说道:“等开了春,暖和了,热热闹闹的办得隆重一些。”

论心情,顾莲真的有几分意兴阑珊。

但册立皇后不仅关系到自己的将来,更关系到儿子们未来的人生道路,万一再过十几年,甚至几年,徐离有了什么新欢、什么佳人,自己好歹也是中宫皇后啊。

什么感情,自己从来就不相信——

如今更是被他折腾够了。

“好。”顾莲微笑应道。

徐离看着她如今这一副温柔平静的样子,什么事都惹不起波澜,再也不会跟自己软语娇嗔、生气别扭,仿佛一下子疏远的只剩“举案齐眉”,——每当想到此处,心里就是一阵浓浓的不是滋味儿。

可是也不敢把她逼急了。

要人回心转意,可不是威胁恐吓能行的,或许再从头捂她整整六年,甚至更久,才有可能回到以前的如胶似漆。

或许吧,徐离心里有一点不安,有一点点不确定。

“娘娘。”灵犀在门口喊话,怯声道:“能不能出来一下?”

顾莲现在根本就不想和徐离独处,对他说了一句,“臣妾去去就来。”当即起身,跟着灵犀一路到了后面院子,疑惑道:“做什么鬼鬼祟祟的?”

灵犀指了指院子的一角,“那边,太子他……”

顾莲抬头看了过去,麒麟正蹲在墙根儿,小肩膀一抽一抽的,乳娘等人隔开几步站着不敢靠近,不由问道:“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灵犀摇了摇头,“也不听人劝,也不让人靠近他。”

顾莲走了过去,挥手让乳娘和宫人们都退下,上前喊了一声,“麒麟。”弯腰将手搭在他的肩头,柔声问道:“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

“母妃!”麒麟忽地转身扑了过来,因为突然,弄得母亲倒退两步才稳住脚,只顾紧紧抱住了,大哭道:“母妃……,你别不要我。”

顾莲满目惊讶,将他搂到旁边的石凳上自己坐下,不解问道:“这是谁说的?母妃怎么会不要你呢?”

麒麟伏在母亲怀里大哭,抽抽搭搭的,“母妃你不要我了,让我做、做什么薛皇后的儿子……”越哭越是伤心,越哭越是惊惶,抬头泪眼朦胧喊道:“我不要,我不要做别人的儿子!”泣不成声央求,“母妃,我只要做你的儿子。”

顾莲看着哭得伤心欲绝的儿子,心肝都要被揉碎了。

“没有。”她忍着满心难受,轻声道:“麒麟,母妃没有不要你。”

“我不信。”麒麟连连摇头,泪水在小脸横流,眼里是一抹清亮的敏感光芒,口齿清晰说道:“因为我不是母妃生的,所以母妃把我送给薛皇后,不要我了!小豹子和小狼就没有,你要他们,不要麒麟了!”

说到这里,又是一阵止不住的泪流。

顾莲看着从小骄傲聪明、跋扈飞扬的儿子,看着眼前受伤委屈的儿子,心就像是被棉花塞住了一样,只觉难以呼吸——

撒了一个谎言,过后就要无数个谎言去弥补。

自己要怎么说明什么是太子?什么是储君?什么是未来的皇帝?什么是自己的一番良苦用心?只觉伤心难言,只觉好像一切都错了。

她搂着儿子,默默无声的流着眼泪。

到底要怎么解释呢?说之前的是谎言,只是为了掩饰另外一个谎言?还不到六岁的儿子如何分辨真假?如何相信前后反复的说辞?

从麒麟开始记事起,一直陪着他的,就是眼前的小邓母妃,而公开的,他又不可能是邓峨眉之子,只能是宫女夏氏所生。

要如何解释,夏氏就是护国长公主,就是邓峨眉,就是自己?!

这一切,都是因为徐离强抢臣妻而起。

是他,是他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是他抹去了自己的身份,害得自己和亲生儿子不能相认!他用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哄得自己把心交给了他,哄得自己斩断前尘,一心一意为他打算!

到头来,他却还是信不过自己。

顾莲心里生出无限怨怼!

“麒麟……”她轻轻摩挲着小小的儿子,什么谎言都不想再编了,凝望着他,声音温柔似水,“你是我的儿子,是母妃的亲生儿子……”

下一瞬,毫无预兆的一头栽倒在地!

284大结局(十四)

“母妃!”麒麟年幼身体单薄,原本是被母亲搂在怀里的,顾莲猛地一倒,拉扯的他一起滚在地上,顾不上疼,努力挣扎喊道:“来人!快来人啊!”

灵犀一直在连廊上远远的看着,不等麒麟喊话,就已经往这边跑了,等上前想要去搀扶顾莲时,却发现地上有一小团血迹!不由吓了一跳。

慌忙低头细看,只见贵妃娘娘的额角磕破,鲜血溢出,染红了眉毛和眼睑,衬着雪白皮肤、乌黑头发,颇为触目惊心!

麒麟在旁边惊慌大哭,“母妃磕坏了,磕坏了……”

灵犀深吸了一口气,方才镇定些许,朝着麒麟急急道:“太子殿下,你在这里站着别动,奴婢这就过去叫人来!”偏偏方才为了让他们母子说话,将人都撵走了,慌忙脚不沾地往回跑,喊人过来帮忙。

徐离第一时间飞奔赶了过来!

顾莲一袭粉色的绣花袄儿,下着十六幅挑线贡缎湘水裙,软软倒在地上,好似一支被人折断的春日桃花,离枝坠落在地。

麒麟跪在母亲身边,搂着她,哭得泪流满面。

徐离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大脑一片空白冲到了院子里,第一反应便是去探顾莲的鼻息,还好、还好……,人是暖的,气息也还在,三魂七魄方才慢慢归位,不由朝麒麟斥责了一句,“你这个混小子!瞎哭什么?!”

“呜呜呜……”麒麟仍是不停地哭,“呜……,母妃磕坏了。”

徐离先仔细的检查了一番,见只是磕破了额头,别的还好,方才稍稍放心,旋即将她打横抱了起来。顾莲的那点体重,对于自幼习武的他来说,几乎可以不计,大步流星的抱人回了屋,轻轻放在床上。

“太医呢?!”

“已经传了。”窦妈妈赶忙回道:“马上就到。”

麒麟哭哭啼啼的跑了进来,甩开要拉他去收拾洗脸的宫人,扑在母亲身边,满面愧疚面哭道:“都是麒麟不好,母妃……,你快醒来,麒麟再也不问了。”

徐离正在疑惑顾莲为什么会晕倒,当即挥退宫人,问道:“你问什么了?”

麒麟哭道:“我问母妃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把我送给薛皇后,母妃很难过,她就一直哭,一直哭……”抽抽搭搭,抹泪道:“母妃说她没有不要麒麟,说是我是她的亲生儿子,然后就摔倒了,就……、就磕坏了。”

徐离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回头看了看顾莲,心里真不是一个滋味儿,——若不是自己抹灭了她的身份,又何至于……,会和亲生儿子不能相认?

之前疑神疑鬼做的那些事,不仅叫她灰心,而且中间还出了一点岔子,意外的惹得母亲和妹妹怀疑于她,弄得她忙里忙外、里外煎熬,加上又服侍了母亲下半个月,只怕早就是心力憔悴了。

那堪再听得儿子哭着不能相认?所以才会……

窦妈妈递了湿帕子过来,徐离接了,展开替顾莲将脸上血迹擦净,看着那张净白如玉的脸庞,红红的眼圈儿,泪盈于睫,不由愧疚得有些不敢直视。

等着太医过来诊了脉,说是没有大碍,一颗心才落下去了些。

没过多会儿,皇太后和徐姝闻讯赶来。

皇太后近些时日不大愿意见人,但是之前自己病倒,顾莲在床边端茶倒水半个月的侍疾,不过来看看实在说不过去。

进门问道:“怎么摔着了?”

“出去说吧。”徐离领着母亲和妹妹去了侧屋,解释道:“大概是前段太忙,她熬得有些过了头,气血不足,坐在石凳子上自己晕倒了。”

皇太后看了儿子一眼,埋怨道:“本来就够忙乱的,你还……”那一档子破事儿实在不想提,只道:“你们都可劲儿折腾吧!到时候,不痛快的也不知道是谁。”

这句话,一下子戳中了徐离和徐姝兄妹俩。

徐姝讪讪的,陪了一会儿,见顾莲始终都没有醒过来,方道:“母后的精神也不太好,我们先回去了,明儿早上再过来看她。”

徐离送了母亲和妹妹出去,摒退了人,自己一个人静静坐在床边陪伴。

哪知道守到半夜,顾莲还是没有苏醒过来的迹象。

因为磕着头,晕一下子不要紧,甚至……,多休息一会儿也使得,但若是真的长时间昏迷可就不行了!

徐离反反复复回想了一下。

据灵犀说,当时她坐在凳子上搂着麒麟,往旁边倒下,并没有磕在石桌上,而是直接倒在地上,而且看伤口也不是太重,……怎么会昏迷不醒?

徐离上前摸了摸,轻声道:“莲娘,别跟朕怄气了。”

顾莲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呼吸平缓均匀。

徐离有些慌了。

他深知顾莲的性子,不是那种在要紧事上拧小性子的,而且她还在生自己的气,断没有心情假装昏迷来吓唬自己,那她……

又是担心,又是急怒,想要抓了太医们来大发雷霆,又怕吓着了她。

出去召了太医,气极道:“不是说没事吗?怎地现在还不醒来?!”脸色寒若□,咬牙切齿道:“她若是有一个什么好歹,朕将你们挫骨扬灰!”

吓坏了一屋子的太医。

但是也无用,一个个挨次进去请重新切脉,商议了半天,依旧没个眉目,最后推了院首站出来,战战兢兢回道:“贵妃娘娘脉象虚浮、肝气郁结,想来是……,是近段时间太过操劳,且心中烦忧所致。”干巴巴的咽了咽唾沫,“至于昏迷不醒,可能、可能是一时淤血阻塞,所以……”

“想来是?可能是?”徐离伸手抓了离得最近的院首,将他揪了起来,“朕养着你们这群饭桶,就是为了听这些模棱两可的话?!”

奋力一甩,将那太医直接扔到了门口。

他气得发抖,更多的心里怕得发抖!不怕天、不怕地,不畏沙场征战,不惧刀光剑影,此一生的软肋和心病,……唯她而已。

难道……,难道是她的寿数本来就不多,一而再、再而三的折寿祈愿,全部都应验了不成?!

从前她祈愿以阳寿为自己挡血光之灾,结果流矢射中自己,却被抓住,最终命悬一线活了下来;而后她为孩子们祈福,以她的寿数为祭,情愿折寿一半,庇佑孩子们平平安安;还有就在不久前,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居然祈愿余生寿数和自己共度,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徐离心头一跳。

不对!如果真的誓言应验的话,既是同年同月同日死,那为何自己还好好的?所以她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徐离不信鬼神,此刻却情愿那些神佛都是真的。

他恍恍惚惚的撇下了太医们,回到寝阁,坐在床边握住了顾莲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莲娘你不会有事的。”声音笃定,“朕贵为人间帝王,不论是天灾,还是人祸,都愿意挡在你的前面,愿以天子之寿佑你平安。”

低头吻了吻她,“如你誓言。”

******

仿佛做了一个遥远悠长的迷梦。

顾莲缓缓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视线渐渐清晰,最终落在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徐离身上,轻声叹道:“原来我还没有死呢。”

“不要胡说。”徐离像是被人摘走了心尖尖,打断她,“太医已经来过,说你只是一时气血上涌迷了心窍,养一养就好了。”

顾莲表情冷淡,“但愿吧。”

徐离看着她微笑,目光柔和,“你睡了一天一夜,饿了吧?我让人去给你准备一点清淡小粥,稍微添一添胃。”

顾莲恹恹道:“不想吃。”

“要不要喝点水?”

“不喝。”

“那先歇一会儿。”徐离只是顺着她说话,伸手抓了一个软枕,扶着她稍稍坐了起来垫上,说道:“换个姿势,不让躺就了腰酸背痛的。”又道:“先不吃东西也行,只要你醒过来没事就好。”

“好?”顾莲转眸看向他,冷笑道:“谁知道好不好的了?”不等徐离劝阻,又面色冷静说道:“臣妾想求皇上一件事。”

“什么求不求的。”徐离忙道:“什么事?你说。”

顾莲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趁着我还没死,把册后诏书给正式宣布了吧。”自嘲一笑,“万一哪天被气死了,好歹儿子们也是皇后娘娘所生。”

“莲娘!”徐离脸色大变,喝道:“朕不许你这样胡说!”

“不让说也说了。”顾莲冷冷一笑,目光微愠,“你只说诏书给不给吧!”说着要挣扎着起来,却一时体虚头晕,复又软软的栽倒在床上,喘气道:“看来……,看来是活不长了。”

“莲娘……”徐离拿她没有办法,连连哄道:“好好好,你躺着,朕这就叫高勤把诏书送去礼部,拟个章程,今天……,不,等会儿就正式颁诏!”放柔了声音,“你别折腾自己了,好好躺下。”

回头朝着门外的高勤喝斥,“还不快去?!”

高勤飞快的跑出了内殿、前殿、出了玉粹宫,直奔金銮殿去取早已经写好的册后草书,亲自交到了礼部,急急道:“一定要快,皇上和贵妃娘娘……,哦不,皇上和皇后娘娘正在等着呢。”

偏偏今儿值班的是一个书呆子,慢吞吞道:“还没有让钦天监挑吉日呢。”

“哎哟,我的大爷!”高勤急得直跺脚,“什么吉日?皇上说是今儿,那今儿就是黄道吉日!你再拖拖拉拉的,回头挨一顿板子事小,脑袋掉了,可就装不回去了。”

吓得那人脸都白了,慌忙双手捧了册后草诏,屁滚尿流跑了进去。

高勤这才腾出空来抹了一把冷汗——

不由啼笑皆非。

册后诏书啊,未来的皇后娘娘想要就要,那气势……,她想三更要,皇帝就不敢拖到五更给,连一句多话都不敢说。

看来这后宫,从今往后怕是要“易主”了。

******

“镇国公邓恭之女,钟祥世族,毓秀名门,嗯……”顾莲拿着明黄色的册后诏书细看,一面含笑念道:“温懿恭淑,柔明毓德……,我还有这么多好品质呢?但却总是叫人信不过,可惜了。”

有些厌倦,将诏书随手扔在了一旁。

窦妈妈在旁边陪笑,劝道:“皇后娘娘,太医说你最近劳累过度、肝气郁结,需要好生调理一阵子,不可轻易动气的。”又道:“等回头养好了身子,开春暖和,正好举办封后大典呢。”

“知道了。”顾莲偏过头去,视线正好看到那一行“皇后之尊,与朕同体”,不由蹙眉,指了指诏书,“拿下去收起来吧。”

同体?既然同体,心有疑惑为什么不来问自己?——

说到底还是信不过。

试想那天自己和叶东海说的话,要是答错一句,后果又会是如何?!哪怕偏了一丝一毫,只怕今天已经是另外一个结局了吧。

宫闱里面的每一步,都是这般如履薄冰、胆颤心惊!

而这全天下人都是可笑的跳梁小丑,只有皇帝一个人算无遗策!他算计徐策,算计叶东海,算计大臣们,算计自己,——甚至还能在册后诏书里面,将自己维护“乱局”的功劳夸大一通,作为立后的一项资本。

乱局?从头到尾哪里真的乱过?——

真是可笑!

对他,不是不恨的。

然而感情不是自来水开关,说开就开,说关就关,已经聚集成涓涓细流的感情,要如何才能戛然而止?更不用说,自己这辈子都和皇帝不能分离,往后日夜面对,真不知道……,彼此该要如何相处了。

“感觉好些没有?”徐离才去了懿慈宫那边说话,进门问道。

顾莲原本想要再说几句负气的话,又觉得无聊。

因而淡淡回道:“挺好的。”

“朕陪你出去散散心吧?”徐离笑道。

顾莲皱眉,“大冷的天,不想动。”

“不是在皇宫里面闲逛。”徐离眼里带了一丝丝兴奋,在床边坐下,“是去外头!去宫外散散心,好不好?”

顾莲不知道他玩得是哪一出,懒洋洋的,不是太情愿答应。

徐离却道:“我都跟麒麟他们说好了。”——

又拿孩子做筏子!

顾莲斜眼看着他,烦躁道:“你别这样。”

“莲娘。”徐离放柔了声音,靠近了一些,“你听我一次,我都全部安排好了,不会让你失望的,到时候去了你就知道了。”

皇帝一味的做小伏低,顾莲虽不愿,也不便生硬拒绝,——心下更是疑惑,宫外头有什么不会让自己失望的?故弄玄虚罢了。

“答应了?”徐离抢先下了结论,朝门外喊道:“快进来!你们母后答应一起出去玩儿了。”

麒麟三兄弟一窝蜂跑了进来,欢天喜地的。

他们几个出生在宫闱,成长在宫闱,宫外的世界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美丽的诱惑无疑是巨大的,叫小孩子们不能抗拒。

顾莲看着兴奋乱蹦的儿子们,看着那一张张可爱的小脸,只能做出让步,罢了,就当是让他们几个高兴一回好了。

特别是麒麟,才受了那么大的委屈。

“玩儿咯!”小豹子最是兴奋了,乐得一直在屋子里面蹿来蹿去的,两只手臂,做成翅膀的模样展开,围着桌子绕着圈儿,嘴里嚷道:“出去玩儿咯,我们要到外面去玩儿咯!”

小狼在旁边笑话他,“出去了,二哥你也飞不起来呀。”

徐离喊道:“你老实一点儿。”

“对。”小狼恐吓哥哥,“你不听话,父皇和母后就不带你去啦。”

小豹子慌了,赶忙停了下来,表情怯怯的说道:“父皇、母后,我很听话的。”瞪了弟弟一眼,“不许说我的坏话!”

顾莲只觉得吵得脑仁疼,开口道:“你们先出去玩儿吧。”

“走吧,太医让你们母后静养呢。”徐离站了起来,冲着顾莲笑道:“我领他们几个出去玩儿,你好生歇着。”

麒麟却不肯走,“我陪母后呆一会儿。”连连保证,“我不吵的。”

“过来。”顾莲心疼他,伸手揽了他在床边坐下。

徐离看着他们母子俩亲近的样子,忍不住有一点嫉妒,——儿子撒个娇,就惹得她心疼的不行,自己费尽千般心机讨好于她,还不知道结果呢。

继而在心底自嘲一笑,这想的都是些什么?真是幼稚!

麒麟在旁边坐着,等着父亲和弟弟们出去了,方才犹犹豫豫问道:“母后,那天你说的话是真的吗?”见母亲看向自己,赶忙补道:“你说,我是你的儿子,是你的亲生儿子。”眼睛一闪一闪的,有些不安,“是真的吗?”

“麒麟……”

“母后!”麒麟鼻子一酸,打断她,“要是假的,就不要告诉我了。”

“真的。”顾莲将他搂进自己的怀里,温柔的道:“真的,母后不骗你。”捧了他的小脸看着自己,认认真真,“麒麟是母后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麒麟目光闪烁不定,两个矛盾的念头在心里不停碰撞,逻辑上不通,但是他却更愿意相信后者。为了更确定一些,犹豫了下,问道:“那……,为什么以前母后会说我是夏宫女的儿子?”想到另外一个问题,忽地慌了,忍不住又“啪嗒”掉泪,“还要把给认作……,认作薛皇后的儿子。”

“别哭。”顾莲亲了亲他,柔声道:“有事情太复杂了,说了你也不懂,你只要记得自己是母后亲生的,就够了。”

麒麟声音酸酸的,“母后,你不许撒谎骗我。”

“母后不骗你。”顾莲简单解释了一下,“因为母后有一个秘密,暂时不能说,只能让麒麟先做夏宫女的儿子,认在薛皇后的名下。”微微一笑,“所以麒麟要替母后保守这个秘密,一直到……”她想了想,“到将来麒麟长大了,再告诉你。”

这个解释,让麒麟觉得可信度高了许多。

他问,“那我什么时候才算长大呢?”

顾莲摩挲着儿子的头,在他稚嫩的肩膀上拍了拍,“很快的。”琢磨了下,给了儿子一个具体的目标,“等麒麟长得比母后还高的时候,就算长大了。”

麒麟的眼睛顿时变得亮亮的,像星星一样,“那我要快快长大!”

顾莲心头一酸,“好。”

******

皇帝带着皇后和三位皇子出门郊游,哪怕精简再精简,微服再微服,甚至不算上那些化装成各种行商队伍的护卫,仍旧是赫赫攘攘的一大队人马。

“做什么弄成这样子?”顾莲躺在柔软的马车里,不解问道。

徐离满面笑容,还是那一句,“到了你就知道了。”

顾莲哪有心情跟他玩你猜我猜?不过是耐着性子,陪儿子们出来玩儿罢了——

他不说,也懒得再问。

倒是麒麟三兄弟兴奋的不得了,刚一出城门,几颗小脑袋就挤到了窗边,拼命的朝着外面看去,一直叽叽喳喳的。

“好空啊,一大片地什么都没有。”

“有人,有人!那边远远的有个小黑点儿,在动呢。”

“我看,让我看看!”

“讨厌!二哥你挤着我了。”

顾莲满目宠溺之色,看着儿子们抱怨了一句,“你们三个,真是比一千只麻雀还要吵!”又是好笑,“大冬天什么都没有,也只得兴奋成这样?一群小傻蛋。”

徐离看着她温柔似水的笑容,舍不得移开视线。

顾莲收回视线,正好对上他的目光,见皇帝大人一副呆呆的模样,忍不住低声嘲笑道:“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徐离起先没有注意听,怔了一秒,方才悟过来她是在拐着玩儿骂自己,不但不恼,反而欢喜的笑了,“看来还是出来散散心的好,你也肯跟朕说笑了。”

顾莲闭上眼睛,不理他。

285大结局(十五)

若在从前,徐离早就动手动脚扑上去了。

眼下当着儿子们不方便,加上吃不准太过亲热顾莲会不会生气,只能讪讪一笑,继而招呼麒麟几个,“好了,等到了镇上再慢慢看,买好吃的给你们。”

“什么镇?”顾莲睁眼问道。

徐离笑道:“等下咱们去鹤城,吃小吃。”

几千人大老远兴师动众的,就为去吃点小吃?顾莲白了他一眼,“我看你把鹤城做小吃的师傅都绑了,在宫里做更方便一些。”

徐离闻言大笑,“朕可没有那么昏聩无道。”

顾莲淡淡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徐离觉得她今儿心情不错,还有精神拌嘴了,刚凑近了,正想说几句俏皮话搞一搞气氛,就听小豹子一本正经问道:“母后,什么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麒麟一贯的好为人师,解释道:“就是已经过头了。”

小豹子瞪大了眼睛,“那父皇岂不是比昏聩无道还要更无道?!”

顾莲“哧”的一声笑了,忍俊不禁。

小豹子又问:“昏聩无道是什么?”

徐离朝儿子瞪了一眼,“闭嘴!不许说话。”

小豹子十分委屈,看向母亲,“为什么不让我说话?”鼓着腮帮子,小声嘀咕,“我只是不明白,问一问都不可以。”

顾莲搂了他,笑道:“别理你父皇,母后告诉你什么是昏聩无道。”平时很少跟小豹子腻歪,倒是细细的嘀咕了好一阵儿。

小狼在旁边吃醋了,扑过去道:“我也要听。”

麒麟犹豫了下,觉得自己是哥哥要像大人一些,只得忍住,回头看向父亲,“父皇你别生气,小豹子他年纪小不懂事,我来陪你说话。”

徐离有些无言,突然觉得带儿子们出来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可是不带他们出来,只怕他们的娘不会搭理自己,而若是不走这一趟,——自己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好法子,能让她消消气了。

只得忍了忍满心的无聊,看向麒麟,“嗯,还是你最懂事。”

麒麟高兴道:“母后也是这么说的。”

******

青瓦白墙、树影婆娑,一处幽静的宅院。

顾莲跟着高勤进了宅院的侧门,然后一直往里面走,走了一段儿,实在是忍不住了,问道:“怎么跑到别人家里来了?”

高勤陪笑道:“奴才不知道。”

顾莲打量着这户人家的院落布置,宅子干干净净的,但是东西不多,像是才刚买下来没有多久,并没有太多长期居住的气息。而且更奇怪的是,整个院子披红挂彩、装点一新,像是要办什么喜事似的,不由驻足思量。

“到底是做什么?无缘无故跑到别人家总是不妥,不说清楚我不进去了。”

“夫人,奴才真的不知道。”高勤连连赔罪,换了在外面的称呼,低声解释,“皇上只是说了,今儿这里有一位出嫁的姑娘,是夫人的旧识,进去见面就知道了。”

旧识?自己哪有什么旧识?顾莲蹙眉,而且人还是在鹤城就更奇怪了。

但是皇帝大费周章的让自己过来,断没有胡闹玩儿的,想来真的是什么自己以前认识的人,不过……,自己怎地想不起有认识的适龄姑娘?真真古怪的紧。

为了看个究竟,耐着性子,一路跟着高勤进了内院,最终上了阁楼。

推开门,意外看见一个熟悉的少女身影!

“宜姐儿?”顾莲满目惊讶,心思转得飞快,总算有点明白皇帝的用意了,——是以让自己为叶宜送亲,做为他之前疑心自己的道歉吧。

一时心情复杂。

皇帝他……,为了缓和关系,居然能琢磨到叶宜的亲事上头来?!

皇帝十分有心,想得也很细致,而且更是要用这件事来说明,他以后再也不忌讳叶家了吧?顾莲心里憋了许久的那口浊气,总算破了一道口子。

但此刻不是琢磨这些的时候,抬头笑道:“好些年不见你了。”

“夫人。”叶宜微微含笑,“有劳你今天专程过来。”

窦妈妈领着人都退了出去。

顾莲见她面色平静,并没有因为自己“死而复活”惊吓,先来皇帝早有安排,应该已经提前跟她说过了吧?所以才会这么平静。

在旁边的椅子坐下,有些迷惑,问道:“我记得你早几年前就应该嫁人,怎地会是今日出阁?”

叶宜淡淡一笑,简略的说了自己两番守孝的过程,“又赶上田二爷病了,幸亏他福大命大……”顿了顿,接着说道:“好歹有上苍神佛庇佑着,让他活了下来,所以才拖到了今儿成亲。”

当初自己就疑心,不知道二叔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请得宫中太医亲自过来,只怕里头另有不为人知的机密。现如今,再想想皇帝的这一番所作所为,很可能和皇帝脱不了干系,不提也罢。

万一说错了什么,岂不是自找麻烦?

“原来如此。”顾莲听了一阵唏嘘,叹气道:“看来你们这门亲事不容易,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正所谓先苦后甜,想必以后就都事事顺遂了。”

“多承夫人吉言。”叶宜如今已经是大姑娘了,举手投足,很有几分当年叶大奶奶的影子,只是不像母亲那般病弱,颇为娴静温婉。静了静,轻声问道:“这些年,夫人过得可还好?”

心下微有猜疑,皇帝派了人一番安排交待,说是她要过来,但是却没说她现在是什么身份,今儿出来又是一身便服,实在看不出了。

但想来,总还是在宫中做嫔妃的吧。

奇怪的是,方才她进门的时候,见着自己似乎颇为惊讶,仿佛之前并不知道会有此事,——皇帝还瞒着她,想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真真有趣。

旁边顾莲静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挺好的。”

叶宜轻轻起身,往门外面看了看,窦妈妈等人都退到了楼下,于是折回身来,犹豫了一瞬才道:“其实这次是二叔来送我出嫁,他也在鹤城的。”

顾莲淡淡道:“已经见过了。”

这下轮到叶宜吃惊了,“已经见过?”怔了怔,缓缓说道:“二叔这些年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过得并不好。我不是,也不敢劝夫人回来什么的,但是……,如果你能劝二叔几句解开心结,也是好的。”

顾莲笑了笑,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复杂情绪,抬头道:“你放心,他往后再也不会有心结了。”他放不下,不过是差了自己亲口斩断的一句话,现在已经说清楚,以后大家再也不相干了。

他放下也好,找个温柔贤惠的女子相伴,过得好些,也是自己希望看到的。

不光他好,七七和宥哥儿也有一个开朗的父亲。

“既然这样。”叶宜觉得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再次道谢,“今儿没有女眷长辈给我送嫁,多谢夫人能够专程过来。”

顾莲微笑道:“你打小的命孤苦了一些,愿你成亲以后,和丈夫和和美美,将来生儿育女团团圆圆,一辈子顺遂吧。”

前尘往事隔太久,只剩下这些礼数上的客套话了。

最后道了一句,“从前多谢你和你母亲的照拂,我总记得的,往后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必定不会推辞。”想了想,“到时候,你让人去京城东大街四柳胡同,找黄大石即可。”

叶宜本来想说,等丈夫身体彻底养好就会离开京城,举家搬往长清,但是对方一番好意,何必当面拒绝呢?到时候自己走了,再也不找她便是了。

因而点头道:“是,多谢夫人。”

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成亲没多久就怀了孕,自然暂时走不成,儿子生下,还没出月子便得了急症。整个鹤城的大夫都来看过,都说是养不活了,绝望之下,最终想到京城还有一个贵人可求。

田家的人快马加鞭找到黄大石,急急说明情况,一番辗转,将宫中专看小儿的太医请去了鹤城,最终保住了田家小少爷的性命。

当田自明问起那位贵人是何方神圣,居然请动神医时,叶宜无法说起什么宫闱,什么太医,只能云淡风轻带过,“以前的一个故人。”

******

“回来了。”徐离在酒楼门口迎道。

顾莲进了门阶,搭着这位“迎宾服务生”的手进去,一面上楼去,一面漫不经心的问道:“今儿我见了叶家的人,回头皇上知晓了,生气可怎么办?”

“不敢,不敢。”徐离赶忙笑道:“皇上他不敢生气的。”

“哦?”顾莲斜眼看向他,“你确定?”

徐离笑道:“确定,十分确定,一百分的确定!”

顾莲突然顿住脚步,“算你有心。”不过皇帝大人你带着妻儿出行,还非得掺和叶家的事,真的不是在向叶东海秀恩爱的么?只这话不好问他,改口问道:“你把叶东海支到哪儿去了。”

要揭就全部揭过了。

省得以后一听人提起这个名字,自己就心惊肉跳,担心皇帝会怎么样,索性大大方方就此说开,以后百无禁忌。

徐离笑了笑,“我让他去酒楼喝酒了。”又补了一句,“反正送亲这种事,也轮不到他一个做叔叔的。”

顾莲哼了哼,“咱们的事儿不算完!”

一甩袖,自顾自上楼去了。

徐离闻言一乐,当即追了上去,拉住她附耳低声道:“要打要罚随你,只不让别人看见,给你当牛做马骑一回也使得。”

不让别人看见?寝阁?自己在骑到皇帝大人的身上?想想就知道没什么好事儿,顾莲瞪了他一眼,“厚脸皮,少顺着杆子往上爬!”

徐离“嘿嘿”一笑,“以后别不理我了。”

正说着,麒麟三兄弟从屋子里蹿了出来,将母亲围在中间,嚷嚷道:“爹说等娘你回来,就让人做水晶狮子头,一起吃!”

小豹子掰着手指头数道:“水晶狮子头、酸面叶儿、脆皮儿混沌、炸鱼儿,还有香烤樱桃、,鸡头米、栗子团……”

“小馋猫!”顾莲听了好笑道:“别的事,你再记不得这么多,这么清楚。”

等到开席的时候,整个酒楼就皇帝这一家子,安安静静的,除了店里的特色菜,其他各色小吃都从外面买了回来,一一交给太监们先试吃验毒。

小豹子这个吃吃,那个尝尝,乐得不行,等吃到半饱的时候,跑到楼梯口往下看了看,大声道:“哎呀!这家店的生意不怎么好,大白天的,都没什么人。”

楼下送菜的小伙计一脸苦瓜相,哀怨的看着他。

顾莲“哧”的一笑,招手让他回来,“别乱说。”又道:“是你爹图个清静,把别的客人都撵走了,人家百年老店生意顶好的。”

掌柜在旁边作陪介绍菜式和小吃,闻言忙道:“夫人说的是,咱们店里从来都是座无虚席。”看了看旁边的大爷,又怕这话惹着了他,赶忙低头。

顾莲含笑问道:“今儿这饭钱能不能免了?”

那掌柜早就被吓破了胆,只盼早点送这家子土匪走,饭钱要不要都无所谓,因而连连道:“不用,不用!算是小的孝敬爷和夫人,还有小爷们。”

徐离瞪大了眼睛,“银子还是要给的。”

万一回头传出去,自己这个皇帝吃人家的霸王餐,算什么?岂不是笑死人了?

“能省则省咯。”顾莲偏要坚持,有心让今天的回忆更丰富一些,看着那紧张兮兮的掌柜,笑道:“既然免了饭钱,就让我家爷写一块牌匾送给你吧。”

掌柜忙道:“不用,牌匾也不用了。”

顾莲看着徐离,抿嘴儿笑,“瞧见没有?人家还不稀罕呢。”

徐离沉了脸,“不识货!”

皇帝大人虽然是微服,但他沉脸的时候,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端凝气势,把那掌柜吓得直哆嗦,“要的,要的,请这位爷亲赐墨宝。”慌忙叫人拿了纸笔等物过来,语无伦次道:“小的必将爷的墨宝挂在墙头,焚香祷告……”

徐离皱眉道:“什么焚香祷告?给……,闭嘴滚出去。”

“是,是是。”那掌柜赶忙连滚带爬的出了门。

直到多年以后,皇帝曾经带着皇后和三位皇子来过鹤城,在“鹤城第一楼”吃过饭的皇室逸事,不知怎地流传出来。

掌柜对比着日子,再数一数当年来的那一家子人数,可不正是皇帝、皇后,以及三位皇子么?不由惊喜交加,当即让人把皇帝大人的墨宝做成牌匾,挂在厅堂中间,每天接受闻讯赶来客人们的瞻仰,乐得喜气盈腮。

只恨这块御赐牌匾没有早挂几年,每每惋惜不已。

******

回去的路上,顾莲懒懒躺在马车里面,目光喊怨的朝皇帝问道:“当初那会儿,你手上的红斑是怎么回事?”咬牙威胁,“不说清楚,我亲手给你再拧几块出来!”

徐离赶忙道:“太医开了一点过敏的药,抹了抹。”

“那我在你面前哭的时候,你是不是很得意?很乐?”

“没有。”徐离搂了她,附耳低声,“回去再说,麒麟他们还都在车里面呢。”

顾莲推开他,啐道:“有脸做,没脸认!”

徐离一脸笑嘻嘻,耍赖道:“只要你往后不再生我的气了,说什么都行。”

顾莲翻身扭了过去,懒得理他。

终于赶在日落之前回了京城,暮色霭霭、霞光满天,路过东大街四柳胡同时,徐离凑过来问了一句,“要不要去黄家看看?”

顾莲思量了一下,“把马车停在外边,让李妈妈出来见见我吧。”

刚到门口,发现里面出来一辆青油小马车,几个婆子,架着一个少妇上了车,且那少妇手背上还有伤痕,看着像是被人打了一顿。

顾莲留意看了一下,“刘贞儿?”

难道黄家出了什么事不成?叫了窦妈妈,想吩咐赶紧过去打听一下,一瞬犹豫,“算了,你让李妈妈出来见我,直接问她好了。”

李妈妈和窦妈妈是认识的,没费周折,很快就出来了。

顾莲为了避开麒麟几个,特意去了旁边的马车,等着乳母掀了帘子进来,将她拉到对面坐下,微笑喊了一声,“妈妈。”

“你还活着……”李妈妈一语未毕,泪先流。

顾莲想起乳母多年抚育之情,亦是红了眼圈儿,哽咽道:“这几年时局太乱,一直瞒着妈妈没有告诉,别怪我……,也别怪大石哥。”

李妈妈连声道:“不怪你,不怪你。”紧紧的握住她的手,眼泪直掉,“宫里头的日子过得艰难,妈妈知道的,所以不说也没有关系的,只要你活着就好。”——

的确艰难。

顾莲长长叹了一口气,心酸无言。

李妈妈哭了一阵,又心慌慌问起前段的宫闱变故,一阵后怕,“我那会儿只想着麒麟在宫里面,担心他,没想到你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还好没事?”却忍不住问道:“你没伤着吧?”

被皇帝伤着了算吗?顾莲心下自嘲,面上却丝毫不提此事,只道:“没事,我跟皇上在一起好好儿的呢。”

李妈妈拍了拍胸口,“也对,皇上总是会护着你的。”

顾莲这会儿不想多说皇帝,况且在外头不方便,因而静了静,说道:“今儿不是细细说话的时候,改天得了空,我再找机会让妈妈进宫说话。”指了指外头,“方才我见刘贞儿被人架了出去,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我放心不下,特意叫妈妈出来问一句。”

李妈妈的脸色顿时很不好看,“别提她!”

蝉丫嫁人,正愁找不到人絮叨,当即便拉拉杂杂的说了起来。事情起于刘贞儿为了争宠,引得黄大石多过去她那儿,竟然不惜给女儿娇姐儿放泻药,弄得时常病着,好让黄大石怜惜女儿,三天两头的围着她和娇姐儿转。

幸亏这世上没有一辈子的秘密,瞒了几年,前两天终于被人发现了。

李妈妈忿忿道:“世上哪有如此歹毒的娘呢?!娇姐儿好歹是她自己生的,又不是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怎么就下得去手?”说着抹眼泪,“娇姐儿打小就肠胃不好,我们只当是病症,没少给她吃药调理,还弄得一副黄毛丫头的模样。”

顾莲也是怔住了。

半晌,才回神过来道:“竟有此事?那可是留不得了。”

“当然不能留!”李妈妈忿忿道:“大石知道以后,将那狠心的妇人一顿打,发狠要卖了她,偏偏娇姐儿哭着喊着不让。我也说了,好歹她这些年服侍你一场,又是娇姐儿的亲娘,虽然心术坏了,只往庄子上一送,给口饭吃养着不让回来便是了。”

这是黄家的家务事,顾莲不好插手,只是劝道:“妈妈别生气,好歹娇姐儿以后不再生病了。”又道:“养着也罢了,往后娇姐儿想见姨娘也可以。只一件……,往后娇姐儿的婚事,可别再让刘贞儿搅和了。”

“那当然!”李妈妈断然道:“娇姐儿的婚事自然有嫡母做主!”

“桐娘还好吧?”顾莲笑问。

“挺孝顺的。”

“这是妈妈的福气。”顾莲叹了口气,“不像我,倒是没怎么孝敬妈妈。”朝她摇了摇头,示意不用啰嗦安抚自己,然后道:“既然无事,那咱们还是改天找机会说话,此次实在不方便,妈妈就先回去吧。”

“好。”李妈妈依依不舍的看了看,准备下车,忽地又回头道:“顾家……,听说四夫人快熬不住了,你要不要过去看她?”

“不去了。”顾莲摇了摇头,往顾家大宅的方向看了一眼。

见什么呢?还有什么好见的呢?她待自己十分凉薄,自己也让人打了她一顿,彼此见面,不过是大家一起不痛快罢了。

罢了,就让她安安生生的走吧。

286大结局(十六)

顾家,四房院子的一所小院里面。

寇氏正坐在窗台边揉着肩膀,端起茶,连连喝了好几口,又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方才觉得稍微畅快一点儿。

乳母寇妈妈心疼道:“七奶奶,夫人她可真是……”

“罢了。”寇氏摆了摆手,“我是做媳妇的,人前背后都不要说婆婆的是非。”话虽然这么讲,心头到底忍了一口大大的怨气,憋得自己难受,忍不住红了眼圈儿,“她病中脾气大,我只当是多孝敬了她吧。”

婆婆性子十分难缠,因为病重,又疑神疑鬼的,总觉得自己背地里抱怨了她,盼着她早死,——除了新婚那几天,没有一天不拿话尖刺自己的。赶上她难受的时候,发起脾气来更是没个边儿,偏生丈夫年幼一团孩子气,半分都不体贴。

心中一酸,热泪便滚了出来。

寇氏满心的煎熬难过,才嫁到顾家几个月,就好似已经过去几辈子那么久了。

到了夜里,上房突然一阵人仰马翻喧闹,各处火烛都依次点了起来。有小丫头在外面敲门,急急道:“七爷、七奶奶,夫人快不行了!赶紧过去瞧一瞧吧。”

从寇氏九月里赶着嫁过来,婆婆的病,拖到现在已经三个月了,中间好几次都是闹得凶说不行了,但最终都挺了过去。

开始那一、两次,寇氏听得消息还提心吊胆的,闻讯就拉着丈夫起床穿衣,慌里慌张赶过去看婆婆最后一面。然而被顾四夫人刻薄了几个月,只剩一腔酸楚和委屈,哪里还有真正的孝敬之心?且闹得次数多了,也慢慢的麻木不当一回事了。

虽如此,面上的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

赶紧起身,推了推顾长墨,“快点起来,娘那边好像又不妥当了。”

顾长墨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语气抱怨,“怎么又不好了?”摸摸索索穿衣服,系腰带的时候,折腾了好几下都没有扣上,不由着恼摔在地上,“破东西!”

寇氏正忙着穿衣服挽头发,妇人收拾起来原本就要麻烦一些,偏生这会儿半夜三更的,丫头们也正在外面穿衣收拾,一时间没人进来服侍。

见丈夫着急发脾气,只得过去拣了腰带,安抚道:“七爷别急,我来。”少不得耐着性子替他束了,连带头发也梳了,方才道:“七爷站着等一下,我马上就好。”

哪知道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赶过去时,又惹得顾四夫人大发脾气,指着寇氏连连骂道:“我知道……,你是、你是伯爵府的千金小姐!”她说话气喘吁吁,嗓门儿却还挺清楚的,“你瞧不起我们顾家,看不起……,我这个婆婆,所以我要、要死了,也磨磨蹭蹭的不肯过来!”

寇氏心下一阵委屈,忙道:“娘,我没有的。”

顾长墨有些烦,帮忙辩了一句,“她帮我系腰带来着……”

哪知道话还没有说完,寇氏还没来得及朝丈夫投去感激的一瞥,顾四夫人就气得脸色煞白,越发骂得厉害,“你娘还没死呢,眼里就只有你媳妇儿了!你……”她不舍得骂儿子,又指了寇氏,“挑唆的丈夫不孝敬婆婆……”

“够了!”顾四老爷一声断喝,“你有完没完?!借着病,倒发起疯来了,我看你是把脑子病坏了吧?!”想要多骂几句,当着儿子和儿媳又不合适,因而回头道:“我看你娘已经缓过来了,都先回去吧。”

顾长墨道了一声,“娘,你好生歇着。”

寇氏连话都不敢说一句,也不愿说,福了福,便跟着丈夫走了出去。

刚刚掀起内门珠帘,就听见婆婆在里面哑着嗓子哭诉,“你骂我?!你居然当着儿媳妇的面骂我?”呜呜咽咽哭了几声,“伯爵府的千金有什么了不起?我家莲娘,还是皇帝的心尖尖……”

下一瞬,声音忽地戛然而止。

像是顾四老爷捂住了妻子的嘴,低声喝斥,“疯了!再胡说,把你嘴给缝上!”

寇氏先是吓了一跳,莲娘?不是早已死去多年的一个大姑子吗?怎地又跟皇帝扯上关系了?继而哑然一笑,一定婆婆病重糊涂没了神智,什么疯话都说得出来,自己只当没听见便是了。

谁知道回去躺下没多久,又被吵醒,小丫头在外面哭丧道:“四夫人……,没了。”

寇氏听得这个消息,半分悲伤都涌不起来,只觉解脱,——这也是自己之前极力忍耐的一个缘故,婆婆脾气再不好,到底病重活不长了,又何必跟她计较?自己只把该做的都做了,做到十分,忍她一段时间,往后人人都得说顾七奶奶孝顺。

有了一个“尽心侍奉翁姑”的贤惠名声,婆家的人就得敬着自己,不仅如此,将来自己的儿女也能沾一沾光。说亲的时候,人人都知道顾七奶奶孝顺公婆、慈悲怜悯,总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也不枉自己受了这几个月的恶气——

如今总算是熬出头了。

想多少做儿媳妇的,煎熬几十年都还不得解脱呢。

寇氏觉得头上乌云尽散、神清气爽,面上却是悲悲戚戚的,揉了揉眼睛,弄得一片红通通的,朝着丈夫哀哀道:“七爷,娘已经去了。”

顾长墨坐在床边发呆,半晌才道:“这世上……,就数娘对我最好了。”

寇氏没有吭声儿。

这世上,谁的娘会待孩子不好?再者婆婆待丈夫倒是极好,到了媳妇这儿,却是和好字一点不沾边儿的,只差没有打人了。

小夫妻俩各自发了下呆,赶紧重新穿衣服,急匆匆的往上房赶去哭丧,如此折腾一夜,不光整个四房的人不能安睡,长房和二房也都闹了起来。

次日设灵堂、挂白幔,再派小厮们给亲朋好友之家报丧。

寇氏从嫁过来的时候起,婆婆就一直病重卧床不起,因而主持中馈的担子,便落在了她身上。亏得她在娘家便熟络各种管家之事,且性子沉稳妥当,并不怯场,因而尽管年纪轻轻,也能咬牙把婆婆的丧事给办起来。

来顾家吊祭的夫人小姐们,都会夸上一句,“顾七奶奶真真能干!”

寇氏听了满意,却忙得没有时间沾沾自喜,从早到晚,连吃饭都赶着趟儿,稍稍得空还要去婆婆的灵前哭一回,以示儿媳妇的伤心和孝道。

如此跟永不停歇的陀螺似的煎熬了两日,只觉浑身疲惫不堪。

第三天上午,寇氏忙完了各种闲杂琐事,正打算躲到里屋稍稍打个盹儿,就见一个婆子急匆匆跑了进来。居然顾不上行礼,喘气道:“七奶奶!乐宁长公主过来给四夫人吊祭。”

乐宁长公主?!寇氏大吃一惊,哪里还有功夫去躲懒歇着?赶紧抿了抿头发,亲自迎接出去,一面急走,一面不安的询问丫头,“我今儿这身还好吧?”

不等小丫头回答,长公主那边的依仗人员便已经涌入院子——

顾家的下人全部回避。

寇氏慌忙上前行礼,“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起来吧。”徐姝十分客气,还抬手虚扶了一下,“这位夫人。”指了旁边一身素净衣衫的清丽女子,“同我一起过来吊祭顾四夫人。”

寇氏抬头看了过去。

那女子一身几近白色的素面衣衫,外面罩了一层浅绿色昭君兜帽披风,白茸茸的风毛挡住了她一圈儿脸,衬得脸庞娇小宛若莲瓣一般。

明眸皓齿、肤白如玉,简直就像是画儿里走出来的神妃仙子。

但……,为何长得和公爹有几分相似!!

寇氏心下惊疑不定,又不敢问,只能茫然的跟着她们两个进去,徐姝给顾四夫人鞠了三个躬,而那清丽女子……,居然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寇氏吓得不敢想。

“夫人。”窦妈妈问道:“奴婢让人把顾四老爷和顾七爷叫过来罢。”

顾莲点了点头,“好。”

寇氏见她静静的站在一旁,气度雍容、神色平静,甚至……,比旁边的乐宁长公主还要气势迫人,叫人不自觉的矮了几分。

越发猜疑不定,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

顾四老爷急匆匆赶了过来,上台阶时,还不停招呼儿子,“快点,快点!”进门便先行大礼,“给乐宁长公主请安,给……”

“不必了。”顾莲打断他,“我说几句话就走。”

顾长墨怔怔的跟着行礼,看着她,再看看自己父亲,继而回忆起一些儿时片段,忍不住失口惊呼,“九姐姐……”

顾莲既然叫他们过来,自然是不打算隐瞒的,没答应,也没否认,只是温柔的看向他说道:“头一件事,便是要跟你交待的。”

顾长墨茫然道:“……交待我?”

顾莲却先转头看向寇氏,“你是武进伯家的嫡出大小姐,嫁到顾家,原本就是低嫁了。而且……,四夫人病重也让你十分辛苦。”不好直接说母亲的不是,淡淡掠过,继而道:“所以,顾家应该补偿与你。”

寇氏正在惊骇丈夫的那句“九姐姐”,回不过神来,听她说补偿更是迷惑不解,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夫人……”

“先听我说。”顾莲抬了抬手,然后看向父亲和兄弟,“从今往后,除非寇氏四十之前无所出,否则小七不许纳妾,不许收通房,不许有异生之子。”

寇氏惊呆了。

这事……,当然很好。

但是对方是以什么身份来做要求?正在这么想着,便见公爹一叠声应道:“是,一切都听、都听夫人的安排。”转头喝斥儿子,“听见没有?!”

顾长墨今年才得十四岁,他又解事晚,不好风月,听见父亲训斥,再看看疑似自己姐姐的女子,糊里糊涂应道:“我知道了。”

顾莲接着又道:“等四夫人的丧事办完,便会有圣旨下来,调四老爷去江南出任廉州知府一职,可以早些做做准备。”

册后大典之上,自己可是要接受群臣叩拜的,父亲还是去外省的好。

徐姝在旁边轻笑,“江南可是一个好地方。”

顾四老爷这才醒神回来,忙道:“多谢夫人,多谢……”对面站着的人不仅是自己女儿,更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一想到此,就忍不住有些双腿发软。

“别慌。”顾莲转眸看向寇氏,徐徐道:“小七虽然是四房的独子,但是你们小两口不用跟去廉州,且留在京城,也省得你和父母亲人千里分别。”

寇氏正在为此事担心,听说这么说,先是感激,继而深深一惊,怎地她好像能看穿人心似的?而她的身份……,此刻敢多想,忙道:“多谢夫人怜悯体恤。”

福了福,情真意切的露出感激之色。

顾莲点了点头,不再多说,“我们回吧。”她伸手,挽了徐姝的胳膊,“有劳你今儿陪我走一遭,辛苦了。”

徐姝笑盈盈道:“回去好生谢我便是。”

两人来得匆匆忙忙,去得时候更像是一阵风,一转眼功夫,便领着半院子的宫人风卷残云退去,仿佛从不曾来过似的。

半晌了,顾长墨方才回头问道:“爹,那真的是九姐姐吗?她……,她不是已经死了好多年,怎么又……,那她现在在哪里?又算是谁?”

寇氏也有同样的疑惑,看向公爹。

大姑子死而复生就够离谱的了!居然命令公爹监督丈夫不许纳妾,甚至还给公爹安排了知府一职?她……,她到底是什么惊人身份?

顾四老爷喝斥道:“问什么问?再多问一个字饶不了你!”

寇氏当然也不敢再问,等着送走了公爹,在陪着丈夫回房去的路上,忽地想起婆婆的那句,“我家莲娘,还是皇帝的心尖尖……”

不由顿时僵住,宛若一个惊天大雷在头顶上轰然炸开!

******

今年拖延了许久的瑞雪,终于下了,飘飘洒洒铺满了人间大地。

顾莲穿得慵懒舒适,懒洋洋的卧在柔软的锦被上面,看着窗外的雪花,忽地回头斜眼看向徐离,冷哼道:“那天……,你就藏在致爽斋里面了吧。”

徐离讪讪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皇后娘娘。”

顾莲伸手揪了他的脸皮,“掐烂算了!”

徐离涎着一张脸,扑了过去,“朕还是更喜欢被你咬烂。”偏过脸去,贴在那红润柔软的唇边,“嗯……?来,咬吧。”

顾莲狠狠的拧了一把,推道:“走开!”

“哎哟!出人命了!”徐离捂着脸大喊,假意在美人榻上连连打滚,喊道:“破了,破了!了不得,拧出好大一个血窟窿!!”

顾莲朝外大喊,“麒麟,小豹子、小狼,快进来看你们父皇打滚儿。”

徐离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恨恨咬牙,“你越来越坏了。”

岁月静好无声,在甜蜜的打情骂俏之中悄悄溜走。

一转眼,过完了年。

仿佛九天玄女轻轻一呵,春回大地、绿满人间,在这春意盎然的景象里,宫中上下正在井然有序的忙碌着,各种隆重布置。

永定八年二月二十四日,封后大典!

这一天日头极好,天空湛蓝湛蓝的,干净得没有一丝云彩,万丈金光从高空之中洒下,落在皇宫的飞檐卷翘、鎏金璃瓦上面,镀上一层耀目光晕。

金銮殿前面的宽阔广场上,四周是数百名身着吉服的皇室仪仗队伍,当中一左一右两分队伍,分别站立着参加封后大典的文武百官。从正门眺望过去,当中一条宽阔洁白的汉白玉错龙雕花大道,一直通向气势恢宏的金銮殿!

吉时到,礼仪号角之声“嘟嘟”长鸣起来。

金八宝顶珠琉璃凤纹车舆缓缓醒来,在广场前的大门口停住,礼仪女官各自手持雉羽宫扇、销金提炉,分列两旁为皇后娘娘引导、

司仪女官上前掀起凤舆的垂帘,跪地恭请皇后下舆。

顾莲一身正红色的盛装朝服,广袖博带、金章华绶,头戴珠翠九翟的凤冠,以赤金打造的十二翅凤尾,从云髻中央华美非凡的对称散开。

盛装之下的中宫皇后,光华璀璨、宝光流转,长裙曳地一路迤逦而过。

走到路的尽头,站着身穿上玄下赤吉色龙袍的皇帝,他微微含笑,低头朝着自己的皇后伸出手时,冕冠上的十二缕玉制冕珠微微摇晃,折出一缕缕灿色光芒。

映照之下,皇帝的笑容宛若春风一般温暖和煦。

顾莲将手放在他的掌心,感受到那牢牢的用力一握,微微含笑,继而仪态万千的转回身来,和皇帝一起站在高高的御座之前,静静俯视群臣。

司礼官代天子正式宣读册后诏书,语音一落,底下便是一阵山呼海啸之声,“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中宫皇后,母仪天下!”——

中宫皇后,母仪天下!

仪式毕,顾莲斜躺在凤藻宫中仪殿的流云长榻上面,细细回味册后大典之上,那山河折腰、天地动容的盛大景象。

对比之下,此刻的时光越发的宁静幽远。

徐离目光温柔看着她,手放了上去,“累不累?”

“还好。”顾莲淡淡含笑,将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面,正要闲话几句,便听外面宫人禀报,“乐宁长公主驾到。”

徐离好笑道:“你们两个和好了,她又整天的缠着你没个头儿。”

“反正我也闲着。”顾莲不以为意,等着徐姝进来了,朝她笑道:“正说闲着无聊没人说话呢,你就来了。”

徐姝“哧”的一笑,指了指皇帝,“那他是什么?”

顾莲淡淡道:“不用理他。”

徐离只是好脾气的笑了笑,没吭声儿。

徐姝朝着哥哥挤眉弄眼,“可算被人掐着七寸老实了。”又回头笑道:“不打扰你们两个卿卿我我,只过来说一句,等下个月暖和起来,咱们找个日子去骑马吧。”

麒麟在外头听见了,跑进来道:“我也去,我也去!”

话音刚落,小豹子和小狼也兴奋的冲了进来。

兄弟三个都对骑马十分向往,情知这事儿得母亲点头才作数,只一个个的缠着顾莲嚷嚷,纷纷保证,“乖乖的,母后说什么就是什么。”

“如何?”徐姝乐呵呵的,笑道:“可不是我一个人想去哦。”

顾莲妙目流转,嗔怪的看了徐离一眼,“都怨你,弄得我去不成骑马了。”

徐姝闻言诧异道:“怎地去不成?”复又看先哥哥,“你怎么了?难不成还是打架弄伤了她,不然为什么不能骑马?”

徐离顿时一脸冤枉之色,看向心上人,“你自己说。”

“不是啦。”顾莲“扑哧”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微微羞涩,“我……,肚子里又有小家伙了。”

“啊?!”徐姝瞪大了眼睛,“又有了?”

麒麟几兄弟则先是吃惊,继而相视一笑,纷纷高兴起来,居然意见出奇统一的都嚷嚷道:“要妹妹!要妹妹!!”

小豹子大声道:“往后谁要是敢欺负妹妹,我就揍他!”

小狼也是连连点头,正色道:“说得对!”

徐离笑得不行,“你们的妹妹是公主,谁敢欺负她?”

“父皇说得对!”麒麟快六岁了,言谈举止颇有小大人的沉稳样儿,身板一挺,板了一张俊俏的小脸,“不过若是有不长眼的,敢欺负妹妹,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有皇帝大人在,有自己这个皇后母亲在,还有这么三个“凶神恶煞”的哥哥,谁敢欺负自己肚子的里小家伙?顾莲觉得内心安宁甜蜜,伸手握住了徐离,朝着几个纷纷表态的儿子,呶了呶嘴,低声道:“你瞧他们几个的样子。”

“嗯,怎么了?”徐离柔声问道。

顾莲温柔一笑,“京城三霸!”——

正文完

287后记(一)

八年光阴,弹指而过。

庭院里种了两株白色银桂,开得满树迷离,银桂色淡,但是香气却最浓郁,一阵微风掠过,便有一浪一浪的香甜气息扑面而来。

“中秋快到了。”顾莲看着那点点碎金一般的桂花,轻声吐道。

“每年都是一个样子。”回答她的,是一个清冷温柔的道姑装束女子,——徐策被赐死以后,经过顾莲的努力,将沈瑶华的性命保存下来,她对世态炎凉感悟颇深,不愿意在涉足红尘的凡俗杂事,因而束发做了道姑。

因为感激顾莲一而再、再而三出手援救,深恨自己力薄无法报答,便每日替她颂些长生福佑的经文,偶尔也会进皇宫来陪着说话。

人的缘分很是奇怪。

顾莲和沈倾华之间有了种种芥蒂,和她妹妹沈瑶华,却是十分谈得来,而且跟沈瑶华这种世外之人说话,也没有太多顾及避讳之处。

这些年,和徐姝的关系一直还算不错。

但是好比破镜重圆,终归是破镜,有了裂痕,再也恢复不到最初的亲密无间,加上她年初才嫁了人,长时间住在宫外,因而彼此说不上十分亲密了。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当年云子卿“堕马”身亡以后,徐姝一直不愿再嫁,谁知道时隔十四年,她突然就说自己要嫁人了。

驸马霍延龄是北门大学士,学问自然是有的,但是样貌普通、不苟言笑,而且已经四十三岁了,比徐姝大了整整十一岁。这还不算完,霍延龄之前的发妻早年亡故,但却留下来二儿一女,一共三个孩子。

两个儿子均已成婚,孙子都有了。

女儿也已经嫁人。

众人想破脑袋都想不出,徐姝怎地看上这样一大家子的人,非要执意嫁过去给人做后娘,——唯一好点的是,她是公主,婚后和驸马单独在公主府住,霍家的子子孙孙们留在霍府,平时基本不打什么照面。

徐姝甚至说道:“他有儿子孙子怎么了?又不用我来养活。”

皇太后起初不愿意这门亲事,可是架不住女儿发话,除了此人终生不嫁,况且已经闹得满京城风风雨雨的,最后只能是女大不由娘了。

想到此处,顾莲不免在心里一番感叹,甚至猜测徐姝是不是自幼丧父,所以有那么一点恋父情结,才会喜欢年纪大、性子稳重的男人。

只是这些不好跟人说。

侧首一笑,跟沈瑶华感叹道:“姝儿嫁了人,就只剩下你陪我说说话了。”

沈瑶华淡淡微笑,“霍大学士是当朝有名的才子,配乐宁长公主,正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新婚燕尔,自然是要如胶似漆一些的。”又道:“左右贫道整日闲着,娘娘要是不嫌聒噪的慌,就多进宫几次,陪着娘娘说说话儿。”

顾莲看着满树开得繁盛的银色桂花,看着那一点点的娇小花瓣,看着四周宫殿的飞檐卷翘、琉璃华瓦,视线停留在一处幽静宫殿的方向。

这些年,沈瑶华一直努力对自己交好,为自己祈福,固然有感激自己的意思,但何尝又不是存了一腔心事?姐妹情深,这个道理自己心里明白。

“娘娘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顾莲目光平静似水,看着她,“玲珑两姐妹年纪不小了,虽然说皇室公主大都养得娇,晚嫁,但是十五岁也该是时候议亲了。”

沈瑶华目光微微一闪,轻声道:“有劳娘娘为两位公主操心。”

顾莲摇了摇头,“我既非她们的生母,亦非养母,并不合适为她们做主亲事。”目光柔和看向她,“当然了,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把公主给嫁了。”

沈瑶华忙道:“是,娘娘一向仁厚。”

“好些年了。”顾莲抬眸看着景和宫方向,悠悠道:“好些年了,想来沈贵人和管贵人天天熟读佛经,已然平心静气,什么事都看得开了。”

沈瑶华心神摇曳,强力镇定自己波动不已的情绪。

“来人。”顾莲喊了窦妈妈进来,微微一笑,“让沈贵人和两位公主一起过来,咱们说说话。”看了看沈瑶华,“正巧她们的姑姑也在,大家说说笑笑更好了。”

不多时,沈倾华和二公主、三公主前后脚赶到。

沈倾华的眼里还带着震惊之色,——毕竟这些年来,除了过年的时候,从来都没有机会见一见自己的女儿,今儿这是怎么了?那一位,突然善心不成?

“母妃!”二公主一进门,就激动的挽住了母亲胳膊,只是年纪大了,不好意思像小姑娘那样撒娇,柔声道:“你来了。”

“母妃。”三公主也笑着喊了,但却走到了顾莲身边,甜甜道:“母后,今儿又在跟玉清仙姑说话呢。”

对母亲和姑姑甚是生分,反倒和顾莲显得格外亲密一些。

“坐吧。”顾莲笑了笑,让她坐在了自己身边,又朝沈倾华和二公主笑道:“你们两个也坐下罢,有话要说。”

对面二公主看向妹妹的眼色里面,带出一缕愤慨之意。

顾莲视而不见,继而道:“玲姐儿和珑姐儿今年十五岁,年纪不小,到了该谋划婚事的年纪,所以……”看了她们母子三个一圈儿,“沈贵人你是她们的生母,想必对女儿的婚事十分挂念,今儿叫了你来,便是要商议两位公主婚事的。”

这下子,沈倾华和两个公主都怔住了。

“你们先商议着。”顾莲并不打算多加掺和,微笑道:“昨天夜里月儿受了凉,早起还有一点咳嗽,我去看看她,回来听你们的意思就行了。”

言毕,一挥手将所有宫人都带走了。

空空荡荡的宽阔院子,只剩下了沈氏姐妹和两位公主,真真切切的一家子,这是这样的情形有些突然,竟然一时静默无声。

过了片刻,二公主先开了口,看向妹妹,愤怒道:“你的心都长哪里去了?母妃受了这么些年的苦,居然不知道心疼?!”想说妹妹一心巴结皇后,又不好开口,于是转而冷笑,“我看你是小时候跟麒麟玩的多,就以为自己是亲姐姐了。”

沈倾华摇了摇头,“玲姐儿,不要拌嘴。”

二公主却是一阵心酸,又恼火,“拣高枝儿?!人家的亲妹妹在凤藻宫住着呢!”

“你说完了没有?”三公主小时候长得珠圆玉润,等到长成少女,依旧不脱旧时的模样,比清瘦的姐姐要更窈窕丰润一些。她平时每每爱笑,很少这样冷着脸说话,竟有几分说不出的凌厉,“我知道姐姐心里的那些想头,但是……,我没错。”

“你没错?!”

“难道麒麟待我不好?难道母后待我不好?又或者是什么时候刻薄你了?”三公主一声一声质问,问得姐姐答不上嘴,“他们对我好,我对他们好有什么错?难道别人好脸贴上来,我非得像你一样板着脸,才是对母妃孝顺?把人都得罪光了,才是母妃的好女儿?!”

二公主恼火道:“我没有!”

“你别不知足。”三公主一声冷笑,“真要是母后刻薄一点,有千般法子叫你有苦说不出,到那时你又能怎样?”看向母亲、姑姑、姐姐,“人不能没良心,对不对?咱们凭着良心说一句,今儿还能太太平平在这儿说话,算不算母后的仁慈和恩典?比起那些前朝故事里面,死得凄惨的后妃和公主,是不是好了一千倍?”

一阵无声沉默。

沈瑶华接话道:“皇后娘娘的确算是柔和的了。”

“再说了。”三公主继续道:“我和母后、麒麟他们相处的好一点,将来能嫁一门好的亲事,有什么不好?”看向母亲,“难道母妃不希望我过得好吗?难道我好了,不是更能够帮到母妃吗?”

“你……”二公主气得不行,“你这是狡辩?!”

“随你们怎么说。”三公主是外柔内刚的性子,站起身来,“反正我的亲事,是要让母后来做主的!”顿了顿,“你们说着,我先过去看看月儿妹妹。”

言毕,竟然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二公主扑在母亲的怀里哭,哽咽道:“母妃,是我没有教导好妹妹,把她……,养成了一个不孝的……”

“玲姐儿。”沈倾华柔声打断了她,“你妹妹的话没错。”道理明白,心里却是一阵阵难受,没有抚育之情,女儿那里还记得自己这个母亲?低低声道:“她是对的,母妃的确希望你们嫁得好、过得好。”——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沈倾华忍住满腔的酸涩和难过,看着眼前有些生疏的女儿,忍了又忍,强自微笑说道:“你的婚事,也由皇后娘娘来做主罢。”

“母妃!”二公主急道:“母后不是说了,让你做主吗?”

一个呆在冷宫多年的低阶妃嫔,能找着什么好亲事?即便让沈家的人帮着找,又怎么比得上皇后娘娘赐婚的殊荣?不能说小女儿没良心,只能说她更理智吧。

更何况,这些年她的确和皇后走得更亲近一些。

“别争了。”沈倾华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微笑道:“还能活着,还有机会再见到你们两个,母妃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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