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军老营位于滁水西岸,环滁皆山也,其实,滁州城周围的地势并不宽广,一下子挤进来几十万大军,却有些腾挪不开了,特别是境内还有几条河流分割。
因此,大明朝官军和农民就各自结成几个互不相连的营寨。再加上范景文依照兵法上所说的背水一战,破釜沉舟,特意将老营扎在滁水西面的突出部,第一时间就受到了猛烈攻击。
其实,这情形也在范尚书的意料之中。贼军选挑自己做首选目标才好了,正合适南京军抢得这件平贼灭寇的大功。我军士气正旺,高、张二贼当不在话下。就算是战事不利,反正滁水里面也没水,后继的天雄军和关宁军可轻易涉水而来。
如此,我军就可以将贼寇包围在滁州城下,聚而歼之。
不用像以前,贼军一旦小小地吃点苦头,就会脱离战场逃之夭夭。
我南京军就是要将贼人牢牢地吸引在滁水东岸,来一个中心开花。
天已经完全亮开,灰色大风呼啸,这一场自崇祯初年开始的最大规模的内站于斯展开。
得到敌人来袭的警报之后,南京军以卫所为单位,一对对从老营中开拔而出,河西的旷野上排开阵势。
敌人突然来袭,速度却不快。
实际上,双方几十万大军的大决战,战前各自都派出无数小股斥候骑兵相互试探、侦察,彼此都已经熟悉到骨子里,战场情况对双方来说近乎透明。
小型的战役或许还能使用奇谋诡计,但这种决定两军生死的会战,所谓计谋却是毫无用处的。双方的统帅在一开始就如同下围棋的棋手在棋盘上不停落子,等到接触的一刹那,彼此大势已成,再没有悔棋的余地,剩下的只是力对力的较量。
贼军大多是步兵,远道而来,为了节省体力,都是一步步缓慢地向前推进。
源源不绝,谁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马,是不是全军开来。
只过得片刻,从明军这边看过去,视野中全是黑压压的人潮。
那脚步声也逐渐清晰起来,到最后,天地只中只剩下脚步的轰隆,再听不到其余。
“砰砰砰砰!”率先动手的是南京军,各色大小炮响起来。一团团白色的烟雾在明军阵中腾起,然后又被清晨的烈风扯碎。
也不知道有多少实心炮弹尖啸着从空中划过,以抛物线的方式落到贼军的人海之中。
从明军老营这边看过去,每颗炮弹落地的一瞬间,贼军人海中就能清晰地出现一个红色血肉小点。但顷刻之间,这片小空地就无一例外地被次第而来的贼人补满。
大炮之后,则是弓弩。明末热兵器虽然已经普及,可质量实在太差,战场之上,若论起杀伤力和可靠性,军官们还是更信任弓箭手一些。
等到贼军进入射程,军官们发出一声喊,“嗡嗡”蜂鸣,无数白色羽箭呼啸这腾上天空,在最高处突一停顿,然后飞快下坠,射入下面敌人的天灵、颈项、肩窝和胸膛。
贼军使用的是标准的人海攻势,人与人之间几乎没有一丝空隙。
明朝的大炮和弓弩根本就不需要瞄准,只要射出去,就能击中目标。此刻,他们所需要做的只不过是射击射击,继续射击。
三轮攻击之后,大概估计了一下,超过一千农民军士兵载倒在泥泞之中,再没有机会站起来。
在蒙昧的天光中,闪烁出片片红色。
南京军虽然都是卫所兵,但装备却比农民军好上一个档次。这一阵远程兵器的设计,取得不错的战果
野风扩大,吹过来的西北风中夹带中浓重的泥土和人血的腥膻。
一时间,天地之间只剩黑白二色,白色的是滁水和天空,黑色的是脚下的烂泥和人血,就如同一部老式黑白电影。
孙元的宁乡军在卯时就已经起床烧火做饭了,这是宁静军的规矩。所以,在贼军主力来攻的时候,全军已经准备妥当,第一时间开赴战场。
只可惜,表面上看来,宁乡所的兵实在太少,毕竟,孙元手下只有两千人马,而其他各卫所,家丁、辅兵加起来,超过万数。再加上他在大河卫中又颇受排挤,就被方日昌挤到河滩地上,位于南京军主力的屁股后面。
再所有的南京军军官看来,这次官兵人多势众,又有关宁铁骑和百战百胜的天雄军在相助。而贼军从大年三十那夜开始尽数东来,无论是在庐州还是南京和州,都碰得头破血流,士气已堕,要灭了他们当不在话下。到时候,也不知道大伙儿能分得多少功劳。孙元这厮实在可厌,又得罪了冒家,自然要放在队伍的最后面,不给他任何立功受赏的机会。
而且,看宁乡军的模样,一个个都穿得破烂,不但做不到人手一件铠甲,就连士卒手中也拿着最简单的最廉价的长矛,虽然这长矛长得实在不象话,长得实在搞笑。这种部队想必也没什么战斗力,若是放在最前面,被敌人一冲就散,反动摇我军大阵。
对于上司这样的安排,宁乡军也是没有办法,只得沉默地站在那里。
看到明军的大炮和弓弩,看到如此壮阔的战场,阵中的孙元不觉一阵失神。在凤阳的时候,他也看过闯营大军行军时的情形,当时就震撼到不行。但同现在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如此几十万大军的大会战,即便在战乱连连的明末也不过多见,算起来也只有朱仙镇大战、一片石、清兵两路进攻南京可以与之仿佛。
说起弓弩战法,卢象升的天雄军好象很是擅长。老营被袭,如果不出意外卢象升的大军很快就会开过来,也不知道到时候又是何等壮丽的情形?
这个时候,立在孙元身边的朱玄水突然皱起了眉头,喃喃道:“不妙,不妙啊!”
“什么不妙?”孙元好奇地问。
“这仗不好打了。”朱玄水道:“贼军本就是一盘散沙,他们在我南京军刚才这一阵炮击和弓弩齐射下,已经付出了超过一千人的伤亡。战事如此惨烈,贼军应该溃退了才对。此刻怎么还不要命地向前扑来,不对劲,不对劲。”
孙元回头看了费洪一眼,费洪等老军卒也是一脸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