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上次的平静恬淡不同,孙元这次见到韶虞人时,这女孩子满面都是喜色。她身上换了一件宽大的葱色褙子,显得利索而清雅,就如同一朵刚刚开放的空谷幽兰。
屋中摆设很是简单,只一张不大的书桌,一几,一琴。
香炉的鹤嘴吐着淡薄的青烟,让人心旷神怡。
进屋之后,孙元就用玩味的目光看着韶虞人,就好象在看一件希奇的东西一样。确实,这还是他穿越到明朝之后第一次同这种高级青楼女子接触。上次因为是抱着目的而来,自然没有那样的心情。
据说,韶虞人在没有跟杨泽之前身价不菲,你进了《玉京楼》得先打茶围,不散出去几十两银子,根本就见不了她的面。等到终于看到人了,多半是吃上几口茶,就会说身子乏了,然后你得知趣离开。当然,你说的话若是投了她的缘,还会破例为你唱上一首小曲才会被送客。
如此反复几次,你才有资格同她进一步熟络,然后再谈得上吟诗作赋,饮酒畅谈什么的。
总的来说,你若想在这个时代风流快活,没个几千两的身家却是没有任何可能。可见,古代高级青楼宵金窟窿一说并非没有道理。
当然,外间一钱银子一次,公鸡对母鸡那种窑姐却是另外一回事情。
虽然对风月业心中反感,但孙元还是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女子长得非常漂亮,有一种叫人见了就心跳加速的魅力。
穿越到明朝之后,总算看到一个过得去眼的美女啊!
孙元不觉心中暗叹:这古代的美女也实在是太少了,要想见上一个,得花上几十两银子。尤其是这种琴棋书画俱精,又谈吐风雅的知识女性,那简直就是稀缺资源,国民偶像啊!
孙元乱糟糟的心思韶虞人自然是不知道的,可被这人大大方方地看着,她还是有些不自在。别的男人见了自己,要么是一副色授魂予模样,要么就是故意装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但眼前这个少年郎君却是如此的淡定,那眼神中满是平静,没有一丝邪念。
这就是一个心底坦荡的君子。
不过,他看奴家的眼神就好象是在看一个普通物件,这却却是叫人心中不那么愉快。
韶虞人按捺住心中的不快,微笑道:“奴家猜公子今晚必到,早就等着你呢!”
孙元大方地坐下:“姑娘有请,小生自然是要到的。况且,小生还有求于姑娘。”
韶虞人:“公子所说的可是那两个条件,奴家既然请公子过来,那自然是千肯万肯的。公子要见了顾横波,等下就能看到。至于第二个条件……”
孙元笑着打断韶虞人:“姑娘这么痛快就答应了,难道你就不怕小生提出出格的要求,比如欲一亲姑娘芳泽吗?”说着话,他心中一动,故意将色迷迷的目光落到韶虞人饱满的胸脯上。
别的女子若是听到这样的话,只怕早就又娇又羞,红得将头低了下去。但韶虞人却是微微一笑说:“孙公子,奴家从小生在青楼,什么样的风流人物没见过。这些年,觊觎奴家美貌的人也不是没有,早看得多了。”
说到这里,她幽幽一叹:“说句难听点的话,那叫阅人无数,刚才公子看奴家的眼神清亮透彻,其中却没有半点淫邪。由此可见,孙公子乃是一个正人君子,又何必跟奴家开这种玩笑呢?”
孙元心中赞了一声:好一个聪明伶俐的小丫头片子,你虽然生的美貌,可惜却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再说,我好好儿干嘛要同你一个青楼女子牵扯,你未来男人可是杨泽。若是同中都守备太监抢女人,那不是嫌命长吗?
孙元正色道:“姑娘,敢问小生所作那首诗可能用?”
一听起孙元所作的那首诗,韶虞人面上露出沉醉之色,似乎还在回味那诗句中雄浑磅礴的气韵:“奴家何德能能,今日竟能当着中都诸贤之面演唱如此佳作?公子对奴家的看顾,奴家感激不尽。”
说完就是盈盈一福。
孙元忙伸手虚扶:“姑娘客气,孙元这次是有求于你,惭愧,惭愧。”
韶虞人轻盈地直起身子:“公子请说,若是小女子力所能及,却是不敢推辞。”
“如此多谢姑娘。”孙元摸了摸下巴,沉吟片刻,才站起来深深一揖,道:“好叫姑娘知道,小生乃是扬州府如皋县粮长,这次得了官府派遣押运秋粮来凤阳。在路上因为耽搁了些日子,亏空不少,竟无法入库取得南京户部驻凤阳官署的堪合。听闻姑娘在守备太监那里有路子,小生想请姑娘帮忙说项。”
先前韶虞人虽说面对着孙元的玩笑一脸的平静,可现在听孙元他的第二个条件是向请她走杨泽门子时,心中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
不过,她还是很快平静下来,道:“奴家过完年确实要嫁给杨守备为妻,不过,夫家的事情,奴家不过是一芥女子,却不好过问,还请公子谅解。”
孙元心中一震,又是极大的失望。想不到自己忙了这么长时间,手段用尽,心血耗干,最后却得到了这么一个结果。
他苦涩一笑,又是一拱手:“既然姑娘不肯插手杨守备的政务,小生也不敢强求,能够得到姑娘邀请参加如此盛会,却也是小生的运气。感激都还来不及,那里还敢有怨言。”
孙元心中突然一阵慌乱,自己杀了冒成三人,这堪合又拿不到手,眼见着明天晚上农民军就要进城了,难不成自己就这么空手逃回如皋?
他已经将户部梁大使得罪到死,现在就算起出黄金,尽树缴纳入库,人家也不肯收。
这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到现在反闹成了一场笑话。
“不过。”韶虞人又接着道:“敢问孙公子这次押运秋粮到中都,亏空多少?”
孙元苦笑:“按照规定,孙元此次需押运一万多石白米来中都,这一路民夫吃用下来,十成中已经去了九成。”
“一万石粮食,也不过三四千两银子罢了。”韶虞人微微一笑:“孙公子那首佳作字字珠玑,千金难得。且放心好了,明日奴家就叫小梅送三千两银子去你下榻之处,当作此诗的润笔。还望公子不吝收下。”
“啊!”孙元大吃一惊,这女人一出手就是三千两,好大手笔,真有钱啊!
可是,自己现在就算拿钱来也没任何用处,得不到堪合,依旧要陷在这凤城里脱身不得。
正在这个时候,“呼”一声,房门退开了。
孙元回头看去,却看到一个身着大红宫装的老人大步走了进来。
韶虞人连忙拜下去:“妾身见过杨公公。”
这人竟是中都留守太监杨泽,孙元吓了一跳,也微微一作揖:“小生如皋孙元,见过杨公公。”
杨泽却不理睬孙元,大步走到韶虞人面前,爱怜地将她扶起,连说了三声好:“好,想不到娘子你竟然是如此一个知礼数识大体之人,自己出钱还人情,却不肯打着咱家的牌子招摇,好,好女子,不枉我疼惜一场。”
韶虞人幽幽道:“奴家当不成公公夸赞。”
“怎么当不起,咱家说你当得起,你就当得起。”杨泽扫了立在一边的孙元一眼,咯咯冷笑:“咱家只是奇怪,此人的诗作怎么就当得起三千两银子了?把来看看,看看是不是胜过那侯方域,孙元,你最好不要让咱家失望!”
原来,刚才杨泽听说韶虞人和孙元在房中私会时,急怒攻心,就急忙跑了过来。等到门口的时候,他就站在外面偷听了半天。
在听到两人并不是私下约会时,气才顺了许多。
又听到韶虞人为了不给自己添麻烦,甚至愿意自逃腰包给孙元润笔时,心中既怜且爱,又将怒火着落到孙元身上。
看着孙元身上连件秀才的谰衫都无,想必是没有功名的。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花言巧语哄住了虞人?等下他的诗若是不堪入目,休怪咱家心狠手辣。
韶虞人忙将孙元的诗稿递过去,杨泽拿到手中,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赞了一声:“字写得不错。”
他毕竟是老人了,目力不济,就慢吞吞地看了起来。
出现了这么一个不该出现之人,又是凤阳城的当家人,孙元说不紧张也是假话,就忍不住将目光落到杨泽身上。对于这首抄袭而来诗作,孙元是有信心的。可各花入各眼,说不定这诗人家就不喜欢呢!
只看了一眼,孙元心中就安稳下来。
原来,那杨太监虽然面容如常,可后颈上却有一丛寒毛猛地竖了起来,脖子上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孙元心中冷笑:明清诗词的代表作之一,若连你也打动不了,也枉我穿越一场。区区侯朝宗,又算得了什么。侯方域之才在于散文,至于诗词,在明清两朝也不过是二流罢了。
……
良久,杨泽突然长长次吸了一口气:“果然当得起三千两银子。”
话刚说完,他猛地转过头来看着孙元,那目光却是红的,就好象饥饿的人看到红烧肉:“你叫孙元。”
韶虞人忙笑道:“孙元,字太初,如皋士人。”
“哈哈,哈哈,哈哈!”突然间,杨泽放声尖笑起来:“老天开眼,老天开眼。杨一鹏老匹夫,你这次又是请来顾横波,又是请侯朝宗赋诗,不就是想狠狠地驳虞人的面子吗。虞人是咱家未来的夫人,你赢了她,就是打咱家的脸。可叹啊可叹,天不绝我杨泽,有此诗在手,咱家怎么会输?咱家等不及看到杨老贼你失望的表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