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郑家和刘家都人来客往,虽然比不上当日周家文人汇聚的盛况,亲朋和乡邻也都到了,也请了戏班子来凑兴,热闹处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刘家人又生出新的烦恼。
原来,郑家下定的礼虽然品类齐全,也不算少,却平常的很,并无一样惊人眼目的东西,不说跟张家送去周家的比了,便是以郑家的富贵,也稍嫌简慢。
乡民心思简单,又喜欢比较,便嘀咕起来,说郑家不拿这门亲当数,又说郑家是存心让刘家难堪等等。
刘家主动求的这门亲,本就气短,这话正好打在心坎上,因此气得要命。果然郑家穷也就罢了,却不是这样,分明能拿得出来,去不拿,这不是存心打脸么?
等板栗亲自去了刘家,刘家人十分高兴,忙接进去,奉茶上果品,觉得稍稍增加了些颜面。
只是到底意难平,尤其是后院那些女人们,说话十分难听,刘家婆媳听了十分难堪。
刘二顺仗着儿子老鳖,觉得跟张郑两家关系亲近一层,将板栗请到一间无人的屋子,悄悄把缘故说了。
末了又道:“王爷,不是我刘家爱财——来多少,我们还不照样陪一份回去!郑家又不穷,这样图简便,村里人说啥闲话的都有,我爹跟我娘都气得胸口疼哩!”
板栗听了不相信,道:“大舅舅肯定不会这样糊涂。把礼单拿来我瞧瞧。”
刘二顺忙亲自去取了来给他瞧。
板栗看后,觉得对于一个侯爷家来说,这聘礼确有些简单。
他便出神,心想大舅舅难道真的小气?
这怎么可能呢!
忽然,他看见礼单上众多品目中,有一件万年长青玉如意,顿时眼睛一亮。再一思忖,便明白了。
于是指给刘二顺看,问道:“这玉如意可有两尺多长。上面雕有长青古松的?”
刘二顺忙点头。
板栗挑眉道:“这样一柄玉如意,刘二伯在哪瞧见过?”
刘二顺听了,忙赔笑问道:“可是特别贵重?”
板栗摇头道:“岂止是贵重!更难得!这可是攻打蕃国时,从王宫里抄来的,是蕃国王后的东西。皇上特地赏给我外婆,意思是‘万事如意’。你们还嫌简薄。这件东西根本不应该拿来做聘礼。大舅舅是不敢的,必定是外婆拿出来的。”
刘二顺听了吓一跳,道:“这咋办?老太太咋能用这个下定哩?”
先前嫌简薄,这会子又觉得太隆重了,有些承受不起。好在按习俗。聘礼不是都收下的,有些是要退回去的。当下决定,这件东西是一定要退回去的了。
郑家送这如意。本就是为刘家长脸面的。
板栗沉吟道:“我想起来了,大舅舅肯定不想招摇,又怕太简单了,所以外婆拿了这件如意来镇箱底。大舅舅特地将它混在其他物件中间,你们就没看出好来。”
刘二顺听了糊涂,问道:“这是怎么说?”
板栗叹道:“刘二伯,说别的,你也不能明白。你就想想:那小娃儿爬树,是不是爬得越高,跌得越重?”
刘二顺点头道:“那当然了!”
板栗摊手道:“这不就成了!我们家。可是才爬起来,凡事都不能太张扬。如今咱们不是普通人家了,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呢!我是王爷。规矩在那摆着,下定时呈上几件稀罕物没人说什么;可黄瓜不同,若是大手笔操办,不是好事!”
刘二顺听了,神情有些犹豫。
板栗又道:“脸面这个东西,你是争不完的。管人家咋说,咱不争!不争,就不累,落得自在!我们在京城时,那些世家嘲笑我们,这样没规矩,那样又小家子气,说张家郑家是乡下爆发新户……我都不在乎!我告诉人说:我就是乡下来的!就是这样的!你能把我咋办?”
刘二顺呵呵干笑两声,笑得有些苦涩。
有了那柄如意,他还不足,是有缘故的。
同样的,板栗也想到一个缘故,他顾着刘家面子没说出来:郑家肯定是考虑刘家的家境,不愿摆出财大气粗的样子,以财势压人,所以聘礼才没那么丰厚。
因为一般情形下,女方要视聘礼丰厚程度来置办嫁妆。若是聘礼丰厚,嫁妆却寒酸,就会被人耻笑。
刘家如何比得过郑家?
板栗猜对了,郑家确实对刘家的陪嫁能力做了预估,然后才定下聘礼的档次。
谁知估错了!
不是估错了刘家的家底,是估错了刘家的决心。
刘家这次卯足了劲儿,想要好好为锦鲤置一份嫁妆。一来争一口气,二来是让闺女将来在郑家有底气。
郑家小辈妯娌中,秦淼那是比不了的了,黄豆将来的媳妇肯定也不会差,青莲还小,若是锦鲤的嫁妆简薄了,没准就是个垫底的。
那怎么成!
所以,刘大胖子召集几个儿子,要他们个个都要出力。
刘家兄弟也都十分愿意出力。
因为郑家的家世摆在那,刘家作为娘家,既要结交,更要为锦鲤撑腰,这就不能被郑家看轻了。
刘二顺刘三顺分别给老鳖和泥鳅送了信去了,刘大顺也给玄龟去了信,刘四顺那里是刘胖子亲自口述、孙子执笔写的信,总之,刘家人全部动员起来了。
这是展示一个家族力量的时候!
郑家没想到这一层,所以估错了,然后刘家难受了。
外面男人说闲话的还不多,板栗到场后,就更少了;可内院那些媳妇婆子最喜议论这些,嘀咕没完。
女眷中来刘家下定的是郑氏和刘氏姑嫂,她们也觉得刘家人和宾客神情有些不对,当下命丫头悄悄打听,才得知缘故。
刘氏便找了个机会,将那柄如意的来历说了,又说要不是婆婆主动拿出来,他们还不敢用这东西呢,怕小辈福薄,承受不起。
众人顿时肃然起敬。
李敬文的奶奶花婆子恍然大悟,拍着膝盖道:“我说郑家都封侯爷了,咋聘礼这么少哩,原来这个才是大头!这如意怕是比其他所有东西加起来都值钱吧?”
众人纷纷点头,道,“这还用说!人家王后用过的,还能差了?”
都围过去瞧那如意,一边抚摸,赞不绝口。
刘氏和郑氏见此情形,对视一眼,心里都“咯噔”一下,也想明白了缘故,晓得办坏了事了。
正没主意的时候,就听香荽道:“李奶奶说错了,聘礼里边最值钱的不是这个。”
她们姊妹今天也都来了,赶热闹顺便看望锦鲤和墨鲫,还把苞谷也带了来。
本来大家在锦鲤的房里说笑,香荽听白果说,外面好些人在说闲话,才晓得刘家对聘礼不满意。于是她便扯着墨鲫来了上房,相机行事。
且说花婆子,听了香荽的话就来劲了,急忙问:“不是这个?还有比这更值钱的?”
众人也都望着香荽。
刘氏暗暗叫苦,那些聘礼她都有数,哪有什么更值钱的!
郑氏诧异地看着小闺女,不知她为何在这样的场合、这个时候插嘴说话,她不是个冒撞的,若是红椒还差不多。
香荽笑眯眯地说道:“当然了!今儿过来的,最值钱的是我黄瓜哥哥。”
众人听了大笑,凑趣道:“这话倒是。女婿好才最要紧。”
香荽又道:“人好才是最重要的。黄瓜哥哥要是不好,我大舅舅就是送再多的聘礼,刘家也不能答应这门亲。聘礼就是个意思,多也好,少也好,以刘家如今的家世、刘家的门风品性,才不稀罕哩!要是真抬许多银钱来,知道的说郑家看重刘家,看重锦鲤姐姐;不知道的,还以为郑家故意显摆富贵,要压刘家一头,说封了侯了,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所以我大舅舅大舅母没弄那些玩意儿,只把紧要的置齐了;外婆又特特地拿出这柄如意,说自己子孙满堂,也算有福,希望把这福气传给孙子和孙媳妇。”
一番话说出来,满堂寂静。
刘氏感激地看着外甥女,不住点头,郑家可不就是这么想的么。
刘家婆媳们都松了口气,欣慰地看着香荽。
真是说得太好了!
刘家当然不稀罕聘礼,无非就是争个面子而已。
郑氏则汗颜:当娘的还不如闺女。自己刚才一筹莫展,亏香荽脑子转得快,话接得也天衣无缝,两边都照应到了。
她看着小闺女感叹,三个女儿中,红椒就不说了,是个直脾气;小葱虽然长于应对,稍显强势了些;只有香荽最善以柔克刚,真如水一般,“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总让人在不知不觉间接受她。
刘二顺的媳妇,也就是老鳖娘,笑着对郑氏道:“她姑,香荽我是越瞧越喜欢,又斯文,行事还大方,又会说话……”
她把香荽好一顿夸,感谢她帮刘家长脸。
香荽见没事了,就不想呆在一堆婆子媳妇中间,被她们评头论足,趁机对老鳖娘道:“刘二婶,我想去你们家的作坊瞧瞧。”
刘家有个竹木作坊,是由刘二顺牵头办起来的,专门生产一些篾编的精巧物件。香荽想带青蒜和绿菠去看看,淘些中意的东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