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象升:“怎么回事?”
黄佑:“督师,昨日傍晚杨相来昌平时,历来你的中军节帐之后,并没有径直回京城。我听下面的人报告,说是杨阁老走之前派扈从去和王允成见过一面。那人在王将军的帐篷里呆了超过一壶茶工夫,才离开。想来,王允成定然是得了杨阁老什么承诺。依我看来,王允成根本就是按兵不动。”
“定然是这样的,对于这次夜袭,杨嗣昌诸多阻挠。为了使得督师这个夜袭计划落空,竟使出如此釜底抽薪之计。”嗡一声,下面的将军们就炸开了。
“据末将所知,川军有部大约五千,乃是天雄军的精华,这一战若少了他们,还如何打?”
“未战先折了五千人,可叹我们在外面拼死拼活,王允成那厮却呆在通州大营睡大觉,当真可恶!”
现在问题严重了,这次夜袭卢象升集合宣府、大同、天雄三军兵力,总数也没超过两万。猛地少了五千,兵力已是捉襟见肘,这仗打起来却艰难了。
卢象升只感觉头昏目眩,喉头有一股热热的东西涌动。这个王允成乃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悍将,这些年跟随着自己东征西讨,不可谓不忠心耿耿。
也因为看重他的忠诚和敢战能战,并能打胜仗,卢象升对他也是异常放纵。但有所请,莫不应允。川军在天雄军系统人马最壮,装备最好,可谓是卢象升这十年来心血凝结。
今日,此人竟然按兵不动。如果没猜错,王允成定然是改换门庭了。
“这个反骨崽,活魏延!”
“下次若让我见到他,非剐了这个鸟人不可!”
“都督师,切切不能放过王允成这个贼子!”
……
天雄军诸将都是一脸的愤慨,双目中都有熊熊怒火喷出。
“督臣,现在怎么办?”听到这个晴天霹雳,杨国柱手的中奶子早就打翻在地,面容变得苍白起来。
卢象升强自将嗓子眼里的那股热辣辣的东西咽了下去,向宁乡军那个探马一挥手:“你马上骑快马去见孙元,就说,一个时辰之后,我就会与他汇合。既然三路进攻不成,就分为两路。这仗,还得打!王允成……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
“是。”那个探马应了一声,飞快地退了下去。
“督臣,宁乡军距离我等可有三十里啊!”杨国柱叫道:“士卒们都已经疲乏,现在又急行军去追孙元,师老兵疲,等下还怎么打仗?”
卢象升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杨国柱,某听人说当年你也是一条响当当的铁汉。怎么现在却变成此般光境,遇事退三阻四,裹足不前。你对得起陛下的隆恩吗,你对得起京师的百姓吗?国家每年花了那么多钱,养了你们,这可都是民脂民膏。百姓之所以供养你们,想的就是在外敌入寇的时候,你们这些军人能够站起来,站成一座山,为他们遮风挡雨。想想陛下,想想百姓,你羞不羞?”
眼神中全是痛惜和鄙夷,杨国柱只感觉面上全是虱子在爬,热辣辣地像是要熟透了。
他将牙一咬:“都督臣你也不用骂我,杨国柱既然追随都督臣,早就当这一百来斤没来过这世上,今日,大不了杀身报国就是了。”
说完,他大喝一声:“所有人听着,都给我起来,出发!”
“慢着!”突然间,黄佑大喝一声。
卢象升:“你又有什么话说?”
黄佑苦笑:“督师,只怕我军不但不能再走,你还得下令让宁乡军撤下来。昨日杨嗣昌不但派了扈从去王允成那里做说客,自己还亲自去拜会了大同总兵王朴。咱们不是与大同军失去联络了,怕是王总兵半路上已经掉头回昌平了。”
“什么,这事你怎么不早说?”卢象升大叫一声,回头又问:“我们和大同军有多久没联络上了?”
黄佑悲凉地摇了摇头:“这事我也是一个时辰之前才知道的,先前一直没有大同兵的消息,属下心中起疑,这才找人问了问。却不敢肯定,心中想着……或许这不过是我的猜测而已……”
“住口,别说这么多废话,某且问你,多长时间没有同大同军联络上了?”卢象升一字一句地问。
黄佑被他可怕的表情吓住了,讷讷道:“回督师的话,派出去联络的探马已经走快两个时辰,还没有回来!”
“啊!”所有人都叫了起来。
“不会,不会的,王朴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王允成也不回负某的。”卢象升突然摇晃着脑袋,不肯承认这个事实。
“督师、督师,不好了,不好了!”一个军官急冲冲地跑过来,满面都是冷汗。
他扑到卢象升跟前,就号啕大哭起来:“督师,联络大同军的探马回来了,说是,说是……说是王朴在一个多时辰前就率着大同军转身回去了。”
“什么!”这下,众人的叫声更大。
卢象升身子一个摇晃,脸上已是看不到一丝血色。
黄佑连忙一把将他扶住:“督师。”
卢象升,紧咬着牙关,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得得,得得!”又是一阵劲急的马蹄声袭来,来的是五个骑兵,为首那人手上擎着宁乡军的黑色旗号。
这五人来的是如此之快,可谓是放足了马力,看模样,却不是军中的探马。
“怎么了?”一个卢象升的幕僚迎了上去。
为首那个骑兵一拱手,将一封粘了三根鸡毛的木匣子递过去:“紧急军报,敌袭,快去禀告卢督师。”
“敌袭……难道我们被发现了?”
“敌人大队出击,肯定是对着咱们来的?”所有人都乱起来,刚才还在地上睡觉的士兵们纷纷爬起来,发出嗡嗡声响,眼见着就要混乱了。
卢象升接过木匣子,一把拆了封印,掏出里面的信看起来,确实是孙元的字迹和印鉴。
上面的内容也非常简单,就说宁乡军斥候发现有一队清兵,人数大约五千,装备精良,正向东而来,目标显然是今日夜袭的宣大军主力。
这一队人马看情形,应该是建奴精锐。
而且,宣大军的夜袭计划既然已经暴露,建奴不可能只出动这点人马,想来还有其他几路人马,请督师务必小心,须防备半路被敌军截击。
宁乡军已经停止行军,原地待命,等候卢督师的下一步指示。
卢象升捧着信的手不住颤着,突然,他“哇”一声,将一口血吐在纸上。
“督师,督师!”黄佑等人同时惊叫出声。
“我没事,没事。”卢象升悲怆地叫了一声:“奸相误国,杨嗣昌,难道着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王朴、王允成,难道你们就不怕我的尚方宝剑吗?”
尚方宝剑,那是对无权无势,没有背景的军官而言的。
如果没有想错,王朴和王允成如今已经投入了杨嗣昌的门下,谁拿他们都没有办法。说不定,这两支部队已经朝另外的集结地开去,不会傻忽忽呆在昌平等他行军法。
杨国柱就在站卢象升身边,一看到信上说,建奴已经全军出动,惊得寒毛都竖了起来,连声道:“督臣,督臣,你要撑住啊,这大军还得你来带。下一步何去何从,你得拿个章程啊!”开玩笑,王允成拉走了五千人马,大同军的五千多人马又被王朴半路上拉走。如今,夜袭大军只剩孙元部的两千人马和宣府四千五百多人。
这点人,敌人一个冲锋,就能叫你丢得精光。
心中一急,杨国柱的声音里竟带着哭腔。
黄佑又气又急:“还能有什么章程,督师这次是被小人陷害了,这仗已经没有办法打下去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卢象升脸上。
吐了一口血之后,卢象升面庞淡若金纸,只叹息一声,眼泪迸了出来:“大事去矣,大势去矣!”
杨国柱:“督臣……请下令吧,无论是战是退,你都得下道命令。”
“罢了,退兵吧,再迟就来不及了。”卢象升软软地挥了挥手:“杨嗣昌昨天给某算过一笔帐,说我大明朝整个北方,能打仗的兵马也就宣、大、关宁、天雄四军。总数加起来,也就几万人马,死一个少一个。要想再练出这样的精兵,也不知道还要等多少年。内忧外患,又哪有从容练兵的机会。国家也就这点元气了,保住一点算一点吧!”
见一向刚强暴烈的卢帅如今却颓丧成这样,黄佑等人眼睛一热,泪水如泉水一样涌出来。
卢象升:“去给孙元带个信,让他将队伍撤下来。只要有宁乡军,我天雄军就还在。”
“是!”快马轰隆而去。
听到撤退的消息,又知道建奴大军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这下,宣府军再顾不得其他,动作麻利地收拾好东西,转头朝西跑去。这次,却比来时要快上三分,也看不出是走了一夜的疲惫之师。
天色已经完全亮开,卢象升回头恋恋不舍地看了东面一眼。东面几十里地就是黄村建奴老营,只需再走最多两个时辰就能达到。
可就是这区区几十里路,却如同天堑一般横亘在他面前。
“我大明朝,怎么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了。大战在即,不想着如何杀敌报国,自己先起了内讧。悠悠苍天,此何人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