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边小城有一座小小的尼姑庵。算上住持总共就只有三个尼姑,靠着一些香油钱和几亩菜地过着清贫平常的日子,好景不长,不久之后这里开始打起了仗,连天烽火让这座小庵断了香火,光靠菜地已经活不下去了,所以她们三个决定外出外缘。其中一个叫明心的尼姑在离开前最后一次去观音像前叩拜,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混身是血的官兵闯进了庵内,刚进来就晕了过去。尼姑是出家人,修身持戒不能亲近男色,但佛家有好生之德,明心不忍见其死在此处,所以将他安置在庵内,自己上山采草药来医他,这般仔细照料了一阵后官兵被救了回来,他说他是军中参将,不慎中伏被敌人追击好不容易才逃到这里。他虽醒了但一时半会儿伤势却好不了,所以只能继续住在尼姑庵中,所幸他身边还有些银子,倒也能填饱肚子。这样过了一个月,参将的伤逐渐好了,但在这期间他却与明心这个本该清心寡欲的尼姑情愫暗生,两人在参将离开的前一夜私定终身。”无垢娓娓说来,静缓如流水淌过。
“后来参将走了就没回来,小尼姑苦苦等待许久才发现自己爱上的是个负心汉。”对他的故事拂晓不屑一顾,又是一个痴情女子负心汉,这样的事她见多了,一些也不稀奇。
“对也不对。”他浅浅一笑续道:“参将这一走就没了消息,明心为怕他有朝一日回来见不到自己,所以一直守在庵中不愿去远处化缘。日子一天天过去,参将不见踪影,明心的肚子却一天天大了起来,她有了参将的孩子。尼姑生子是世俗所不能容忍的,虽她已经还俗,但在村民眼中早已打上了尼姑的烙印,深居简出的她终还是被人看到了大肚子的模样,一时间风言风语传得到处都是,走到哪里都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再后来那些村民觉得她住在尼姑庵里有伤风化,所以联合起来将她赶出了庵堂,其实……那庵堂早就已经落败了,根本没人再去烧香拜佛。”说到这里,他停下声音去拗红薯,滚烫的红薯在他手下被拗成了两截露出里面香喷喷的红薯肉,馋的人直流口水。
“那后来呢?”拂晓拿袖子裹了他递来的半个红薯边吃边问,好奇心被勾起少许。
“后来啊。”无垢半仰着清俊优雅的脸露出少许缅怀之色,“明心是一个外柔内刚的女子。她顶住那堆能把人淹死的唾沫离开那个村庄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为怕参将会回来,她每隔一个月都偷偷摸摸回去一次,看庵堂里有没有他回来过的痕迹。不久之后她生下一个男孩儿,初为人母的喜悦过后摆在眼前的是如何养活这个孩子,她自己都吃不饱。”
拂晓本就是聪明绝顶之人,听到这里哪还有不明白之理,咽下干得噎人的红薯喝口水润一润嗓子凝声问道:“那个男孩儿就是你?”
无垢笑而不答只是缓缓将故事说下去:“明心为了养活这个孩子到处给人做活,什么苦的累的都肯干,再加上她自己懂些医理药材,经常上山去采药来卖给药铺赚取一些家用。男孩儿一天天长大,她等的人却始终没来,明心的希望一点点破灭,终于在男孩儿七岁生日那天断了所有念想,再不回那个已经破的四处漏雨的庵堂,只专心抚养男孩儿。虽然他父亲负了她,但是这个儿子却已成为她唯一的亲人,她努力攒钱送男孩去读书,又把自己懂的医理都教给他。男孩儿很争气,学什么都很快,但是私塾的同学总欺负他没爹。而且明心是尼姑的事多少从外面传进了些,有一回男孩哭着跑回家质问相依为命的娘亲为什么没有爹,为什么说你是尼姑?”
说到这里时他笑意一浓,举目望向等着他说下去的拂晓:“你说,她会怎么回答?”
拂晓不瑕思索地道:“必是抱着儿子痛哭流涕,然后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书中戏中皆是如此演说。”
“呵。”无垢浅浅一笑,咬着手中已经微凉的红薯道:“没有,她一滴泪都没有掉,只告诉男孩儿,别人怎么说不需去管,只要自己顶天立地无愧于心,就算没爹,就算尼姑所生,那又怎样?哪个能轻贱了去?!”
拂晓微微侧目,神色有些许动容,她倒没想到区区一个小尼姑能说出这么话来,看来颇有些见识。
“男孩儿不过七岁,哪能听得懂这些话,只哭嚷着要爹还说不要一个做尼姑的娘,明心气愤不过打了他一巴掌,男孩儿一气之下便跑了出去。天黑路险兼之又刚下过雨,明心怎么放心得下,也跟着追了出去,这一追便是一夜,天亮后男孩儿倒是回来了,明心却不见踪影,后来有村民在崖下发现了她,她在找儿子时不小心滚落山崖摔断了双腿。男孩看着躺在床上从此只能一瘸一拐的娘后悔不已。从此对那些事闭口不提,只用心读书想办法照顾娘,日子虽然很艰苦但他们过得很开心,不是只有锦衣玉食的生活才是幸福的,平平淡淡一样幸福快乐。”
“可是……好日子总是不长久,明心因过度劳累病倒在床上,一天比一天严重,病并不难治但是治病用的药却很贵,他们买不起也没人肯施舍,男孩儿只能向上天乞求,希望上天垂怜能让他娘好起来。”说到这里无垢神色不复先前从容,悲哀像无处不在的水银倾泻在四周,沉沉得让人胸口发闷。
“上天不曾听到他的祈祷,明心最终还是没能熬过这一年的冬天,也就是这一年男孩儿失去了他唯一的亲人,他彷徨哭泣,不知要如何应对,所幸有村民帮着他把他娘埋了,但他也成了孤儿,书是不能再读了,连如何活下去都成为问题。”他嘴唇微微颤抖,红薯噎在喉间怎么也咽不下去。
“喏,先喝口水。”拂晓倒了杯还有余温的水递给他。看他喝了几口后神色渐渐平静下来后方问道:“男孩儿活下来了对吗?”
无垢低头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杯中之水因莫明液体的滴入泛起涟漪,“上天和男孩儿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就在他娘入土为安的第二天,一个年约四十被人称之为候爷的男人找到了他,自称是他爹,要男孩儿跟他一起回京城。”
“明心临死之前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了他,并嘱他若有机会一并要找到亲生父亲,而今父亲就在眼前,男孩儿却不肯相认,在他心中爹不是亲人而是仇人。若非他负心薄情,这么多年娘和自己不会过得这么苦;若非他一走了之,娘不会死的这么早。男孩恨他,所以不仅不肯叫他一声爹连话都不愿与之说一句。”
“男人告诉他,自己并非负心薄情,而是当年仗打了很长时间,等仗打完之后他回过那个庵堂,可里面已经没人了,他问当地的村民,村民只草草说明心走了,根本不告诉他去了哪里更没说明心是因为怀孕被赶走了,他以为是明心不肯等他,所以失望而归,直到多年后,有人在这个村子看到他们母子又听说了一些事回去告诉他,他才知道原来明心一直在等他回来,而且还生下了一个儿子。可惜等他赶过来时明心已经去世了,他知道自己很对不起他们母子,所以无论如何也要补偿男孩。”
“他就这么待了下来,不管男孩理不理他,都每日去与他说话,如此过了半年,男孩终是原谅了他,愿意跟他回京城,只是有一样,他绝不改姓,依然跟明心俗家姓殷,名无垢。”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上回我问你缘何姓殷你不是不肯说吗?”她拨着腕上的镯子静静问道。
无垢默然片刻弯眼成笑:“现在我也有秘密在你手上,这样你就不用担心我将你的秘密说出去了。”
言罢,他扶住拂晓的肩膀一字一言郑重道:“赌上我的一切,一定帮你找到天蕊。”
垂目不言,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在胸口衍生,良久,她慢慢伏倒在他膝上,垂珠点漆耳环贴着疤痕累累的面颊长长垂落,是无言的忧伤,也是无形的温柔与信任。
他与她。一路走来由陌生至熟悉,由反感至逐渐信任,在风雨中一齐踏上的是一条无法预测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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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不好意思礼拜天没来更新,争取下次补上,对不起大家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