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青穹看罢请帖便作了个飞水漂般的动作把这帖子随意往书桌上一丢,往椅背上一靠:“不去,我要称病。”
谷涵左右晃晃她的纤葱小手:“去吧,为夫需要你的保驾护航。”
宁青穹瞅瞅他,往回抽了抽手,没抽动,她微微垂了垂眼睑,心中想了一会,总算点了点头。
宁青穹虽然嫁给谷涵半年了,对于融进文官家眷圈仍是毫不主动。她原先倒是不那么消极,虽不主动,有人给她发帖子能去也总是要去的,但去过几回后就不爱去了。
一群夫人们明面上与她和和气气亲亲热热说话,她去更个衣的工夫回来就听到她们背后说,陈夫人至今还在牢中,陈元晨亦遭赵元彦糟蹋,看宁青穹对陈夫人母女做的那些事便知她手段高超,不知私底下是用了怎样的手段才拴住了谷涵,让他心甘情愿求了旨娶她。
都是识文断字人家出来的夫人,说起话来拐弯抹角尽在未尽之意,个个已笑得面色绯红花枝乱颤了,见她回来也不惧的,似嘲似叹地收了尾,言道:“谷夫人你回来啦,快来坐吧,正说到你和谷修撰呢。”
宁青穹倒要看看她们能掰出什么花来,便问:“说我们什么?”
“正说你跟谷修撰走到今天可是十分的不容易了,要不,你给姐妹们讲一讲?好叫大家伙儿也学习学习,取取经?”
宁青穹自然不会肯像个耍猴人手中的猴子一般将她和谷涵之事与这些路人剖白。料也想得到事后她们许还要笑一笑:看她讲也不敢细讲,想是手段不正经极了。
由此将她再度盖了个棺,定了个论,获得了自个儿心理上的优越感。纵是她们家中妻妾众多,整日要为夫君操持后院侍寝之事,只消与宁青穹比一比,便也陡然高尚了。
宁青穹就不乐意去赴这些文官家眷的邀约了,凡是她们因些赏花看鸟之名头请的,总是能推便推,称病道忙从不含糊。
宁青穹雷打不动只和从前的朋友玩耍,谷涵倒是也不管她。宁青穹听说为人妻者还应尽上助夫君上交上司家眷,下联下属家眷,疏通左右同僚家眷的义务,心中也委实挣扎了一段时间,后来看谷涵对她没这方面的要求,便也乐得自在,不去理会那些人了。
和谷涵一起被发帖的机会也就那么四次,宁青穹倒是都去了。这回陈元晟夫妻的帖子也指名道姓发到了她手上,谷涵看样子还是希望她去一趟。
宁青穹回了答应会去的帖子,到了那日,二人装点完毕,便一起上了马车。到得陈府门前,这儿已是车挤车、蹄蹬蹄的拥挤场面,陈府的三管家陈镇水指挥着别家马车让出一条道来,给他俩的马车让了让路,方使他们停到了离门口不远的地方。
谷涵率先下了车,然后转过身来。等着宁青穹也跟出来,他便伸出手,把宁青穹半扶半抱地接下了车。宁青穹下来的时候后面裙摆上蹭了点灰,她皱眉跺了跺脚,谷涵偏头给她看了看,还弯腰帮她拍了拍灰。
拍完起身,宁青穹又使劲往身后看了看,谷涵便笑道:“拍干净了,看不出来了。”他又弯腰提了提裙摆给宁青穹看。宁青穹自己看到了,方才彻底放下心来。
一旁的陈镇水心中惊异,都说谷修撰疼他那个请旨请来的媳妇,没想到疼到这程度啊。他微微弓着身上前来:“谷大人、尊夫人,里面快请!我们二少爷对二位可是翘首以盼啊。”
“劳烦再等等,丫鬟小厮在街口下的车,马上就过来了。”宁青穹开口了,语气竟然颇为客气。
陈镇水心中挺意外,他可是听说这位十分不好惹的呀,又跟自家有仇,按他的想法,他这上来亲迎都做好被刁难的准备了。想归想,立刻便笑着称是,三人等了一会儿,杨柱拂雪等人都来了,他二人便跟着管家进门。
进了门没走多久,宁青穹便与谷涵分开了,由陈家的丫鬟领着去了后院,陈元晟的夫人章氏对她看着是十分亲切的,估摸是得到了她夫君的耳提面命。今日他夫君是要主打与谷涵打好关系,他们眼里,宁青穹有不快定要给谷涵上眼药,陈元晨呢,别人不知,自家知道她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这两人一见面,那多半就跟点了引星的爆竹一般,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爆起来。
为此章氏也是愁死,如何能把陈元晨和宁青穹都隔得最远,又不会两边怠慢。最后她废了许多口舌劝陈元晨帮忙看孩子去了。
陈二夫人亲领了宁青穹入座,宁青穹和周围的夫人们倒是基本认识的,和她们点头致意。宁青穹环顾一圈没看到陈元晨,便知她定是帮忙去了,这也就是说陈元晨在这家中还有着一定指挥权。宁青穹也不吃身旁茶几上给自己备的东西,甚至不沾一口茶水,就坐着打发时间。倒有好几个个夫人主动找她说话,宁青穹也没拒绝,不过是有一句答一句,对方说八卦她就听着,对方说笑话她就跟着笑。如此而已。
人基本到齐之后,陈元晨就抱着孩子来了,一些定力差的夫人姑娘面上都忍不住浮现出看好戏的神色,目光时而在宁青穹和陈元晨之间打量,不过陈元晨像没看见宁青穹一样的,宁青穹也像没看见陈元晨一样的,两人各玩各的。
虽然看客们比较失望,章氏心里却是大松了一口气。她喜气洋洋地把孩子接过来给大家看了一圈。宁青穹送了个长命锁,她看着这孩子白白胖胖的,倒也觉得挺可爱的。
看过孩子之后,章氏又领着她们一起去隔着屏风看抓周,这孩子在一群男宾中倒不认生,抓周也无甚新意,不过是中规中矩地抓了支笔,客人们奉上了早已备好的吉祥话,祝福语,主人听了满意开怀,可谓皆大欢喜。
宁青穹看那孩子不带犹豫的就从一堆东西里拿起笔,拿了笔就找奶娘,啊啊的似要求奖赏,便知是提前训练好的。她看着那个懵懂孩子,心中觉得生在这些好面子之人家中的孩子真是可悲,周岁便已经被教着在人前戴面具了。
等她以后和谷涵有了孩子,一定不能让他从小生活在这种虚套中,要让他想抓什么抓什么,哪怕儿子抓到花朵首饰女儿抓到刀枪也认了。这么想着,宁青穹面色便微微一红。
她已经半年多不喝那些寒性茶了,葵水还是未至,说吃有针对性的补品大夫又说她这年纪是用不上那些的,小小年纪就吃,长大了、老了怎么办?大夫只给她开了点性温中正的食补方,坚持让她不要心焦,放松心情,顺其自然。
其实宁青穹本来觉得自己并没有太心焦,反倒是张氏知道宁青穹的情况后,时不时也要拉着她的手劝她放松心情顺其自然,本来轻松的心情都给她提得没那么轻松自然了。
宁青穹还是找过别的大夫,另一个大夫也没细问她家中如何,只听了几句症状便给她开了一长单的药,宁青穹让人随大夫去抓来看了看,感觉有点可怕,最后还是没有吃。
走个神的功夫,那个尚且懵懂的孩子又给抱回去了。宁青穹也随章氏回了后院。
重要的从来不是那个周岁的孩子,而是赴宴的大人们。
陈元晟今天一直在尽力给谷涵灌酒,想要劝他松口,放两个人回御前当值,重新为皇上效力。谷涵酒是一直喝的,嘴也一直没松过,只说每季都考,让他们拿出考科举的劲头好好备考便是。
最后给灌得实在太多了,目的还没达成,陈元晟气馁地送他去一个偏厅休息。谷涵在偏厅喝了碗丫鬟送来的醒酒汤,眼前便有些模糊,靠着睡了一会儿。
过了不知多久,谷涵突然听到好像宁青穹在喊他,他抬起头,只见得灯光黄漫漫净是虚像,影重重一人几作双,看不太清这人的容貌,但听她一口吴侬软语,仿佛又是宁青穹的声音,再看她穿了一身水碧色衣衫,身形依是仿佛也差不多,便有些确定是宁青穹了,他按着沉甸甸恍惚惚的额头问:“穹穹你怎么过来了?”
谷涵没有等到回答,却是宁青穹忽然向他身上靠过来。她不但靠过来,她还来扒谷涵的衣裳,谷涵本能地抓了抓自己衣襟,问:“你干嘛?”
“更衣呀。”
她晃悠悠的柔媚声音飘进耳朵里,谷涵下意识觉得,好像不太对,嘴里却是本能地回了话,问她:“我衣裳湿了?”
她又不回话了,低头来掰谷涵抓着自己衣襟的手,还有些很不好形容堪称上下其手的动作……谷涵想着宁青穹今天怎么有点反常,居然来调戏他了,被摸了好几把,他心曳神驰了片刻,忽然一个激灵清醒了,这不可能是宁青穹啊!
“你谁?”谷涵一把推开那人,赶紧站起来,仔细定睛一看,果然是个面貌陌生的丫鬟,只是韵致身形依稀和宁青穹有点像,不过比宁青穹还瘦弱。很快谷涵眼前又是些打晃重影了。
那女子被他推倒在地,竟然又锲而不舍地迅速爬起来,几乎全脱了自己外裳朝谷涵扑过来,谷涵给她的执着吓了一跳,一把又推开她,跌跌撞撞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人。
幸而他是男子,要摆脱女子的纠缠还是比较容易,但动静还是大了点。很快这院中就聚集了包括陈元晟在内的一干人,宁青穹作为事主妻子,当然也被告知了此事,和她一同过来的还有陈元晨和章氏。
这个勾引谷涵的丫头就是陈元晨的丫鬟了,叫柳星。
章氏气得脸部都有点颤抖,勉力才能维持住涵养不崩,她一直防着陈元晨和宁青穹一言不合打起来,没想到千防万防,人家居然找的是谷涵的茬!
宁青穹进来就先看到了已经打理得比较清爽的谷涵,她往他腰带上看了看,谷涵的腰带瞧着束得挺好,宁青穹目光停了停,转开眼去看另一个事主。那个柳星珠花都歪了,衣裳也十分不整,看着还瘦瘦弱弱怯怯的,一直在发抖,倒像真是遭了谷涵的无妄之灾。谷涵三步并作两步两步就跑过来,把宁青穹拉到一边去,饱含委屈控诉地低声跟她解释:“穹穹你相信我,我才是被占便宜的那个!”
宁青穹又近距离将他浑身上下看了一眼,谷涵一身衣裳都端正得有点欲盖弥彰了,她又偏头去看那丫鬟,没有表态。
陈元晨扫一眼狼狈的柳星,路上她已经知道柳星出师不利了,自家人面前,也毫不掩饰这事自己是主谋,面含得色地跟谷涵说:“谷修撰,我丫头已经给你糟蹋成这样了,你总得负责吧。”
谷涵仔细看看仿佛一脸平静的宁青穹,深吸了口气,特别强硬地回她:“小赵夫人你若是一定要说我糟蹋了你丫鬟,要我负责,那我们就上官府理论。让人来验我今天到底碰没碰过她。”
那丫鬟被这掷地之声一吓,更抖抖索索的了,她攥着衣角深深地低下头去。
宁青穹又看了看她的样子,还是没发表意见。
陈元晟原来觉得事已至此了,将错就错算了,谷涵跑出的时候还给不少人知道,送个丫头过去也不是坏事,甚至可以说是件好事,一看谷涵是这态度,立刻上前勾肩搭背地劝他:“谷兄弟你别这么较真嘛,说出去多不好听,这样吧,这丫头你别管了,我来办。我办事,你放心,保管不让你和弟妹有什么后顾之忧。”谷涵躲离了陈元晟的勾肩搭背,一副拒绝妥协的姿态。
“哥!她可是我的贴身丫鬟!”陈元晨提醒陈元晟给自己留面子。
陈元晟心里都有点恨陈元晨了,好不容易跟谷涵修复了点关系,又被她搅黄了,根本不搭腔。
陈元晨对他也好失望,甚至是到达了彻底绝望的顶峰。她觉得自己也可以不认这个兄长了。
谷涵还待坚持,至少要跟宁青穹证明自己的清白,一直仿佛很冷静的宁青穹忽然开口了:“这个丫头我们要带回去。”
大家都看向她。
章氏张大了嘴,陈元晟几不可见地闪过了一丝激动的眼神光,陈元晨眯了眯眼。谷涵整个人都微微晃了晃,不可置信地偏头看宁青穹。
宁青穹朝陈元晨走过去两步,“作为交换,小赵夫人你应该不会不舍得把身契也一并给我吧?没有身契,一切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