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涵和他整个御前当值班的人已经在皇帝跟前关了整整半个月了,他今天回来睡一晚,明天还得回去。许是好些日子未见,宁青穹不单叫人去拿换洗衣裳,还难得要亲自帮他脱外裳。谷涵有点意外,期待地拿大拇指顶了顶腰扣,递到宁青穹手里。
宁青穹羞涩地看他一眼,低头去研究他那腰扣的构造,没想到拆了半天。谷涵的目光从宁青穹头上那支新的振翅飞鹤银步摇上收回来,看宁青穹还在纠结腰扣,忍不住笑起来。
宁青穹被他不怀好意的笑声阻断了思路,索性按着腰扣往他肚子上一拍,“你拆我看看。”
谷涵又笑了两声,自己低头轻轻松松三下两下拆了,轻轻甩着两根腰带头给宁青穹看。
宁青穹并不想承认自己也有犯蠢的时候,藐视地瞄了两眼,撅嘴道:“下次就会了。”
“等你下次,还不知道要猴年马月了。”谷涵嘟囔了一句,看到丫鬟已经送热水和换洗衣裳过来,就不说了。宁青穹倒有些不好意思,心虚地多吩咐了捧雨几句,方才转身出门。又专门找来李婶,让她给做谷涵爱吃的,又让拂雪待会去请张氏来一起吃晚饭。
沐浴饭毕了,照例是二人一起散步消食,宁青穹才问起他邹家的事,“皇上抓了那么多掌柜管事的,怎么一个姓邹的人都没抓?”
“你以为不想抓啊,这不是水师不行吗,除了邹经宜和邹奕在京中,其他人可都在港口和船上。”谷涵凑近了悄悄跟宁青穹说,“现在是已经全跑船上去了,也就零星逮了几个外地的旁支,这边稍有个风吹草动的,那边就能远洋去。”
宁青穹想了想,知道他说得也有道理,刘叔叔能在各地几乎同一时间发动把人控制起来,又不提前透露什么具体风声,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哪一个人出了问题,都有可能导致满盘皆输。邹家那些人麾下那么多让人闻风色变的海上大军,就算没上船留在港口,想抓不提前调军也是不可能的。
“那么邹经宜和邹奕就是扣在皇上手里的人质了?”
谷涵背着手,“算是,也不算是。”
宁青穹看他。
谷涵笑了笑,“邹家的人,又不止他两个。”
宁青穹低头踢了踢鹅卵石铺地,这也就是说如果皇上不动他们两个,等端掉他们的下毒通道后,邹家人还是既可以选择回来,也可以选择不回来。宁青穹愤愤踩鹅卵石:“应该多等几年,把他们一网打尽才好!”
“等不了了。”谷涵无奈地说,“陕地的战事打了这么久,邹家那些人还一天到晚想方设法在各个环节各个地方捣乱煽动,恨不得乱世赚笔人命钱顺便推个新雄出来。哪怕不能一网打尽,也不能再让他们这么祸害下去了,只要这个下毒通道能打掉,他们就少了一个恐吓、下黑手的手段,不能那么嚣张了。”
宁青穹沉默了一会儿,猜到谷涵的主意多半就是放邹家主力部队走了。她不太开心,到了晚上也依然是闷闷不乐的。
半个月没见了嘛,明天回去很大可能还要关半个月,谷涵又想同她探讨一下人生的奥秘,手已经伸过来了。才搭到她胸上,宁青穹就伸出两根纤纤细指,拈起了谷涵的手腕,不高不低地举到空中,笑眯眯地劝他:“夫君,你都辛苦了半个月了,今晚就不要再辛苦了。”
“我不辛苦。”谷涵又含笑把手压下去,硬是袭了胸。
宁青穹索性往里一侧,“但是我累了。”
谷涵只好支起半个身子凑近了些,手移到她细胳膊上摩挲,半头青丝流泻到宁青穹脖子边,冰凉凉的痒。宁青穹一手攥了他碍眼的头发推到脖子后面去,偏头瞪了谷涵一眼。谷涵浑不在意的,笑着凑过来,咬着宁青穹耳朵似沉似扬地问她:“我想你了,你不想我啊?”好像一根飞了半空的风筝,给一根看不大着的线沉沉地拉着,谷涵故意把线头递到宁青穹手心里,搔着她手心里的薄薄痒,隐约一直搔到她心头去。
宁青穹耳朵热红红的,嘴上只说:“不想。”说着还要去推他,“离我远点,热死了。”
她一转过身来谷涵就一把抱住了,笑道:“热就脱了嘛,大夏天的,还要穿中衣睡。”
宁青穹:“……”
第二天谷涵精神抖擞回去直面周和璟的冷面了。
宁青穹有些懒洋洋在床上比平日多躺了小半个时辰,宝蓝的帐子早已经撩起来,窗边溜进来的微风裹着冰鉴的丝丝凉意一阵一阵地跑过来拂宁青穹的脸颊。她人早已经醒了,身下的玉簟也早就暖和了。眼看着照进窗棂的日影越来越宽,宁青穹终于撑着一旁丝丝凉的玉簟坐起来穿衣,洗漱吃饭。
她已经开始清理誊抄名单,携雾照旧给她奉了桂圆红枣茶上来,宁青穹抬眼看了看,跟她说:“你去约一下李大夫,看她什么时候有空来给我看看脉?”
携雾立刻弯腰仔细看看她面色,关心地问:“姑娘是哪儿不舒服吗?”
“这倒没有,就是想跟她请教几个问题。”
携雾看她一贯如常,确实不像生了病的样子,方应下了,转头出去找攒风进来当班,自去约大夫不提。
第二天大夫就来了,宁青穹屏退了左右所有人,单独和她谈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宾主尽欢地包了个大红包送她出门,大家看大夫也没开什么药,宁青穹也一切如常的,便也不挂心了。宁青穹回头来便喊天气热,让人给她做冰丝梨浆吃。
谷涵又过了几日才回来,他也听说了宁青穹请大夫的事,倒是问了问宁青穹怎么回事。宁青穹正在练字,她这两年不太写自己原来秀气的簪花小楷了,刻意地练了一种锋利些的字体,写起来竟也没有阻滞,十分顺畅。可见一个人的字就跟人一般,也总是能屈能伸的。
谷涵一边问,目光一边落到纸上,他故意拽了拽宁青穹的胳膊,把她好好一幅字毁了。宁青穹转头瞪了他一眼,索性搁下笔回他:“请她来请个脉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个个来问。”
“那没事吧?”
“我好得很,能有什么事?”宁青穹让捧雨收拾了自己的字,换了纸笔又笑嘻嘻拉着谷涵要教他画画,把他折磨了小半时辰,方才罢休。
过了两个月使毒的案子也就基本落幕了,邹家的下毒通道被成功打掉,治了一大批人该坐穿牢底的坐穿牢底,该问斩的问斩,也拉了两个户部、刑部的大官、一些地方官下马,但也没几个姓邹的。邹奕还是好好在户部当着差,邹经宜也还是好好在京中吃香喝辣的。宁青穹听说邹家的人已经把财产和家眷安置到了倭国,也有部分安置到南洋的,只回来了几个骨干主持重振旗鼓。
天气渐凉了,宁青穹又重新开始喝以前常喝的菊花茶那些,只不过都在白天喝。
她喝着喝着茶,搜集着搜集着范文证据,列着列着名单,日影的光辉每天在她身上宽了又窄了,直到她终于提前完成了皇帝交待给她的任务。
宁青穹就递了个牌子进宫,跟皇后先通了通气,过几日皇上就召她进宫了,依然是在暖阁接见。今日正好还是谷涵当值,皇帝也没有让他离开。宁青穹进来行完礼,就抽空对谷涵笑了笑,很有两分得意。
谷涵没什么表示的,看着宁青穹把两个名单交给他,他过目略扫了扫,一个是功名的名单,一个是她押题班的名单,就给了身旁的太监让他转交给皇帝。
周和璟翻了翻这几乎一小本按功名和年份排好的名单,上头还有几个熟人,他便抬眼看看宁青穹,问:“全乎了?”
宁青穹回他:“回皇上,基本上全了。”
“好。”周和璟亲自折起那份功名名单,“回去等圣旨吧。”
宁青穹谢恩,出门的时候对谷涵挑挑眉,笑着款款离开了。
周和璟又吩咐谷涵,“明日召集内阁议事。”谷涵神色如常地应下。
过了一个月,皇帝下旨起复了一批早先遭他贬黜的官员,同时下旨新设翰林院辖下科举重检司,由宁青穹任郎中,她的好几个押题班女子也被点做重检司员外郎郎中等职,连拂雪都归还奴籍入了朝,继续在她手底下做事。押题班的几个男的倒没有这个空降待遇,他们还是要走正常程序考上来的。不过王明这些人已经成功考上举人了,也只差最后临门一关。
礼部来人给宁青穹量做官服的尺寸,那绣娘头子沈大娘一边拿卷尺给她量,一边喜鹊枝头儿喳喳似的一个劲夸不停:“夫人真是女中豪杰,我呀,给大官小官量了一辈子尺寸了,可还是头一回给女官做衣裳呢!”
宁青穹笑嘻嘻的,“沈大娘呀,这便是你我的运气了,你好好做这批官服,咱俩保管能一起上史书。”
“哎哟,上史书!”沈大娘顿时笑得合不拢嘴,“您几位姑娘夫人上还差不多,我可没这荣幸!”她偏头跟助手报了个尺寸。
正巧谷涵回来了,他一只脚跨进门来,看看张着双手量身的宁青穹,把头上的乌纱往榻上重重一丢,走到宁青穹身边,一脚踢开脚边拖地的卷尺,问:“这还没当上,就先想着青史留名了?”
宁青穹瞥向他,撅撅嘴:“开个玩笑而已。”
谷涵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坐一边喝茶去了。
宁青穹也不再开玩笑,安安静静等绣娘给她量好了尺寸,领着人给拂雪量去了。宁青穹给携雾使了个眼色,看着她们都出去了,把门也带上了,才把脸一沉,在榻上坐了下来,狠狠一掌拍在他那乌纱上,“早就说好的事,你发什么脾气?”
“我为这生气?”谷涵呵呵一笑,“我问你,你明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家里一脉单传那么久了,你为什么还要喝那些茶?”
宁青穹给他堵得气儿都焉了,手轻轻地在谷涵的乌纱上拂了拂,帮他掸了掸莫须有的灰,她掸得有点儿慢,以至于谷涵都看了过来。谷涵端着茶杯没喝,放下了,咬了咬牙,自己起身走到了她身边。他拉了宁青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问:“为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