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云鸣点头说道:“数月以来襄阳的工匠们一直日夜不停的赶制火器和火药,如果不是京湖生产的硝石和硫磺全部被各地的戎司抢购一空,生产出的数目还要更高。火药武器不同其他兵器,见火就爆燃,越是临近大战,敌人间谍的活动就越是剧烈,这个时候一定千方百计的以我军的火药库为目标。而火药库一旦被敌军点着,损失就不是粮屯武器库被点着能相提并论的了。越是到这个时刻,对襄阳城内的看守就要越加严格!”
徐元杰接道:“正是如此,在警戒襄阳的过程里石文虎壮士和他属下的民间保社起到了极大的作用,这些日子里已经连续破获了十一起针对襄阳城火药库的破坏行动,对方眼看事情接二连三的失败,总算最近收敛了不少。”
郑云鸣皱了皱眉头:“可不要小看胡狼啊,越是在我们以为对手没有招数的时候,胡狼越能出其不意,守卫火药库的人手还要加倍,没有副都统司的命令,就算是赵制置使想进去,也不能放过......”
这时候只见白翊杰匆匆从外面赶了进来,在郑云鸣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郑云鸣略微有些吃惊,他站起身来对众将说道:“今日会议就此终了,各人回去和军官们仔细研讨一下如何完善自己防区的部署,还是那句话,宁可战前准备一整日,胜过战时仓促一刻,散帐吧!”
白翊杰引着郑云鸣来到偏房,这里已经被郑仪和郑宪点起了灯火,房中坐着的两个人正是在会州城下接住了男女童的坐探。二人看见大将进来,急忙起身参见。
郑云鸣摆手说道:“罢了,一会毕参军过来,到时候好好禀报一下在会州的情形。”
过了一阵,卫士领着毕资伦进了屋子,毕资伦看见那两名探子,连与郑云鸣和白翊杰见礼都不顾上,上前焦急的问道:“会州的事情如何了?”
两名探子对视了一眼,为首的一人开口将会州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述了出来。郑云鸣和白翊杰听得很是仔细,叙述稍有模糊之处立刻追问,不放过任何一点细节。
最后说道郭虾蟆笃定不肯走,只是将两个孩子托付给了化妆成探马赤的探子于路经历千难万险偷渡到南边来的事情。毕资伦先是惊讶,继而叹道:“这郭虾蟆真不愧是大金国最后的顶天立地的男子,可惜了,可惜了。”
白翊杰说道:“三日之前有紧急军报从北边送了过来,说会州已经破城,郭虾蟆罹难。”
为首的那探子说道:“是的,我们在接到了两个孩子之后,还冒险在蒙古大营里藏匿了数日,就在郭虾蟆送孩子出城之后的第三日阔端就发动了总攻,从会州城的东南角攻入,将会州攻陷了。”
“听得被伤重被俘虏的金国兵说道,郭虾蟆最后锥牛杀马,让城中最后的兵将好好的饱餐了一顿,然后下令将城中的所有金银铜铁器搜集起来,铸成铁壳火炮,当然是指金人的那种爆炸炮,用作最后的抵抗,随后他点燃了会州的府库赀藏和自己的积蓄,对旁人说道不能让这些东西落入蒙古人手里。蒙古军攻势越来越猛烈,守城将士开始崩溃的时候,他就将全家老小关在府衙的一间大屋内,并且在府衙周围堆满了木柴,亲自点火焚烧之,然后他就带着最后一点人马在府衙正门口等着。蒙古军蜂拥而来的时候这些金军乱箭齐发将他们阻挡在府衙门外,郭虾蟆也亲自引弓射箭,发了二三百箭,每发必中,最后箭矢用尽,就和剩下的兵卒们一起跳入火中一起死了。”
郑云鸣赞叹道:“虽然金国横暴,但有这样的将军位国家画上最后的句点,也不失为一种荣耀了。”他又想起现在还关在振武军军营里的张世杰,不知道数十年后,他是否也和历史上一样的结局,带着十多万为大宋尽忠的最后臣民,一起沉入南方的海中。还是因为自己的出现让他有了不同的命运结局呢?
毕资伦一面听着,一面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等那探子说完了许久,才略带哽咽的说道:“人生如此,更有何遗憾?唉,我和郭元帅相比,可谓全无半点骨气......”
白翊杰却在一旁笑道:“慷慨赴义,有些血气的男子都能做到,有什么困难的?为了干大事而暂且隐忍的活着才是真正的大丈夫。”
毕资伦哼了一声,又问道:“那两个孩子在哪里?郭元帅重视他们更胜过了自己的性命,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让他这么重视。”
郑云鸣吩咐一声,郑宪和郑仪抱着两个孩子走了进来。
毕资伦先走到男孩面前,问了他的名字,那孩子经过郑宪和郭大春的逗弄,已经不再惊慌害怕,自己将名字说了。
毕资伦沉吟了一下,又问道:“郭虾蟆是你什么人?”
“是我爹爹!”男孩儿说起爹爹,禁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毕资伦点点头,也不再多说,转身来到女孩子面前,还没有开口问话,就盯住了女孩子脖子上带的黄金锁头。
毕资伦就像被闪电劈中了一样,先是呆立了半晌,又立刻跪倒下来,双手紧紧的抓住女孩子的肩头,仔仔细细的将她的面孔看了一遍。口中喃喃道:“怎么可能.....这不可能!怎么可能还会有人留下来.....”
女孩子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吓得不知所措,眼泪在眼眶里强自忍住,僵直着身子不知道这个红脸黄须的大胡子伯伯想要干什么。
郑云鸣过去一把将小姑娘抱了起来,一面摸着她的头,一面对毕资伦说道:“参军何故失态至此,不要吓着这小孩儿了。”
白翊杰在一旁摇着羽扇漫不经心的问道:“这个孩子的身世有什么特异之处么?”
毕资伦看着他深邃莫测的眼神,心中竟然有些害怕起来,避过了他的眼睛,转而问道:“小娃娃,你知道自己的名字么?”
“王猫儿。”那孩子把头埋在郑云鸣胸口,怯生生的答道。
郑云鸣笑了起来:“猫儿猫儿,这个名字倒很贴切,长的就跟小猫儿一样惹人怜爱。”
“不是猫儿。是星宿的名字。”毕资伦沉吟着:“猫儿.....对了,你小名应该叫做昴儿吧。天上之昴宿,大地上的财运星。”
“好兆头。”白翊杰笑道:“不知道这颗财运星能不能保佑咱们,顺利的赢下徐州马监这笔横财。”
毕资伦转头说道:“大丈夫一言九鼎,不过也得看看各位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
在鞑虏如北风一样呼啸而来的冬天,能不能生存都还是未知数,谁又会操心明年春天的买卖呢?
郑云鸣在北门外码头上看见陈焦的时候,陈焦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他呆呆的靠在粮米堆上,一个字也不想多说,跟他之前轻松诙谐的样子大不相同。
看见郑云鸣带着王登来到码头上,这些疲困已极的士兵们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向大将躬身行礼。
“出战三十四天,与敌人接战二十七次,活捉胡虏八十九名,缴获战马二百三十匹,兵器、铠甲、旗帜、金鼓和粮草无算。”郑云鸣难掩兴奋之情:“对于第一次游击作战的实践,有这样的成绩真是出乎意外的出色了。”
这本是陈焦想要高兴欢呼的时候,可是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一方面是连续作战消耗了最后的气力,让他根本没有剩下的精力用来欢喜。另一方面,襄阳城里的大将不会体会到这些战果背后的故事,怎样假扮做敌人去探查情报,怎样绞尽脑汁设计埋伏计划,怎样发现局面跟预期的不一样临机调整,怎样在敌人强大的援兵下落荒而逃。京湖战区第一次由正规官军组织的游击作战,仅仅战死者和重伤着就接近五十人。
“想要走出第一步,这就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王登说道:“即便是我带队来打这一仗也未必比你做的更好,只是吃了亏、受了苦之后不能白白承受,要动脑筋去*,一步步的摸索出适合游击作战的方法。”
陈焦连这样中肯的意见也没有气力听完了,他拱手对郑云鸣说道:“请大将再调给我一些人马装备,我们不能在这里休息太久,补充了粮食军械之后马上还要出发。”
王登惊愕道:“襄阳守卫战迫在眉睫的时候,你们要到哪里去?”
“我们留在襄阳只不过增加了一二百名士兵而已。”陈焦低声回答道:“但我们在外面活动能起到比这大得多的作用。胡人大军将襄阳城围成一座铁桶阵的时候,游击战的意义就完全失去了。因此我们要赶在敌人抵达襄阳之前赶紧离开此地,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也不能将襄阳作为补给基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