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督师他老人家为国家,为民族所做的贡献和牺牲还有疑问吗?”孙元一巴掌拍在几上,直震得上面的杯子叮当跳动:“督师都殉国四月了,如今尸身一直没有得到收殓,朝廷也没拿出一个确实的说法。试问,天下人如何心服,今后还有谁肯为国效力?这朝廷真是烂透了,孙元心冷,心冷啊!夫人放心,末将马上就进京城去,务必要为督师讨个公道。”
这一巴掌拍下去,就如同一滴水溅进热油里。一向冷静的黄佑也流着眼泪嘶声骂道:“杨嗣昌贼子,如此奸佞竟然得天子信重,昏君,昏君!对,孙将军,咱们现在就进城去。”
见二人流下悲愤的眼泪,卢象升夫人却冷静下来,又站起身来一福:“孙将军,黄先生慎言。这些话若是落到有心人耳里,岂不是授人以柄?如今正是宁乡军接受天子阅视,孙将军进宫诏对的要紧时刻。若是有小人在陛下驾前进了谗言,触怒君父,孙将军自己不要前程不要紧,可宁乡军将来何去何从?我却知道,宁乡军中大半都是老天雄的士卒,即便是宁乡军不也是天雄一脉?天雄军乃是先夫一手练出来的,是他一身心血所系。若因此而让天子心中不快,以至使宁军蒙受不必的损害,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孙将军,黄先生,你们想过没有。孙将军现在虽然是正二品的武官,也算是有武勋在身,可你们无诏能够进得了西苑,见得着陛下吗?”
王夫人说有理有据,看得出来,她也是书香门第出身。
孙元心中佩服,又冷静下来,一拱手:“多谢夫人提醒,末将军卤莽,还请夫人吩咐?”他好象有些明白过来,王夫人之所以这么急出城来见自己,大约也是为卢督师收殓一事。
王夫人抹了抹眼睛,道:“孙将军,我这次来见你,是听说明日天子要检阅有功将士。孙将军是山东之战的首功之臣,想来定然会得到天子召见。朝廷抚恤先夫一事已经未有定论,我想请你见了天子之后,将贾庄之战的实情一一禀明,为你们督师讨回公道。”
“夫人放心,督师待我恩重如山,孙元自是义不容辞,只要我能见到天子,泼出去这官不做,也要让朝廷给督师一个交代。”孙元咬牙点头。
王夫人一脸的欣慰:“多谢孙将军,只要能够惩办****,给个说法,先夫在天之灵就可以瞑目了。这是象观和象晋所上的陈情书,还请孙将军转交。”说完,就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写满字的纸递过去。象观和象晋就是卢象升的弟弟卢象观和卢象晋。
卢象观只有举人功名,卢象晋是个秀才,以二人的地位,自然是没办法向朝廷上奏折的。而且,下面上的折子或者公文什么的,递到中央相关结关之后,还得审核。
明朝各官方审批手续都有政审一关,不合格的申请是要驳回的。否则就是渎职,言官一弹劾就要丢官。
所以,卢家的陈情书根本就递不上去。没办法,只能来找孙元,看他能不能借这次阅兵,得到皇帝召见之后,将其直接送到天子御案上。这也是卢家唯一所能想到办法。
见孙元很爽快地答应了,王夫人心中也极是欣慰。
卢象升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分别是卢象观、卢象晋和卢象同。据真实的历史记载,卢象观于崇祯十五年中进士,十七年授浙江金溪知县。
南明时,清军两路南下灭明。卢家三兄弟起兵抗击,卢向观和卢象同以身殉国,卢象晋不肯做亡国奴,出家为僧。
卢氏一门,可谓是满门忠烈。
“是。”孙元小心地接过去,珍重地放进怀里,然后道:“黄先生,挑几个手脚利索军士,送夫人进城。”
黄佑没有动,却突然对王夫人一施礼:“夫人,还请问,刚才是你一人出城的吗?象观、象晋怎么没来?”
黄佑以前是卢象升的心腹幕僚,同卢家人也非常熟悉,说起话来也没那么多讲究。
王夫人点点头:“正是,这次却是我一个人出来的。象观和象晋……这些日子以来,我们在京城的居所外时常有鬼祟之人出没,此事关系重大,象观和象晋二人若是出京,怕是要引起有心人的怀疑。”
黄佑一脸的愤恨:“定然是杨嗣昌这个贼子,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孙元:“黄兄明白什么了。”
黄佑:“我先派人护送夫人进京城,等下再来同将军说话。”
等到他安排好人手护送卢象升夫人离开之后,黄佑这才又走进孙元大帐,低声道:“方才我突然想起一事,明日天子检阅有功将士,将军若想得到陛下召见,将老夫人的陈情书递上去却不是那么容易的。只是怕老夫人担心,我才没有明言。”
孙元:“现在帐中再无他人,黄兄但说无妨。”
黄佑:“孙将军,明日三军入城受阅,我宁乡军是不是排在最后?”
孙元点点头:“先前得了洪总制的军令,各军进城的秩序已经排好了,我军确实是落到最后头。”
“这事我也是先前刚听人说的。”黄佑:“那么,我问你,秦军是不是走在最前面?”
孙元:“看来黄兄的消息蛮灵通的嘛,接到洪总制的命令之后,我正要派人去寻你,你却不在,原来是去接老夫人了。怎么了?”
他突然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惊讶地抬起头来,“看来,洪总制是想让秦军在天子驾前博得头彩啊!”
“孙将军你现在才想起来啊!”黄佑这段时间和孙元闹得有些不快,忍不住小小地哼了一声,又冷笑道:“秦军都败成这样了,还想着才天子驾前卖弄武功,还真以为他们是威武之师,敢和我宁乡军比吗?曹变蛟也算是一条汉子,我就不信他有那么厚的脸皮,好意思顶替咱们宁乡军面对满城百姓的欢呼,面对天子的嘉勉?”
孙元哈哈一笑:“今次这事啊,鲍丘水一战,秦军一触即溃,蜕去了百战百胜的光环。没有比较,怎么显得出我宁乡军的勇猛。公道自在人心,他洪承畴要给自己面上擦脂抹粉,也由得他去,最后丢人的还不是秦军。只可惜曹变蛟了,小曹将军这人和我有一面之缘分。虽然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却骄傲的紧。这次,只怕他自己心中先过不去。”
黄佑见孙元一脸嬉皮笑脸的模样,就恼怒地一跺脚,叫道:“孙将军,你都是正二品的金吾将军,快要独领一镇的诸侯了,怎么还一副不正经模样。难道你就没想过这事究竟意味着什么吗,据我所知,这洪亨九也不是一个脸皮厚的人,平日间爱惜羽毛得紧。这次竟然想着冒充首功,做出不惜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情,背后没人施压才怪。将军你想想,洪老亨都是三边总制了,还有什么人能够让他屈服,不不不,屈服不贴切。应该说,还有什么人能够和他进行利益交换?”
孙元面色微变:“杨嗣昌?”
“想来定然是他,按照朝廷的意思,这一战之后,洪承畴可是要出任蓟辽总督的。可山东一战,他寸箭之功未立,鲍丘水又被建奴将秦军打残。这样的战绩,若是再执掌关宁军,如何叫人心服。可若灰溜溜地回陕西,颜面何存?”黄佑侃侃而谈:“所以,将秦军排在受阅部队第一位,而我军则放在最后。将军你想过没有,这么多部队开进城去,光走就要走上一个多时辰。等到咱们宁乡军的时候,看的人早就散了个干净。而且,咱们这个天子啊,最是喜新厌旧,没有耐性之人。见秦军做出一副威武模样,心中一高兴,说不定就把怎么宁乡军给抛之脑后了。再加上杨嗣昌在他身边……杨贼的奸猾得紧,说不定就会想出什么法子,让陛下不单独召见将军。如此一来……”
孙元:“如此一来,老夫人的陈情书就递不上去了?”
“递上去还是不难的,有的是机会。可惜啊……”黄佑摇头。
“可惜什么?”孙元捏紧了拳头。
“陈情书之类的东西,陛下一年间不知道要收多少。所以,要想给督师正名,孙将军你还得亲自在万岁驾前陈情。如今,孙将军你刚立下了斩首奴酋岳托的大功,你的话可陛下也能有些影响。可因为进京检阅一事,被秦军抢了风头,然后又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担负晋见陛下。等拖延得几日,朝廷的任命下来,将军要出镇一方,你走还是不走?所以,无论如何,明日受阅,将军得将风采抢回来,想办法得到天子的单独召见。”黄佑说到这里,声音铿锵起来:“太初,督师的遗体能否收殓回乡安葬,在此一举,拜托了!”
说罢,就一揖到地。
孙元一把将他扶起:“黄兄,这事孙元当仁不让,容我仔细斟酌,绝对不能让奸佞小人得逞,我这就去找洪承畴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