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黄昏时分,卖宵夜的小摊贩们还未曾摆出来,做白日生意的却已收了铺子回家吃饭,因此街上人并没几个,敏之走着走着就到了街中心,又是低头思索着什么,后头传来人声惊呼时便反应得不甚迅捷。
眼看着那马拖着一个轮子的车厢跑了一阵,再也维持不了平衡,一个趔趄将自己横着甩出去,带着那个倒霉的车厢,直直向着敏之那里冲去。
彼时敏之还犹不自知的在那里低头走路,待反应过来转过头时,那车厢已经要到眼前了。边上瞧热闹的人中,已有胆小的捂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就这么目瞪口呆看着那车厢,此刻敏之心里头想的大约是出门忘了翻黄历,先是被攸宁指着鼻子骂,现下便要黄泉路上去了。这么想着竟然有些想笑。
待耳边响起一阵似是放心又似是没瞧见热闹的人群发出的嘘声时,敏之才敢睁开眼。脑子还没转过来,还当是已经下了黄泉了,正受着黄泉居民热烈的夹道欢迎,只是这夹道欢迎的呼声怎的这么奇怪,听起来好像有些不满意啊。
身边站着的那个玄色长衫的男子,只在领口下右侧衣襟前别了一颗红色宝石,暮色下都能瞧出来透着光华,想必价值不菲,此外别无他饰。
此刻他静静看着怀里的姑娘,这位姑娘倒是,就这样的情形下还能笑得出来。
“咳咳。”那玄衣男子轻咳两声,将方才按在自己怀里的敏之的头放出来,却没有让她离开自己的怀抱。
已经这个样子了,敏之若还不知道是这位公子救了自己,那也是真够白痴的了。
二楼的窗户里,脸色若冰霜的隶铭冷冷看着下边二人,方才那么大的动静,连他们金家三奶奶在后头大叫“敏之”自己都听到了,这个蠢货自己却没有听到,还准备这样跟下头的人站着含情脉脉看多久?!
“多谢公子搭救,不知公子名姓,改日再登门拜谢。”
“无妨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么。”这公子一身玄衣,笑容却似阳春三月
一般让人和暖,还露着八颗贝齿,那笑容,令敏之不自觉地就生出了亲近之心,实在温柔可爱得很。
“既然如此,便不强求了。”敏之悦颜,已听见了三嫂的呼唤,便深深地道了个福,“家人已来了,小女在此谢过。”
玄衣公子笑着比了个手势:“请。”
瞧着敏之向自己奔来,攸宁上下检查了一遍,万幸,并没有受伤。
回至车里,二人都不说话,攸宁是因着方才自己的语气太过了,敏之则是惭愧于自己今日的表现。还好不多时便到了府门前,二人下车回房,略过不表。
墨玉云莱已备下了热水,只待敏之回来就能泡澡,却不想站在她俩跟前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姐。
“这是怎么了呀!”墨玉老妈子一般的性格是越发收不回来了,看见自家小姐出去前还好好的,回来竟然成了这个样子,“育婴堂里头的孩子们竟然能皮成这样?!”
“没有没有,是路上遇到些事故。”
二人听敏之三言两语说了,纷纷吓出一身冷汗。
“万幸那位公子救了小姐。”云莱扶着胸口。
“那倒是,只是小姐怎的与三奶奶有了口角,都能被赶下了车?”
敏之惭愧。
“许是我真的过了......只是,你们眼里头,我真的是个不通人间事,只知道受了委屈就哭鼻子的傻姑娘吗?”
墨玉将一勺热水浇到敏之肩上,轻笑一声:“口角之时,本就是什么狠说什么,奴婢虽不知道小姐与三奶奶是为着什么争执,但三奶奶那个性子,不相干的看都不要看一眼的人,又兼是个七窍玲珑心的,不论她说了什么,必是为着小姐着想才会说的,小姐不必放在心上。”又取过云莱递来的自制的香膏,替敏之细细抹在头发上了,接着道:“若是小姐真有什么怀疑的,那也该亲自去与三奶奶问清楚了,来问我们这些旁人,能顶什么用呢?”
敏之细想,言之有理,便不再问了。
转进攸宁
的屋子时,正看见她握了一卷棋谱盯着眼前残局发呆。敏之知道攸宁闲时除了翻话本子,再便是自己同自己下棋,还常常能把自己下进死胡同里去,便不声不响地站在她后头,同去看那局残棋。
其实那局棋,敏之这样不甚高明的都看出来了并不如何难解,攸宁个中强手,却发了这么久的呆,别是被其他琐事缠住了心神吧。
能有什么琐事,大半是自己的缘故。
敏之绕到攸宁跟前,屈一屈膝:“三嫂。”
“你来了?”攸宁只是点一点头,眼神还在跟前那局棋上,“侍书上酒,澄碧去取那下酒小菜。”
金府女眷们闲时时常备了酒菜自斟自饮,下酒菜有现成的,那酒却都是自家酿的,除了黄白烧酒,还有四时果酒、百花酿酒,金家南迁时,能遣的仆从都遣尽了,除了那几个尤擅酿酒的。
“三嫂怎么想起来要喝酒了?”敏之笑着去桌边先坐了。
攸宁抬头看了一眼敏之,将棋谱随手丢在棋盘上,这才起身到敏之对面坐下,闲闲道:“咱们金府大小姐素来和善温厚,让上酒是怕一会儿说的话太难听些惹了大小姐不快,借着酒劲或者可以抒发抒发,闷在心里怕有什么内伤可就不好了。”
此时侍书已上了酒,乃是去岁所酿的枸杞菊花酒。敏之知道攸宁的脾气,一向不喝陈年的,只爱合时令的,因此也不言语,只笑着等她还有什么说辞。
“瞧瞧我们大小姐,啧啧,端的是稳重大方涵养好,我这个做嫂嫂的说话都这么刻薄了,还是一丝气也不生。这枸杞菊花酒呢,也是为着你特意挑的,防着你温厚过了头,自己心火都不在意了,特意拿这个给你去去火的。”
攸宁早知道敏之晚间必定前来,这几句刻薄话乃是想了一下午的,若是从来不说,倒想不到自己竟能如此刻薄,原来自己也有怨妇的潜质,想到此处不免苦笑了一下。
敏之听她如此说,又看到那个涩涩的笑,微有些愣神:“攸宁,温厚不好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