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叹息一声:“是啊,吃人这种事情,咱们建州好汉还真是做不出来的。
军队的风气都被汉军旗给带坏了……何满,你跟我走吧,以你现在的情形,今天肯定是突不出去的。哎,当初你为什么要去打了姓冒的。多铎让你给冒襄赔罪,你低一低头就是,何至于弄成现在这个模样。走吧,去给冒襄说一声,就能回到亲王身边,一道突围多少还有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何满摇头:“不,多铎既然将我赶了出来,我还有什么面目回去
。死就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要让我给姓冒的汉狗低头赔笑脸,我丢不起这个人。”
“你这个犟种,混蛋东西!”巴山突然手上一用力,就将何满拉上战马,驾一声骑着马冲了出去。
何满竭力挣扎着:“放开我,放开我。”可是他饿得实在太厉害了,又如何挣扎得脱。
巴山提起左手狠狠地抽了他一耳光,怒喝:“去你娘的,你想死,老子可不让你死。我的弟兄怎么能够死,你一死,不就要变成别人的口中之食了。你丢不起这个人,我也丢不起这个人。无论豫亲王如何责怪,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不要,我也要护你。走,我带你回家。”
“你!”吃了这一巴掌,何满愤怒地昂起头,狠狠地盯着巴山,但眼泪却流了下来。
“活下去,答应我,活下去!”
何满点了点头,眼泪流得更多。
“有令,所有人听着,收拾好行装,准备突围!”两骑一边跑,一边大声的呐喊,可军营里还是一片死气沉沉,只三三两两的士兵柱着长矛摇摇晃晃起走出去,跟鬼影子一般。
很快,两骑冲到了营地前沿,这里的人多了些,已经聚集了大约三百来人,灯笼火把点得通明,大家都穿上了肮脏的铠甲,用呆滞的目光看着远处的宁乡军军营。
一个牛录章京走了过来,问明白多铎的将领,伤感地点了点头,半晌才咒骂了一声:“麻痹,这多铎打的什么鸟仗……明白了,等下我就带着弟兄们朝外面冲,如果我们跑得脱的话?”
“怎么了?”巴山问。
那个牛录章京指了指前方:“宁乡军开始集结,估计最多半个时辰就会进攻。
老子运气真不好,这里是孙元的主攻方向。”
其他士兵也是垂头丧气,想必他们都极其羡慕和秦军、庐凤军接战的兄弟部队吧?实际上,在大营的西面,在前几日高杰和黄得功两军都采取的是围而不打的态势,毕竟,对上清军,他们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如果冒然进攻,搞不好要吃一场败仗
。所以,这两支部队索性就守好自己的军营,这也让防守西面的清军显得非常轻松。
随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远出一里地的方向,宁乡军正在集结。一具具铠甲穿了起来,如同镜面一样反射着火光,夜突然亮起来,叫人一阵阵眼花。
但只不过片刻,那片金属的闪光就暗淡下去。原来,是被一片升起的灰尘笼罩了。对面到处都是是轰隆的脚步声、马蹄声,车轮在地上滚动的声音。
动静如此大大,显然敌军的数目不少,何满和巴山都是心中震撼。
一阵风吹来,那片灰尘向前移动,很快就挪到他们头顶。
黄色的尘土落下,落带铠甲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再看身边的一众建州军士兵,面上都脏得厉害,铠甲也是黑糊糊暗淡无光。敌人军威如此之盛,还是叫他们都不由自主地抽着冷气。
巴山苦笑着对那个牛录章京道:“就算这里是敌人的主攻方向又如何,你们准备一下收拾好形状,也不必守了,等下军令一到,就尽数向外突围吧。”
那人挥了挥手上那根已经秃了毛的红缨枪,又指了指身上的棉甲,“全副家当都在这里,没什么好收拾的,咱们就在这里等命令好了,到时候希望这三百弟兄能够有一百逃出去就是老天保佑了。不过,也悬,或许只有一百,甚至更好。我腿上带伤,这次怕是回不到北京了。”
巴山心中难过,只拍了拍的肩膀,回头对何满和另外一个侍卫道:“去中军行辕回报豫亲王,就算宁乡军要进攻来,看样子是全力而来。带上何满兄弟,咱们走。”
说完就跳上战马,一马当下。灰尘中灯光朦胧,一条伟岸的剪影。
多铎的中军行辕距离前线也不太远,到了地头,就看到他正站在一座望台上,拿着一只单筒千里望朝东面看个不停。
何满和巴山一起上了望台,也朝东面俯瞰,这边的远处也有大量宁乡军在集结,成百上千面黑色的旗子呼啦啦飞扬,肆无忌惮,一声声在风中裂帛脆响。
对面,敌人还在如同溪水一般朝前面的空地上汇聚,无休无止,而已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除了脚步声,竟没有一个人说话
。相比之下,多铎这里却是人喊马嘶乱成一团。
巴山正要禀告,多铎一摆手:“不用说了,眼前这种情形其他地方也是一样的,一直都是如此。”
他眼睛扫了何满一眼,何满忙伏下去。
多铎眼睛里带着浓重的疲惫的绝望,全是红丝:“回来?,也好,也好,看你模样真是狼狈啊。某倒有些后悔当初将你赶了出去,你也是跟了我这么多年的老人。”
何满眼睛一热,只是磕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什么时候看到过自己的统帅颓丧成如今这种模样,除了心痛还是心痛。
在他身边,冒襄那瘟生一脸的苍白,尤自强提起精神侃侃而谈:“亲王,宁乡军正在调动,看样子这次进攻规模空前,依小生看来,我大清兵马只怕顶不住。而且,看样子,孙元贼子把主力放在这里。还是早些突围为好,等下若是敌人集结完毕发起进攻,咱们只怕就走不脱了。”
“突围,突围,若是突出去,某早就走了。”多铎一脸痛苦之色:“还用等到现在?我军饿了这半个月,早就没有了力气,这么多人混在一起,走在半路上,不等敌人来打,自己先将自己堵得走不动路了……况且阿济格又死了……他死得好惨……就在昨日,那些畜生将他的脑袋挑在长矛上,围着我的军营一圈一圈的跑着……这也太糟践人了。”说着,就狠狠地拍了一下栏杆,直拍得望台都晃了晃。
冒襄低下声音,道:“亲王,其他部队都不要带了。你的中军还有五百来亲卫,又有战马,他们还有些力气,器甲也算精良。不如……不如就带着这支精锐突围,只要大家拼命,未必就不能杀出一条血路。这个时候还想着将全军带出去,那是不可能的了。方才亲王下令各军做好准备,完全没有必要嘛!”
他的声音虽然小,但何满还是听得异常清晰。这话中的意思是要抛弃这营中的数万兵马,让他们拖住敌军。
何满心中大怒,只恨不得抽出刀子直接将这个小人砍下望楼去。
多铎使劲地抓着望台,指甲都要插进木栏杆里去了。良久,他才无力地点了点头:“准备吧,让亲卫吃顿饱饭。”
冒襄:“要不,孔有德、耿仲明他们就别通知了
。汉军的情形小生最是清楚,他们彼此间都粘亲带戚,到时候难免要带着大队过来同你汇合。”
多铎叹息一声:“也只能如此了,把去下令让他们准备撤退的侍卫都叫回来……不过,韩岱那边还是要通知一声的。若连他都丢了,回北京之后,多尔衮那里还好,但其他人只怕要剥了我的皮。”
说完,就看了巴山一眼:“巴山,你和何满去韩岱那里走一趟,悄悄把他给带过来,别惊动其他人,他这几天在干什么?”
“是,亲王。”巴山一把将何满从地上拉起来,回答说:“韩岱正在举办婚礼,今夜他一口气娶了四个小妾,现在正是他的洞房花烛夜。军中不少将领都去恭贺,我等若是去带他过来,须惊动其他人。”
“什么,他在举办婚礼?”多铎气得笑起来:“局势都恶化成这样,他还有心情结婚?”
众人都默默地低下头去。
何满心中却是明白,韩岱之所以结婚,大概也是对前途绝望了,索性来个今朝有酒今朝醉。实际上,这几日,军中结婚的、纳妾的人非常多。
建州大军自进入江淮打到扬州城下之后,沿途抢劫了许多财物,又俘虏不少生口。除了那一千多民夫之外,还有一千多美貌年轻女子。
刚开始的时候,因为这一千多女子是战利品,在没有分配之前,也没有人敢乱动。后来,部队被围,军纪也散了,也没有人在乎那许多。于是,就有军官将这些女子都纳为自己所有。
当然,因为军营瘟疫横行,一千多女子中病死了两百多,又有三百多人被饥饿的士兵给吃光,只剩四百来人苟延残喘地活着。
反正到时候大营一破,所有人都得死,与其如此,还不如死之前快活一把。于是,军官们就纷纷成亲,喜酒喝了一台又是一台,当真是有先醉生梦死的意味了。
多铎干笑了两人,最后才无奈地道:“我不管你两人用什么法子,总归得想办法将韩岱悄悄地带过来。一壶茶以后我就出发,绝对不等任何人。”
“是。”巴山和何满应了一声飞快地从望台上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