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新谷晒干,打扬入仓之后,秋天已经到来。据孙元所知道,明朝末年乃是小冰河期最严重的时刻,如果是在后世,八月正是秋老虎肆虐的时候,可现在吹过来的风却让人感觉冰冷刺骨了。
看了看身上单薄而破旧的棉衣,孙元忍不住苦笑一着瑟缩了一下肩膀。他也是在北京生活多年的小白领,耐寒冷能力不错。可遇到江南这种湿冷的天气,还是有些挺不住,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湿漉漉的,好象是绣掉了。
为了抵御寒冷,就只能不住地动。
终于到了晚粮的时候,一般来说,大明朝的皇粮国税分为夏赋和秋粮两种,夏赋是在麦子成熟季节,而秋粮则收黄谷。其中秋粮尤为重中之中,几乎占明朝整个财政收入的一大半,至于商业税,崇祯皇帝在打倒大太监魏忠贤之后,被地主和官僚们一通忽悠,早就彻底免除了。
北人骑马,南人坐船。如皋位于长三角的核心区域,水网河岔纵横分布。这次去县城完税,孙元就和同村的二十多人各字划着小舢板,载了新收的谷子出发去县城。
因为不放心儿子,孙李氏还是跟孙元一道进了城。其实,孙元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身体比起以前也好了许多。加上爱溺儿子,每餐都能见到荤腥,孙元的胸口和胳膊大腿上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肌肉,能够轻松地扛起一个大麻包。
这叫他很是吃惊,要知道,即便是在现代社会自己身体健康的时候,也比现在强不了多少。可见力气这种东西,只要你可能吃苦,坚持上半月就能练出来。
自己现在的力气在村子里还算是最小的,甚至还比不上一个普通的农家妇人。即便是母亲这么大年纪了,也能轻松地挑两百斤担子走上十几里路。
如皋的官仓在西门和东门各有一座,泉水凼的乡亲们纳粮的官仓只是东门粮仓。
这地方原来是一座火神庙,据说在天启初年受了火灾,庙中的几个道士也在那一场大火中死了个干净。大约是看到这一片庙宇地方甚大,又靠着小河方便运输。于是官府就将这地方征辟出来,修了一大片仓库,做了官仓库。
到现在,虽然已经过了几十年,仓库的围墙上还依稀能够看到过火的痕迹。
孙元和同村的乡亲一道将小船摇到仓库门口,一一过秤,领了一张凭条,算是将今年的秋粮完了。刚开始的时候,他想起后世史料上的记载,还担心衙门的小吏搞鬼克扣斤两,却不想,一切都相当的顺利。
交完皇粮过税之后,大家心中都是高兴。有人说今年也是运气,官家收粮的斗还不算大,也没使劲淋尖踢斛,如此我等起码节省了好几十斤粮食。真是火德星君保佑啊,咱们等下可得给星君上几柱香。
听到他的提议,众人都说好,一声喊,都朝粮仓的东北角走去。
说起淋尖踢斛,又想起相关史料上的记载,孙元忍不住一阵好笑。至于火德星君保佑一说,他内心中也颇不以为然后。淋尖踢斛这事实际上乃是地方县一级衙门盘剥百姓最常见的手段,老百姓交纳粮食时,官府用个大斛做量器,百姓将粮食放进斛里,再称重,计算自己完成的粮食份额。谷堆要按尖堆型装起来,会有一部分超出斛壁,然后由仓斗级用脚踢上几脚。这溢出来的谷物,自然要装如官吏自己的腰包,不许纳粮人扫回去。
实际上,进县城之前,村中百姓早就准备好香蜡纸钱,就连孙元的母亲也不能免俗。见大家都过去烧香,孙李氏也叫孙元跟自己一道过去。
孙元对此事本不以为然,他毕竟受了多年的唯物主义教育,早已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笑了笑,正要拒绝。可转念一想,自己连穿越这种事情都能碰上,可见这个世界还是有不为人知道的神秘力量的存在。
一刹间,已经成型多年的世界观动摇了。
就点了点头,和母亲一道朝东北角走去。
据母亲说,粮仓东北角本是火神庙大殿的位置。虽说经过一场大火,将整座寺院烧成白地,可说来也怪,火德星君的影子却印在了墙壁上面,这不是神仙显灵又是什么?
所以,每年完秋粮这一天,百姓都会过来祭拜。
听她这么说,孙元倒是来了兴趣。
到地头一看,却见靠东北角的那堵墙壁上有一个高大的人影却依稀可见,在一片淡淡的黑色中显得醒目。
孙元低头一琢磨,顿时失笑。想来这地方以前立着一堵神像,大约是因为有神像的遮挡,墙壁才没被熏黑,然后被百姓当成了神迹。
那个人形痕迹前点了几柱香,差不多有六七十人跪在前面不住磕头,口中喃喃有声。
纸钱烧得焰焰腾腾,好生热闹。
想通这个人形模样的东西的来历之后,孙元也失去了兴趣。但母亲却在旁边扯了他一下,道:“元儿,去年娘来完税的时候也跪拜过火德星君,你前一阵子受了那么重的伤,娘本以为你不成了。想不到,却活了过来。必定是神仙保佑。快快快,跪下磕几个头。”
对于神仙佛祖,孙元一向抱着你可以不信但不能不敬畏的态度。而且,如果能够磕上几个头就让母亲欢喜,他也无所谓。
正要跪下去,旁边就有人道:“可是孙家的孙元,都好几年不见了。以前瘦得跟猴子一样,如今却壮实了不少。”
“是啊,现在这样子,倒有些像是个好后生。”
“恩,今年孙家的孩子好象十八岁了吧,正是吃长饭的时候。看他的骨架,说不定过上两年,就是一个合格的庄户好把势。”
听到旁边人议论自己已经长得壮实起来,孙元心中一阵欢喜。
“什么庄户好把势,正当人家是你这种没出息的种田汉。实话同你讲,孙家小子可是能读书识字的,前几日刚过了县试这一关,做了知县大老爷的学生。如今是正经的读书相公。”
“是的,我也听说了。孙家孩子现在可是有出息了,将来保不准能够考个功名。到时候,咱们一个村子的人也是面上有光。”
说着话,就有人上来同孙元见礼。
孙元自然一一客气的回礼。
见自己儿子被大家一通恭维,孙李氏一张脸上全是容光,连声说:“也就是一个小孩子,当不起各位大叔大婶的夸奖,别夸坏了他。”
这个时候,一阵秋风吹来,纸钱的火苗子“呼”一声大起来,黑色的纸屑飞上空中,四下飘扬。
两个衙役跑过来,提着棍子就抽进人群,破口大骂:“干什么,干什么,谁烧的香烛,若是失了火,那可是要掉脑袋的。要烧香去庙里,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一个农户脑袋上中了一棍,顿时鲜血满面,禁不住大声惨叫。
众人胆子都小,同时往后一退,孙元母亲竟站在了队伍的最前头。
那衙役手下无情,随手一棍朝孙李氏腿上抽来。
他手上使的正是衙门里的红头水火棍,这种棍子乃是用硬木制成,看他的势子,却是要直接打折母亲的双腿。
孙元前世本就是个好勇斗狠之人,见母亲要糟,眉毛一扬,立即跃将起来,一个侧踢,正中那个衙役的下巴,将他直接踢倒在地。
等到这一脚踢出,孙元心中才叫了一声:苦也,冲动了,冲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