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距离老营两里地的一处小山丘上,风雪中,大清朝最后一支军队统帅,肃亲王豪格将一只熟铜的装饰了松耳石的单筒千里望收起来,递给身后的亲卫。
那个亲卫小接了过去,用绒布小心地擦了擦水晶镜面,然后收进一口红木匣子里。
“如何,这东西看得清楚吗?”豪格问身边那个身材宽大的将领。
那个将领和豪格一样身上批着一件长长的棉甲,却没有带铁盔,而是直接扣了一定皮帽子,他的眉宇间距极宽,两只眼睛如同牛郎和织女,叫人担心它们一不小心就会溜掉。
“丝……太清楚了,清楚得可以看到敌人的鼻毛……”那人抽了一口冷气:“这可是个好玩意儿啊,用来行军打仗,他娘的,料敌机先当不在话下。”
“一千两银子一个,自然是好玩意儿啊。据说,这东西是宁乡军制造的,在江南地区流行得很。有登徒子喜欢拿这东西爬到高处,专门偷看士绅内宅的女眷,还闹出不少风波。”说到这里,豪格嘴角一翘,险些笑出声来:“孙太初也不知道怎么想得,这种军国利器竟然到处卖,也不怕落到对手手中。白音你若是喜欢,就给你了。”
那个叫白音的将领大喜,飞快地将千里望塞进袖子里:“谢陛下的赏。”
“陛下吗,现在还不是时候。”豪格淡淡一笑:“无论如何,先得打退明军的进攻再说,尤其是眼前这支镇海军。白音,看也看了,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现在进攻正是时候。”白音肯定地说。
“哦,现在就进攻吗,不等等?”
“不用等了,王爷你看,前面那乱糟糟工地,不明白的人或许以为不过是镇海军征发的民夫,可在末将看来,那应该是镇海军的精锐主力。”白音说:“趁敌人乱成一团,咱们直接杀过去,一战成功。”
豪格:“白音,你凭什么说那一团人是镇海军的精锐主力?”
白音:“一是有千里望,二是末将这双眼睛可是在草原上磨练出来的,三是这里空敞敞无遮无拦,前方一应之物尽收眼底。王爷你看,那些民夫大约是干活干得热了,有不少人都赤着上身,露出结实的腱子肉。且他们一个个都身高臂长,身体雄壮,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用来做民夫。如果带兵大将不傻,早就充实进军队做主力战兵了。兵好带,但合格的兵坯子却不多。”
“还有,王爷你再看,那群人中间有东西闪光,看模样应该是扔在地上铠甲和兵器。普通民夫带刀还可以理解,带盔甲,可能吗?”
“白音,你果然是历练出来了,也不枉我带了你这么多年。”豪格淡淡一笑:“今天的事还真是奇怪,镇海军的带兵大将简直是疯了,让精锐士卒去做苦工。”
白音:“王爷,天儿实在太冷,咱们又刚淌水过河,再不动动,士卒都要冻僵了,这一仗怎么打?”
“还能怎么打,也不用费那个劲了,骑兵冲阵,直接把镇海军老营给打穿。白音,你是蒙古人,这种战术正是你们的强项,就由你在前面冲锋陷阵,不要让某失望。”豪格伸出手去薅了一把冷风,然后凑到鼻端:“图鲁什和遏必隆他们应该已经开打了,其他个军也都开打了,咱们中军可不要落后于人啊!”似乎是想从风中嗅到其他战场的硝烟味道。
这次,豪格将手下五万人马分成五个部分同时进攻镇海军各处营寨,以图一举将镇海军彻底打废。
他亲率正蓝旗四千主力,再加上图鲁什和遏必隆那里的两千人,乃是此战的关键。
今日一大早,各军就从琉璃河北岸涉水而过,又行了二十里地,终于抵达预定战场。
没错,白音正是蒙古人,他的全名是白音宝力格,以前不过是一个蒙古奴隶。当年老汗王征讨林丹汗的时候被豪格解放,充实进正蓝旗中。经过多年的栽培,如今已是正蓝旗的骑兵统领。
白音兴奋地叫了起来:“王爷你就看好吧,我若不能拿下敌营,你砍了我的脑袋。”
豪格点了点头:“升帅旗,准备!”
他举起右手,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早身后的那一长溜山丘背后,地上伏着一大片黑压压的人潮,四千正蓝旗勇士身上头上都有白色热气腾腾而起。
豪格大声喝道:“第一队,上马,准备-----”
四千人马,分成四队,一千人一队。等下进攻的时候,各队相隔百步,梯次跟进,给敌人一、以不间隙地冲击。
声音落下,就战马开始长嘶,有士兵飞快地翻身上鞍。
不过,豪格还是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第一队一千勇士,最后能够上马的不过八百多人,还有百余人依旧匍匐在地,一动不动。
再定睛看去,那些人面上都结了白色的霜,竟然被冻僵在雪地里。
原来,为了对镇海军发起突然袭击,豪格并没有架设浮桥。大队人马都是直接从水中淌了过来,一身都被河水浸得津湿。为了免得惊动敌人,他们也不敢生火,在雪地上趴了半天,已经有一成的人马再也站不起来了。
看到这一幕,如同有一声大雷在豪格心中炸响:我辽东健儿在东北卧冰饮雪,什么时候怕过冻。可就在刚才,不过是短短半个时辰,就有那么多士卒再也站不起来。苍天啊,我建州还有多少男儿可以牺牲,我建州的血都快要流干了。
眼泪如同泉水一样从面庞上滑落,那么的冷,冷进骨子里去了,就好象这残酷的秋末。
这有史以来最冷的秋季。
所有上马的正蓝旗士卒都呆呆地坐在鞍子上,看着雪地中一动不动的同伴,眼神中满是悲哀。
豪格知道这样下去不成,他一咬牙跃下马来,大步走到一个士兵的尸体上,猛地扯下自己身上的狐皮大氅盖子在那个已经长眠的同伴身上。
刚一脱下大氅,寒气无孔不入地钻进骨缝,让他禁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
“王爷,王爷!”有侍卫低声惊呼着扑过来。
“滚开!”豪格一把推开他们,
俯下身子,整理着盖在尸体上的大氅,低声道:“睡吧,睡吧,长生天来接引你了。在那里,有开花的草原,永远都是夏季。阳光温暖地照在你身上,兄弟,真羡慕你啊!”
说完,他猛一转身,将手掌朝镇海军老营方向狠狠一砍:“进攻,杀光他们!”
“杀!”无数战马轰隆着卷起蓝色浪潮从他身边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