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京城的那一天恰好是桃花盛开的日子,缤纷桃花扬起一片如烟似水的粉,在这漫天缤纷中,拂晓记起了张祜的诗:
杨柳千寻色,桃花一苑芳。风吹入帘里,唯有惹衣香。
唯有惹衣香……凝眸浅笑间她踏上了去往北平的路,桃花朵朵相送数里缠mian不去,这应当是一个极好的兆头。
翠顶双帷金铃软轿,前后簇拥着几十成百的侍从与护卫,纵使简装出行也胜过民间一般富贵人家,在不为人知的低调中一点点释放着皇家风范。
软轿中朱拂晓手执书卷斜倚在松软的鹅毛垫上,自宫中带出来的八名轿夫步履整齐如出一人,乘在轿中半点不见颠簸。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徐徐念着书页上的诗句,朱拂晓的柳眉越挑越高,脸上出现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翻过书卷去瞧书名,却是《诗经》,怪不得会有这一首《秦风.蒹葭》,只是……她不记得自己带来的书中有《诗经》这一本,想必是夹在其它书中带进来的。
风吹入帘里,将那片片桃花卷入轿中,落在翻开的书页上,为那素净的书页添上了几分绯色的灵动,衬着那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优美宛转。
只是,下一刻,书便被扔在了脚下,依偎的桃花如流离失所的孤者,飘零不定,最终被再度拂动的风带出轿外,坠落于地,化为护花的春泥。
拂晓轻整身上的环佩流苏,流露于脸上的是淡淡的不屑,这些颂扬爱情的诗句,美则美矣,却半分都不现实。如此,不看也罢!
流转的目光在瞥见轿内的小匣时停滞了一下,伸手打开,里面安静地摆放着一个拳头大小的镂空金筒,筒与盖结合处被蜜蜡牢牢封住并加盖玺印,只能透过镂花的缝隙可以看到金筒里面的东西,一张卷起的纸。
离京前父皇所说的话言犹在耳:“拂晓,此去北平,有一事交托于你。此金筒中记载了一件干系重大的事,你必须亲手交给棣儿,不得借他人之手,也不得中途打开,切记!”
把玩着这个小巧的金筒,朱拂晓向来沉静的眼中泛起几丝波动,她……当真很好奇纸中都写了些什么,值得父皇如此郑重其事。
她曾装作不经意地问起过,父皇却始终不肯明说,只说到了北平自然会明白。
“公主。”凌风的声音惊醒了拂晓,她收回思绪挑起轿帘问不知何时来到轿侧的凌风:“何事?”
凌风是此次负责保护朱拂晓的侍卫头领,世袭武职,二十几岁的年纪便已习得一身好武艺。
“启禀公主,属下发现有人跟踪车驾。”他匆匆看了一眼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便赶紧低下了头,以免有所不敬。
“哦?”朱拂晓轻挑细眉,抬眼打量了一下轿外景色,不知不觉已是到了京郊,再走一段便要真正踏出京城范围了:“知道是何来历吗?”
凌风迟疑了一下方回答:“似乎是郭家的从属军士……”这帮人行事隐秘诡异,若非他深谙追踪之术恐还发现不了。
“似乎?”拂晓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低垂的头,声音婉转如莺啼,然听在凌风耳中却是激灵灵地一颤,额间立时有细密的汗珠渗出:“属下失言,确是郭家从属军士无疑。”
从属军士,又称死士,是各大家族眷养的武士,朝廷本不允许,但出于本身以及一些难以放到台面上的需要,有权有势的重臣权臣还是或多或少得养着一批死士,这在朝中是公开的秘密。
郭家?拂晓展一展水袖露出一抹倾倒众生的笑,只是那笑里更多的是冷凛的意味。
宁妃,郭氏,武定候郭英之妹。
好一个宁妃,竟是这般不肯干休,宫中争斗尚不够,还要带到宫外来,看来她是恨自己入骨了,只是这样大的动作,她也不怕惹祸上身吗?还是她自以为做事隐秘不会有人知道?!
“公主,是否要属下带人去剿灭?”被这样一群虎视眈眈的家伙跟着,始终是不放心,万一趁他们松懈之时作乱伤了公主,他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拂晓不语,抬起头看那即将落下,但依然在努力展现最后一刻辉煌的夕阳,鬓边发簪上镶嵌的红纹石更显赤艳。
日出日落,斗转星移,一切都是再正常不过的自然规律,那么……人呢?
“不必,就让他们跟着吧,他们不动手,你们也不许动手,只需多加戒备即可。”她的回答出人意料,凌风虽是不解却也只得依从,正待退下,忽瞥见她犹握在手中的金筒神色一动,眼见随月等人皆跟在轿后,近前无人便压低了声道:“公主,属下认得一位江湖上有名的能工巧匠,他最为拿手的绝活便是在不破坏原有封印的情况下打开物件,之后按原样封好,天衣无缝,保证看不出丝毫破绽。”
朱拂晓笑意不改地听着,待他说完后方闲闲地道:“凌风,本宫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多嘴?”这是她头一次直接唤凌风的名字,以往总是客气地称他一声凌侍卫。
凌风原先是朱元璋身边的侍卫,为人谨言慎行且身手上佳,所以深得信赖,此次朱元璋担心朱拂晓一路上的安全,所以特意将其调来保护。
虽然语气依旧是淡淡的,但是凌风依然听出了隐藏其中的不悦,当即意识到自己一时大意说了不该说的话,心头狂跳,若非还在行进当中不能停下,当即便要跪倒在地,饶是如此,他依然深低了头惶恐地道:“属下失言,请公主降罪!”
混合着厌恶的凌厉在朱拂晓眼中一闪而过,气息于微微地紊乱后恢复如常:“罢了,但是你记住,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属下谨记!”凌风暗松了一口气,放缓脚步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
在他退下后,朱拂晓亦放下了轿帘,在略显幽暗的轿内若有所思地拔弄着金筒上镂空的花纹。不可否认,刚才凌风的话很有诱惑力,连她都有那么一瞬间的心动,但是……
她很清楚父皇的手段,锦衣卫密探遍布天下,无所不查。也许这个金筒本身就是一个针对她的考验或陷阱,想在父皇眼皮子底下耍花枪无疑是不智的,何况……她从不相信世上会有天衣无缝的事,也从不相信会这样说的人!
好奇心旺盛的人,往往死得比一般人快。
是夜,明皇宫
勤政殿内灯火通明,这个帝国的最高统治者虽已六十有余,但依然精力旺盛,对所有送上来的奏折全部亲自批阅,不假他人之手。
四周站满了侍候的太监宫女,或掌灯或执扇或捧茶,各司其职,但无一例外都离朱元璋很远,这样他们便看不到批改的奏折内容。
殿外两侧多有种树,春季正是枝叶转盛之类,在夜雾中化做一团团浓重的影子,随风而动。
又是一阵夜风吹过,拂动枝叶沙沙做响,不知何时,勤政殿内多了一个人,一声不响半跪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
多了一个这样莫名闯入的人,而且还是在大内皇宫中,应是一件极其严重的事,但在这里却无人出声,也没人多看一眼,该做什么的依然做什么,仿佛早已司空见惯。
不知过了多久,朱元璋终于批完了手边的奏章,这才抬起头淡淡地看着跪了许久的人,他摒退一干宫人后用干涩的声音挤出两个字:“如何?”
跪得像根木桩子一动不动的人闻声作答:“回皇上的话,清平公主车驾已到京郊,估计明日便会离开京城范围。”
朱元璋放下手中的朱笔起身踱步,黑底叠绣金纹的缎鞋慢慢停在来人身侧,威严的声音自上而下:“她可有打开金筒?”
“没有,公主一直恪守皇上的旨意,未曾打开,不过卑职在此期间发现有人跟踪公主车驾。”他的脸一直藏在阴影当中教人看不真切,只能凭声音推断出应当是个年纪不大的人。
朱元璋小小地吃了一惊:“是谁?”
“应是郭家的死士,公主离宫之日就郭家有派出过死士。”随着这句话,勤政殿内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寂。
朱元璋负手静静地望着外面与殿内明亮形成鲜明对比的蒙胧夜色,灯火下,他脸上的皱纹一览无遗。从皇觉寺里的和尚,到应天的起义,再到这个庞大帝国的缔造者,六十六年,他已经走过了六十六年的风风雨雨,他老了,但他的目光依然清明,依旧牢牢掌握着这个帝国的大权,没有人可以夺走,可以侵犯!
“是否要属下派人格杀?”来者小心翼翼地问着头上那个可以决定任何人生死的老者。
“不必,你继续做好你的份内事便可。”随后朱元璋收回目光漠然地说了一句:“她若是连这点事都解决不了,如何配做朕的十公主!”
“是!”来人在简洁的应声后悄无声息的退下,一如来时。
在他离开后,原先离开的宫人再度进来等候吩咐,虽已近三更,但在朱元璋面前无一人敢露出半丝倦意。
“朕今夜召的是哪个妃子?”朱元璋问负责他贴身事务的太监康海。
见主子发问,康海赶紧躬身以答:“回皇上的话,是吴越宫的宁妃娘娘,这一月中以宁妃娘娘侍寝次数最多,其次是杨妃娘娘。”
朱元璋听完发出一声冷哼,吓得康海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赶紧跪下。
看来是他平日对宁妃太过纵容,让她开始不知分寸进退了。
对于后宫中那些争风吃醋的戏码他很明白,只要不越过那条底线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它去了,偏是一些人总喜欢得寸进尺。
略略一想,朱元璋沉声道:“传朕口谕,今夜不去吴越宫,改去明昧殿!”他有多久不去明昧殿了,一年?两年?还是五年?
早就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她长得不错,可惜不懂迎合太过安静,远不如宁妃那般有情趣,而且有件事令他一直耿耿于怀,不愿多见。
但现在为了给郭氏一个教训,权且过去一趟吧,也借这事让郭氏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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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冰心:不知道你说的是与女主有感情纠葛的男配,还是单纯的指男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