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

将驰天下 尘埃落定

尘埃落定

原谅尉迟吧,头疼又犯了,所以耽误了时间——

从茂州到仙人渊,地势东低西高,缓慢地抬升着。沿途郡县修筑的官道宽阔平坦,交通已称得上是难得的便捷了。的85

然而罗轻裳从来不知道几百里的距离竟然可以这样的遥远,漫漫长路仿佛永无尽头。习惯了内力维护的身体在马匹奔驰的颠簸中好似随时都会散成一块块一节节,冷冽的寒风从各个角度灌进衣袍,高热眩晕伴着僵冷疼痛以几欲灭顶的强度漫天袭来避无可避。

但他不能停,因为前方的战事不会等他;他不敢停,因为一旦停下来说不定便再也赶不动了;他不想停,因为拼死换得的机会只有往前才有意义;他不愿停,因为从来没有一刻如现下这样心似明镜。

靠着不眠不休来弥补速度上差异,他几乎没比来时多耽误多少时间。

当终于能够远远看到仙人渊那土囧囧的山石,罗轻裳几乎要从马背上滑落下来了。

眼前两条岔路,右往北,左向南。

罗轻裳知道自己的活路该是右面的那条。在那里,他位极人臣,多年的经营消灭了异己,即便没有楚恺祯他的安危也能得到保障。况且如果楚恺祯真的被刺,他甚至能够获得更大的权利……但是一旦往右,他就离他更远了,也许想近距离见上一面都再不可得!

若是向左,眼见得是条不归路。他身上的衣袍绘有北姜卧虎纹,如果被当成奸细乱箭伺候,依他现下的状况着实没有反抗能力。就算侥幸不被认出,大战在即想要接近主将营帐也难于登天……

头脑中自然而然地想到种种可能,身体却早先于理智作出了决断。手中缰绳一动,他毫不减速地策马奔上左边的那条路。

约莫着又跑出了大半个时辰,坐下的骏马口中已经喷出白色的沫子,罗轻裳终于望见了黎阳的北郡大营。

瞬间,一种情绪填满心间,不是欣喜,而是惊惧。

他已离军营如此之近,却仍然没有士兵阻拦盘问,也没有任何预警发出。以齐偲的治军手段,营地周边的防卫不可能这样松懈。看这个架势,唯一的解释就是——有变故发生!

心头冰凉一片,强压下的疲劳早达到极限。罗轻裳只觉耳中嗡鸣眼前一花,倾身伏倒马背,好半天都看不清周遭的景物。马匹不知主人的情况,即便汗如泉涌仍旧努力前奔,眼见几乎要直冲进辕门。

了望塔上的士兵早见一人一骑往这边过来,不过看他那毫不遮蔽的跑法,实在不像细作的样子。因为搞不清状况且主帅又不在营中,所以了望兵就暂未示警以静观其变。没想到那人一路冲来竟没有要停的意思,连带着把喝止警训都不当回事。见拦不住人,了望兵急忙发出信号,一面挽弓搭箭朝下便射。

这一箭没射着人,倒是正中马臀。马匹嘶叫一声发足狂奔,竟然一跃而起跳过拒马,在撞上栅篱的同时将背上的人高高甩了出去。

罗轻裳心知这么摔下去非同小可,却已无力阻止。

电光火石间,宝蓝身影腾空而起,轻盈如燕矫健如鹏,在那抹绛色坠落前将人接住。

原本百里骥正在帐内听着何商与慕容信汇报几日来各处的情况,忽闻得警号响起,他忙出帐来看个究竟。只见营外一匹马长嘶一声便往栅篱上撞来,直把背上的骑手摔进辕门里。那人头背朝下掉下来,若是这么着地不死也要残废。想叫何商他们救人,无奈距离太远已是不及。惋惜着急间,却见梦若溪飞身而起将人接住了。

百里骥心中暗赞他轻功绝佳,一面快步走过去想帮忙看看那人的状况。没想到梦若溪突然将怀里的人丢到地上,接连着退后两步,“唰”的抽出银光森森的宝剑来。只听他厉声呵道:“你怎么在这里?”

四周赶来的守营士兵骤然安静,没有半个交头接耳的。

百里骥靠过去,还没见到摔下来的那人,先被梦若溪的神情吓了一跳。

在他印象里,梦若溪可以是风liu倜傥,可以是玩世不恭,可以是俊朗多才,可以是正经八百,可以是老神在在,可以是童心未泯,可以是狡猾机智,可以是黯然神伤……然而无论何种表情,他都是在笑的——只是有时那笑挂在脸上,有时隐在眸子里。哪怕是苦笑吧,至少也还是笑。

但现下这张脸上完全没有一丝笑意,不仅如此,此刻那双眼睛里剧烈地翻滚着的怨恨是这样明显,百里骥仿佛可以看见yin翳的杀气在他周身蔓延笼罩。

究竟要多深的仇怨才能逼得人失控如许?

百里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对上一双闪烁着同样怨憎的紫眸。

那人风尘仆仆狼狈不堪,乌黑的头发松松拢着。两颊晕着淡淡不正常的潮红,分明是正在发热。紧抿着的唇边一缕鲜血赫然刺目,更衬得美丽的脸庞憔悴如同鬼魅。虽然落魄如此,但他的姿态却是反常的凌厉——起码在百里骥的印象里,从未见过他这般的锋芒毕露。

如果说眼神能像刀剑一样杀人,那么这两个人无疑早被彼此剔肉削骨,凌迟得灰飞烟灭了。

百里骥不敢说自己从没恨过,但自己的恨比起眼前这两人,似乎委婉平和的再也称不上是恨了。

两人就这样被一种强大的负面情绪牢牢攫住,恨不得对方顷刻间消失;迫人的杀气使得他们周身丈内无人能近,小小一方天地自成地狱。

就在百里骥以为两人间的气场即将爆发时,突然远远传来“嗵嗵嗵”三声沉闷的炮响。几乎与此同时,仙人渊方向的天空黑烟升腾,隐隐夹着火光。

罗轻裳身子一震,匆匆四下张望着,眼神登时变得焦急而狂乱,喃喃地说:“这是座空营……”

梦若溪冷冷道:“当然,黎阳大军倾巢而出,布下天罗地网,你的北姜王恐怕要吃些苦头了!”

罗轻裳仿佛没听见他的嘲讽,自顾自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简简单单的动作却似乎费了他十分力气,虚浮软弱的样子完全不像一个高手该有的状态。百里骥这才注意到他的不对劲——不单是受伤和发热,那虚弱根本是内力全失所造成的。

梦若溪显然也看出了问题所在,不禁眉头一皱,剑尖直指对方:“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罗轻裳勉强站直身子,重重喘着气道:“带我……去见他。”

“什么?”

“我说带我去见温文!”罗轻裳仿佛用尽全身的力量低低咆哮道:“事后随便你怎么处置我!”

“你还有脸去见他?”梦若溪手中紧握着的宝剑振颤着发出清吟声,正是真气激荡杀气暴涨的信号。

罗轻裳那双紫眸中瞬间泛起焦急与绝望,踉跄着后退半步道:“现在不行……我还不能死……他会有危险……”

“有危险?如果我傻到带着你去见他那才真叫危险!”

“你相信我……”

“我以前就是太过相信你了!”

“我说的全是真的……你们不知道,楚恺祯有一批专司刺杀的死士……两军阵前情形混乱……咳咳……难保他万无一失……”

听到这里,百里骥已是心中了然——无怪乎百里骐会放他一马,这样看来还真说不上究竟是仁慈还是残忍了。

梦若溪被那双眼睛中的焦急痛楚怔住,然而只是短短的一瞬便冷冷回绝道:“你死心吧,他不会想要见到你的。今天你自己撞上门来,我定要替那些惨死的故人报仇!”

闻言,罗轻裳心中直往下坠,面上渐渐显出凄苦之色。望着仙人渊方向浓烟滚滚,真恨不得肋生双翅直飞过去。无奈,咫尺天涯!

百里骥暗叹了口气,略略思量片刻,抢在梦若溪动手前忽然开口说了句:“还是带他过去吧。”

这一声不要紧,所有人的视线统统调转过来,其间犹以那两人为甚。

罗轻裳看到他后不由得一愣一惊,随即宛如抓住了最后一棵救命稻草般,几乎是目光灼灼地望着他,薄唇微微翕动似是欲言又止;而梦若溪先是愣了愣,身上的戾气有所缓和,却依旧沉下脸低声问道:“骏逸,你可知道这个人是谁?”

百里骥静静看向罗轻裳,直到那双紫眸里逐渐泛起不安的波动方才转开眼道:“我记得他……他的样子和十年前相比基本上也没改变多少。”

“那你还替他求情?”梦若溪不解地说:“若不是他从中作梗,你爹和你娘也不会落得客死他乡!”

百里骥沉默了一下,点头道:“我知道。不仅如此,他为夺玄罡剑挑动武林纷争、血洗轻絮园,几乎置我于死地,我没有任何理由要替他求情。”说到此处,话锋突然一转:“但他拼着一死也不愿见惠亲王涉险的心我却是信的。”

罗轻裳目光一动,慢慢将手攥紧了。

梦若溪皱起眉头道:“你年纪尚轻,不知此人的狡诈无义,这只怕是他的苦肉计。”

百里骥不答,反而向罗轻裳伸出手道:“若无不便,可否让我检查一下内息?”

梦若溪大惊,一把拽过面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狠狠训斥道:“别靠近他!你莫要被他那张脸骗了,就算失了内力他也精于妖惑蛊术!”

罗轻裳登时变色,瞪着梦若溪恨恨地说:“妖惑蛊术?我精于妖惑蛊术还不是你害的!”

“笑话!”梦若溪冷笑道:“这关我什么事?”

“若不是你……”

嗖——啪啪——

一支响箭忽然在东北方向的天空炸开,点点金红色的火光灿烂耀目。

罗轻裳抬头一看,立即失声惊呼:“不!”

百里骥顿时明了:“这是楚恺祯的后手?刺杀主帅?”

罗轻裳惨白着脸点了点头。

“慕容,备马!师兄,你带着他。”百里骥面色一整迅速吩咐道:“我们立刻赶去仙人渊!”

“不行!你这简直是胡闹!”梦若溪坚决反对。

“无论如何,xing命攸关之事我是宁可信其有的!”

百里骥在商海中闯荡多年,深知要想说服一个坚决的人,唯一的方法就是比他更坚决。

见少年难得严整的表情,慕容信与何商都不再迟疑,一个迅速跑去备马,一个上前来扶罗轻裳。

梦若溪既气苦又无奈,瞪了他半晌方顿首叹道:“罢了,你小时候都不肯听我的话,现在长大了哪里会老实?那边太危险,你给我乖乖留在这里,我带他去!”

百里骥知道这已是他的底线了,忙老老实实应承下来,回头对准备好马匹回来复命的慕容信道:“你陪着梦叔叔走一趟吧。”一面悄悄使了个眼色。

慕容信心中又笑又叹,走过去从何商手中扶过人来——即便不说他也明白梦若溪是绝对不会与这人共乘一骑的,就算肯也只怕是另有手段了。

梦若溪沉着脸拂袖转身,丢给百里骥一个“你给我老实待着”的眼神,当先跃上马去。慕容信也带着罗轻裳坐稳,另有几个亲卫随着同行。

百里骥目送他们远去,这才松了口气,一步一步懒洋洋地往回挪蹭,方才的气势全然不见。

何商犹豫再三却始终忍不住困惑,终于看着少年姣好的侧脸小心地问道:“师弟……那个……你不想亲手报仇么?”

“想啊”,百里骥依然慢悠悠地踱着,嘴角却挑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但亲手报仇可不等于说一定要手刃仇人吧?”

即便不亲自动手,他的债也有人为他讨了。

某人似乎想让他的双手保持干净呢——看了罗轻裳的情形后他又怎会不明白?

百里骥伸出手,迎着太阳眯起眼睛。

阳光给修长洁净的手指镀上了一层金箔,从合拢的指缝透出的金光仿佛有改天换地的魔力。

突然有一点想见那臭小子了……

那家伙现在已经人在东渝边境军营之中了吧……毕竟三国间的平衡还不到打破它的时候,过早的吞并只能造成长久的混战。虽说分久必合是历史趋势,但等到一国势力绝对强大时,民心所向摧枯拉朽难道不是上选吗?若是再能出个不战而屈人的明君圣主,那方是众生之福——不过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反正这已不属于他操心的范畴了,他现在只是想……

“唉——”

回过神,见何商正关切地望着自己,百里骥这才意识到刚才竟是自己在叹气。自嘲一笑,也许自己的想念要比预期的多了那么一点点?

眼看着营帐已到,拍拍脑袋提起精神,他向何商摆手道:“我想静一会儿,师兄也回去歇着吧,有什么话等他们得胜回来再说。”

何商点头,走了几步又回身问:“要不要叫小云姑娘和小湘姑娘?”

“不用,她们过来了还怎么静?况且我又没折了手,不至于离不了人伺候。”百里骥一边笑着,一边掀开营帐帘子探身而入。哪知后面那只脚刚迈进来,他整个人就被大力拽着往前扑,一头撞进了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中。

“唔……”捂着被撞疼的鼻尖,却发现呼吸间充盈着一种风的味道,百里骥觉得胸膛里有什么猛地震颤了一下子,酸麻胀热着。一只手轻而有力地抚在他脑后,低低的笑声在耳边响起——

“想我了没?”

百里骥忍不住也弯起了嘴角,却在下一秒钟板着脸抬起头,丢个大大的白眼道:“你怎么在这里?”

百里骐眯起眸子,左手紧紧扣住他的腰将人拉近,微凉唇几乎是蹭着他的,不依不饶地问:“想我了没?”

浑身迅速蹿过一股热流,百里骥立即微微向后仰着脸拉开一点距离。原想多看看那双幽深的黑眸,偏又在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淡淡失望时主动吻了上去。

百里骐倒是一改往日强势的姿态,顺着他的动作静静享受这难得的主动,只在他换气时才偶尔挑逗他一两下,并微笑着看他渐渐意乱情迷的样子。

交缠了半晌,百里骥突然听到一声极压抑的低笑,反应了好一会才回过味来,当即用力一咬之后将人推开,一边重重喘着气,一边咬着牙十分不甘心地说:“行啊,众人皆醉你独醒?!”

“当然,我想看着你。”百里骐雍懒地舔舔唇上的血丝,从容不迫地慢慢答道。

可想而知,某人又第N次弄了个大红脸,然后第N+1次不得不承认个体间脸皮的薄厚程度是存在着巨大差异的……*_*‖

“咳咳!”百里骥充分发挥自己顾左右而言他的强悍本领,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眼神虽四下飘忽着,然嘴上毫不含糊地问道:“你不是要赶去东渝吗?”

“翟忻、金一他们已经赶过去了。”

“哦,那就好。”

“怎么?你似乎都不担心我?”

“你还用的着我担心?”,百里骥没好气的反问:“你自作主张的时候怎么想不起我来?”

百里骐微微一笑,继而认真而坚定地说:“下次不会了。”

天下红雨,旭日西升,隆冬蝉鸣,人要转xing了吗?

百里骥有些吃惊地盯住他,讷讷地点头答道:“哦,这还差不多……”

被那呆呆的可爱模样弄得心痒,百里骐正想再逗他一下,忽而一阵极轻的足音传入耳中。黑眸中精光一闪,百里骐伸手搂过那仍沉浸在惊异中的人,向着那微微张开的唇吻上去,环过他脑后的手状似无意地捂住了他的耳朵。

百里骥并未察觉到不妥,甚至在迷迷糊糊中从喉间逸出一声低低的呻吟,紧闭上的眼睛恰巧错过了帐帘被掀起时透入的那道光线……

总之,当重新寻回畅顺的呼吸时,百里骥似乎看到百里骐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写着“志得意满”四个大字。然而不待他再仔细看个清楚想个明白,对方忽然微微一笑,刹那间竟是风华尽显,耳听得那好听的声音囧囧地问:“想不想去前线看他们打仗?”

一句未了,百里骥立刻来了十二分的精神。

他何止是想,简直是太想了。撇开他挂心的朋友不提,也不是非要亲眼看着仇敌的下场,单单是这场战役本身就足以吸引他。要知道那不是网游,不是虚拟,而是真实的两军对垒!男人骨子里的野xing让他忍不住憧憬好奇,可是他却不被允许亲临战场。他知道别人是出于好意怕他有危险,但自己谋划的战局正在进行,他本人却要老实待在空营里等待,这种感觉实在比较糟糕,亏他还特意准备了望远镜的!

所以,听到事情有门,他现在激动得声音都激昂了起来,拉着百里骐反问:“真的可以?”

“有我在就可以。”在他熠熠生辉的眸子间落下一吻,百里骐右手环住腰将他抄带而起,清风一般直掠往东北方向。

话说梦若溪等人赶到仙人渊时,谷地里已然一片火海。熊熊烈炎中北姜骑兵的优势完全丧失,人马相践死伤无数。前面的谷口有叶知秋带领的弓弩手冷箭相候,后面的出口又被乱蹿的士兵堵死,四周寸寸燃烧着的大地让人生出如陷地狱的绝望,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罗轻裳顾不上其他,急着寻找中军帅旗,却发现先锋后军皆在,独独不见了中军主力。

梦若溪凭令牌顺利进入后军,正遇见在此押阵的安思危,这才知道楚恺祯因伤转入后部,并未如事先预料进入谷地。因此齐偲亲带中军绕到了仙人渊北侧,势必要擒住北姜王。

纵然百般不情愿,已然到了这里,梦若溪也只能冷冷瞪上罗轻裳几眼,然后带着他继续向北寻去。

山路紧临绝壁,十分艰险难行。

别人还没什么,罗轻裳却是几乎支持不住,若非慕容信时不时扶上一把早就晕倒下去了。梦若溪也不管他,径自按着自己的速度往前赶。

即便如此,他们赶到仙人渊北侧时唯见满地狼藉,只有几个黎阳的兵士在清理战场。

梦若溪心知黎阳得胜,齐偲必是向北追击去了。随便抓了个人一问,果然如此,因而当下加快速度又追出几里,终于远远看见了大队人马。

当是时,齐偲已截住了北姜残军,正以多围少逼迫楚恺祯投降。听闻梦若溪赶来,齐偲的第一反应就是后方有变,急忙让他近前欲问个清楚,却在看到罗轻裳时变了脸色。

罗轻裳见齐偲平安无恙,悬着的心一下落地,当下再也站立不住,眼前一黑便往前倒。

离他最近的齐偲非但没去扶他,反而向后退开半步。在他重重摔倒在地的同时,一声惊呼从被围的北姜军中传出——

“煜儿!”

罗轻裳微微苦笑,勉强抬头望向自己偷偷爱了二十多年的人,然而他对上的却是一双深恶痛绝的眼睛。那个他最喜欢的声音冷冷响起,清楚而残酷地问:“你想干什么?”

灭绝相思,痛彻心肺。

罗轻裳近乎绝望地问:“我为了你千里奔袭而来,时刻担心你被北姜的刺客所伤……你就只有这么一句话对我说?”

齐偲面无表情地答道:“小小几个刺客还奈何不了本王,不劳罗大人挂心!不过今儿个你既来了,就得留下xing命偿给姝儿。”

“不劳挂心?哈哈哈……你说不劳挂心?!”罗轻裳仰天大笑,一口鲜血呛住,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北姜军中楚恺祯远远见了,当即拍马欲出,却被心腹近臣死死挡住,急得高声喊道:“齐偲,你有什么本事尽管拿出来!两军交战,你竟欲以我北姜臣属相挟,传出去不怕人笑话么?”

齐偲恍若未闻,只冷冷看着那伏在尘土中喘息的人。

罗轻裳用力按着心口,浑身上下刺骨的寒冷让他止不住发抖。突然,他好似想到了什么,撑起身子急急问道:“你是不是嫌我让人碰了?这怎能怪我?如果当年你不听梦若溪的挑唆将我送到那里,我也不会沦落到如此不堪啊!”

齐偲终于皱了皱眉,半晌才道:“你说的是什么?我派你去是因为你与先前安插进‘浮云’的那个孩子很相像,与别人有何干系?况且若溪当年是反对让你去的。”

听得此言,罗轻裳只觉得五雷轰顶,灵魂都仿佛被震成碎片。

一旁一直冷眼旁观的梦若溪此时难以置信地问:“这么说来你害死阿捷和嫂子也是为了报复我?”

罗轻裳苍白的脸上漾起一抹飘渺的笑,不看任何人,只喃喃地说:“原来是闹了一个大笑话……”

众人一阵沉默,那边楚恺祯的声音远远传来:“齐偲,只要你放了他,本王答应二十年内决不南侵!”

齐偲一愣,他之所以围而不歼,要的就是这样的承诺。若是楚恺祯死了,还会有新的北姜王,说不定会很快兴兵复仇。但如果得他如此承诺,以北姜人的骄傲守信便可保黎阳廿载和平。略一掂量,齐偲便有了决定,当下冷冷对径自出神的罗轻裳道:“私仇轻,国难重。你走吧,别让本王再见到你!”

罗轻裳慢慢抬起头,死寂的紫眸无意识地扫过齐偲的脸。过了一会儿,他好像终于懂了他话中的含义,这才摇摇晃晃爬起来,转身机械地朝北姜军中一步一步走过去。

几十丈的距离他走了很久。寒风吹起他身上沾满污渍与尘土的衣料,纷飞出刺目的血色。他轻飘飘地走着,如同踩在云端,随时可能随风湮灭……

楚恺祯实在等不及,终于跳下马冲出阵列,在抽气与惊呼中将罗轻裳紧紧搂进怀中,担心地问:“煜儿,你怎么样?是不是受了很多苦?”

怀中的人动了动,仿佛是在摇头。

楚恺祯自责地说:“都怪我让你去了茂州,没想到中了他们的奸计,害你吃苦了……”

罗轻裳将头靠在他肩上,缓缓地笑道:“明明是我害了你呀,你这个傻子。我现在的一切都是你给的,叫我拿什么赔给你呢?应该只有这……”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楚恺祯正奇怪,忽然胸前一阵湿热。低头一看,罗轻裳的胸口正汩汩涌出大量鲜血,而他握在手中的正是自己防身用的盘龙赤金匕首。

楚恺祯惊恐慌张,一面用手按住那个血洞,一面大声吼道:“军医!来人,快传军医来!”

罗轻裳微微张了张嘴,似乎说了什么。

楚恺祯发疯似的摇头:“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只要你活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吗?我都明白,可我不在乎!我只要你在我身边,为什么你连这都不肯答应?!”

一滴晶莹的水滴自北姜王眼中坠下,正落到罗轻裳的眼角,并从那里缓缓滑落,留下一串晶亮的水痕。

绛色衣袖艰难地抬起,却什么也没碰到,蓦然,重重落下。

楚恺祯发出一声受伤野兽般的哀号,一口鲜血喷出,先前被楚恪儿刺伤的刀口迸裂,混着罗轻裳的鲜血浸红了整个衣襟。

身后的亲信扑上去扶住他们昏厥的王,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不远处的小丘上,两个白色的身影并肩而立,衣袂当风脱俗似仙。

其中一个收起手中的长管,忽然叹了口气道:“我不想看了,我们回家吧。”

另一人毫无异议地点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