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之在屋子里把墨玉上回哼的小曲略完善了一下,改动后再用筝弹出来,果然好了许多。二人就在屋子里头你弹我唱,玩得正热闹,忽然敏之将筝一推。
“不想玩了。”
墨玉看她忽然变了脸色,屏声敛息收了东西,慢慢退出去。
“叫下面那位不要等了。”就在墨玉要退出去的时候,敏之忽然加了一句。
“是,小姐。”
于是我们悲催的庞大人,从早晨九点开始在下面等着,喝了无数杯茶,到了夜间九点又给请了出去,也算善始善终,功德圆满。
“走的时候没说什么?”
“没有,笑得很温和,奴婢都有些不好意思。”
敏之点了点头,没说话。
这样的情况又持续了三天,海关衙门的人碰见了都要跟庞赞化打一声招呼:“庞大人早,又去凤栖楼喝茶啊?”
这位庞大人也是个奇特的,都给人嘲讽到脸门前了,还是温和地笑一声:“是啊。”照样雷打不动地去凤栖楼,喝茶。
于是凤栖楼就渐渐成了沪上校书们起得最早的一间妓院,姑娘们一大早都打扮得好好的站在栏杆边,打招呼声此起彼伏。
“庞大人又来了?”
“庞大人今日有些耽搁了,路上遇见哪家的先生了?”
庞赞化一一点头微笑致意,继续不急不缓地喝手里的茶。
这样的情况,连映妈妈都不多说什么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自己插一脚不是打扰了人家小情调?
这样又过了四五日。
这天一早,敏之正坐在妆台前梳头,忽然问墨玉:“今天是第几日了?”
墨玉正替她将头发挽上去,闻言笑了:“小姐为难了人家这么多天,这才响起来问是第几日啊?”
抬头时忽然瞥见镜子里敏之怪异的眼神,忽然明白过来,忙收了笑。
“回小姐的话,他们已经去了二十五日了。”
“是吗......”
这时候墨玉已经挽好了头发,正将一支珠翠扁方插进
挽好的发髻里。
“这扁方不太合适,换一个吧。”敏之忽然说。
墨玉呆了呆,这是这阵子小姐最喜欢的一样饰物了,还是前阵子姬公子的时候送的。
又换了几支,敏之都不满意。
“既然是给人看的,还是让他自己来选比较好。”敏之理了理衣襟,“去请庞大人上来吧。”
赞化喝了这么些日子的茶,终于能上楼了,怎么说也该是欣喜的,可玉姑娘来请时,楼下众人看他也不过偶尔,谦和地笑一声,答一个“好”,就跟着上楼了,好像只是下楼来吃个早饭,然后又上去了。
墨玉领着人进去时,敏之还坐在妆台边,发髻是挽好了,却没有一点饰物,衣裳也没有换,还是白绸寝衣外头披了件外衫。
赞化愣了。
敏之只看着镜子里头的来人,脸色看不清表情,只是声音柔和:“大人既然来了,就替敏之挑一挑头饰。”
清末官场三风潮:狎妓、诗集、捞银子。这风潮也一股子吹到了民国,赞化官场沉浮,哪怕后头两项不行,第一项还是个中高手来着。
听见敏之这样说,也就从容过去站在她身后,越过她的肩膀去看妆台上摆着的首饰,仔细挑了一副珠钗替她插戴上。
“大先生喜欢吗?”看着镜子里人的容颜,赞化小心翼翼地问。
“喜欢。”脸上是笑着,那笑却没有到眼睛就消散了。
墨玉站在外头,看着妆台前一对人影,忽然想叹气,忍着到了门外。
这一天起,庞大人再进凤栖楼就可以直接上去了,看热闹的在楼下没见着他,渐渐也就散了。
第二日,敏之就被庞大人请了去苏州河上游船,在逼仄的船舱里坐着,敏之看着眼前认真替她泡茶的男子,笑得虚幻。
“大先生似乎总是不开心。”
一杯碧绿茶汤递到敏之眼前,笑着接过来:“大人看错了。”
“大先生尝尝这茶,唇齿留香余味绵长,或者能解大先生一时忧闷。”
“解忧怎么能用茶,该用酒。”
“饮酒伤身。”赞化笑道。
敏之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只是将茶碗凑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如何?”
“不错。”
“头一回看见大先生的字时,就觉得大先生非平常女子,能将这皋卢茶喝得这么不动声色,大先生还是头一个。”
皋卢茶至苦甘凉,至苦的东西能眉头不皱一皱地喝下去,心里必定比这茶要苦千百倍。
“大人见过我的字?哦是了,秋赏三试时候。”
“比那更早些。”赞化笑着递给敏之一碟茶点,是彩色糖粉做成的甜糕,“有一天拣着了一张花笺,上头是瘦金体写的一首诗,不知怎么,看了一眼就记到了现在,‘姹紫嫣红不耐霜,繁华一霎过韶光。生来未借东风力,老去能添晚节香。
风里柔条频损绿,花中正色自含黄。莫言冷淡无知己,曾有渊明为举觴。’大先生觉得如何?”
敏之吃了一惊,这不是自己抄在册子上练手的么?怎的到了他手上。
其实敏之是智者千虑了,当初让人找了其他几位的诗作出来,却没看过自己交上去的,早就被人换了,三试时候也是如此。
“大人那花笺可在身边,能否给敏之看一下?”
“当然可以,只是未曾带在身上,明日如何?”
“好。”
赞化看敏之有些出神,便早早送了她回去。刚到门口,敏之眼角里忽然闪过一顶青呢小轿,就转身对赞化说:“今日敏之身子不适,大人还请早些回去吧,明日再静候大人佳音。”
“好,大先生好好休息。”赞化倒是没坚持,略略嘱咐几句就走了。
敏之转身吸一口气,一级一级的阶梯慢慢数着,转眼就到了七层。
推开自己的房门,里面果然站了个人。
不等里头的人开口,敏之先含了一缕笑:“多日不见,帮主安好?”
屋子里的人几步向她奔来,在她面前站定,脸上没有那该死的人皮面具,是原原本本的一张脸。
“我回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