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去,看着权晟风脸色的变化,心里忽然有些害怕,他这样是否代表,他的确有愧于我,他和白唯贤到底怎么样,我并不在乎,正如他们自己说的,男人之间的问题,并不一定要有是非恩怨,很多时候为了利益、地位、权势和女人就有可能勾心斗角你死我活,这不是我能决定和改变的,我来的目的,也只是想知道,到底权晟风对我,是喜欢还是利用。
“身体好些了么。”
我走到床头,拿起一个苹果,用小刀削着,他嗯了一声,“好多了,已经能自己坐起来了,大夫说恢复得好过两天就可以下床试着走走。”
“那天吓死我了。”
我带着浅笑,眼睛却往四周去瞟,权晟风的枕头底下似乎压着什么,我看到枕头外侧的枕巾垂在一个黑色的东西上,似乎还是硬的,下面塌陷了一块,我脑海中闪过那个能致人毙命的武器,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我知道你吓着了,活了这么多年,一直打打杀杀,还是第一次,有女人为我哭。”
他看着我手上的动作,似乎很满足,“也是第一次有女人给我削苹果。”
“以前没有么。”
他脸色黯了一下,“不说这个了。”
他指了指床头的礼品,“你走的时候,替我那下楼去扔了。”
我扭头去看,“哦,覃涛来过吧,我刚才在楼下看到他了,我躲了一下,不然让他看到我,你的计划肯定就乱了。”
他意味深长的笑着,“你知道我有什么计划。”
我发觉自己失言,吐了吐舌头,“你的计划就是报仇啊,难道这件事就让它这么过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不是君子,但我也不会这么急,一报还一报,对他来说太轻,我要一报还十报。”
他伸了个懒腰,“我在床上躺了五天了,想出去转转,早晨听隔壁房间的病人家属说,外面阳光很好。”
“你又出不去,失血过多才活过来,万一身子发软摔倒了,你这么沉,我扶不了你。”
他有些痞痞的笑,那么一张严肃硬朗的脸挂着这样的笑容,倒也不觉得格格不入,反而看着很相宜。
“你还记得我身子沉,我以为过去这么多天,你也忘了,那天夜里我其实也没喝多,要不是我撑着床,你这样的小身板,恐怕得压出毛病来。”
我没理他这流氓话,而是漫不经心的看了他手上握着的手机一眼,脑海里想着白唯贤的话,尽力让自己镇定,“刚才进来时瞧见你打电话,给谁啊,我以为是我。”
“手下人,躺了几天,他们问我生意,正好有点事安排。”
他说得含糊其辞,顺手将手机放在一侧,靠近窗户那边,“白唯贤为难你了么。”
“没有,我跟他说我去医院照顾朋友,他就没再问,反正他只是买了我,平时当玩儿物,他也不会真的在乎我做什么,只要别给他丢人就行。”
权晟风沉默了片刻,有些不悦,“白鸢鸢,你骗不了我。”
他伸手抬起我的下巴,眸光沉了沉,“他是什么人我清楚,你三天三夜没回去,他肯定调查了你在哪儿,他不会不知道你是守着我。”
我眼睛看着他,手仍旧在不受控制的削着苹果皮,我忽然指尖痛了一下,我低下头,刀刃正好割在大拇指上,涌出来了几点血珠,他将我的手拉过去,放在唇边轻轻吹着,眉头紧紧蹙成一团。
“白鸢鸢,你真是蠢得烦人,如果再这样冒失就不要来看我了。”
他恶狠狠地用力按了一下那刀口,我疼的差点哭出来,他冷笑着看我,“知道疼?”
我没有说话,他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抽出来一块干净的纱布,然后欠了欠身子,放置在桌面上,把药水和药膏拿出来,蘸着棉签抹上,捆在我的刀口处,我看着他特别细致的做完这些,不由喃喃的问了一句,“权晟风,是不是你做的。”
他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仍旧云淡风轻,“什么是不是我做的。”
我深深的喘了口气,“就是……131国道被扣押的事。”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轻轻握着我的手,任我轻轻往外抽着他也不肯松开,我望着他,又问了一遍,他这才抬起头,“你来找我,不是为了看我,而是问我这件事,对么。”
他的话里带着无奈和失望,我有些犹豫,他笑了一下,“你进来我就猜到了,无妨。”
“不要跟我这样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我恨透了权晟风这样的脸色,我看不透很多人,但我不希望他和白唯贤对我有所隐瞒,白唯贤是我爱的男人,权晟风是于我而言我说不清楚而且也没法说清楚的男人,我可以被全世界的人欺骗伤害,我接受不了我在乎的人对我有所保留。
我知道这对权晟风不公平,就当我自私好了。
“131国道,是我做的,我加进去的东西,不会让白唯贤致死。”
“那他的车……”
他松开我的手,忽然从一个炙热温暖的掌心落在了冰冷的床单上,我有些失落,仿佛什么东西被从心里掏空了一样。
“也是我做的。”
他斩钉截铁的五个字,没有给我留有任何为他开脱和幻想别人的余地,我愣住了,看着他,许久才从喉咙间挤出话来,“为什么,你的目标不是覃涛么,为什么要对白唯贤下手。”
“男人之间争夺权势,只要想就可以做,是不需要理由的,如果这世间的事都需要说出来借口才能做,那现在早还不是共和国,也许民国都到不了,也不会有你白鸢鸢,那些起义的人,挑起战事的人,都不知道在哪里卖白菜。”
他揉着眼睛,有些疲惫,“女人理解不了男人要做这件事是出于什么目的,女人只想着要婚姻要孩子要爱情,可对很多男人而言,这都是最没用的。”
他说罢将手挪开,顿了顿,“这事我该对你说对不起,我没想到他会带着你上了车,我只想让他出事,差点把你害了。”
“你还说不想致他死地,如果不是他发现得早,如果不是他没有上街而是走了公路,你知道要出多少人命么?”
“白唯贤死不了,我没有做得那么绝。”
他看着我,很不解,“白鸢鸢你是女人,但你在风尘里不是没有待过,男人平时谈论的除了金钱和地位还有什么?”
“可你是在利用我。”
我看着他,实在难以置信,“我那么相信你,我甚至想过,如果不存在白唯贤,我一定会跟你,可你从一开始就密谋好了对不对,你要得到白唯贤的,你故意不收他的钱,为了让他和你合作,你差点害了他你知道么,那些东西进了局子,他如果不是在里面有人,现在*早就来抓走他了!”
他蹙眉看着我,眼神越来越深沉,“你在为他质问我,你担心他进去。”
“他没有想过对你怎么样,你们一白一黑,互不相干,你们各走各的路不好么,为什么非要打起来,给自己树立敌人,你过得踏实么。”
他冷笑一声,“他拿了我太多东西,还想让我和他各走各的路?”
他低眸摇头,似乎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连笑意都是嘲讽。
“白鸢鸢,我时隔七年才想得到的女人,莫名其妙的跟了他,难道我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就应该么,我不该取他点别的,来补偿自己?”
我坐在他旁边,大抵明白了他的意思,我静静的看着他的侧脸,硬朗分明的轮廓,黝黑的皮肤,那张本来就弧度坚硬的脸庞又有些瘦了,我伸手去握住他的手背,“不怪他,你如果非要怪一个人,就怪我好了,是我不值得你这样。”
他没有理我,而是僵硬的直起身子,扭头去看窗外,摇曳的黄色槐花,被风一吹簌簌的落下来,像梅子时节的南城薄雨一样。
“今年的槐花开得比哪一年都好,五月底就开了,我记得小时候,都要等到六月份,南方的花期短,北方有时候初秋了还开着,女人都喜欢花,我母亲也不例外,有喜欢牡丹的,喜欢百合的,我母亲喜欢槐花,可惜她只看了三十五年,就看不到了。”
他的声音很深沉,有股震慑人心的力量,诉说着回忆时,又带了点不真切的柔情,他的声音有些低,注进去些温柔,就很容易让人睡着。他本来就是一个威严深沉的男人,我觉得我所见到的能和权晟风比拟的那种硬汉,也就是抗战剧里的将军了,他那种与生俱来的气场,不管出现在哪里都难以让人忽视。
“白鸢鸢,你母亲和你父亲相爱么。”
他忽然问了我一句,却没有看我,只是给了我一个背影,我点头,“相爱,我父亲是乡村医生,赚得钱少,可我母亲很会精打细算,日过过得穷但能够了温饱,后来我父亲治死了一个村民,为了躲命才离开了阜城,我们一家到了临近的小城市,又过了几年他得了痨病死了,我母亲也跟着殉情了,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相爱。”
权晟风似乎笑了一声,“这还不算,和我母亲得到的相比,多太多了。”
他叹了口气,那样英勇魁梧的男人,这样的无奈叹息,我还以为自己听差了只是错觉而已。
“我母亲一生都没有得到名分,她十七岁跟了那个男人,十九岁生了我,三十五岁就跳了乌江下流的小河,找到尸体的时候,浑身都烂了,她有一座衣冠冢,在阜城,我将她的尸体火化葬到了凤城,她一辈子都毁在阜城了,我不希望她死了之后,还和那里纠缠不清。”
权晟风将目光收回来,看着我,“我母亲死后,我十六岁,我到了莞城做马仔,就是很多人说的古惑仔,跟着人收租子、抢地盘,我母亲跳河前告诉我,这辈子不要认生父,不要认祖归宗,我跟她的姓,我母亲叫权择芷,她在阜城唱戏最红的时候,一场听戏的人能排到了芝兰庄,那么壮观的场面我没见到过,因为我出生那年,她就已经不唱了,带着我,躲到阜城和林城交界的小村庄,为了躲别人的唾弃和辱骂,艰难的在乡下讨生活。”
他闭上眼睛,我清晰感觉到我掌下覆着的那只手在不停的颤抖。
“我母亲一个独身女人,从没有嫁过,因为躲到了不多人认识的地方,有男人追她,即使真心实意,她都不肯再迈出去这一步,到死她都还记着那个人。白鸢鸢,你也是女子,你该清楚女人自己带着孩子的不易,我母亲爱了那个男人一辈子,他却连个名分都给不起,他口口声声说他爱,我母亲死的时候他都不在,等墓碑建起来了,他跑去跪在地上大哭,人都看不到了,还有什么用,我母亲不该死,该死的是他,他的子孙后代,他的那些姨太太。”
权晟风把脑袋垫在床头,睁开眼盯着天花板,“他娶了三个姨太,除了长房是望族,二太和三太都是小门小户,我母亲不过是个唱戏的,就被他们家瞧不起,既然瞧不起,就别来招惹,那个年代,女人被男人糟蹋了,哪能活得下去。”
权晟风的话,越说越让我震惊,我恍惚中以及阜城第一评剧名伶小芷仙,而权晟风说他母亲叫权择芷,我抓着他的胳膊,艰难的问了句,“你父亲……”
“我没有父亲,我母亲告诉我,这辈子到死都不要回去看,哪怕是宅子,都不要回去。”
“是不是姓白?”
权晟风蹙着眉头,看着我,“你是阜城人,阜城最大的名门望族,可不只有白家了。”
我震惊得愣在那里,许久都说不出话来,他见我这样,愈发冷笑,“怎么,是不是真的怕了,以为我会对白唯贤下手。”
我看着他,“你会么。”
“你说呢。”
我摇摇头,我是真的不知道。
“我不是被仇恨冲昏头脑的人,上一辈的事,何不就让它就过去,可我母亲一生都搭进去了,她带着我被那些知情的人追着骂荡、妇野种的时候,你知道白恩国在干什么么,他在抱着新出生的白唯贤摆酒席。”
他自嘲般的冷笑,“同样是儿子,同样是给他生了儿子的女人,一个妻一个却连妾的名分都没有,我刚知道白唯贤带着白家的祖业迁到了莞城时,我躲到了凤城,那时我我没有现在的人脉和地位,我在等,等到了几年后的今天,我从凤城回来的目的,你以为只是要暗中把覃涛踢出去接手世纪名流这么简单么?我要把白唯贤的,都拿过来,因为他手上的,也有一部分是我母亲该得的,三十多年了,利滚利,我只能都拿过来,改成权姓,给我母亲祭祀。”
我跌坐在椅子上,我看着他那张被仇恨染得格外冷漠的脸,我终于知道权晟风为什么在坊间被说成是个神秘阴险的男人,他活了三十七年,竟然没有一个人查到他的背景,他在卧薪尝胆中,成为了现在这个根本没人了解他到底有多强大的人,我不经意回想起第一次在世纪名流见到他那天晚上,他穿着豹纹的衬衣,戴着一条金链子和墨镜,说了两句话,然后就离开了,那时候他是否在面对这个有仇家存在的土地上,心里暗笑,“我回来了,该还债的,该死的,都跑不了。”
权晟风轻轻抚着我的眼睛,一下一下,轻柔得像小刷子一样,“白鸢鸢,我不着急,我母亲等了一辈子,都没有急过,我更不急。”
“你不怕我告诉他,白唯贤如果知道了,凭他的能力,他不会没有办法的。”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白鸢鸢,他未必,而且你欠我两个人情,我要你还我一个。”
我看着他,“我不会说。”
他笑着点头,“如果你当初能这么听我的话,不跟他走就好了。”
“权晟风你知道么,你母亲死后,白恩国在一个大雨天,捧着酒坛子喝晕在你母亲的碑前,白唯贤和他母亲找到的时候,他人都快醉死了,还撑着最后的意识摸着你母亲的相片,其实他也是不得已的,豪门大户,几个能自己做主,如果白恩国父亲死了,他不会不娶你母亲,也许白唯贤的母亲就成了妾,甚至连妾都不是。”
“世间的阴差阳错,一直都没有停过,白鸢鸢,你和白唯贤不也错过了十四年。”
他闭上眼睛,躺下去,“我累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俯身颤着手给他盖好被子,他眯着眼握了握我冰凉的指尖,声音柔和许多,“吓到你了。”
我走到门口,他忽然躺在床上又开口了,“白鸢鸢,不管你信不信,我永远不会骗你,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无论任何时候任何事,只要你问,能说的,我不会保留,而不能说的,我也会告诉你,你需要我做的,我都会去做。”
我停顿了一下,“那放下这些恩怨,好好做你的老板,让白唯贤守着白家留下的这些基业,过他的日子,行么。”
他沉默良久,“这个,是我唯一一件答应不了你,也做不到的。”
意料之中,我深深吸了口气,打开门跑出去,我只想赶快逃离这里,我知道权晟风没有错,可白唯贤也没有,这里所有的人,除了白恩国,都是无辜的,可白恩国,就不无辜么,只能说这些人,祖祖辈辈,生生世世,所有的爱恨情仇生死相隔,都是被那封建产物下的家规而坑害了,这世间的真情,难道真的这么脆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