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立户方知百事难(1)

书生们身后一个浑厚的声音说道:“叔谋,好久不见。”

郑云鸣大喜,快走两步说道:“是梅轩先生到了?”

陆循之大笑着说道:“台州一别,到今天已经有五年了吧。那个毛头小子郑叔谋已经成为堂堂一方统帅了。”

“那可担当不起。”郑云鸣手把着陆循之的手给众人介绍道:“陆翁是陆象山的二公子,听到我要在鄂州招募书生中的敢战之人来帮忙治军,特别从岳麓书院赶过来襄助我。”

刘整斜着眼看了一眼陆循之,陆象山是谁对他完全没有概念,说道:“这先生能杀得了一只鸡么?要我在他部下效力,那是休想。”

陆循之看了一眼刘整,朗声说道:“谁人带了弓箭来?”

“不用别人的。”刘整从旁边的使臣手中接过一张黑漆角弓,“这张是二百斤的强弓,先生若用不惯,我可以换张五十斤的给你用。”

陆循之哼了一声,拿过弓来,从箭壶中抽出一支射亲箭来,搭在弓上,双膀一叫力,左臂如抱婴儿,右臂如托泰山,喊了一声“开!”将弓拉满了,一箭射去,不偏不倚的正中百步之外大树上一支细小的枝桠,枝桠晃了晃,落下了几片树叶。

众人竟是无一人喝彩,陆循之这手功夫,射的准也就罢了,令人惊讶的是居然在快要全黑的暗夜中清楚的看见目标,这种夜视能力特别强的人,在人群中的几率小的可怜。但如果将其用在沙场征战,就具有先天的优势。

刘整吐了吐舌头:“有夜眼之能,刘某没什么可说的,甘愿为先生牵马坠蹬。”

郑云鸣说道:“陆公弓马娴熟怎么能做得常例?将来沙场突阵还需要各位武官多负勤劳,时间也不早了,说话间就是日出的时候,大家加紧准备。”

太阳从地平线上跃起的时候,漫天的朝霞映红了通往鄂州城的道路。大路上一早就挤满了来往的人群,当中有误了时辰,慌张的赶到州学去听课的书生,也有清早起来挑着菜担进城*的农夫,也有满载着食水酒浆的沉重的车辆。不过其中最惹人注目的是大队用一条扁担挑着随身东西的矿丁,循着大道直奔招兵场而来。

招兵场上飘扬的五色旗帜几乎都要被黑压压的人头淹没。鄂州守城兵派出五百名土兵帮忙维持秩序,但依旧是纷纷攘攘,人声交错纷杂。

“官人!可算找到官人了!”郑云鸣转身看时,手扶着竹杖的许世清带着一个青年走了过来。

“许丈,好久不见啊!”郑云鸣欣喜的说道:“没想到郑某初来乍到之人,竟然能劳动这许多矿丁们来投军。这都是许丈的功劳。”

“您说什么话,听到招军的将军换成您以后,大家伙儿都吃了一惊。都说这世道真是不一样啦,连您这样读圣贤书的人也出来领兵打仗了。不过咱们信得过您,京湖的那些将军,个个都老爷模样十足,没有见面之前,先兜头给咱们一顿鞭子,根本说不通道理,只有您这读过书的,有大学问的人,咱们才愿意跟着。只要您动一动手指头,哪怕是刀山火海,这群孩子也跟着您去!”许世清说到激动处,兴奋的挥舞着手里的竹杖,仿佛自己也年轻了起来。

“许丈谬赞了,我不过是一个白面书生,要想顺利的练成一支新军,还需要全军兄弟一起团结努力。”郑云鸣望着辕门外攒动的人群:“今天前来应募的壮士,只怕超过了万人。”

“是的,连附近矿山里没活做的矿丁们也都赶过来投军啦,大伙儿说了,不管应募成与不成,将来都跟随您郑官人了,您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

“这些人许丈都认识么?”郑云鸣问道:“当中有没有喜欢惹是生非的家伙?”

许世清为难的说道:“您是说平日经常操练枪棒,喜欢打架的人?咱们挖矿的,每天从日出挖洞到天黑,累的一身臭汗,哪里还有力气耍枪棒?”

“您理解错了。”郑云鸣说道:“我招军的原则是:只要是平日里偷鸡摸狗、横行乡里的泼皮无赖的,就算武功再高,也一概不要。”

郑云鸣的话让身后的葛怀吓了一跳:“总管你这又是演的哪桩戏,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哇,怎么有功夫的人送上门还不要了?”

“不光是这样。”王登说道:“昨天总管已经发布了招军的原则:

第一必须身体壮健。第二必须朴实敦厚,第三必须能吃苦。

只有符合这三条的人我们才会招募为军士,有一条不符合的,一概不用。”

“除此以外,如果有平日里惯于行为不端、品行下作之人也一概不收。”

自唐晚期以来,中国军队里逐渐发生了一个变化,就是抛弃了以身家清白的良家子作为主要兵员补充的原则,大规模的采用以恶少为主、间杂蕃族的身份低微的人群作为军队兵员的来源。这种措施在藩镇割据的时代可以短期提高军队战斗技巧,军队规模扩充也比较便捷。但从长期效果来看,随着军队成分的改变,军队的文化和社会地位也在悄然改变,终于导致了五代时期军队战斗力的全面弱化,为宋朝武功不振埋下了祸根。

郑云鸣意识到这种传统必须改变。

“身体强壮就有了参加战斗的基础,朴实敦厚者更能够听从主官号令,而吃苦耐劳,”郑云鸣指着招兵场上拥挤的人丛:“才能够保证他们熬得过艰苦的训练,成为一名合格的军士。”

王登接过话头:“除此以外,总管更命令我们查明每一名士兵的详细住址,了解清楚他的父母、兄弟、妻小的姓名,并由官府出具保文,将这些材料编造成册,最后成为士兵的档案。”

“这才是治军的正途啊哈哈。”陆循之满面笑容的走了过来:“似那些前线大将们,动辄招募不知*的北方流民和残兵,就算个个骁勇也没有什么大用。治军之道只在乎一个诚字!武功可以练,但只有全军以诚相见,上下一心,才能够百折不挠!”

“陆翁,”郑云鸣说道:“各将的招募都还顺利吗?”

陆循之点点头:“我按照你说的,让黄州来的使臣们作为队官,按照你的原则自己挑选自己的部下。然后由儿郎们逐个和队官们谈话,让他们来挑选哪些队做自己的队伍。一旦全军招募完成,明日就可以向营地开拔。”

“很好。要确切通知各队官知道:宁缺毋滥。哪怕招不够数合格的兵士也好,绝对不能让一颗坏果子混进筐里来,败坏了一筐的好果子。”郑云鸣转向许世清说道:“许丈,我军务太忙就不能自己招呼你了。您在这里好好休息,稍后招军事毕咱们再好好相谈。”

“慢来慢来,小老儿还有一事相求啊。”许世清说着用手一拉身后的年轻人,那年轻人就势扑倒便向郑云拜了起来。

“小人是这鄂州阳新县三老乡清源里人士,姓任名雄威,”年轻人趴在地上规规矩矩的说道:“听到大人正在招募兵丁,我生平有些拳脚功夫,愿意投效大人部下,为国家冲锋陷阵!小人父亲任甲三,母亲任薛氏,下有一弟一妹,小弟任雄杰现在乡学念书,小人从小规矩守法,都有里长乡绅可以证明,请大人一定让我军前效力!”说着磕起头来。

许世清也对着郑云鸣和陆循之拜了一拜,说道:“这任大郎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家中身世很是可怜。他家当家的几年前被军队抽了壮夫,结果前线失利,他爹生死不明。他那时候只是个半大孩子,只有十一二岁咧,就挑起了家里的担子,除了田里劳作之外,还抽空到鄂州码头上帮着运矿石铁锭,挣了一点钱除了奉养母亲之外,还供养弟弟上私塾读书,这等孝悌的孩子,小老儿想着郑官人一定是用得到的。”

郑云鸣走到了任雄威面前正色问道:“你叫任雄威?”

任雄威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正是小人。”

“我不能准你的要求。”

任雄威急道:“小人......”

“你以为当兵打仗是混日子吗!”郑云鸣提高了嗓门:“或许在别的队伍里,你认为当兵是条不错的出路。饷钱可以奉养母亲,供弟弟上学。但是我告诉你,土龙军面对的正好是敌人进攻的要冲!如果你投入我的军队,面对的只是无数次战场搏命的机会!如果哪次你不幸被鞑靼人砍了脑袋,谁来奉养你的母亲,谁来供你弟弟上学?你是要我被你的家人咒骂一世么!军队可不是用来安身养命的地方!”

“如何说着还发起火了?”陆循之上前说道:“你叫任雄威是吧?这样,我写一封信给湖南路的岳麓书院,你叫你弟弟带着这封信去上学,所需一切费用都免去了。书院还供应你弟弟的衣食住行,你看如何?”

任雄威一时语塞,平生还没有人对他这样善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郑云鸣一把抓住陆循之的手:“陆翁,你这是在害他。”

陆循之淡淡的看了一眼郑云鸣:“我是在害他,官人又怎么说?”

郑云鸣叹了一口气,转身吩咐宪儿:“记着提醒我,每月从我的薪俸里留一部分出来,寄给鄂州阳新县清源里的任薛氏。”

任雄威不敢说话,只是一面流着眼泪一面叩头。

郑云鸣摇着头叹息:“不要以为我们是在做善事,任雄威,我们这是在为国家买你一条命。陆翁的意思我很清楚,一个人若能孝敬父母,友爱兄弟,又何愁他不能为国家奉献忠诚?所以我和陆翁用一点钱粮挖断了你的后路,你的母亲、兄弟都有了妥善的安置,你就只剩下一条路,就是粉身碎骨为皇上尽忠!这条路上你若是后退半步,不但对不起朝廷,也对不起你娘和弟弟,懂了吗!”

任雄威一面哭着一面大声应道:“小人愿意为皇上和大人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罢了。”郑云鸣对王登说道:“收下他,作为我帐前亲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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