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声如雷,两百多骑轰隆而来,立于距离范景文中军老营前四里地的的小山冈上。
从这里看过去,庞大的南京兵营盘密密麻麻地蔓延向东,直接同滁水连成了一片
。一面面红旗在寒风中肆无忌惮地招摇,即便隔了这么远的路,仿佛也能听到那呼啦啦的猎猎起舞声响。
“吁!”地一声,两百多骑同时拉停了战马,一时间轰隆的蹄声消失不见,寂静得能听到耳朵里血液流动的声音。
雪早已经停了,过完年后,地气回暖,又下起了朦胧细雨。那雨丝落到脸上,竟带了一丝暖意。
再看看身边的光秃秃的数上,已经萌发出新绿,春天好象在一刹那来临。
闯营统领闯王高迎祥站在最前头,身后都是闯军老营最精锐的铁甲骑兵。身边,则是另外几家农民军头领。
雨水依旧绵密而下来,所有的重甲骑兵身上的甲叶子都湿漉漉地闪着金属的光芒。
这是高迎祥手下最精锐的部队,不少人都是山、陕边军悍卒。
自从投降了高迎祥之后,经过这些年的锤打,已经有了百战雄师的味道。最重要的是,作为闯营的支柱,军中但凡有缴获,首先都会紧着这些骑兵使用。到现在,闯营骑兵都是一人双马,身着重甲,手上的武器也极为精良。
此刻,每个骑兵面上都带着凛然之色,映衬着铠甲上的铁光,更是显得威严肃穆。自从凤阳之变以来,农民军被官兵撵得东躲西藏。好在大家都是逃惯了的人,损失倒是不大。不过,河南、山、陕、湖广都是朝廷征剿大军,可谓是四面张网,十面埋伏。
农民军的腾挪转圜的空间已被极大压迫,所有人都知道,失去了机动力,对自己对这么多军队究竟意味着什么。
所以,唯一的出路就是向东,打下滁州。
但这一仗的开局却是极为不利,刘宗敏的三万前锋营竟然在清流关遭到官兵袭击,全军崩溃了。官兵比自己强这一点,大家都是知道的,却不想到这次所遇到的敌人会强成这种程度。
如果不能尽快拿下滁州,等待农民军的就只有全军覆灭的下场。
黄面皮的张献忠看着闯营骑兵,心中一阵接一阵强烈的嫉妒:在这个乱世里,有这么一支铁骑,真真叫人羡慕啊,我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军队呢?高迎祥真是好运气啊
!
确实,农民军刚起事时,人数虽多,可都是乌合之众,打起仗来也没什么章法,顺风的时候固然人人奋勇争先。但只要吃点小亏,顿时就散了。直到农民军进入山西之后,大量经过训练的明朝边军将士加入,部队才开始正规起来。
高迎祥当初也是运气,竟接收了这么一支骑兵。这几年,无论农民军败得如何不堪,靠着这支队伍,他总能在第一时间跳出包围圈,可以说,这骑兵是他老高的看家本钱。
这厮人倒是不错,可打仗却是不成,这回前锋营被人打得彻底完蛋,搞得七营兵马士气大跌,铁骑军落到他手里,可惜了。
可做为义军的首领,即便心中对他再不满,张献忠也只能听他之命行事。
毕竟,农民军虽然人数众多,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一仗要想拿下来还得靠闯营和闯营的骑兵。
毕竟,朝廷辽东关宁军总兵祖宽手下的那三千骑兵可不是吃素的,这一年来,也不知道有多少头领在他马蹄下完蛋。
对付骑兵,最好的法子就是以骑制骑。
前头,范景文中军老营的哨探骑着马奔走来往,通过滁水上的那座浮桥同辽东军和天雄军保持着通畅的联络。
“闯王,范景文的南京兵人数不少啊!”张献忠道:“后面还跟了两万天雄军,三千辽东军,,犄角之势已成。攻其一点,其余两营都会来救。若是同时攻击三营,我军兵力又分散,不能捏紧拳头打人。”
高迎祥:“是啊,确实有些难办。”
张献忠:“闯王的安排我有些不太明白,此战我军立在速攻,怎么现在却在距离滁州三十里的地方立下大营和敌对峙。敌人毕竟是个官兵,后勤给养可源源不绝运来,只需在拖延上半月,咱们的军粮用尽,还真要陷在滁州这块死地了。”
“就是,依我看来,当初就不该进攻滁州,咱们直接领兵回陕西老家多好!”一个农民军头领忍不住口出怨言:“刘宗敏无能,被人吃掉了前锋营,若这次咱们倒霉,都得怪那鸟人
。”
高迎祥依旧是一脸的温和,细声细气地解释道:“回陕西又能如何,那边官兵势大,洪承畴可不是好惹的。”
“哼,你们怕洪亨九,咱们却不怕。若不是闯将军吃了这么个大亏,咱们也不至于连老窝都被人家给端了。”那人不客气地看了远处的闯将李自成一眼。
张献忠:“不可乱说,出了那样的事,你当谁愿意?”陕西之所以丢掉,那是因为李自成手下最得力的大将高杰和李自成老婆有了私情,带走了一半兵马投降了朝廷。这事实在太丢人,现在旧事重提,那不是往李自成伤口撒上一把盐吗?
可说来也怪,李自成好象没有听到这句话一样,目光依旧郑重的落到前方范景文的大营上。
那个农民军统领大约也知道自己失言,尴尬地咳嗽一声:“闯王,八大王,要不咱们全军出动,先干掉范景文的南京军再说。他们干了咱们的前锋营,咱们就干他老营。”
这个时候,一直将目光落到范景文大营上面的李自成突然转过头来:“先干范景文,亏你想得出来,那可不是官兵的老营。这一仗,依我看来,关键还在辽东骑兵。”
那农民军统领冷笑:“关键是祖宽那里,真的是这样吗?咱们去打辽东军,难道范景文就不动了,别忘了,还有天雄军,这一年,咱们栽在卢象升手头的弟兄可不少。依我看来,天雄军比辽东兵还能打。”
一想起天雄军的厉害,这人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
“天雄军,不足为虑。”李自成淡淡地说了一声。
“少吹大气。”
张献忠却是郑重起来,他也知道,闯营之所以在农民军中势力最强,最能打,靠的其实就是这个李自成。这人表面上看起来像个憨厚的农民,可心智却极为灵醒,对于打仗也有天分。所以,闯军的军事行动都是出自此人之手。
闯营表面上是高迎祥当家作主,但李自成的威望却要高过闯王的。
张献忠:“高大哥,李兄弟,你们可有话讲,大家都是自己兄弟,这一仗是你们提出来要打的,为什么打,又怎么打,还得请你们说个仔细
。”
高迎祥点了点头,看了李自成一眼:“闯将,你来说说。”
“是,闯王。”李自成一拱手,端正地坐在马背上,朗声道:“先从我们为什么要打潞州说起,咱们的老家被官兵抄了暂切不谈。至于为什么要来这里,想比大家心中都清楚,咱们这些年四下作战,缴获虽多,可金银黄白之物却不能当饭吃。河南、山、陕已经残破,养不活这么多兵。我义军要想有大的发展,还得向东占据东南膏腴之地。”
“几百年前,太祖朱元璋起家的事迹有的人大概也知道,若有不清楚的,我现在大概同各位哥哥说说。当年太组就是从和州出发,攻占滁州,然后从滁州出发,攻下了南京的。有了南京这座大城,这才席卷天下,成就一番伟业。所以,这次咱们的目标与其说是滁州,还不如说是南京。如今,天雄军、祖宽的辽东军、南直隶所有卫所兵都聚集在这里,只要吃掉他们,整个东南朝廷再无可用之兵,南京也就唾手可得了。”
听李自成说最后的目标是南京,所有人面色都是大变,被深深地震撼了。
张献忠更是惊讶地看了过去,抽了一口冷气:这小子,志向倒是不小!
又有人喝道:“李自成,你说这大话做什么。还想吃掉天雄军辽东军呢,你的前锋刘宗敏的表现可不太好。如果没猜错,吃掉他的应该是卢象升。”
李自成淡淡道:“刘宗敏在清流关应该碰到卢象升的天雄军了,带兵大将军是他从前的师爷,熟知我军底细,老刘一时不甚,吃了个大亏,也可以理解。话有回到前头,天雄军表面上看起来很强,但实际上也不是不可以打败的。卢象升的队伍表面上看起来是湖广兵,可军中军官骨干都是河北人,且多是他的门生故吏,彼此都粘亲带亲戚。一人阵亡,同仇敌忾,最是难缠。可这种军队却有个弱点,不利苦战,一旦受挫,一队溃,,大家也会一起跑。然后,全军都会动摇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所以,照我说来,天雄军也不是不可战胜的,打的时候,需要用些手段。”
李自成这话说得在理,在座各人都是打老了仗的人,如何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可天雄军战斗力实在太强,虽然知道他们的弱点,可要想出这个手段却不是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