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汐景闻言整个人都怔了一下,她的脸白得不成样子,紧闭的双眼已满含泪水,以致瑟瑟抖动的长睫毛像在水里浸泡了一样,紧紧要着的嘴唇也已渗出一缕血痕。她慢慢抬起头来看向杜康,一字一顿的再次开口道:“你……说……什么?”
看着白汐景一双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忽然碎成了灰烬,杜康心里不由得有一丝心疼和悲悯,不由得将声音放的更柔了一些:“公主,大夫说过了,来日方长,你……你莫要太难过了。
白汐景没有说话,只是一双手紧紧地拽着自己身上的杯子,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可是那双眸子里却是空洞的看不出任何情绪。本来以为她会失声痛哭,哪怕是嘶声大骂也好,可是现在她却只是这样呆坐着,一动不动,也不说任何话。
思琴红着眼眶走到床边轻轻的覆上了白汐景的手,轻声道:“公主,你说句话啊,你不要吓思琴好不好?”
白汐景依旧没有说任何话,只是下意识的伸出一只手来抚上了自己的小腹,那里曾经有一个生命,可是还来不及见面,他们便已经永别。她甚至……她甚至连他的存在都没有察觉过,叶国的压力,白国的焦虑,她被压得喘不过气,所以从来不曾注意到自己的状况。
要是早一点,早一点注意到的话,是不是结局就会有所不同?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是最终却像是离了水的鱼儿一样无声的吐出一个气泡便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公主?”思琴轻轻晃了晃白汐景的手,白汐景这才将视线放在了她的身上,只是那视线木讷而又模糊,一点都不像是平日里汐景的样子,思琴心里一酸,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哽咽:“公主,我们还要回白国,你这个样子世子他们见了会有多伤心啊,公主,就算是为了世子他们你也要好好保重身体啊。”
思琴感觉到了白汐景的手似乎动了一下,她迅速的抬头就发看到白汐景正定定的看着自己,用着一种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让人十分难受的声音说道:“是我……是我自己杀了……这个孩子么?”
此话一出,整个屋子里竟是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思琴的手心渐渐发凉,而杜康则是微微侧过了自己的头,没有人说话。
“果然么。”白汐景垂下了自己的头,将自己的容颜掩藏在发间和阴影里。
“才不是呢!才不是公主的错,要怪的话应该怪那个姓叶的才是!若不是他,若不是他紧紧相逼,怎么可能有这些事!还有那个方……”
“思琴!”似乎知道思琴接下来会说什么,杜康忽然瞪了她一眼,思琴这才愤愤的住嘴,没有再说话。
“公主只要记得有些事情要有些人血债血偿就够了,其他的……忘记吧。”杜康定定的看着白汐景,开口道,他说的话很奇怪,甚至根本没有说完整,可是在场的所有人却都知道他话里的意思。
白汐景回望着杜康,却是忽然垂了垂眼睫,她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她能清楚的感觉得到自己指尖的冰凉,过了许久她才慢慢抬起头来,声音依旧有些沙哑:“杜康啊,有些事情只要经历过就会发现要忘记太难了。”
杜康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她停留在自己小腹上的手,竟是觉得有些烦躁,只能转移话题道:“这件事情我们没有告诉方思远,公主要是觉得有必要……”
“不用了。”杜康的话还没有说完,白汐景却是坚定地摇了摇头,没有一丝犹豫。
“嗯?”
“不要告诉他。”白汐景轻声道,有些痛自己来承担就好,而且……
杜康定定的看着白汐景,似乎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一般,过了许久这才叹了一口气道:“果然,公主你也知道了吧,方国的事情,所以才不想在这个时候将这件事情告诉方思远。”
就在这两日,方国现任的世子,方思远的二弟在方王病重期间夺权,已经在做登基为王的准备了,甚至有传言说为了以防万一他亲手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方王,而且还将所有有资格能继承王位的人杀害的杀害,软禁的软禁。而被方思远扶植起来的大臣也多遭迫害。
这个时候的方思远不仅要担心方国的局势,不仅要担心自己的亲人安危,而且要一边躲过叶凛的追击和自己弟弟的暗害,就算如此他还是坚持要先送她回白国。这样的他,让她如何开口告诉他这些事情?
“而且,我很害怕。”白汐景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低的几乎让人听不清楚她究竟说了什么。
“公主在害怕什么?”思琴不知道白汐景究竟说的是什么,只是觉得白汐景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一丝疲倦和悲伤。
白汐景却是不再说话,而杜康则是陷入了沉默的思考之中。
仔细一想,杜康却也是猜到了白汐景大概是在害怕什么。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白国战乱,方国内乱,若带着这个孩子回到白国,就算白子誉他们不说什么,可是百姓呢,百姓会怎么说?这样子的白汐景回到白国又有多少人会跟随和相信?特别是……这个孩子的父亲还和叶国有着约定,那个正在攻打白国的叶国!
她怕她保护不了这个孩子。
而且,在这个时间内去告诉方思远孩子没了,方思远就真的会一点都不怀疑她不是故意拿掉这个孩子的吗?不管这么说这个时机太巧了,就算以为是白汐景不想要而故意为之也没有错。更何况这个孩子是在见过叶凛之后没有的!
她怕自己会相信方思远不相信她。
“公主,你就不能对自己,对他有信心一点么?”杜康叹了一口气,声音里有着一丝无奈。
白汐景清艳的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丝苦笑,微微摇了摇头:“因为习惯了。”因为从小就习惯了去猜测别人的想法,去猜想别人的心思,变得犹疑不定,变得不敢轻易相信,无论是谁,不论是任何事总是会下意识的想要去怀疑。
想去相信,却不敢相信。
这是她的恶习,戒不掉,改不了。
伺候着白汐景喝了药,简单的用了一些粥以后,思琴和杜康这才被白汐景嘱咐着去休息了,整个房间里忽然只剩下她一个人,安静而孤单。白汐景这才敢抱着枕头小声抽泣起来,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孩子,对不起了……对不起……”
她将自己蜷缩成一个团,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觉得安心一点。
哭着哭着,她慢慢的累了,便再次沉沉的睡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这日的傍晚,日暮透过窗户穿过屏风洒在屋子里,整个屋子里便染上了淡淡的暖暖的橘色。白汐景看着自己的床头坐了一个人,即使看不清他的表情,她也感觉得到他灼灼的目光。
“思远。”白汐景轻声唤道,可是一想到自己小产,声音却是一顿,不过幸好现在房间里光线很暗,所以方思远并没有看到她苍白的有些悲痛的面庞。
“嗯,我在。”方思远伸出手来将白汐景扶着坐了起来,而且很是温柔的在她身后多放了一床被子让她可以靠着。等白汐景靠好以后,方思远这才伸出手来抱了抱白汐景,他说:“景儿,你怎么这么笨,为什么不听苏青的话离开,竟然还要跑回来。我啊……我不想让你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我害怕你以为我没有能力保护好你。”
白汐景闻言心中越加苦涩,面对说出这样的话来的方思远,如何告诉他他们的孩子没有了,他会难过啊,他会自责自己没有保护好她啊。那么就让她一个人来难过就好了,自己来自责就好了,这份悲痛一个人背负就够了。
白汐景说不出话来,只能下意识的抓紧了方思远的衣服。
方思远靠着白汐景的右肩轻声开口道:“苏青说见着你的时候,你流了很多的血,我很担心啊,你现在还疼不疼?”
白汐景只觉得心口扯得很紧,可是面上却是生生挤出一个笑意来,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这才放软了自己的声音慢慢地开口道:“不疼了,大夫不也是说了么,我……没什么大碍的,你不要担心。”
白汐景拼了命的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破绽,可是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在微微的颤抖着。
“景儿,你在发抖。”
“没事,没……事的,只是有些冷。”白汐景现在没说出一句话来,都觉得自己用上了很大的力气,为了不让方思远察觉,她还笑出了声,门外守着的杜康听着她的笑声,一双手紧握成拳,英俊的面容上那一丝心疼无以言表。
明明那么痛苦,却是为了不让他担心而强颜欢笑吗?你怕他心疼,但是你知不知道,有一个人在为你心疼呢?
不,你不会知道的公主,因为我……不会让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