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5日,阴历九月二十九,雨加雪。
程远庆幸自己有关注天气的好习惯,毕竟不是什么人都会在立冬之后记得带伞。
东山陵园,松柏苍翠。今天这样的天气,再加上时间还早,园内的路上几乎见不到什么人。程远将伞往顾盼盼那边又挪了几分,两人都没有说话。
山势平缓,转过一片松林,便又是一层一层的陵墓,似乎没有尽头。大理石的墓碑森森而立,每一块之下都埋葬着一段人生。顾盼盼还是无法相信,赵正宁也被埋在了其中一块的下面。
她一身黑衣,抱着一大束白菊,脸色跟菊花一样苍白。
“到了,就是这里。”程远在一座簇新的墓穴前停了下来,那个墓碑一片空白,不合规矩却依然大模大样的立在了那里。隔着不远,就是那个叫“赵云初”的警官之墓,据说后来赵警官的妻子也合葬在了此间。
顾盼盼弯身,将那束花放在墓前。风冷冷地斜过,将细碎的冰晶砸在那纯洁的花朵之上;她松开手,挺直了身躯。
头顶的那把伞始终没有离开她,程远就站在她身后。只是顾盼盼此刻的心里,装满的都是赵正宁和她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
初次见面时洒在赵正宁发梢的金色阳光,他指着自己的鼻尖问她信不信会把她抓到警局的样子,两人一次次的交手,吃饭时他逗她发笑的话语,他喊她臭丫头时的气愤,那次不受控制的亲吻,他从驾驶座回身突然转换的笑容,最后一次见面他的装束……
往事一幕幕,顾盼盼却奇怪地发觉,她的心竟然渐渐地安宁了下来。她以为她会哭,可是为什么这座墓碑并不让她伤悲。
程远注视着顾盼盼的每一个动作,将手中的伞稳稳罩住了越加消瘦的她;冰晶混着雨水进了他的领口,微凉。时光在他们身上慢慢流淌,无声而过。
“我们走吧。”开口的是顾盼盼,她向程远靠近了一步,将伞轻轻推了推。
“好。”
下山走的不是来路,却照样湿滑。他们下山,更多的人在上山。偶尔擦肩,大家只是余光一瞥,再就转开了视线。
顾盼盼忽然向程远开口:
“你到过N县吗?山西省的。”
程远摇头。他出国的次数多,国内除了本市,居然哪里都没去过。其实也很好理解,他没有旅游观光的命;十几年来他的生活除了静尘姨的各种训练就是学业,以及三年前开始在烈焰正式“上岗”。
“那里离这儿很远,太远了。”她语似叹息,却没有再说下去。顾家庄就在那里,母亲和家族众人的坟冢也都在那里;六天之后的十月初五就是母亲离世的百日之期,只是她回不去。
“是不是,想去看妈妈?”程远想到顾盼盼提起过母亲病逝的事情,一猜即中。她点头,低垂眉目。
身边有两人经过,大概是脚下发滑,其中一人朝顾盼盼栽倒过来。另一人赶紧伸手去搀扶,嘴里连声说着:“慢点慢点,妈您小心点。”然后看向顾盼盼:“对不起,没碰着吧。”
“没关系。”顾盼盼抬头,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那个天阆别墅区的红色跑车女人,程远的“顾客”。只是跟以往的精致华艳不同,今天这女人这也穿了一身黑衣,胸前佩戴了白花,貌似是亲人刚刚过世。
顾盼盼愣了一下,马上不自觉地看向了程远,随后又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居然是你!”她听见那女人咬牙切齿的声音,显然不是对她说的。
“没错,是我。”程远的声音极冷,这种语气顾盼盼从未听过。
“哈哈哈哈,Richard,看见你出现在陵园我真开心。你最好活得长点,看着你身边的人一个个住到这里来!”龚霜的笑声歇斯底里,话语恶毒而疯狂。顾盼盼猛地抬头,盯上了这女人的眼睛。是她吗,是这个疯女人吗?当初那个刚子接电话时奴颜婢膝的对象,那个极有可能对程远下了药的人,是她?!
程远捏住了她的手,暗示她放松。“是吗?多谢你现在还这么关心我。不过,我想你应该多留点精力去关心狱中的李先生;离终审还有两个月,有些事情还来得及。”
“霜霜,我们上去,上去,”旁边那个颤巍巍的老太太浑身哆嗦着,看向程远和顾盼盼的眼神浑浊而茫然,对他们的剑拔弩张瑟缩不已。
顾盼盼心头一震,
握紧程远的手:“走了好吗?”
程远的目光扫过那个老妇,又掠过龚霜那张扭曲的脸,最后落在了顾盼盼身上。他点点头,没再看向那婆媳二人,一手撑伞一手拉住顾盼盼转身而去。只是他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龚霜恶毒的眼神正落在他和顾盼盼交握的两只手上。
“怎么,别人借酒浇愁,你到我这里借咖啡浇愁了?”
“话多!”程远放下咖啡杯,瞟了沈长钦一眼。
“你不是因为我话多才过来的吗?我相信你想喝咖啡的话,烈焰里的足够你喝上一百年。”沈某人不依不饶,程远抢了他的头牌一直让他“怀恨在心”,送上门让他消遣怎么能放过。
“我想喝垮了你行不行?你现在都逍遥了一年半了,我嫉妒行了吧?”
“好好好,我还就等着垮呢,就怕你没老猪的肚子。”沈长钦吊儿郎当地在程远对面坐下来,“说实话吧,到底怎么了?米虎说你这几天白天有空了就去那边当沙包让他们打,受虐狂了?”
“同步一下,心理承受力会随着身体承受力的增加而增加。”程远漫不经心又喝了一口。
“幸好你没做心理医生,病人还是有福气的。”
程远正待反唇相讥,桌上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按开短信,依然是顾盼盼一贯的风格:“我看报纸了,有点狠。”
要他说什么好呢?李太太的事和顾盼盼简单解释过,他其实也没想过一下子就让三海彻底垮掉。只是他的小惩在前,静尘阿姨的雷霆之势在后,再加上三海自身的确存在各种问题;墙倒众人推,后势已经不是一个两个人能扭转的了。顾盼盼到底还是个大女孩儿,呵呵。
“不会吧,”沈长钦指着程远的手机,“你正在步我后尘,让女人给涮了?”
“别拿我和你相提并论,”程远皱眉:“我怎么会像你那么傻。”他的问题不在这里,沈长钦这个半路出家只签了五年卖身契的人并不了解。但是他知道沈长钦是个骨子里温柔到极点的男人,而且年龄比他大了不少;所以来这边坐坐随便聊聊,斗斗嘴也是好的。
没错,他心里有些凉,有些寂寥,却无处排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