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斋听见这个问题时,心里还是抖了一下。朝着隶铭看了两眼,隶铭却只是低了头玩杯子,只是唇角上噙着一丝笑。额角忽然就滴下来一滴汗,存斋忙抬袖掩去,向着冯督军说:“下一任的......大总统之位。”
冯督军短促地“哈”了一下,存斋不知这算是讽刺呢还是惊喜,只觉得背心上湿了一块,却不敢动。
他金存斋怎么可能知道段总理的意向,这答案也不是他之前想好的,乃是隶铭在开宴前偷偷写给他的,纸条上除了答案,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冯督军问的那个。
冯督军盯着存斋看了一会儿,良久才说:“空口无凭,我怎么相信段总理的诚意。”
这个问题纸条上可没有,存斋额头上的汗珠已经滚落下来,可是眼下这情形,他都不敢伸手去擦。
最终还是隶铭救了场:“冯督军该知道前阵子的府院之争吧?”
“知道,那又如何。”
“段总理不日将要离职离京,届时张勋那小子带兵以‘勤王’之名进京,你觉得会如何?”
清朝已经亡了五六年,张勋却仍旧编着一条大辫子,时刻等着复辟。当年袁大总统改元“洪宪”,朝野内外一片斥责,只有这个张勋在那里叫嚣:“又是爷爷的天下了!”
“他带兵进京,能有什么好事!”
隶铭笑了:“那是自然,只不过他那里的不是好事,在直系来说却是好事。”
冯督军心念微转,张勋若是搞复辟,黎元洪必定被拉下台,届时总统之位空悬,总理又远在外地,谁离京城最近谁就能占下总统府,那谁离京城最近呢?自然是直系的兵了。
“多谢陆帮主这份厚礼,既然如此,就卖个面子给帮主,明日签字。”
“多谢冯督军!”存斋都差一点要跪下山呼“万岁”了,这边劝酒那边劝菜,立刻丢了包袱伺候得殷勤。
“冯督军辛苦,在下安排了这凤栖楼的头牌玉茗先生伺候督军,不知督军给不给这个面子?”
隶铭拍了拍手,映妈妈从外头进来:“督军,姑娘已经
在屋子里候着了,还请督军移步。”
“好好好!”
转瞬这雅间里头就安静了,存斋自斟自饮好几杯,放下了心中包袱果然觉得这酒乃是佳品,入口清冽回味甘甜,方才自己竟然没有品出来,真是浪费。
“时候也不早了,妹婿大约还忙,不如我就先告辞了。”尝了几口美酒,想着还得回去告诉世兰这个好消息,就有点坐不住。
“大哥急什么,还有人没来呢。”
听见这话,即便存斋是十分想走,也是走不得了,只能老实坐着。
传来两声叩门声,隶铭说了句“进来”,就见门外进来一个身姿窈窕的女人,妆容甚浓,好在还算好看,只是看着有些年纪了,且还有些......面熟。
“大哥,还记得这人吗?”
来人开口,声音清脆,倒是比那张脸年轻好些:“一别十载,金大人可还安好?”
金家人酒量都不差,金存斋也是,那区区几杯薄酒分明应该不在话下,可是怎么眼前人看起来是两个影子的?
“大人已经不认得奴家了么?”对面那人却还在说话,声音听起来温温柔柔,确实有点熟悉。
“你是......谁?”说完这话,存斋便倒在桌上,再没动弹。
“知道该怎么做了?”隶铭仍旧是一样的语气,听起来和和气气的,垂着的眼眸里却忽然闪过一丝肃杀。
映妈妈换了一把嗓子,正色道:“知道了。”
“当初下药的有你们两个,我可还记着,这回算你将功补过,要是徇私不按着我的吩咐做,那么他头上那一份我就算在你身上了,你说这样公不公平,莲姨?”
隶铭是笑着说话,却听得映妈妈一阵哆嗦:“奴家知道,帮主放心。”
“别觉得我不近情理,只是女人一陷入爱恋,就容易昏头。”
映妈妈垂着头站着,没有回话,只是用身体的姿态尽量表示恭顺。
世兰在家里等了许久,因为惦记着存斋的前途,也没有像之前在天津那样赶去凤栖楼,好歹等回了存斋的
长随,说很顺利,只是爷喝多了要在那里休息,说是冯督军也在一起宴饮的。即便世兰心中几百几千个不愿意,还是压下了这口气,一个人去睡了。
存斋清晨醒来时,是在一间绣房里,看楼层并不高,大约是哪个三等倌人吧,也没有细想,又想起来昨日冯督军答应了签字,要快些回去衙门准备才好,就胡乱地穿好了衣裳,往衙门那里赶。
备好文书,又差人问了冯督军行踪,说是仍旧在凤栖楼,便揣好了文书,径直往那凤栖楼去。
早晨的青楼都是一个样子,存斋进去的时候还起了一番感慨。想当年父亲带着他们兄妹四人从天津来这上海县,为着书寓先生娇柔可人,他们三人没少流连花丛,只是自从父亲去世自己去了天津,世兰管得严,就再没去过。如今看着这眼前安安静静的青楼,仿佛重回当日意气风发时,不免叹息一声。
有个睡得迷迷糊糊的龟公走过,存斋拉住他问:“昨夜冯督军在哪里休息的?”
“这还用说,自然是七层玉茗姑娘那里了,只是这么早,不一定起来了。”
存斋谢过他,往楼梯上走。他也没打算就进去,只是怎么也得在门口堵着督军,签了字才能放人。
可是七层上却好像都起来了,虽然关着门,可里面隐约有说话声传出来,又不似是晨间情话,语气倒像是在责骂。
存斋正想着先在外头躲躲,没想到推门出来的士官长正是冯督军身边的人,“啪”一声朝他醒了个礼,这下好了,里面的人都知道是他了,只能硬着头皮进去。
眼前的情景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啊!
冯督军坐在烟炕上,军装乱七八糟穿在身上,不像是早上起来穿上的,倒像是昨夜就这么穿着睡了一晚,皱皱巴巴的样子。跟前地上跪了一堆人,男女都有,打头两个一个大约是这里的老鸨,一个哭得抽抽搭搭的插戴份量最重的大约就是那位头牌,正在那里边哭边说话。
“督军恕罪,奴家实在不是有意不来,实在是,实在是......”说着拉起自己的袖管,上头赫然一圈圈的红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