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遥一直盯着人家,终于引得那女子转脸。
看见他目光不善,不禁一愣,随即皱眉走开。
田遥却呆住了。
这不是素谨,虽然相貌有点像,举止神韵却明朗的多,与素谨的我见犹怜完全不同。
怔了一会,他忙忙地走了。
如今他都怕了,再不想遇见什么“表妹”。在他看来,这女子与素谨这么像,不定是她的妹妹,原镇国公府伍家的人。
第二天,他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他随父亲去司徒家认亲,发现昨日遇见的女子也在。果然是他正经的表妹——他四舅舅的小女儿司徒明慧。
今天见她,没了昨日的恶感,因为她根本与素谨不同。
倒是田夫子发呆半响。据他说,司徒明慧与她姑姑司徒水云十分的神似。
司徒明慧也认出田遥,好似明白了什么,没像昨日那般摆脸子,而是对他微微一笑,善意十分明显。
这一笑,便笑来了田遥的春天!
王穷再见到田遥的时候,觉得他神情开朗多了。虽然奇怪,也顾不得问,拉着他帮忙筹备婚事,他和香荽的吉日没剩几天了。
与山芋红椒不同,香荽的亲事被京城各方广泛关注。
不仅因为王家是京城有数的书香世家,更因为王令宣位居宰辅,王穷是前科状元,张家又是新贵,这两家结亲,当然引人瞩目。
还有一层:如果说青龙王和当今皇上太子代表的是巅峰的荣华富贵,那王穷则是无数闺阁女儿梦中的理想夫君,“才子佳人”一词中“才子”的典范。
他要成亲了。怎不令众女芳心失落!
王穷却前所未有的心怀大畅。
这大登科虽说和小登科隔得久了些,却是极合自己心意。只这一条,等再久也值得了。
心情飞扬之余,灵感骤发,写了不少新诗出来。
然在这样时候写出来的诗,不免带着缠绵情意,便不想拿给别人看。想着等香荽过来了。与她观看。
娶亲前一日。张家送妆,也是十里红妆。
当晚,王穷在书房思及明日新人进门,按耐不住激荡心情。挥毫写下一首《鸾凤和鸣》,并作琴曲配乐,弹奏出来。
在遇见香荽之前,成亲只是娶一个女子。
在遇到香荽之后,她成了他渴望的女子。
寥寥几次相见、相谈,一颦一笑、一词一句,无不相知投契,恰似鸾凤和鸣!
他心中笃定两人婚后会恩爱无双、子孙繁茂、家业兴旺。若说出来,别人定会说这是他的美好希望。每个成亲前夕的男子都会有这样想。
他随编随弹。不住修改细节之处。词曲中的言和意顺、和睦相亲、繁荣昌盛的味道层层递增,一派广大祥和、浩然充沛的气象,非之前所做缠绵诗词可比。
王丞相兄弟两个听见琴声赶了过来。
在书房外驻足良久,待王穷将曲谱完善后,王丞相命随从退远相守。不许人进前,方和弟弟走进书房。
看了词曲,两人相视不语,目光中有欢喜,有担忧。
王穷忙让父亲和大伯父坐下,问道:“伯父,父亲,可是穷儿这诗不妥?”
王丞相摇头道:“无不妥。我王家要兴旺了!”
这是上上吉兆!
王穷忍不住笑了。
作诗也罢,作曲也罢,都是有感而发,随着心意走。刚才他心中满是与香荽婚后场景,于是挥发了出来,“侄儿会努力兴旺家业!”
他父亲问:“这是你才做的?”
王穷点点头,道:“明日迎亲,儿子会在催嫁时吟这诗,再弹此曲相和。”
“千万不可!”
王丞相兄弟二人异口同声地阻止。
王穷听了诧异。
王丞相叹道:“无极,这诗极好!可见你对张姑娘是真上心。若不是你娶的是张姑娘,我王家定要在婚仪上隆重宣扬此诗此曲,以讨兴旺之兆!可是,一来,你要规避‘百鸟朝凤’一说;二来,你不能太得意忘形,让太子殿下存有心结,所以这词和曲都不能传出去。”
王令宜也语重心长地对儿子道:“虽然有皇上圣旨赐婚,但你若张扬过度,惹太子心中不快,此时并不会怎样,却埋下了隐患……”
王丞相连连点头,“咱们不能得了便宜卖乖!”
老实说,这些日子他可高兴了。
跟皇上和太子抢媳妇,还抢赢了,那份成就感非同小可。
可是,高兴归高兴,他老谋深算,该有的谨慎却一点没丢。王家和张家结亲,既要排场,不能失了该有的气势,又不能太出彩。
王穷当即就明白了:
这场婚仪一定要隆重,奉旨成亲嘛,但也不能像玄武王当年那样,以一本《香木缘》名扬天下。可想而知,他这首《鸾凤和鸣》要是传出去,效果也不亚于《香木缘》了,那真是往太子心口上撒盐了。
想罢,他随手捡起那曲谱就送到烛火上。
看着火势一旺,那曲谱便化为灰烬,两位长辈神情都很惋惜。
王穷笑道:“无妨,儿子已经记在心里了。”
又商议一会明天的迎娶事项,就有人来回“管家求见”,于是又都去忙了。
再说玄武王府,今日送妆,忙至掌灯时分,内院外院还是一片喧嚷。
而女眷如郑氏妯娌和小葱姊妹等人都聚在张老太太屋里,对香荽进行最后的叮嘱。
小葱捏着小妹妹的脸笑道:“大姐最放心就是香荽了。不过还是要谨慎些,做人家媳妇,跟做闺女可不一样。而且王家那样的人家,跟咱们家也不同。”
张老太太听后发愁道:“亏得往常她们姊妹几个常锻炼身子骨,不像人家姑娘风一吹就倒。要不然,嫁到那样人家,光在长辈跟前立规矩就够受的。”
她从不折腾小辈。因此很担心香荽。
小葱和红椒嫁的都是草根权贵,婆家习惯跟张家差不多;香荽要去的王家,完全与张家不同,可以说比绿菠在宫里好不了多少,她能不担心吗!
香荽脸儿红红的,道:“没事的,奶奶。咱们家的规矩。不是也比原来大多了!习惯就好了。”
郑氏等人忙劝慰。说王家虽然规矩大,但王丞相和夫人、王穷的爹娘都是极通情理的人,他们家的家风也不错,香荽过去了必不会受罪等等。况都在京城。有个风吹草动,也能去探望。
张老太太这才安心,反说起绿菠,不知在宫里怎样了,她想得厉害,晚上睡不着觉等等,絮絮叨叨不止,眼皮子往下耷拉。
郑氏和曹氏都担心地望着她。
郑氏低声问小葱,婆婆身子骨怎么样。
小葱忙道。奶奶身子还好。平日注意些保养,再活个五到十年不成问题。
郑氏这才放心。
稍坐了一坐,郑氏妯娌便伺候老太太睡了,又催香荽去歇息。
第二日,四月三十日。正日子,王府宾客盈门。
王穷亲自骑马来迎亲,香荽盛装出嫁,沿途不知多少人观看,其隆重喧哗一笔难尽。
花轿进入王家后,在祠堂门口停下,拜堂在祠堂举行。
拜堂后,新人入洞房,不仅王家兄弟姊妹跟去了,连王穷那些同窗好友都挤了进去。
与京城闺秀们对王穷心怀倾慕一样,少年书生们无不对香荽充满好奇。就算有皇上圣旨赐婚,等于澄清了“百鸟朝凤”的传言,但香荽在御花园紫月湖的表现还是流传了出来。
若论歌舞、琴艺,凡大家闺秀不通者少,精通者多;然香荽当日踏波而行,如九天玄女降世,那气势和风姿却无人能及,现场观看者莫不心神震动。
百鸟聚集,不过是起烘托作用罢了!
一个人的风采气势是模仿不出来的,且不管传言真假,张三姑娘之前藏拙是真。经此一事后,再无人敢小看她。
在场的秀女更是一致缄默,不肯对外人细说当日情形。
但当时在紫月湖边观看的太监、宫女、侍卫何其多,都以敬畏的口吻谈论此事,是以在宫外流传开来。
大多数人都相信张三姑娘非同凡响。——众人不敢再提“命贵”了。
因此,想一睹张三姑娘风采的人多了去了。
别人没机会,王穷的那些同窗好友借口他成亲,一定要亲眼看看,赶也赶不走。
有人道:“无极,当年为兄成亲时,可是让你瞧了嫂子的;你今日不让看新人,难道以后专门引我等拜见弟妹?不如今日名正言顺地让我等看了,了却我等一桩心愿……”
王穷拦不住他们,加上新人进门了,也没工夫跟他们耗,只得随他们去了。
进了洞房,香荽头上顶着红盖头,听见身边窃窃私语和低笑,似乎有许多人,连床帘后都有女子轻笑,不禁有些紧张。
正无头绪间,忽然眼前一亮。
她下意识地抬头扫视周围——
哎呀,好多人!
目光挨个地打量他们,猜想这些人是王穷的弟弟还是哥哥,还是侄儿,还有妹妹……总之,这是一个比张家大的多的家族。
她一边想一边习惯地对众人微笑。
众人见她这样大方,不禁一愣。
王突怀里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呵呵笑道:“大嫂,这盖头掀开了,你不看大哥,瞧我们做什么?飞儿,叫大伯母。”
那孩子便奶声奶气地叫道:“大伯母!”
香荽这才看向王穷:一身喜庆的大红吉服,在烛光辉映下,衬得他面白如玉,星眸流光,好一个风流倜傥的新郎!
见他含笑看着自己,不觉害羞,面上如染了胭脂般绯红。不过,她也只含笑垂下眼睑,并未低头。
恰在这时候,那个叫飞儿的孩子叫她“大伯母”,她忙又抬眼,对他和善地笑道:“嗳!你叫飞儿?长大了要像鹰一样高飞,鹏程万里,是不是?”
那孩子见这么多人围着新娘大伯母,她独跟自己说话,十分高兴,虽不太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却装作大人样,一本正经地点着小脑袋道:“是的!鹏程万里!”
众人轰然大笑。
明知这是为了讨口彩,王突也乐得合不拢嘴。
王穷见香荽初进门便如此融洽,心中恰似冬日被暖阳照耀,又好似三伏天喝了冰汁一样甘凉,忘了还要喝交杯酒,先柔声为她引见众人:
这是二弟,这是三弟,这是五弟,这是某某表弟……这是邱大人,这是黄公子,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