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鹿和巴尔·巴巴,是一个盒饭定终身。瞎鹿郑重其事地告诉我,在写他和他那口子巴尔·巴巴的时候,虽然他们在生活中都很平易近人,没事的时候爱与民同乐当然在乐的同时就感到了自己的特殊和高人一等但能做到和大家在一起还是不容易并不是每一个名人和大腕都能做到这一点的──但大家在日常生活中可以这样,这是他们在生活中的姿态,不过到了我这里,作为一个作者,到了写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可以不在乎,但是作为我,还是要知道把握分寸、还是要知道他们和其它乡亲们的不同。这不过是我们的种生活态度和姿态罢了。我们表面与你们讲平等,讲与民同乐,你们就真的蹬着鼻子上脸了,就真的要与我们平等了,真的要和我们没大没小要和我们打成一片了?这就弄得世界不成体统和闹得大家没有意思了。如果是这样,我们在以前还奋斗什么?我们也和你们一样,浑浑噩噩地混日子不就成了?对生活混水摸鱼不就成了?那样我们的世界还怎么前进?我们足球还怎么提高?我们的电影还怎么看?世界和民族的脊梁还在哪里?我们不就真成了一个平庸的一地鸡毛的市民社会了吗?我们不就要被窒息和闷死了吗?我和巴尔在世界上得大奖的时候,当我们站在领奖台上的时候,我们都会激动地和大家风度地说:这个奖不单是发给我们自己的,这个荣誉属于我们那个国家、民族和这个世界;不管是踢足球也好,还是演电影也好,它所表现出的,就不单是一个足球和一个片子的问题了,而是代表着我们这个星球上人类的想象力和人类的一种极限呢。我们这时说这个话是什么意思呢?我们自己取得的荣誉,为什么还要平摊到你们这些和我们毫不相干的人头上呢?我们的意思,也就是刚才我所说的意思了。这时你们如果看作是我们的一种谦虚和美德,对我们是一种学习和高山仰止的态度,我就觉得我们双方的分寸掌握得恰如其分;如果这时你们当了真,世界就又被扭曲和你们就又要犯认识论的错误了。在这次同性关系者回故乡的运动中,我们与你们这些蓬头垢面的庸俗市民的最大区别就是:我们是放下架子来与民同乐的,而你们本来就没损失什么;要不我们丢下我们在欧洲和京城的罗马花园和室内游泳池,丢下我们的驴和猫、狗和鸡,跑到你们这穷乡僻壤干什么?这本身就说明我们的一种姿态。但也不能因为这个姿态,你们就真的把我们看作和你们没什么区别,真的把我们当作和混同于普通老百姓。这样你们在世界面前就要贻笑大方了。这个时候大家笑话的就不只是你们,而是要笑话整个同性关系者回故乡的运动呢。我们在你们面前可以不摆架子,但在世界面前,你们怎么与我们并驾齐驱呢?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如果现在你死了你爹死了或是白石头白蚂蚁死了,同性关系者回故乡运动不会受到丝毫影响,这个运动该怎么往前滚动,还怎么往前滚动,好象湖中一两个癞蛤蟆的沉落和升降,不会在水面上引起任何漪涟一样;但如果是我和巴尔现在死了,那世界和湖水就非炸了不可;明天世界的媒体,不管是大报还是小报,不管是BBD或者是NHD,都是头条新闻,世界就要为此默哀七天,我们的同性关系运动一下就缺了骨干;没有我们,这个运动的档次一下就掉了下来。我们一不在,你们这个运动或许就搞不下去或者就是搞下去对世界也就没有任何影响如果这个事情没有任何影响你们还有必要再搞下去吗?当然,你们会像阿Q那样说,我们就是不图影响,我们就是自己在一起搞个乐。如果是这样,这个同性关系运动就纯粹是一种个人行为它只能自生自灭而不包含任何人类想象的意义了,那么你这本《故乡面和花朵》的写作还有什么意义呢?──你看,我连你都考虑到了。你说我活得累不累吧!当个名人和大腕是容易的吗?死是容易的,活着是不易的;当个浑浑噩噩像你和你爹、白石头和白蚂蚁那样的人是容易的,无非见到世界有好处像苍蝇逐臭一样扑上去,但我们作为一个领头的苍蝇就不能那么做了。我们还得为你们指引方向和给你们带路哇。明白了这个,我想你就该明白你瞎鹿叔为什么要给你阐述这一切了。我们不是为了我们自己。这次这么做和以前我们做过的任何一件事情一样,都是为了你们大家。我们不怕世界的相同,我们就怕世界的不同。我们和你们在世界上还有些不同。就像过去我们不怕世界上的同性,敢和他们在一个澡堂里洗澡不怕相互看到什么一样,我们就怕异性在一起洗澡。现在世界不同了,我们不怕异性了,我们开始害怕同性了。你叔这么大的影星,过去为什么找不到老婆呢?能说就是单恋一个大美眼吗?不,还是对不同世界的畏惧──现在已经到了同性关系的时代,过去的这点家底抖露出去我也就不再乎了,现在异性我们不畏惧了,我们开始畏惧同性了。说到这里,你叔可真有点开始伤感和伤心了。世界为什么总是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要摆出不同的历史难题要我们解答呢?这一点稍纵即逝的感情,我该怎么在电影镜头上给表现出来呢?看,历史到了这样一种地步,我还时时刻刻在考虑艺术,这又是你叔的一个特点──你说它是优点可以,你说它是迂腐也是正确的。你写起你叔来,还是比其它人有得写。你随便写一点什么,对于他们都是新闻。我现在让你来写,也是看我们多年的交情,我们两个搞的行当又近似;你在我面前,总是一个晚辈,我是不会在青草地上驰马的──我现在要忠告你的是,你在写我和巴尔的时候,不要割断历史,这一点你明白吗?瞎鹿把话说到这里和这种透明的地步,我身上已经出满了虚汗和已经感到诚惶诚恐了。我身上已经哆嗦了。在以前异性关系的时代,我和瞎鹿对坐在京城丽丽玛莲酒店的时候,我也没有这么惶恐过。这时我擦着头上的汗说:
「放心,瞎鹿叔叔,我会尽我的努力去做。我不会让瞎鹿叔叔和大家平起平坐。我不会把历史割断。我这人本来就有一个特点,扶竹竿不扶井绳:见了矬人我搂不住火,见了我所敬仰和害怕的人,我还真是没了注意。说话让人家先说,人家说了我再说;话不怕说错,说错了我重说。这次我也准备这么做,我写出来您这一章先送您看看,您满意了就不说了,您不满意我再重写,一直写到您满意,这可以了吧?您是一个横跨欧亚的大影星,我生长在穷乡僻壤,笨嘴拙舌,要我来说您,还真是赶鸭子上架。如果到时候一下两下说不到点子上,还得请您事先原谅。我现在这样说可以吗?如果连这个您也不满意,我也可以立马重说……」
瞎鹿看到我诚惶诚恐的样子,达到目的地满意地笑了。几十年后,当这一切都成为往事的时候,当我们的上吊绳排在一起但是从自杀的顺序上还没有轮到我们的时候,我们两个这时只有靠聊天来消磨时光了,这时瞎鹿回光返照地和滔滔不绝地又重提起他人生在世时的种种风光往事──这时提那些还有什么用处呢?不还是得像我们一样地上吊去球吗?──他生前是影帝,他曾经风靡过五大洲。他说得满嘴唾沫和满脸通红。他甚至忘记了自己对自己的临终关怀──从临终关怀的角度讲,临死时还是少说话为好,把最后的一点力气留到死后去跟大家抢小白帽吧。但他越说越多,我能怎么办呢?我如果这时出来阻挡不让他说,他还以为是我因为自己没有什么临终可说现在出于嫉妒也不让别人说呢──临死时别的不能干还不让说个痛快吗?你也要像极权社会的刽子手一样,在仁人志士要上断头台时给他(她)脖子里再加一根勒着喉管的尼龙绳吗?所以我没有阻挡他,似听非听地让他说了下去。但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些风光的往事中,他突然提到了我,这就让我不能不认真了。他说你还记得那段往事吗?我问什么往事?他说就是那次他在同性关系者回故乡运动中要把自己的身份跟大家伙区别开来当时对我说了一番不着腔调的话将我在打麦场上唬住的那一段情节。年代已经太久了,我当时确实是想不起来了,我摇了摇头。这马上就引起了他的不满,他就像是我不让他回忆往事一样,这时终于抓住批判我的借口说我是因为嫉妒本来记得清清楚楚而故意说忘记了──这样做是不道德呢──我终于没有逃出他的手心。我哭笑不得地只好承认了这一点──如果我不承认这点品质上的弱点,他就要倒腾历史和刨根刨得更深了。他抓住话头说,看看,嫉妒了吧?我痛心地点了点头。这么一点往事,也成了他的一段风光时光夹杂在他的记忆中啊。到底是演员呀,到底是大明星和影帝呀,这么不分大小地注意积累自己的感情。他说:
「看你当时被我吓得那个傻样儿!我当时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这倒激起了我的愤怒。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瞎鹿叔叔生前善良了一辈子,倒是在死的时候,对你的侄子这么恶了起来和这么不依不饶吗?到了临死时候,我一切也无所谓了,我首先惭愧地说:
「当时看到你那个样子,我真给吓毛了。这都是几十年崇拜你留下的后遗症。」
但我接着说:
「其实我当初不理你,故意不把你从我们大伙中择出来,把你和我们大伙杂在一块就像把政治犯和流氓小偷故意关在一个号子里那样,你还能把我怎么样?我看你也是没脾气。我现在不能给你尼龙绳,当初你还能给我一个尼龙绳不成!真那么做,你也就去球了!」
没想到我这么回答,更是中了他的奸计。瞎鹿,我怎么一辈子就没有看出你是一头老奸巨滑的狐狸啊。他得意地在那里笑着说:「可你当时就是没有想到呀,当时你就是头上冒汗和诚惶诚恐啊。」
临到死时,瞎鹿都没有给我一个痛快。我临上吊时挨着他,算是倒了霉。这时我才知道了为什么大家提着各自的裤腰拿着自己的裤带向一排排的房梁走时,瞎鹿要跟我挤一起;为什么要说「临死了,咱爷俩挨在一起,死后好在一块打牌。」他哪里是死后要跟我打牌,他是要在苟延残喘的临终,在这最后一点生的关头,再给我添一点恶心。你说他的心有多恶毒。他这也是生前没有把自己的恶毒给放完,生前只知道行善了,都把这点恶毒留到临终和留给我了。我当时无话可说,想说这时时间也到了,我就这样在瞎鹿的搅和下和恶心下上了西天。但我记得当时在打麦场边的槐树下,瞎鹿还没有这么恶呀。他看到我同意了他的说法,同意将他和他的巴尔从众人中择出来,看到我头上冒汗和诚惶诚恐的样子,他倒没有像临死时对我像对落水狗一样穷追猛打呀。看到我那个样子,他倒是还对我安慰了一下。甚至还掏出自己的汗巾子让我擦汗。这才叫一张一弛会用手段嘛。这才叫与人为善嘛。怎么不能把这善良保留一点给临终呢?当时我可和瞎鹿一样,没有考虑得这么长远,当时我也是只顾感激了。瞎鹿看我在那里擦汗和感激,又追上去说:
「擦过汗后,就不要紧张了。我还是相信你的──我一相信你,你就不紧张了吧?看我是一个影帝,其实我平时也挺平易近人的。人开始接触我,都感到紧张,这也是我为什么主动把自己和大家择开的一个原因;我也是为大家考虑,老是搅到一块也给大家增加心理负担。你们总想着有一个名人在身边,说一句话考虑他,办一件事也考虑他,我累,你们也累呀。不管是从公还是从私,你还是把我择出来吧,给我格外突出一下吧。这样我们大家都心安理得。当然,感谢我还是感谢你个人了。我一说,你就慌恐,我就知道这事情就成个八分。你就配得到这个感谢。我虽然是个艺术家,但在平常和朋友相处的过程中,还有些政治家的风度呢,不像大部分文人和艺术家,搞起艺术来还像个样子,但一到为人,就不行了,就开始斤斤计较和争长道短了,就开始文人相轻和尔虞我轧了,就艺人无德和文人无形了。这也是我平时不和同行过多来往的一个原因。和他们来往能得到什么呢?大家不见面的时候,一个个看着还挺高大;一到见面,反倒成了一群矮子和大众一样的群氓。他自己和大众在一起的时候,他是鹤立鸡群;当他们组成大众的时候,他们就和大众没有什么区别了。这就是文人,这就是艺术家。他们是这样,你小刘儿也好不到哪里去。说话办事,一到关键时刻,不就露出穷酸相了吗?到了香港,你们除了在文学上再出个香港脚,恐怕也不会再有别的作为了。但我不是这样,这也是我为什么能够成为影帝而你们成不了影帝的原因。我的功夫在戏外,我的功夫在画外,我的一切情绪和动情之外,都在文字之外和意料之外──如果艺术的效果是这样,怎么会不感人呢?我身在戏中,我的心并不在这里,这是我几十年艺术青春长盛不衰的主要原因。我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看似平常,但那里也包含着许多在生活中积累的大家风度呢。这是你羡慕已久但就是学不到手的硬功夫呢。一般的表演你可以学习,但是个人的风度和魅力你是靠粗浅的表演能够达到的吗?我这是从了艺,向艺术献了身,如果我不学艺,我从了政,把我的这点魅力和风度带到政坛上,哪里还有你孬舅之流的戏唱呢?他们早就得灰溜溜地卷起铺盖卷回家了。我是可怜他们呀,出于对他们的同情和怜悯,没有改行──当然如果改行艺术又没人管了,观众和人民也不答应,不然,你的孬舅,就要到操作间切洋葱喽。(说到这里,瞎鹿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我的膝盖。我也受宠若惊和替俺孬舅非常惭愧地点了点头。他说的都有道理呀,我有时候看俺孬舅也不顺眼哩。但我看他不顺眼,就说明看你顺眼了吗?我不拥护他,就一定得拥护你吗?这种简单的选择,也让我踌躇和难以抉择哩。俺舅去切洋葱,当然大快人心,但你上台当了秘书长以后,会比你当影帝给我带来什么格外的好处呢?在心中没底的状态下,我怎么能乱发言呢?但他对孬舅的声讨还有完──可见他和孬舅也没什么区别了。)我可不像你舅那么心胸狭窄,身已经占了天下,心还像两山夹缝中的一线天那样只露着一条缝。和朋友相处,我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就像你,既然你刚才给我表了态,献了忠心,那么诚惶诚恐,我也就相信你了。既然我相信你,我也就不怀疑你,相信我侄儿能把我和巴尔写好,能把我们的同性关系编得比别人更加突出、离奇和感人。异性关系世界中的影帝,到了同性关系之中,也扮相不俗呀。生当做人杰,死也为鬼雄。我就等着你这本《故乡面和花朵》出来以后,看《纽约时报》和《基督教箴言报》的书评了,看到时候是不是单把我这一章给抽出来评论一番。如果单评了和单说了,我就觉得用你是用对了;如果在包装和舆论上,把我和大家混到了一快,我丑话说到前头,到时候我可跟你没完──别看我平时很文雅,到了关键时候,我也会用革命的两手来对付你反革命的两手。如果你跟我来明的一套和暗的一套,你就得准备付出两条腿的代价。我瞎鹿急起来,也不是闹着玩的。记得我在三国时候的样子吗?瞎子急起来,是要上房子点火的。到了那个时候,你再和你爹跪在粪堆前求我,就不顶什么球用了。我这人就是这样,丑话说到前边,先小人后君子。你如果对得起我和我对你的信任,那是应该、正好和活该;如果对不起,那我也就对不起了,让你和你孬舅一块去切洋葱!……」
说到这里,瞎鹿又露出凶相,瞪大已经不瞎的通红的眼珠子,凶恶地看着我。接着又一挥手,似要马上发配我去切洋葱。好象事情还没开始,我就犯下了错误一样。我用手拉着瞎鹿的衣襟哀求:
「瞎鹿叔叔,您先不要让我去切洋葱,您给我一次改正的机会吧。我从小在您身边长大,我对您还是有感情的。别说您本来就与众不同,您生活在我们这帮鸡中本来就委屈了您──您本来就是长脖子鹤,就算您本来不是鹤,您是和我们一样的鸡,不说您现在发迹成了影帝,就算您直到今天还没有发迹,还瞎着两只眼睛在走街串巷;我单凭对您的感情,也不会把您写得和众人一样。当您和众人不一样时写出您的不一样不算什么本事,当您和众人一样的时候,我就看出您和众人的不同,这才叫有眼识真珠和大浪淘沙呢。世上众生芸芸,到处是一片模糊,狗头金被埋藏和遮蔽久矣,谁是识得真金和擦去它身上灰尘的人呢?您日常有这种苦恼,我日常就没有这种苦恼吗?不从别的方面出发,单从惺惺惜惺惺的角度,从人生有一知己足矣的角度,我也得把您这一章给拔高升华。虽然道绕得远了一些,但不是把您的历史也捎带出来了吗?从这一点出发,我哪里是写您呢,我写您也就是写我自己呀。我说大的道理您不相信,您老经过了多少大风大浪,您过的桥比我走的路还多,您吃的盐比我吃的饭还多,那些大而不当的话我都不信哪还能蒙住您呢?但您得信我这点不是对别人而是对自己的感情吧?我写您就是写我自己,您还怕什么呢?您刚才不还说用人不疑和疑人不用吗?怎么事情还没有开始,您就怀疑上我的真诚了呢?我打小长到现在,小的虽然不才,做事总是七零八落,但具体到我的人品,被人怀疑还是头一遭呢。从这点出发,我还有些委屈呢。虽然品质优良不说明任何问题,不说明把事情办成,但是当事情还没有开始的情况下,你怎么能怀疑我的能力呢?戴着被人怀疑的枷锁去为人做事,满腹心事地就上了镜头或是上了床,这事还怎么能做好和电影怎么能拍好呢?你刚才还说你有政治家的风采,现在看,让你指挥打仗你都不是一个称职的将军。告诉你瞎鹿,我本来可活得好好的,我就是不写这本书,我在生活的大书里也活得有滋有味,我的朋友还没有死绝,猪蛋叔叔和牛根哥哥都对我不错──当我们不信上帝和绝对真理的时候,我们只有信朋友了。现在事情还没有开始,你就把我看了个根里歪,你就把我这点人生的希望和寄托像灯头的火一样给掐灭了,给我剩下的不就是对人生和世界的绝望了吗?那我活着还有什么趣呢?我还怎么真诚地面对我的朋友和观众呢?我今天要是为此上了吊,俺爹就会来找你要人命──俺爹那个人你是了解的(所以任何事物都有它的两面性,俺爹犯浑虽然在日常生活中给我添了无尽的麻烦,但到了事情的关键时刻,俺爹的这点浑,竟出来给我撑腰了。谢谢您,爹。),到时候你可负不起这个责任。何去何从,现在你做出选择吧!……」
话说到这里,我倒是比瞎鹿理直气壮。当我把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压到瞎鹿头上时,瞎鹿──到底还是我善良的叔叔呀,他倒是束手无策了。别人不发火认矬的时候,他对人横挑鼻子竖挑眼,跳着脚跟你在那里瞎闹;当你真发了火,他的火就不知不觉溜到爪哇国和马来西亚去了。这时瞎鹿就忘记他刚才的发火和他发火的也很有道理的原因,好象我们两个在一起谈了这么半天,我发火和恼火是头一次就占了上风;虽然他在外边闯荡世界这么多年,已经功成名就,但从本质上看,还是我们村一个憨厚的村民呀;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瞎鹿就露出他过去时光的可爱的本相了。他变得腼腆了,对世界不好意思了。他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影帝,这时他倒是不知把自己和芸芸众生给择开,这时他倒是芸芸众生得很哪。他甚至忘记自己的眼睛大发光明已经十来个世纪了,他还以为自己是一个瞎子呢。他心里还怀着残疾人的苦恼和自卑。世界本来一片阳光,我怎么把它给搞乱了呢?小刘儿是我的好兄弟,我怎么把他给得罪了哪?今后我要在生活和人生的路上遇到些沟沟坎坎和坑坑洼洼,谁还能给我以指点呢?他不好意思地红着脸,搓着手,低声下气地对我说:
「小刘儿弟弟,不要再生气了,一切都是老哥的不是。原谅我刚才的狂妄和无知。是我把世界给搞乱了,现在我再把它给恢复起来,可以了吧?您刚才不还说,您有这么一个优点──当然这个优点我也是很赞赏的了,就是当一个人把话说错了,可以重说;刚才我把话说错了,我现在重说,可以吗?您的人品和能力是无可怀疑和无可挑剔的,一切都是我心胸狭窄给弄错了;现在我赞成您的人品,相信您的能力;我刚才对您怀疑,现在看并不是对您不放心,而是对自己的不放心和对自己的不自信,接着又把这种对自己不放心和不自信的愤怒,转嫁到了您的头上。这是不道德的!想想也是可笑呀,不就是哥儿俩想在重写历史的时候做一点手脚吗?不说我本为在世界上取得了成绩,不说我现在早已不是当年的瞎鹿而是一个影帝,就是我狗屁不是,有您大侄子把着篡改历史和通往天堂的权力,我一个瞎鹿也就是您的亲人摆在其中,安排谁都是安排,把谁写成英雄都是写,那与其写别人,何不写自己人呢?与其安排别人,何不安排瞎鹿呢?既然是这样,我还怕什么呢?我刚才的担心纯属多余。大兄弟,现在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一杆子插到底,刚才是我说错了,现在我重说,或者干脆算我刚才一切都没说,我现在就是把我的一切,把我的命运、人生、荣誉、光荣和梦想都交给了您,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接着您就看着办吧──这总可以了吧?至于巴尔·巴巴,就算是跟着我的一条狗,您打狗看主人,您写狗也看一看主人,手下留情,给它个一线天让它钻过去,也就是了。虽然我刚才胡涂,但现在我明白了,不管我说不说,我打不打招呼,我控制不控制,我遥控不遥控,我都会在您的史上和书里占一个重要的章节,您说是吗?」
我仍鼓嘟着嘴说:
「那不一定,也得看历史的本来面目和它的发展方向呀。」
瞎鹿努力给我挤着笑脸,做出相信我也相信他自己的姿态,大言不惭和故意大大咧咧地说:
「不会,我相信我的老弟。历史如何发展和它的发展方向,还不都在您的心中和您的笔下吗?我想着──当然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历史怎样发展和它的发展方向,您早已在心中给我们筹划好了。这一点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吗?我是一个演员,我还不知道编剧在创作中和在历史中的作用和地位吗?您把握着我们的命运和掐着我们的脖子呢。我以前羞于说,也是爱面子了,你就原谅我的肤浅和无知,到了这个时候,我也就顾不得面皮了──假如说我以前还取得过一些成绩,也是受您的启发呢──并不仅仅是现在受您的启发和得到您的照顾;如果不承认这一点,就是要割断历史和自己的成长史而恩将仇报了。刚才您不是还讲恩仇关系吗?您的那一点论述我也特别地感兴趣和特别地赞成。我也就是爱面子不说罢了。自打我走上从艺的道路,我就是读您的书长大的呀。《乌鸦的流传》、《大狗的眼睛》……哪一篇我不会背呢?拍哪一部戏之前,我不是把它们读来读去从里面得些启发和找到些表演的情感依托呢?我不是现在用得着您了才来称赞您,您的书,怎么就写得那么对我们的心思和深入我们的心灵呢?为什么不管什么人,什么样的感情,都能从您的书里找到呢?这不是一部百科全书是什么?──我把我过去的一切,都归到您的身上,现在我剩下一无所有和一穷二白了,至于我今后怎么办,您就看着安排吧。我现在身上就剩下一条裤头,您就不能给我些春天的温暖吗?杀人不过头点地,我现在杀了人吗?……」
说着说着,瞎鹿又在那里委屈起来,开始用袖子抹起了眼泪。我和瞎鹿,就像过了几十年的破烂夫妻一样,在那里撕破絮一样撕来撕去。一会儿你在委屈中占了上风,一会儿我在委屈中占了上风。情感早已经麻木,在一箱一箱的烂絮中,我们找不出属于双方的情感,还找不出一点属于自己的委屈吗?谁还没攻击对方的老材料和老方法呢?这时我才真正理我们为什么要放弃性关系和开始搞同性关系了。但也正因为委屈的易寻和转折的加快,正因为我们相互熟悉得已经陌生了,我们安慰起对方来──安慰的转换,也像委屈和攻击对方一样是约定俗成和轻车熟路了。看到不知不觉我们的角色又发生了变化,看到瞎鹿又成了委屈的一方我变成了迫害的一方,我就又必然得出来安慰他了:
「别哭了别哭了。我也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嘛。接着我问你几个问题,看你如何回答──如果你能回答得我满意,我们就握手言和,我就自然在历史中对你有一个交待;否则我们再从头开始,一切再重说,你说好不好?」
看我对历史松了口,我们的影帝瞎鹿,也就回心转意和把委屈转为惊喜了。这正是他闹了一场和我闹了一场言归于好和讨价还价的必须归宿。他像一个哭够的孩子现在又找回自己的糖块一样,在那里偷看大人一眼,自己默默地点了点头──还故意做出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这一套我都懂和颠来倒去地做过好多遍了,于是我就径直问:
「我只要在历史上给你一个适当的位置,你就不再跟我胡搅蛮缠对吗?」
瞎鹿点了点头。
「单是不胡搅蛮缠还不够。在我书写你的过程中,你能保证给我创作自由吗?」
瞎鹿点了点头。
我问:「在基本事实存在的前提下,塑造这个人的时候,能让我百花齐放吗?」
瞎鹿点了点头。「能让我把自己的感情溶到人物之中去吗?」
瞎鹿又点了点头。
我拍着手说:「那好,我就单独抽出来给你一章!」
瞎鹿破涕为笑,我也达到了目的。虽然我们像飞走的苍蝇一样转了一圈又转了回来,说了半天等于一切都没说,但是我们还是像双方都斗胜的公鸡一样,虽然头上身上破皮掉毛的,但还都故做惊喜──心底里又有些相互怜悯──地拥抱在一起。我们的历史观和方法论可统一到一块了──虽然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差别就没有什么个性就没有什么看法都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我们也终于发现了自己。我们为这个欢呼吧,我们为这个骄傲吧。我们甚至还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我们又相互安慰说,两个伟人的相遇就好象两颗行星的相遇一样,总要碰撞出一些思想的火花嘛!放心放心,我们紧握着对方的双手,就要告别了。瞎鹿叔叔,让我再送您一程。大侄子,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天色也不早了,前边30里就是客店,我还可以再赶一程,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接着,瞎鹿又解开自己的褡裢,从盘缠里拿出一块银子,放到我的手上,说前边山高水险,我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大侄子生性懦弱,在外在家,常受人欺负,叔叔不在的日子,平日炊饼做三屉,从明天起就做一屉;在街上卖完,太阳高高的就回家去坐地;人不惹你,你不要惹人;人就是惹你,你也不要惹人,等叔叔回来,再和他们计较;老婆欺你,你不要烦恼,处处看「她」脸色给「她」多递些小话──这是你瞎爷爷当年临死时告诉我的,当我听到我爹传给我的临终遗产是这样一个人生经验的时候,我也不禁潸然泪下。现在我们分手,我也把这话传给你吧。──就是你的「女人」在外偷了汉子,你也要睁只眼闭只眼假装不知道,万万不可跟人计较,让这「女人」和奸夫联合起来用毒药把你灌死。历史上这种例子还少吗?你就不要上这个当了。你以为你去捉奸是捉了人家,捉不捉奸人家不也抱着痛快过许多次了吗?你等于去捉自己。再让人家一脚踢了心窝子,等我回来给你报仇一切也都晚了。与其这样,你还不如早早卖完炊饼老老实实在家坐地呢。你手里那块银子呢,不是让你拿着下酒馆吃喝的,你就老老实实放在你贴身的保险裤衩里,以备不时之用吧。既不让你老婆知道,也不要让你爹知道。对付起你老婆和你爹,就像对付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和任何事情一样,你都不是对手。临分别的时候,我只能说,我的大侄子,你就好自为之吧。我最大的盼望是,等我回来的时候,我还能在这个世界上看到你。说到之里,俺瞎叔叔就把他的褡裢背到了自己肩上。我对着世界上这个唯一的亲人,拜了三拜,接着叔侄两个又拉了拉手,洒泪而别。人生自古伤离别,更哪堪零落清秋节。当然伤感归伤感,不过从另一层意义上来说,人生这样的分别也不多呀。为了这个分别,我摇头感叹了好多天。后来果然就被瞎鹿叔叔给说中了,单为这感叹,回到家里,俺的「女人」就摔盆打碗地斥责了我好几天呢。哪里来的叔叔,就拽着当成了自己的亲人;亲人就在身边,你还没本事顾及,倒是为了别人在那里长吁短叹了。我当初嫁你的时候,怎么就没有听说有这么一个叔叔呢?他在我们家呆的这一段,我看他就对我有调戏之意,对这样的人你不把他当作仇人你不在乎他对我的动手动脚哪我还在乎什么也就罢了,现在你又拉着他的影子和扯起他的幌子当作日常感情的消费和人生的支撑点,怎不让人生气?你爹妈怎么生出你这样一个东西?你要想戴绿帽子和想当肉头,哪还不容易吗?我如果只顾自己的快乐不考虑别人,我三分钟就可以解决一个。但任「她」在那里摔盆打碗和嘀里叨唠,我就是记着俺瞎鹿叔叔的话,把手放到俺的前裆上捂着那块银子一言不发。你在外边可以偷汉子,但是我的银子就是不让你偷去。不行我就找小蛤蟆给我提前打一个钢铁裤衩。但因为俺的「女人」这时正忙着外面的事情,在外和别人忙了一天,晚上回到家里一上床就呼呼大睡,倒也没有时间考察和盘问我的裤衩,我们两个倒是在这段时间里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这才使我有功夫继续写俺瞎鹿叔叔这一章。这个时候写起来我就格外地激奋和带有感情了──这就不是感情的零度和生活的原生态了吧。你这个聪明的孩子?
俺的瞎鹿叔叔和巴尔·巴巴,是一个盒饭定终身。盒饭里有两个红烧鸡头──叫凤头,两条蛤蟆爪子──叫秀腿,还有一份炒黄豆芽──叫弯曲人生。靠着这么一份盒饭,俺瞎鹿叔叔就把一个「女人」给搞定了。在异性关系世界中无所作为和捉襟见肘的瞎鹿叔叔,谁知在同性关系的世界里打了个开门红。一时,这个一个盒饭定终身的消息,也就传遍了祖国各地和四面八方,成了勤俭节约办喜事和增强民族团结和全世界人民大团结的佳话。世界上许多政治家处心积虑没有办到的事情,俺瞎叔叔通过一个简单的盒饭就给办到了。所以瞎鹿在生气的时候说他不但有艺术家的修养,还有政治家的才能,起码在这一点上,我们就该心悦诚服。BBD和NHD、《纽约时报》和《基督教箴言报》都发了消息。《纽约时报》还为此发了一个短评。短评的题目是:「瞎鹿办到的,我们为什么不能办到?」副题是:「过去的著名影帝,现在的婚事新办。」文中号召所有的干部都要学习这种勤政廉政的作风,全国人民都要学习这种有东西也不吃、有钱也不花的精神,全国上下都一块来吃盒饭。正好这个时候又遇到了1942年的大灾荒,瞎鹿的这一着,可就救了当时执政先生的大驾和帮了他的大忙。具体到我们同性关系的故乡,我们这一片富庶和美丽的土地,虽然大家不缺吃不缺喝,就是缺个同性关系和正在搞同性关系,但是这种令人感动的事也不多见。我们常见的是一个夜壶,而不是一个盒饭。夜壶是婚后的事情,盒饭可是婚前的契约。这是它们之间的本质区别。我们似乎通过一个盒饭,一下回到了英雄的古代和回到了小刘儿的塔铺时光。一个肉菜,引起了一场令人感动和令人心碎的爱情,虽然最后这个爱情是以孔雀东南飞为结局的;现在一个盒饭,又引起了人们对坚贞爱情的回忆。我们过去在异性关系中不多见的爱情,现在在同性关系中找到了。这个盒饭是一条船哪,我们就是通过这样一条船和坐在这条船上,回到了英雄的古代和暮色中的塔铺。兵临城下,四面楚歌,眼看就要玩完了,一个美丽的少女还在那里说:大王,我给你跳个舞解解闷吧。这个舞可就和一般的舞不一样了。真不行我还可以自杀。那个歪歪扭扭的砖塔,那个美丽的李爱莲。我拉着爱莲的手,走在夜路如蛇的乡村土路上。最后要各奔东西了,爱莲说:
「哥(她叫「哥」),从今往后,你不管到哪里,是享福,还是受罪,你都不要忘了,你是代表着我们两个。」
虽然我们可以怀疑虞姬和爱莲这样做的动机──你们这是干什么呢?你们分手和自杀也就干脆分手和自杀吧,为什么还要给我们哥俩儿留下一点羞愧和不好意思呢?你们是不是想说,这一切都是我们造成的呢?是我们在世界面前的无能和疲软呢?这些小丫挺的。我们不知道现在瞎鹿和巴尔·巴巴一个盒饭就定了终身,将来等到他们分手的时候,巴尔又该怎么说呢?但是这样的虞姬和爱莲却在到处感人和被人传颂哩。为了这个盒饭,它的起因和来龙去脉,瞎鹿专门召开了一个新闻发布会。我不是收了瞎鹿一块银子,在这里故意小题大作地渲染他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盒饭──一个盒饭怎么了?他们吃不吃盒饭,碍着我们的蛋疼?这是小麻子在一次精神文明传达会上说的怪话。虽然小麻子的这段话代表了大多数人的心理,但我们还是认定这是一个前朝贵族,对穷小子们翻身的一种嫉妒、不满和心理不平衡吧。──我们总得有一个榜样吧。我们总得有一个旗帜吧。我们总得有一个努力的方向吧。现在这杆大旗,就历史地认定了是我们瞎鹿在扛着。你这是攻击瞎鹿呢,还是攻击我们的同性关系运动呢?一个盒饭事小,但同性关系运动事大,你攻击瞎鹿没有什么,但你要是借瞎鹿攻击同性关系运动,我们可就得提前吊死你喽。问题要提到这样的高度来认识呢──虽然我们对问题应不应该提到这么高的高度来认识,就像以前我们处理其它事情一样,事后也有些心里打鼓和不太踏实,值得吗?但我们当时就得这么处理。起码我们可以这么认为,一个盒饭没有什么,但正因为没有什么,它就更具有传奇色彩呢;就不是任何一个人,拿着一个盒饭蹲在街头,就可以碰到一个姑娘的──姑娘你也许可以碰到,但一个同性关系的「姑娘」,为了一个盒饭就跟你走了。可就没那么容易喽。我们的瞎鹿却这么碰到和让「姑娘」跟他走了。他搞定了。瞎鹿在记者招待会上,也是有些得意忘形了,把我的一切提醒都忘了个一乾二净──瞎鹿的底细我们还不清楚吗?以前在异性关系的世界里,在太平天国的时光里,在他和沈姓小寡妇在一起的日子里,他可是个每天到打麦场上等待儿子阵亡消息的人哪。他的道德品质,在历史上不就值得怀疑吗?怪不得他的儿子小麻子,后来针对那个盒饭,说出了那样的怪话。他们父子之间,也和我和俺爹、白石头和白蚂蚁父子之间一样,潜存着历史的血海深仇哇。但问题是,正因为他们父子之间有矛盾,这话就一定准确吗?进一步说,当年你是不是一个应该等待阵亡的人还难说呢。那是你父亲一个人的情绪呢,还是代表着广大的劳动人民呢?不然后来你怎么就上了柿饼脸太后的断头台呢?当时的刽子手就是袁哨叔叔和我充当的,我们对这一段历史还不清楚吗?你能蒙得了别人,你还能蒙得住我们吗?──瞎鹿在记者招待会上的得意忘形虽然有些不对,但这也不证明我们就要否定历史或是放弃了历史辩证法而片面地看待现在。瞎鹿,接着说你的吧。瞎鹿向我微笑着点了点头,接着对着麦克风说:
「看来事情有些复杂。事情复杂好哇,刚才有人说我有些得意忘形,现在你们就不这么看了吧?遇到简单的事情唾手可得的事情大局已定的事情你们可以把高兴看成得意忘形,但是遇到复杂的事情还在那里高兴,就不能把它看成是一种得意而应看成是一种能力了。错综复杂,众说纷纭,千钧一发之际,他还在家里纹丝不乱地打台球呢。这说明什么,说明一种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自信。世界上怕就怕复杂,而我就喜欢复杂,我还特别讨厌事情的单纯和单调呢。那生活还有什么趣儿呢?还怎么说明我们是成年人而不是在幼儿园呢?过去我在艺术上和生活中扮演的角色,性格不都很复杂吗?不复杂我怎么还能成为大明星和影帝呢?除了复杂,我在这个世界上还不怕出现什么危机;危机在别人面前是一场灾难,但它在我面前,就是渡到彼岸去的一条船和一个机遇呢。如果你们说是这么一成不变地看世界的话,那么我就要反着从裤裆里看你们。一个盒饭定终身,我原以为只是一种个人行为,谁知道什么事情一到我手中,搞着搞着就大发了呢,就成了大家关注的一个焦点,就成了一个需要全民公决的东西甚至还要考察我的历史。这时我倒要问你们,有这个必要吗?诚然,我过去曾在打麦场上等待过一个人阵亡的消息,但是我问你们,时刻在等待另一个人阵亡消息的人,在世界就我一个吗?虽然你们在行动上没有走到打麦场,但是你们内心没等待过吗?世界上为什么存在自杀呢?就是因为这个人迟迟等不到另一个人阵亡的消息,对世界极度失望只好以自己的阵亡来告慰自己的心灵了。等待虽是一种绝望,但等待也是一种亲密呀。如果有人想拿这段历史来破坏我们的现实和我们现实中一个盒饭定终身的美满,那就是下蛆找错了蛋缝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喽。真到了那个时候,可就别怪我到打麦场上去等另一个人阵亡的消息了。我明确地告诉诸位,我不但过去到打麦场有这个动机,就是现在每天到打麦场上去,也不见得不是等人呢。对于一个盒饭,大家出现了那么多怀疑。怀疑好嘛,是正常的嘛。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今天召开记者招待会的目的,也就是要痛快淋漓地给大家解释这个盒饭。这时就不能把我的这种乐观看成是一种得意忘形因为事情的多重复杂只好把它看成是一种自信和一种心中没有事不怕鬼拍门的表现了吧。一个盒饭定终身,这是一个事实。一朵荷花,站立在污泥之中;一朵鲜花,就插在牛粪之上。这朵鲜亮的荷花代表着什么呢?你们在那里猜测,疑问。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什么,我们──我和巴尔·巴巴,还是迎风而立,出污泥而不染。我们做这一切的出发点,并不是为了给你们看──如果是那样,我们活得累不累呀?我们在异性关系的世界里已经被你们搞得精疲力尽和身心交瘁了,我们到了同性关系的世界里,难道还要为了别人活着吗?我们还不该放下过去的思想包袱轻松轻松和一切为了真情吗?在异性世界里我们不相信真情,但在同性的世界里,我们还不相信这个人间的温暖和真善美的存在吗?那世界还有什么奔头呢?光明还在哪里呢?我不知道你们信不信,反正我信。不信我还搞同性关系干什么?就好象不信革命的道理我们还搞革命干什么?在这场同性关系的运动中,谁失掉的最多呢?恐怕也就是我和我亲爱的巴尔了。你们在这场革命中,失去的也就是锁链──你们在异性的世界里,不也狗屁不是吗?我和巴尔在过去的世界里,却都是世界级的明星呢。(下边的人听到这里,一些人就感到有些烦躁了。觉得瞎鹿有些不实事求是了。你在过去的世界里了得,那譬如曹成、袁哨、小麻子、刘老孬、猪蛋、沈姓小寡妇、柿饼脸、冯·大美眼、卡尔·莫勒丽、基挺·米恩……还有小刘儿,等等等等,就都是吃干饭的?为了说明自己,就把自己从众人中超拔出来,这种超拔的本身就是在贬低大家,这样做打击面也太大了吧?像老曹和老袁,他们叱咤风云的时候,你还在风里云里飘呢,现在截出一个历史的横断面从一个历史横断面冲出来在这些人面前充大,你就一点不感到脸红和不好意思吗?真理往前再走一步就是荒谬,你这么聪明的人儿,这一点道理怎么就不懂呢?但也是文人造反,十年不成,由于众人的利益绑在一起,就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振臂一呼和戳穿瞎鹿,大家还是抱着天塌砸大家的心理,因此就让瞎鹿这么荒戳绝伦地说了下去。)我们已经失去了一个世界,现在到另一个世界来,不就是为了寻找一点那个世界没有的东西吗?那个世界缺什么呢?还就是缺少一个盒饭能够定终身的佳话。要问我们这样定终身的动机和原因,这下帮你们找到了吧?如果你们还不相信,我还可以现身说法让你们看看盒饭的效果。过去的巴尔是一个什么人?是一个动不动就向你们打散枪的莽汉──你们都是记者,过去巴尔当球星的时候,你们中间有没有采访过他的人呢?如果有的话,我相信你们身上都还残存着散弹小铁球的枪眼。但我现在把巴尔给你们牵过来,让你们看一看『她』现在是一个什么样子,你们就明白我瞎鹿的一番话和一番苦心了。」
说着,瞎鹿就现在的巴尔给我们牵到了记者招待会的主席台上。事实倒真让我们吃了一惊。过去的一个世界球星,动不动就向记者打散枪的黑马──一说他要出来还真令一些身上有过去巴尔创伤的人心有余悸呢,他们都做好了情况不妙马上就要逃跑或是钻桌子的准备;但这时牵到台子上的巴尔,却使台下所有的人──不管是以前挨过他散枪或是没有挨过他散枪的人──没挨过散枪也听说过散枪呀,都大吃一惊:过去的一匹野马,现在在瞎鹿和我们故乡的调理下,在短短的时间里,竟变成了一头温顺腼腆的小羊。大家「嗷」地一声欢呼起来。这确实是瞎鹿的胜利,这确实是瞎鹿的一个秘密武器。口说无凭,现在我们被瞎鹿的事实给打倒了。我们被瞎鹿征服了。我们一下就折服和口服心服了。这一事件,马上就被我们同性关系者回故乡的新闻发言人基廷·米恩给抓住了。这个典型得抓呀。这个招待会结束之后,基挺不失时机地又召开了一个记者招待会。这是同性关系者回故乡威力的体现呀。这就是我们千辛万苦寻找故乡的根本目的呀。我们为什么要搞同性关系呢?意义仅限于为了个人的一时舒坦和愉快吗?不,我们竟是为了全人类的自身改造和各民族的大团结呀。要把问题提到这样的高度去认识和宣传。看,过去在你们异性关系世界撒野的一匹黑刀,到了同性关系的世界和同性关系的故乡,就变成了一头温顺和温柔的小羊。现在世界上是狼多呢还是羊多呢?让你们自己说,恐怕还是狼多羊少吧?这时如果我们把狼都变成了羊──虽然这样做也会导致生态失衡,但是我们现在首先失衡的,恐怕还是狼多的问题;等世界真到了羊多狼少的程度,我们再把一部分羊变成狼还来得及。我们把狼都变成羊了,我们还不能把羊变成狼吗?──会使我们故乡在力量对比上发生根本变化。这个典型对于推行我们同性关系者回故乡的运动,有着多么大的宣传性和号召力呀。为什么要搞同性?为了把狼变成羊;为什么要搞同性?为了把恶毒变成善良。不可否认的是,这是基挺上台以后,在我们故乡和这次运动中抓的第一个正着和第一个新闻热点。于是这个宣传一下普及到了整个世界。大家看了口服心服。连欧洲的首相和美洲的总统看了以后都说,过去我们不相信同性关系,以为它是胡搞,现在看,还得改变我们这一点片面的认识呢。看来它不但有关系的力量,还有社会的和政治的力量呢。它能把狼改变成羊。联想到我们每天做的工作,不都是为了这样一个目的吗?我们是欢迎狼呢,还是欢迎羊呢?如果世界上的人都变成了羊,我们这个首相和总统不就好当多了吗?我们不就成了游牧民族里那个牧羊人了吗?我们平时套狼不容易,但是如果世界上都成了羊,这个世界不就任我们哥儿几个宰割了吗?我们不是就不用在连选连任上下功夫了吗?我们日常的工作,不就成了如何在你家或是我家的羊圈里挑羊了吗?这个好,但这个以前我们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他们唯一感到担心的是,小刘儿这个人我们是知道的,这个事情和改变在他家乡行得通,在我们几人的家乡是不是也同样行得通呢?这个问题倒让他们还有些犹豫;但是从整体上,几个人对这个事情都投了赞成票,剩下的只是到国会和两院通过的问题了。几个人还在那里自责,为什么我们日日夜夜考虑都没想到的事,让一个瞎鹿就轻易而举给做到了呢?是我们的能力问题吗?首相和总统们又在那里有些心虚。但是当这个消息通过新闻传到南美时,巴尔的爸爸妈妈从电视里看到以后,却在那里大为伤心。怎么我的那个儿,一下就由马和狼变成羊了呢?虽然他过去在家乡调皮也给我们带来无限的烦恼,他刚从南美随人到小刘儿故乡上次我们从电视上看到他改邪归正我们也和大家一样感到高兴,但是现在是不是改变得太过头了呢?真理再往前一步就是谬误,现在往前怎么就成羊了呢?他如果在家中变羊我们当然高兴,也算是浪子回头,我们俩佬儿老了老了也有了依靠;问题是他现在不是在家恰恰是在外边,这个由浪子和狼子变成的小羊,不就孝顺不了咱俩而要去孝顺别人了吗?如果是这样,我们从小把他辛辛苦苦养大,我们又图个什么呢?何况,在我们这里变羊是一种孝顺,但是到了人家手中,可就要受人家欺负成为一头沉默的羔羊了。一想到自己的孩子在万里之外小刘儿的故乡受着像瞎鹿等人的欺负,虽然他们的首相和总统也掺乎进来对于门楣是一种荣耀,但两个佬儿关起门来,还是有些担心、痛心和不放心呀。儿行千里母担忧。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老母一夜一夜睡不着。当老母睡不着的时候看到老父仍在那里呼呼大睡,老母就把对整个世界对儿子编织阴谋的愤怒,「通」地一下发在可怜的酣睡的老头子身上。我不睡,你也别想睡。你个老王八,一切不都是你造成的?儿子还不是被你逼走的?我跟你没完!因此,当瞎鹿在我们故乡洋洋得意和巴尔变得特别腼腆和温顺成了一头小羊的时候,我们瞎鹿的岳丈和岳母,却在那里彻夜不眠和嘶咬打闹呢。当然了,什么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和要付出牺牲的。当这个消息传到瞎鹿的耳朵里时,瞎鹿如是说。可见当时的瞎鹿,已经多么地牛气和猖狂了。
但据瞎鹿事后说,当时这还不是他最牛气和最猖狂的地方。他最牛气和最猖狂的地方,还在他和巴尔的关系上,他是如何成为男的,而巴尔最终成为女的这个问题上。深刻的牛气往往是在内部而不是外部呢。在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的根本问题上,瞎鹿又乘胜追击给我们故乡争了光,打了一个大胜仗。小刘儿哇,为什么我要让你把我和其它一些芸芸众生给区别开来呢?我还真不是在吃过去影帝的老本,而是在新的世界和新的革命中也立了新功。事情发展到现在,你看出一点眉目来了吧?事情发展到现在,你看出我让你突出我超拔我的必要性了吧?我一开始就不是单为了个人,而是为了让你在写文章时一下能抓住重点。现在这个重点连欧洲首相和美洲总统都重视了,你的文章写出来还能不火吗?当你漫步在富丽堂皇的历史大厅的时候,你该感谢谁呢?现在我让你再看看我手里的这头羊,这羊的蹄爪和牙口。这时我们看到的小羊巴尔,就是一个新房里的腼腆温顺的新嫁娘的形象了。你做什么我都不反抗,我的一切都属于你,我把终身都付托给你。这是「她」的体态语言。「她」蒙着红头盖,苗条的身材,厚实的臀部,丰满结实的小**,盘腿坐在瞎鹿家新房土炕的一角。这个花房的姑娘,天就要黑了,月亮就要爬上来了,在一扑一闪的花烛下,「她」的红头盖就要让我们揭下来了。「她」的脸色羞惭得像树上的红杏,「她」的毛毛眼透过盖头布的缝隙,一闪一闪地看着炕上新做的还留着太阳和田野暖意的新铺盖。「她」感觉到我们一步步的逼近,「她」的心一下一下跳得越发地快了。我们看到了「她」胸口越来越快的一起一伏,更增加了我们侵略、侵犯和占有「她」的欲念。我们眼看着这只小羊就要在我们的刀下被屠宰掉。它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我们下刀子了。晚下刀不如早下刀。我的哥哥,人生总要过这一关,你就下手吧。我们来到了「她」的跟前,我们上了炕,我们终于把一只羞涩的桃枝和花枝,轻轻地当然也是毫不犹豫地揽到了我们的胸口。这时我们的瞎鹿,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温馨和激动呢。姑娘身上还有一股清新的体香呢。真是一重世界一重天,过去我在异性关系世界恐惧了多少年的事情,到了同性关系和巴尔的面前,怎么一切都迎刃而解了呢?这是真的吗?我不是在做梦吧。我怎么身上这么热呢?我怎么心里这么燥和这么按捺不住呢?我的小娘子,我的亲亲,快让我把你的一件件外衣给扒下来,快让我把你的内衣一件件扒下来,快让我把你身上最后的三点式和那点小零碎给撕下来。你说:「不要撕碎我的零碎。」但是亲亲,我一切都顾不得了──虽然事情过后我们也有些后悔。但在当时我就是要快一点早一点抱住你滚烫的羞涩的身子。你的滚烫的身子完美无缺,该瘦的地方就瘦,该胖的地方就胖,这给我们更紧地贴在一起创造了更有利的条件。「你要干嘛?你这是干嘛?」小羊还在那里羞涩地挣扎。但是一切都晚了。你的挣扎更挑逗了我的感性和欲望。我就更加不顾一切了。你是一条温暖的河。我是一只硕大无比的鱼儿。鱼儿到了河里,竟是这么地自如和舒服呀。我的一切都澎湃和膨胀了。我第一次感到我的生命力原来是在这里得到了实现。「你轻一点,你轻一点。」你在那里急促地说。我倒是一次又一次地比以前重了。你在这种越来越重的撞击下,一开始当然是痛苦的呻吟了,但是到了后来,可就是沉浸其中的忘我的一种幸福的吶喊了。我们的衣服,都搅乱着堆到了炕下。我们的花炷,不时「叭叭」地爆着火节。实况转播的机器声,在对着窗户紧张、兴奋和有节奏地转动着。我的瞎鹿叔叔,直到今天,你才第一次让我看到了你的真相。为了这个新婚之夜,为了那一个盒饭,我这么单独写一章除了应该果然一切都是为了我而不是为了你。虽然我也知道,你们新婚之后,你就要由你的巴尔新娘用一根竹竿牵着你的手,你睁着和眨巴着你的瞎眼,背着你的胡琴和大鼓,又要重操旧业,重新开始你的走街串巷的卖艺生涯了。你新婚之夜的开始,就是你现实生活的结束,你注定要重新回到你和大家的古代和你的黑暗王国。但在你的心中,又是多么地光明和幸福啊。你们走在老路上,你们走在心灵里,你们对这个熙熙攘攘的世界视而不见。看似在月亮升起的时候,你们在村里给我们演唱,瞎鹿瞪着明而复瞎的眼睛挣着脖子唱遍了我们人世间的悲欢和辛酸,但是世界上只有我知道,你们还是没有活在我们中间,你们的心不在这里。穿著红绸袄梳着一根大辫子现在这辫子从脑后甩到胸前正好从两个**中间穿过要是这样的话就是各得其所当然有时也从右边或左边的**上擦过这时就又各有各的性感了的巴尔,这时也翘着美丽的高鼻子睁着美丽的蓝眼睛从瞎鹿身后走到台前,手中拿着竹板,在瞎鹿三弦的伴奏下,给大家唱上一曲呢。唱这个世界,唱他们的幸福,就好象许多作家在写创作谈时,也唱一唱对生活的感谢和激动。感谢生活。他们说。他们说的感谢生活,就好象巴尔的唱词里说的感谢一个盒饭是一回事。当我们吃起盒饭的时候,我们不要忘了瞎鹿和巴尔。当然吃着吃着我们的心情就开始沮丧和不安了。世界上盒饭相似,但盒饭却又个个不同。人家吃盒饭吃出一个媳妇,我们吃盒饭也就是蹲在大街上充当一个民工罢了。吃着吃着,还吃出一个豆虫。盒饭还有些凉,红萝卜和肉都炒得老了,有些嚼不动。盒饭对我们是一个虐待,但为什么到了瞎鹿身上,就成了一种幸福和一种命运的转折了呢?他们的盒饭怎么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热气腾腾呢?他们盒饭里的鸡头还新鲜得在那里打鸣蛤蟆腿还在那里支锅呢。我们原来总以为我们和瞎鹿一样,现在看,我们和瞎鹿叔叔有天壤之别。他们边走边唱,一路的都是盒饭。问题仅仅在于,瞎鹿叔叔,你们这个日日吃的盒饭,就好象我们听惯了你们的曲子一样,我们都听得耳腻了看着你们吃盒饭我们口中都流酸水你们怎么还在那里坚持着吃呢?盒饭可以管我们一时可以管我们一时的婚姻,盒饭还能管我们一辈子吗?等瞎鹿和巴尔解体之后,他们之间终于有了变故和出现第三者之后,到了瞎鹿又是一个人瞎着眼孤零零地蹲在打麦场草垛边晒太阳的时候,到了他终于也开始不牛气也和我们众人一样的时候,我递给他一杆水烟袋他就感激不叠地说你看这时候了你还看得起我给我递烟袋我就是下辈子变牛变马也报答不了你大侄子情谊的时候,这时我又刨根问底,往事重提,重新说起了那个盒饭。我说,当时那个盒饭就那么重要吗?真是因为一个盒饭两个人就看对了眼就睡在一起了吗?最后两个人走村串巷卖艺,也是天天重温感情的往事为了这个天天在一起重复地吃盒饭两上人就不烦吗?为了这袋水烟,俺瞎鹿叔叔的泪珠,就「唰唰」地下来了。他这时说了真话──就是不说真话,真话保留着还有什么使用价值呢?一切都成了往事,不说不是也白不说吗?于是他就说了。他说:
「大侄子,让你天天吃盒饭,你能不烦吗?还不是强撑着为了爱情吗?当然,世界上为了什么强撑着的事情占我们人生的一半,为了这个,你听了以后也不要太得意。就说你吧,你生活中的就没有这些点点滴滴到心头的往事吗?譬如你和你爹,还有你和你的『她』……」
我闸住他的话,连连点头说:
「你说这个我理解。我们人人都是这样,无非有的明显,有的不明显罢了;有的最后决裂有了结果有的没有结果罢了。照我看来,决裂要比不决裂还要好些,有结果比没结果要好些,它痛只是痛一下子,你就是这样的人;就算过去你强撑着和我们大家一样地胡涂,但是在决裂这上头,你不还是比我们聪明和果断吗?像我们在这里不死不活地吊着,久而久之,也就把这当成了世界的正常和通常的状态,虽然表面看还有水烟抽,其实抽着这水烟,还没有一个人袖着手蹲在麦秸垛前更显得深沉和潇洒呢。」
听我说了这些话,瞎鹿果然高兴起来,瞎鹿果然上了我的当──所以他最后被巴尔给甩了一切还蒙在鼓里──人还在被窝里就被别人插了足也是正常的,赞扬的话他已经是久违了,落魄之后见我又把他从众人之中超拔出来,又让他重温一下过去众人之上的旧梦,对我也有些感激,作为一种交换,他就开始推心置腹地告诉我:
「大侄子,你这话我爱听,当时我跟『她』决裂,想得跟你说的一模一样──你怎么就那么懂得人的心思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她』要走就让『她』走;别说有人插足,就是没人插足,我这盒饭也吃够了和吃到头了。不为别的,就是为盒饭,谁插足,我还恨不得跟他干一杯香槟呢。可把我老瞎给解救出来了,我从此可能天天不吃盒饭而把这个盒饭的包袱甩给他了。在我们解体之后,有许多记者问我解体的原因和动机──你是知道的,现在的你叔,一不留神,又混得和在异性关系的世界中一模一样,又成了一个公众人物,一举一动,举手投足,又都成了新闻──我就是这么回答的。是金子总会发光,大浪淘沙,不管它在什么地方,我现在就是这样的人。这一点你承认不承认?」
说着这话,瞎鹿瞪起大眼珠子严厉地看着我。我当然没必要为了一个小的苗头无原则地得罪一个人,破坏我们的整体谈话,我马上连连点头。看着我点头,瞎鹿接着就兴奋了,他这时倒无原则了,首先无原则地也称赞了我两句:
「我在你的一本书上,也受到过诸如此类的启发呢。你在一本书里是不是说过这样的名言:天涯何处无芳草,哪里黄土都埋人──还有记者问我和巴儿解体之后今后择『妻』的标准,我干脆利落地说,我唯一的条件就是:只要『她』不让我吃盒饭!」
说到这里,好象在世界上发现了什么似的,得意地在那里转着头,雄纠纠地看着我。看到他在那里激动和得意,我也就趁机和乘虚而入地说:
「那是。我想从今往后,以您的名声和地位,世界上任何人,都不敢再让您吃盒饭。叔叔,我现在所想知道的是,既然您现在这么讨厌吃盒饭,当初您怎么就一个盒饭和巴尔定了终身呢?这始终是世界上几大哑谜之一,现在也到了该解密和满足广大人民好奇心的时候了。你能把当时事情的真相告诉我吗?」
瞎鹿当时也是乐得昏了头呀,也是手里拿着我的水烟袋不由自主呀,他竟上了我的钩──兴冲冲地把当时的密,就这么轻易地在一个麦秸垛旁毫不严肃地给我解开了。虽然过后他又捶胸顿足地后悔,但一切都为时已晚了。因为什么事情一解密,这个事情本身也就跟着没有价值了。当你靠着这张牌吃饭的时候,你就千万不要轻易解这个密和打这张牌,这就是生活和历史的辩证法。其实任何事情能有什么密呢?密是大家和守密者共同创造的捍卫的,你现在自己一解密,大家也树倒猢狲散了;就像坟墓里的尸体一样,你永远不扒出来,它作为一个保存完好的死尸,永远在那蜡存着;你要扒开这个墓,把它拿到光天化日之下要看个清楚和明白,它顷刻之间,也就随风而化了。瞎鹿现在也是在兴奋之中不顾后果,也是为了显示自己的一时和过去的风光岁月,在我罪恶用心的诱惑下,就把他自己珍藏多年的尸体从坟墓中扒了出来,展览在麦秸垛旁的太阳光下。他当时还兴冲冲地故作神秘呢。当然,我也满足了他的这种虚荣心。他当时神秘地趴到我耳朵上说:要说当初,那也是一场误会。──一听这个,我就知道这个尸体已经没什么意思和就要随风而散了。你想一想呀,这事骗了广大劳动人民那么多年,现在你一解密和露底,可不就像露底的包子一样卖不出价钱了吗?但我可怜的瞎鹿叔叔还在那里振振有词地揭穿自己呢。他说:你想,一个盒饭,哪里会有那么大的感召力呢?当时也不过是为了宣传和为了好闹出名堂找的一个由头,才生生吃了那么多年的盒饭。我也是骑上这头老虎下不来呀。现在解体好,有第三者好,正好把我从老虎背上给解救下来了。说起来话长,瞎鹿点着又一袋水烟,在那里拉开架式悠悠地说:当初不是同性关系运动刚刚开始就受到一次挫折吗?冯·大美眼不是成了一摊血酱了吗?我们不都成了一群精灵了吗?我们不是把猪蛋变成了猪和把横行·无道变成跳蚤了吗?接着我们不就以我们的灵魂和我们游荡的心,以真理和正义的名义,在这个世界上又开始一场新的同性关系运动吗?我们不是又聚集到了牛蝇·随人的旗帜下了吗?当我们重新开始这场运动的时候,我们就像刚刚出生还没有长出羽毛能够扇动起飞的肉翅膀的小鸟一样,我们都在嗷嗷待哺和拼命地表现自己──都在拼命地扇动着自己并不存在的肉翅膀。我们的打麦场,就成了这样一个演说和展现自己的舞台。大家都像竞选总统一样,想拼命地挤到台子上去,发表自己的过去业绩和对新的同性关系伙伴的承诺。当时不但你爹白蚂蚁这些人耐不住寂寞,就连曹成、袁哨、小麻子和你孬舅这样的人也沉不住气了,也要拼命地往台子上挤呢──为什么这个舞台总让这些人占领而没有我们的份呢?看来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行跑掉。于是大家都拿出了自己的扫帚。当然,当时我也不是一个沉得住气就好象我也不是一个多么勇敢的人一样──我今天对你说的可不具备任何新闻性,我们也就是晒着老阳没事在这里像给狗搔蛋一样扯扯闲篇罢了──不要将这一切捅给新闻界。我当然点了点头,虽然我知道瞎鹿的本意并不在此,他想让大家拼命注意自己的往事呢──我当时也像众人一样在那里拼命地拥挤,想挤到台上也发表一番演说──我们故乡和搞同性关系的人这么多,如果话都让别人说了,好的「伙伴」都让别人挑走了,就给剩下一个烂梨或是一个别人都不要的猪狗,不是也白冤枉我的前半生和我在那个世界所做的业绩了吗?我看到在上一个世界狗屁不是的人,这时都在台上大吹大擂,把自己吹得像一朵鲜花和一个骑士。而且居然还引起台下听众的一阵阵鼓掌和**,引起台下一帮不分良莠的「男」「女」一阵阵动情,最后连小麻子和刘老孬这样本来在上一个世界还有一些真正的业绩这时也禁不住随着时代潮流在那里瞎编的时候,我这个上一个世界的影帝,就再也不能袖手旁观和无动于衷了。我也开始拼命往台子上挤。但在那样一个弱肉强食的环境里,我一个小戏子,哪里有我挤上去的空档和抢到话筒的份呢?我挤不上去,我只有抽出我的彩色汗巾子,在人群的一旁向隅而泣。众人在那里喊着喊着不觉得饿,我在一旁哭着哭着可就觉得肚子饥了。正在这时,我们村的曹小娥推着1960年的盒饭车来到了打麦场上,她想借大家都沉浸在爱情里视金钱如粪土或者说是一种向情人证明身份手段的当儿,以她当年村里炊事员的身份,来这里大大地赚上一笔。当然她思想上还是有些跟不上形势和有些落后了。她甚至说:什么都是假的,就钱是真的。这叫什么话?这不是以前的老话吗?这不是穿新鞋走老路吗?但她不管不顾,系着白围裙推着盒饭车就到了打麦场上。我一边哭,一边理所当然地上前买了一个盒饭。为了这个盒饭,为了它的定价和给盒饭舀菜多少,为什么给了那么多葱头而不多给一个狮子头,我和曹小娥还有过一番面红耳赤的讨价还价呢。当然,在讨价还价的过程中,我就顾不上哭了,我就找到暂时能发挥精力和智能的天地,我就暂时忘记了现实世界的苦恼而一头扎进我和曹小娥之间的关系也就是我和世界之间的关系中去了。你说这个盒饭三块五,为什么不可以三块呢?五毛钱的差价,说明着谁能得到这个世界呢。这是两个世界在我们面前所留下的空白地带。谁能匍匐着越过这个地带,谁能出奇制胜地偷袭了对方──如果是我的话,就证明我虽然到不了台子上我得不到同性关系我先得到了曹小娥这也算是丢了西瓜捡回一粒芝麻呢。我和曹小娥就面对面地打起这么一场交手仗。看看我的鸡头和蛤蟆。这样的鸡头和蛤蟆我见得多了。这样的鸡头与蛤蟆,是和一般的鸡头和蛤蟆不一样的。刚才我在那边见到的鸡头和蛤蟆,怎么就三块呢?三块四。三块三。最后我游离在人群之外蹲在麦秸前端着吃的那个盒饭,也就是三块二了。不要小看这两毛钱的胜利,这是对世界的整体战争的胜利。因此我端着三块二的盒饭怀揣着两毛钱的胜利在那里吃得格外地自信和满足。刚才没有挤上同性关系讲台的愤怒和羞愧,现在一扫而光。这时我知道我的好运气就要到来了。于是吃着吃着,我就因祸得福,没有机会演讲和表现,却得到了别人没有得到和达到的爱情呢。当然这个爱情从后来看还是不得到的好,但在当时,它却使我的虚荣心一下子得到最大限度的满足。这不是天上自动掉下馅饼了吗?一个花红柳绿的小媳妇,迈着「她」不变的步伐,就来到了我的面前。「她」看着我想:这是谁家的一个憨厚和没有一点矫揉造作和一点虚荣心这么自信的后生呢?他怎么不去演讲呢?别人都在那里争夺世界,他却在这里争夺自己,就自己一个人端着一个盒饭在这里吃。一个盒饭事小,但说明这个人的操订、品质、道德标准和良心呀,反映他对世界从容不迫的态度呀。我从东寻到西,从南找到北,怎么这样的我从少女时期就开始寻找的理想人物就是找不到呢?──过去找不到的,踏破铁鞋无觅处,怎么现在就明明白白到了跟前,得来全不费功夫呢?于是一下子就爱上了我。岂不知这也全是一个误会,就好象我们到一个人家去,看到这个人家今天吃肉,就觉得他们家整天都在吃肉;看到这个人家今天在喝汤,就觉得他们家整天的任务就是喝汤一样。我们是爱吃肉呢,还是爱喝汤呢?这个南美的美丽的少女巴尔,看到我今天在吃盒饭,就由爱吃盒饭的品质,也爱上我这个人了。我们故乡第一个由爱情出发不掺任何其它功利因素的崇高结合,就这样产生了。于是一下就感动了世界人民。我也又一次成了媒介追踪的新闻人物。我也从这里开始,就一天天地吃上了盒饭。表面看我一天天是那么地幸福,守着这么可人和可心的小媳妇,每天夜里还不知怎么折腾呢。他们就不用蓖麻油了吧?当然夜里我折腾还是要折腾的,不折腾白不折腾,今天不折腾,谁知明天还让不让你折腾呢?但是到了白天,为了这个爱情,为了你们大家,我每天都要千篇一律地吃盒饭,也吃得我口里发酸和两眼发直呢。看似幸福,其实有说不出的痛苦呢。看似爱吃盒饭,其实对它是深恶痛绝呢。当然一开始我也是被暂时的胜利冲昏了头,不就是一个盒饭呢?为了一个嫩葱一样的小媳妇,为了「她」的脸、臀部和**,为了「她」的腰肢和脚趾,一个盒饭算得了什么呢?愚公还移山呢,我就不能移一个盒饭吗?但是我的大侄子,也真是苦了你的瞎鹿大叔了,一天天的盒饭吃下去,把我都吃成了大眼灯。但是我在村里和集上穿过,人们还羡慕我的幸福呢。不是那么幸福,不是夜里折腾,怎么几个月不见,一下就变成了大眼灯?我也是有苦难言,打碎的牙只好往肚里咽。你说在社会上当一个曲型和英雄人物是容易的吗?当然你是没有这种体会了,你还觉得我们这些人在生活中风头出尽,在人前向人频频招手,但你哪里知道我们在风光背后的辛酸呢?我倒是觉得你们这种平常人的生活,就像是今天,守着一个麦秸垛,抽着一管水烟在这里扯闲篇,才是人生最大的享受呢。看着我一天天守着世上第一桩爱情在那里幸福,岂不知在我的内心深处,我的心并没有前进倒是又倒退了许多年一下子就又回到了我们过去的战火纷飞的大清王朝呢。人们一天天地看着我到这打麦场来是来回味昨天的爱情,岂不知我又像过去一样,在这里又等着邮递员的到来,等着另一个亲爱的人的阵亡的消息呢。但我在心里清楚,这种社会突变和跨越社会阶段的理想,到头来也只是一场春梦罢了。阵亡没有到来,每天到来的还是一盒盒盒饭。所以我说,第三者插足的到来,等于解救了水深火热之中的大多数的劳动人民呢。脏人韩和郭老三,我感谢你们。水中的倒柳,空中翻跟头的水鹤,以及你们在水中的倒影,过去我见了你们就厌恶你们,现在我见了你们,由于要和旧的事物告别走向一种新的事物,我的心中,也有些莫名的惆怅和伤感呢。过去的旧日子和旧衣服,再见了。过去是一场恶梦。当时我就知道,我和巴尔的解体和第三者的插入,这事情的本身又会在社会上引起一阵**。电视台和新闻广播电台,又会拿这个说上十天或半个月。我早已准备好了回答记者提问的腹稿──我这人就这样,对什么事情都有备而来,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过去演戏我事先背台词,在生活中我事先打一下腹稿。你打不打腹稿,说出的话引起的效果大不一样哩──你还故意把这说成是即兴发言。──千万要事先准备好了再对付世界。小刘儿兄弟,记着你瞎鹿叔叔的话吧。──问我对解体的感受,问我为什么解体,是我的原因,是「她」的原因抑或纯粹是第三者插足的原因。当时我一言不发,但等到将来的一天,在一个适当的契机和场合,我会另辟蹊径地告诉他们,不是因为别的,谁都不能怪,就是因为过去是一场恶梦。盒饭是什么呢?盒饭就是一场恶梦。盒子里没有装什么鸡头和蛤蟆,原来里面四四方方装满的都是恶梦。我们白天吃的这个,到了夜里怎么会不做恶梦呢?这是一个潘多拉的盒子,什么时候把盒子打开,所有的妖魔鬼怪,都会跑出来跳舞。我到那时候再把这个谜底给揭穿。当然,我还要前瞻性地说,恶梦没有什么可怕的,恶梦醒来是早晨,现在我把这个恶梦,交给了脏人韩或是郭老三──你说这个第三者我们选择脏人韩呢还是选择郭老三呢?一切还不在我们的掌握和把握吗?表面看是第三者来插足和选择我们,其实是我们在选择第三者呢。当然无论郭老三还是脏人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是好东西也不会充当第三者。但两个人比较起来,哪一个更坏一些呢?哪一个更不妨碍我们和更能恶心那个可恶的巴尔呢?这两个人都会唱一点山歌。我们就把事情的假定出现,放到这上头了。因为一点山歌的出现,就会导致一桩爱情的破裂吗?针尖大的洞就透过斗大的风吗?如果我们非在两个人中间作什么选择的话,那我们还是选择脏人韩吧。脏人韩虽然身上脏一些,但是他比郭老三还是有文化和有地位呀。郭老三在历史上就是一个偷着和母牛媾和的人──当然随着时代的变迁,这也成了一种时髦和一种有开创革命道路的先锋和后现代鼻祖的意义,但在当时,他不就是因为娶不上女人才干这种下流无比不被人类所齿的勾当吗?不管他历史上干过什么,他肚子里都没有什么货色,就是唱山歌,也唱不到哪里去。但是脏人韩就不同了。虽然脏人韩跟我们比起来不算什么东西和上不了档次,但是他和郭老三比起来,他还在历史上当过领导干部嘛。他还是比郭老三站得高和看得远因此眼圈子还是要大一些嘛。一样的山歌,他唱得还是要更艺术和更文雅一些嘛。正因为这样,我们还是给巴尔姑娘选择脏人韩而不要郭老三吧。虽然给巴尔挑选谁对于我们都无关紧要,但我们也不能给巴尔找的后夫也就像给我们找后夫一样看上去太不象话。找得象话不象话我们不是出于对巴尔的考虑,这样容易失身和变心的「女人」,最好给「她」找个跳蚤和癞蛤蟆才好呢,问题是我们不顾「她」的面子还得顾我的面子不是?我以前不是「她」的前夫吗?如果「她」现在拋弃我找了一个癞蛤蟆,那我不是比癞蛤蟆还不如吗?这个道理和影响,我们还是要顾及的。给「她」现在找后夫,其实就跟给「她」找我是一回事。我们不能因为「她」而影响我们的阴谋诡计,但是也不能因为这个阴谋诡计的故意毒恶,把我也绕进去。如果把我也绕进去,不是这个诡计越是毒恶,我所受的伤害面也越大吗?从这个意义上讲,离婚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呢。它还真是一把双刃利剑呢,伤害了你,也伤害了我。我原说在异性关系的世界里为了不吃女人的亏而在家谨小慎微,到这个同性关系世界就可以放得开了,谁知这么一放开不要紧,像在异性关系的世界一样,到头来还是要上当吃亏呀。当然,对于让我吃亏的毒蛇一样的「女人」,我们就这样便宜了「她」吗?「她」给我们戴了绿帽子我们还要接着给「她」找一个相对好一点的后夫吗?我们还要给「她」找脏人韩而不找郭老三吗?我们就因为一个顾及自己面子的说法,就让「她」在那里继续舒坦和将盒饭继续在这个世界上吃下去吗?当然,这也是我们不能答应的。但正因为我们不答应这个,我们才选择脏人韩而不选择郭老三呀──这一点在辩证法上并不矛盾──大侄子,你跟着我就学东西吧你,正因为脏人韩比郭老三层次高,我们把两只兔子拴在一起,这兔子温顺起来是一回事,但如果这两个兔子也到了反目那一天呢?──「她」和我都反目了,「她」和脏人韩就没有反目那一天吗?──真到了那一天,两个兔子在那里咬起来,如果兔子是郭老三我们看着还不解恨呢──这时所咬的解恨的程度,也是和他们以前懂事和温顺的程度、和他们以前的水平成正比的呀。如果我们给「她」找一个坏事都坏不到哪里去的窝囊废,我们真到了好看那一天而没有好看出现,我们不是在旁边就要气疯了和怪我们以前没有给「她」找一个有水平的后夫了吗?为了这个,我们就是要给「她」找脏人韩而不能找郭老三。好啦,脏人韩,你这个落魄到了拿着饭碗和绑着锁头的铁鞭要饭的前朝贵族,现在在夕阳西下的时候,端着你的饭碗唱着你的莲花落向我们走来吧。我们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我们都有些等不及了。你的早一天的到来,就是巴尔这个下作小娼妇早一点灭亡的征兆。我们笑脸看世界。这比让我们一天天在打麦场等人阵亡的消息,要省心和轻松多了。当然,历史总是不出我们的意料,你给敌人开一个口子,敌人就非要钻进来不可;你让敌人上台表演,敌人就一定要粉墨登场不可。这也是他们的阶级本性所决定的。世界在你瞎鹿叔的运筹帷幄之下,就变得这么简单和易取。脏人韩出场的时候,还可笑地戴着一个黑墨镜,你就知道事情是多么地让人不可揣度了。要不说我不但是一个艺术家,身上还有政治家的素质呢──我说了多少遍,你们就是不信,现在看我对世界的亲自操作和把握,你们就清楚了吧?
脏人韩就这样向我们走来了。他戴着黑墨镜,就要向我的「女人」下手了。但是我们也知道,这一个前朝县官,就是比郭老三聪明一些,但也聪明不到哪里去──比我们还聪明的人,我们也不会去找不是?如果他没蹚着我们埋的地雷而聪明地绕了过去反倒给我们又布下一个雷阵,那我们不就傻到丢了夫人又折兵的地步了吗?所以这个脏人韩,也是一个表面看起来聪明能给我们撑面子其实也是一个好看不好吃的大倭瓜而已。他勾引女人,还能有什么高明的手段呢?他的那点手段,在大清王朝已经用干用尽也没有捞到什么油水,现在断档了好多年已经到了黔驴技穷和油干灯尽的地步,他自己没有什么,他也只好向我学习了。他的突破口,也就和我当时一样,只能是一个盒饭了。他也只好走回头路和像吃二遍苦一样,再走一遭我已经拋弃的道路了。民族是不能模仿的,人就可以模仿吗?我们看着他走进我们的口袋,我们真有些欢欣鼓舞甚至为了这圈套的过于简单而感到有些失望呢。他唱着莲花落,盯着世界上一堆一堆成千上万的盒饭──有的还是吃完扔掉的空饭盒,这就不能算是盒饭了──走了过来,和我这个带着一个妹子和粉头的鼓书艺人在一个村庄里狭路相逢。我和脏人韩在艺术等级上的区别,我不说你也是知道的了。这是专业和业余的区别,这是大师和初学者的区别,这是球星和那些在胡同里一拥而上把球乱踢的街串子的区别──巴尔过去是一个球星,「她」怎么连这一点也没有分辨出来呢?「她」怎么还能上这样的当呢?「她」以前是不是我们在公众舆论里所佩服的人,现在我也要打折扣了呢。但世界的麻烦往往就杂生在这里,大师和初学者,专业和业余,球星和胡同串子,由于大家的一时匆忙往往就一锅煮了,在人海茫茫里就谁也分不出谁来了。他们都是写诗的,他们都是唱戏的,他们都是踢球的,他们都是一块的,这就是人们对我们的介绍。每当我听到这样介绍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不单是我个人的悲哀,简直是对人类文明的一种亵渎,现在引起这种亵渎的人和串子,就和我狭路相逢地遭遇到一个村庄里。接着,当我们各自唱了一段自己的鼓书和莲花落,我在这里对着我们的盒饭发愁又不能露出发愁想吐酸水的样子的时候,那个唱莲花落混不上饭吃的家伙,就盯住了我的那个久久不吃的盒饭──我的鼓书当然能混出来盒饭,他的一个五音不全和跟世界互不搭调的莲花落哪里能混得出饭吃呢?这时在大师和初学者,在明星和胡同串子之间,就产生另一场伟大的误会了。我看着盒饭不吃是因为我看着它就吐酸水吃不下去,而脏人韩唱了半天没得饭吃看着我的盒饭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地以为我是守着盒饭舍不得吃。这时他在那里由衷地感叹了一声:
「我要什么时候能吃上这样的盒饭,能混得这么体面活在世上,不但没枉活一生,也算对得起我的上一辈子了。」
这是他由衷的话。听到他这样说,当然我就开始给他下套子了。就把这个该死的让我深恶痛绝的盒饭,让给他吃了。还大度地用主人赏给下人的口吻说:
「把这个盒饭端过去,躲在墙角里自己吃去吧。」
我们可以想象脏人韩脸上那个吃惊和下作的样子。他上来接过盒饭,一溜烟地就跑在墙角埋头和不顾一切地吃了起来。我还穷追不舍不依不饶地撵上去追打──以为瞎大爷的盒饭是好吃的吗?我上去踏着他头上的墙角问:
「这盒饭好吃吗?」
脏人韩嘴里塞满了饭,已经噎得在那里翻白眼了,但还是点头哈腰地感激地回答着我的问题──我为瞎大爷做不了别的,我给他做一点满意的回答还不会吗?──我的大侄子,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的失误,也就在这点自作聪明和对别人的低估上了。人吃亏就在于不老实,我从自己的切身体验和经验教训中,再一次体会出这一点。他在哪里是给我回答问题吗?他在那里是给我掘坟墓呀。他由衷地回答说:「好吃!」
我又愚蠢地问:「每天有这样的盒饭吃,你还在那里编莲花落讽刺社会的不正之风吗?」
脏人韩摇摇头:「饭已经有得吃了,还编它作甚?」
我:「每天让你吃这样的盒饭,别的什么也不让你吃,就让你守着一个『女人』,你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安静地和满足地活下去吗?」
脏人韩听了这样的话,倒是在那里反问我:
「有了盒饭,又有了女人,食色两字都有了,现在一切不用奋斗,就到了我面前,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如果是那样,我不就是一个逆历史潮流而动的历史反革命和现行反革命了吗?有了它们,我还怎么能对社会不满呢?我过去对社会不满,还不是因为你们把我从这两项上给拿了下来你们这些穷小子跨上马了吗?现在不费吹灰之力,你们就自行退出历史舞台和把这个还给了我,那我还唱莲花落干什么?唱莲花落没有办到的事情,现在遇到一个盒饭就办到了,我怎么能不爱惜这个盒饭和历史给我提供的机遇呢?──如果你说话算数,现在我们就可以签协议成交──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现在就给老大人谢恩了!」
说着,拿出前清那一套,一揖到地,给我跪到地上。我可是有些太仓促了。反倒让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没等我扭过头来征求我的妹子和粉头的意见,只见那粉头,也和「她」将来的奸夫,双双跪到了一起。「她」倒是有些迫不及待。事后记者为这个采访「她」,问「她」为什么这么快就变了心,就由瞎鹿马跨上了脏人马。没想到这粉头,一句话回答得我好生伤心。「她」说:
「因为我在墙角看到,蜜斯韩吃盒饭吃得比老瞎鹿要真心和认真得多。」
就这样,因为另一个盒饭,婚姻从此就移交了。巴尔这么快就由一个羞涩的腰身合适的少女,变成了一个当着老公出卖自己的肉体和灵魂的不知廉耻的唱妓,也是我没有想到的。责任在我还是在「她」呢?过去被人传为佳话的婚姻真的顷刻间就土崩瓦解了吗?没瓦解的时候盼着它瓦解,真瓦解的时候就又感到失落了。当然,谁也别想往你瞎鹿大叔眼里揉沙子,事情起于青萍之末,一切都有它的必然性。对于这一点我不后悔。但问题的复杂性在于,有时候事物的发展规律,并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呢。我以为把盒子交出去,也就把恶梦交了出去;我以为把恶梦交出去,和脏人韩干一杯香槟就是和往事干杯了;我再也不用吃盒饭了,我再也不用和我痛恨和盼着「她」阵亡的人同床异梦了,我今后在我自己的床上可要自由、安稳一些和一夜一夜地没有梦了。怀揣着这样的理想和梦想,我就与巴尔分手上了自己的床。但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当我真的一个人躺在自己床上时,恶梦倒是没有了,但我也因此辗转反侧地失眠了。从此往后,我就永远睡不着和得了失眠症了。一夜一夜地睁着兔蛋眼望着房顶,你不困也不不困,世界成了一片空白,这时你可就对这个世界开始产生焦虑和恐怖了。到底哪里出了毛病呢?这时你对过去充满恶梦的日子,倒有些怀念了。有恶梦的入睡,也比没有恶梦的空白要好一些呀。有恶梦的时候恐怖是在梦中,失眠的日子恐怖可在现实啊。你连一个退路都没有。有盒子和盒饭在那里摆着,看着它们都恶心,但也比看到任何饭都无动于衷和视而不见要好呀。一夜一夜地这么过去,我终于流出了悔恨的眼泪。这个时候我发现自己的内心深处,在和巴尔分手之后,我又真的爱上「她」了;在和盒饭分手之后,我又真的爱吃这个盒饭了。在以往的岁月里,盒饭成了我的家常便饭,久而久之,和它分手以后,我一天不吃就又想它了。盒饭,你在哪里?我常常一个人对着空旷和垂柳说。这时我想反悔,我想反水,我想和你小刘儿一样,话没有说好,我现在要重说,我要和我的巴尔和盒饭重归于好;但是一切都像长江滚滚东逝水一样,浪花可就已经淘汰我这个英雄了。脏人韩和巴尔已经领过结婚证了。我再去找巴尔,就对「她」构成性骚扰了。本来是我的关系对象,现在找一下「她」就成了一种关系的不可能;世界转了一圈,倒是把我给转了出去;我推着小车正在走,谁知走着走着,就自己把自己翻到下水井里,接着这井盖翻了一个个儿,又把我盖到里面,这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说这不是自己给自己编织阴谋,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在过去的岁月里虽然和巴尔在一起吃盒饭吃倒了胃,接着想吃其它东西;现在不吃盒饭了,你可以吃世界上的任何东西了,但是这时你倒是什么也吃不下就想着吃盒饭但是现在你真的到集上买一个盒饭但这个盒饭也不是以前的盒饭了你也吃得没滋没味。巴尔,我过去的爱人,你在洞房里穿著红绸袄顶着盖头布垂着大辫稍盘着丰满的臀部坐在那里的样子,我还历历在目呢。怎么这么快你就变心了呢?一切都怪我,我不该忘本嫌弃咱们的盒饭,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我现在向你承认错误你还能跟脏人韩离婚再回来吗?我知道现在你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你已经在这个世界上不只和一个男人睡过觉而是和两个男人睡过觉但是我不在乎这一点不管你和脏人韩怎样颠鸾倒风我都不怪你还是把你当成当初的完好无缺的少女可以了吧?巴尔,你回来吧,这是我对世界彻底反省后的呼唤。我可是胡涂油蒙了心,我办了一件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我在离开你以后,就彻底地想念你了。你不理我,我知道你对我的恨;你对我的恨,就是对我刻骨铭心的爱,你那么坚决地当场就要离开我投到脏人韩的怀抱里,就是对我彻底失望和愤怒的表现;你越是对我愤怒,越是对我失望和对我快速离开,就越是过去对我有深刻的沉重的逃脱不了的爱;你越是义无反顾地投入脏人韩的怀抱,就越是对他怀有最大的蔑视和耍弄。怎么那么快就会投到一个人的怀抱里呢?如果世界上的爱情是这么容易的话,那你不是投到任何人的怀抱里都可以吗?既然投到任何人的怀抱里都可以,那你无论投到谁的怀抱里不是就不重要了?不就是对除了我之外的其它人的最大的视而不见吗?如果是这样,看在我现在忏悔的份上,你就告别肤浅的游戏人生再回来投入真正爱情的伟大怀抱里吧。我们毕竟是严肃的人。我再也不讨厌吃盒饭了。我再也不讨厌恶梦了。转了一圈我现在又喜欢盒饭和恶梦了。在没有梦的日子里,我是一刻也活不下去了。你要不和脏人韩快速离婚就像当初我们的离婚一样再回到我的怀抱,我要真的出现什么意外的话,对由此引起的一切后果,你要负全部责任。你不愿意见我,你跟我通一个电话怎么样。我们在电话里再讨论和重温一下一个盒饭定终身的往事就像我们重温1942一样我们也许能得到一些对我们有利的启发呢。不和定盒饭的人天长地久,而和一个讨饭的看着盒饭就流涎水的人──不是理性对待盒饭而是感性对待盒饭的人胡混在一起,虽然在这个事情上我也有错误或者说主要的责任在我但是你不感到自己也有些堕落和自暴自弃吗?虽然我是自食其果今后没了盒饭,但是从今往后你吃的盒饭其实也已经不是那个盒饭而是这个盒饭于是就不是盒饭了呢。你一天天也是胡乱吃饱了呢。这一点你考虑到了没有?我抓着话筒,在那里不顾一切地说。谁知道哇,「她」那边讲起了意第绪语。你这不是跟我捣乱吗?「她」这时提出一个理由,说和我分手不单纯是因为盒饭,更重要的,还是因为抚摸。我听到这话又产生愤怒了。我再一次感到「她」所说的不是真话。你在故意欺骗自己的良心。我们不说盒饭的吃,就说床上的抚摸,当初我们的抚摸怎么了?我不是给你抚摸得挺好吗?你不是还在那里哼哼个不停吗?怎么现在过河拆桥,为了达到你个人的罪恶目的──原来我以为我给你设下圉套,谁知道到头来你还有更大一圈的阴谋在等着我呢?──好好的抚摸,到头来也像盒饭一样引起你的恶心了呢?我们都是些风尘女子和风尘艺人,我们走一路唱一路,在抚摸的过程中,一不小心能不搓下一点泥吗?我承认,抚摸着抚摸着,一开始是抚摸,最后就变成了搓泥,我搓你一身泥,你也搓我一身泥,但抚摸变成搓泥,又有什么不好呢?一层一层的泥卷,缤纷落下,犹如地上翻飞的蝌蚪。我们看到了这些蝌蚪,就像看到了我们的后代和生命,也就是看到了我们的未来和希望,这有什么不好呢?当然,如果你说这个抚摸不好,我今后不给你这么抚摸就是了。我不给你抚摸,光让你给我抚摸,好吗?我吃盒饭,穿平底布鞋,走场子和唱堂会,一个场子唱下来,我躺在铺满月光的席子上让你给我抚摸和搓泥,最后我承认这些地上的蝌蚪都是我的后代而没有一个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东西,成吗?当然,最后还是不成,我的小媳妇,就这样跟着一个唱莲花落的脏人韩双双背井离乡地逃往他乡。这个脏人韩,他整天就不搓泥了吗?我们来故乡搞同性关系是为了找一块属于自己的家园,现在你们搞了同性关系,又双双逃离了家乡,你们这种举动的本身,不就是对故乡和同性关系的挑战吗?这个时候可就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了。所有的规则和道德,所有的民主和法制,一切都不管用了吗?我是哭着回家告诉俺哥或是俺爹,还是求助于法律告诉村长牛蝇·随人呢?就是告诉和告发,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我再告发还顶个球用?这时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只有每天怀着深仇大恨,专心致志地在打麦场上等待你们阵亡的消息了。这时我就不是故意的等待而是你们把我逼成了这个样子。当初一个盒饭把我打发回到古代,现在盒饭的失去也同样让我回到了过去。过去怎么就这么紧地跟我联系在一起呢?我怎么就脱不掉这个历史的羁绊呢?你们都大踏步的朝前走了,你们家家门口都挂着幸福的夜壶,怎么到头来在我们的故乡,就剩下我一个人在歹毒地等着另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消息呢?我吃盒饭和强调过去的本意是为了把我和大家区别开来,怎么到头来倒成了这个区分而不是那个区别呢?我是埋怨小刘儿呢,还是埋怨历史呢?我是埋怨过去呢,还是埋怨现在呢?我生活在历史和赤道的回归线上吗?我每天站在村头,就是为了给你们这些还在兴致勃勃地搞同性关系的家伙们摇消息树吗?搞了半天,我是一棵树,说到这里,瞎鹿叔叔有些沮丧。但接着瞎鹿叔叔又对我发了火:你整天在这里看我一个人孤独,你就不能去采访一下你的那个看不见的巴尔婶婶,看「她」看不见的内心是怎么想的吗?这不是对我对你,对你这章文字的全面性,都会起到修补和丰富的作用吗?要搞清历史的真相。过去我们在异性关系的世界是这么做的,现在我们在同性关系的世界也要这么做。好的原则和做法,不能因为制度的改变而改变。不能泼脏水的时候,把婴儿也一块泼出去;不能因为一个脏人韩,就连你巴尔婶婶也不调查了。调查还是要调查的。我等我的阵亡消息,你该到前线去调查还是去调查。我们之间并不矛盾。
这是我和瞎鹿叔叔分别时,瞎鹿叔叔气急败坏向我交待的任务。当然,他接着又指着我说:也不要忘记采访那个脏人韩,看他现在怎么说。我在这里等着他们。说到这里,瞎鹿叔叔开始莫明其妙地脱下自己身上唱戏的行头,在那里努力地往身上套一身西装。接着旁若无人地操起他的二胡和马头琴,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唱些什么。大概是祈祷邮递员的早点到来吧。有了瞎鹿叔叔在村头,使村里所有路过村头的人,都有些胆颤心惊和对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不太放心呢。虽然我们知道瞎鹿叔叔不是在等我们,我们与他无冤无仇,但是我们看着他在这么等人,我们就对自己也发生了怀疑。被等的人固然对世界做得不妥,那么我们每一件事每时每刻做得都是妥的吗?我们就没有马失前蹄和人前失言的时候吗?我们的面前都是大好春天么?我们的面前就没有曲折和阴天吗?我们就没有得罪瞎鹿那一天吗?他现在在等别人,将来有一天焉知就不会等我们呢?自从瞎鹿叔叔几百年之后又在村头树起了消息树,我们都对自身和在这个世界上的所作所为发生了怀疑。我一定有许多做得不对的地方,要不今天我路过打麦场的时候,瞎鹿叔叔看我的目光怎么就和昨天不一样呢?当然不排除今天瞎鹿叔叔自己心里不痛快,或者是别人惹了他到了我这里气还没有完全消尽;但如果万一不是这样呢?如果今不是这些外在的因素而就是瞎鹿叔叔看着我不顺眼呢?我今天不就是他所等待的人了吗?虽然他昨天是在等别人,但今天在等别人的同时,他临时在这个名单上再补充和加上一个人,又有什么不可以呢?还不都是他老人家闪念之间的举手之劳吗?所以我们大家在瞎鹿叔叔失恋之后──丢了好端端的妻子或好端端的妻子被别人抢去以后,过去一个窝囊废,现在往村头一戳,我们看着他倒一个个感到害怕了。任何人见到他,都不敢不打招呼和陪个笑脸就走过去。你不是吃了豹子胆吗?你不是不要命了吗?谁说和平时期没有恐惧呢?丢了妻子的瞎鹿,就给我们故乡制造了比战争年代还要让人恐惧的气氛。战争时期的枪子没有长眼,但是瞎鹿思想的速度,不是比枪子还要快得多吗?战争时期鬼子一来我们还可以跑反,看到消息树一倒我们就躲进庄稼地;现在瞎鹿每时每刻都站在村头,消息树在他手里把着,你让我们往哪里逃呢?我们除了恐惧和害怕感到尊敬和敬畏之外,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我们敬神敬鬼是出于害怕,现在神鬼之上,又加上一个瞎鹿。最后弄得村里都有些草木皆兵了。连俺孬舅和小麻子,最后连村长牛蝇·随人,见了村头打麦场的瞎鹿,都要上去含含糊糊地打一声招呼:
「瞎鹿,吃了吗?」
「瞎鹿,又在这等着呢?」
有时还心虚得故意开玩笑说:「瞎鹿,不是在等我吧?名单上没有加上我吧?咱们哥俩儿过去可没有过节。」
有时牛蝇·随人还假公济私地对瞎鹿关心地说:
「一天天站在这里,也不容易。看干成一件事业,是多么地需要耐心呀。但为了干成一件事业,就得这么苦干。为了这种精神,我看村里应该给你一些误工补贴。」
可见当时瞎鹿是多么地牛气。大家差点就要放下手头的同性关系者回故乡的千秋大业,都来巴结和奉承瞎鹿一个人了。瞎鹿一开始当然也有些受宠若惊和不知所措,但是时间一长,面对着众人的恐惧也就习惯了。一次还对我故意大度和卖弄地说:
「看来让人们跟着你走也是容易的呀,那就是让人们永远不知你的底细和名单也就是了。」
同时又跟我说:「我这也是因祸得福,丢了一个老婆,得到了一个故乡。搞同性关系为了什么呢?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你们苦苦努力还没有达到的目的和境界,让我一个人独辟蹊径提前就达到了。一个时代的先行者,不对你们摆点架子和弄点故作高深,你们能相信这个运动和革命的重要性和它的威严吗?要把问题提到这样一个高度来认识哩。」
有了这个发现,瞎鹿又在那里兴奋不已。兴奋不已之后,当他在村头像一棵树和一块望夫石一样等人的时候,就更加夸张和严肃了。风里雨里,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大雪把他落成了一个雕塑,他也硬撑着立在那里。这时你说拄着一根枣木棍的瞎鹿是一棵树和一块化石,成了我们故乡和村头的一个象征,那就是认识我们故乡的一个初步和前提了。有一年冬天,俺的瞎鹿叔叔在风雪里给冻僵了。这时俺的巴尔婶婶路过这里,看到瞎鹿叔叔这个样子,放下手中刚刚打到的柴捆──这时「她」浑身也冻僵了,忘记了家里的丈夫脏人韩,忘记了家中还有一窝嗷嗷待哺的孩子,忘记了两个人之间的深仇和大恨,人都已经冻僵了,思想还能不停止吗?上去抱着俺的瞎鹿叔叔就哭了。虽然这样的感情和感动,看上去有些事后矫情和于事无补,但是俺的瞎鹿叔叔在「她」的怀中还是终于溶化了,最后化成了一个盒饭。为了这个盒饭,巴尔的丈夫脏人韩又吃起醋来和巴尔打了一架,你的感情就这样游荡在两个人之间吗?你手中捧着的,就是这样的一个盒饭吗?为了盒饭,你已经害了一个瞎鹿,现在你又要为了这个瞎鹿,再来害我一道吗?难道你也想让我每天到村头的打麦场上冻僵,再变成了一个盒饭吗?你就是这样一个巫女吗?当然不管他们夫妻怎么闹,放到当时的环境中,已经不是我们关心的焦点了;我们关心的焦点是:从此瞎鹿就不见了,我们的瞎鹿──上一辈子的影帝,这一辈子因为一个盒饭定终身的英雄,为我们带来无数欢乐和担忧──现在到哪里去了?过去有他在打麦场值班,我们从这里路过,都对自己提着一份担心;现在瞎鹿叔叔不知去向,虽然我们少了一份恐惧和提防,世界一下了由我们撒了欢,但就像被捆了很长时间的鸡突然被解开绳索一样。我们一下子还适应不了这种自由呢。翅膀是解开了,但前方的广阔的天地在哪里呢?只给我们解开翅膀而不给我们指明方向,这不是更让世界混沌、混乱和让我们无所适从吗?瞎鹿叔叔,从这个意义上说,你也是好狠的心。虽然你过去的阴谋在巴尔面前流产了,但你更大的阴谋在我们大众面前,却终于得逞了呢。你现在躲在哪里,对我们「嗤嗤」地发笑呢?我们一思索,你就发笑。我们不管怎么活,都逃不出你的手心。你可知道你这样躲在暗处,比你在村头和打麦场的明处惦着我们和盼着我们还让我们不放心和不寒而栗呢。因为你的不在,你可就处处在了;明枪好躲,暗箭难防。你的不见,和猪蛋的不见还有所不同,猪蛋的不见是我们主动把他给拋弃的,你的不见是你主动消失的;这和男女的婚姻一样,被我们拋弃的贱货我们历来毫不在乎,主动走的可就应了走了的马大死了的妻贤这句话了。从这个意义上说,小刘儿说得没错,你可真是一个伟人,你的不见,又成了一个轰动世界的新闻。我们到哪里去打捞你也就是我们自己呢?──这成了我们故乡的一个难题。这也成了世界上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攻击我们同性关系者回故乡的一个借口:看看,搞着搞着,人就没了吧?不搞这个我们还有一个影帝,搞了这个我们连一个普通的瞎鹿都不见了。当然我们也不怕这个了,这从反面来看,也成了宣传包装我们同性关系的一个新闻由头。我们连吹捧都不怕,还怕批判吗?不是越批越红吗?我们又明白了这个道理。在我们的配合下──本来不给签证,现在一下就新闻自由了,ABD、BBD和NHD像苍蝇逐臭一样开始扑向我们的故乡。从巴黎、东京、洛杉矶飞往我们故乡的班机,由一天一班变成了一天四班。由此也扩大了我们的外汇收入。牛蝇·随人甚至要扩建我们的机场。随着新闻势头的扩展,巴尔婶婶和脏人韩大伯,一下都从悲痛中和个人的愤怒中解脱出来,他们开始应付各种新闻媒介的采访。他们一下子也都成了世界名人。这不禁令小刘儿又有些愤怒:自己辛辛苦苦一辈子,才到了这种地步,怎么别人就因为一个阉夫或者丢夫,一下就超越他成为世界名人了呢?巴尔还好理解,还有那个脏人韩呢──不是更加便宜他了吗?有了这种先例,他甚至产生了胡作非为而不想继续艰苦奋斗的念头。这也是以后他也终于和巴尔·巴巴搞到一起的原因。
附录一:
焦点访谈
NHD对巴尔婶婶的独家采访
瞎鹿叔叔哪里去了?
采访付费金额
1200万日元
时间瞎鹿叔叔冰释两天之后
地点巴尔和脏人韩的家
〔镜头:当时巴尔婶婶在家里像一头憨态可掬的猫一样玩毛线团。到底上一辈子是一个球星呀,现在虽然不踢球了,但「她」没事开始爱玩毛线团。一玩起来就忘记做饭,为此常挨脏人韩的打。你玩个球呀!脏人韩往往破口大骂。「她」玩球玩到忘情处,整个毛蛋球像粘在「她」身上一样,上下翻飞,左右盘旋,密不透风;在毛蛋的包围下,「她」本人也成了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一个大球。脏人韩接着想打人,他从哪里下手呢?据脏人韩说,要说他和巴尔结合有什么痛苦,这就是唯一和最大的痛苦了。想打人而无从下手,还不是世界上最大的苦恼吗?这时不到街上买盒饭吃,还能吃什么呢?这时脏人韩说:一到这个时候,我就明白瞎鹿当年的处境了,我就开始对他有些同情了;我同情他,也就是同情我自己呀。受了委屈的脏人韩,现在并不在我们的新闻焦点中,他穿著大黑棉袄,腰里扎着一根草绳,正蹲在门槛上不时用袖子擦一下因为天冷流出的清水鼻涕,看着巴尔在镜头前亮相。虽然他是巴尔的后夫,到了这个时候,他倒突然有些戴绿帽子的感觉。为了老婆的一个前夫大家在这里颠来倒去地翻家底,搬仓库,我在一边倒成了没事人一个,他们在想象中又让巴尔和另一个男人开始度过另一段时光,在这一段时间里,前夫倒成了现任,我倒成了供人们观看的历史,这不是颠倒历史是什么?想到这里,脏人韩感到一阵愤怒。我在历史上也是担任过领导干部的人呀,我不是一个到不得人跟前的人呀,为什么有话不让我说呢?我要维护我的人权和尊严呢。想到这里,脏人韩从门槛上站起来,用日语对NHD说,你们采访巴尔可以,你们为了把事情的真相搞清楚,从一个观众的角度,我并不反对你们:是呀,瞎鹿到哪里去了?过去瞎鹿拍片子到哪里去了还是我们广大观众关心的焦点,现在他一个大活人不见了我们能不关心吗?但是,为了寻找瞎鹿而让另一个有道德有身份有地位的领导干部去戴绿帽子,也多少有些残忍吧?你们就这样把你们的新闻和众多无知的观众对世界莫名其妙的关心和由此带来的盲目的欢乐,建立在我一个人的痛苦之上吗?你们知道我在心理上能够承受这么大的负担吗?你们测量过我的血压和给我做过心电图么?你们就这么在大荒洼对我展开围猎了吗?由此引起的一切后果,你们负得起这个责任吗?当然,这还不是令我最生气的,即我没有戴绿帽子你们现在在想象中给我戴上绿帽子我在一个事情的时间顺序上本来是在后边现在你们为了自己的方便人为地颠倒历史把我放在前边还不是使我最生气的,我最生气的是,当你们现在采访巴尔,给了「她」1200万采访费的时(以下一段,手上的文本是乱码——无痕茶楼注),不说我个人的冤屈,单是为了真理和正义,我今天也得给你们闹个底掉。今天是有我没你,有你没我,除非你们马上改正你们错误的做法,也让我上镜头风光风光当然同时也就得给我采访费、转播费和精神赔偿费,不然今天我没有别的本事,但搅得让你们这访采不成,这播转不成的能力还绰绰有余。孰重孰轻,两害相权取其轻,你们就自己思量和考虑去吧。我这个闹和当初基挺·米恩和少女哨与BBD闹还不一样。基挺·米恩当初有绿帽子吗?我有了绿帽子,就好象小鬼有了自己的白帽子一样,我把握着世界和生命的本源和根本呢。我怕什么,我手里有真理。脏人韩晃着自己的绿帽子,在那里大声地喊着。接着一下跳到了屋正中,堵住了正在调试的镜头。镜头上拉他站起来,镜头下移想从他裤裆里伸过去他就蹲下骑在镜头上摇晃。转播的时间再有一刻钟就要到了。这时NHD的黑三郎导播看着脏人韩摇着头说:
「这哪像一个当过书记的人哪!」
「脏人就要挡住镜头了吗?」
「我们就穿不过这个裤裆了吗?」
但他们就真的穿不过去。我们的故乡可就真的战胜日本了。因为时间不等人,最后黑三郎通过和本部联系,只好答应脏人韩的条件。当然也有保留和讨价还价。只允许他上六个镜头,其中两个是特写,采访费只给300万日元──你就不能和巴尔姑娘比了,「她」毕竟是我们采访和转播的主体。如果这个条件你还不答应,我们宁肯不转播。至于瞎鹿到哪里去了,他爱到哪里去就让他到哪里去吧;我们不关心他一回,就影响到我们的日常生活了吗?说到这里,黑三郎也强硬起来。到了这个时候,我们看出脏人韩毕竟是当过领导的人哇,看到自己的最高纲领实现不了──他本来是想和巴尔平起平坐的,现在不是讲男男平等和女女平等吗?──也就在最低纲领上就坡下驴,向导播又伸出一个指头:
「再加一个特写和一段不着腔调的话。钱我是不在乎的。我主要是想通过媒体向世界阐述我对世界的见解。通过数来宝这种艺术手段说不清楚的东西,我就只能对着镜头也就是对着世界直接表达了。我现在明白了许多伟大的作家──当然不是小刘儿这样的人了,我和小刘儿在有些问题的看法上还是大相径庭的──为什么到了晚年,写着写着,就不写小说开始写杂文了。杂文不就可以直奔主题和直接说话了吗?这点杂文,一定要给我加上,不然你再犯横我也不怵,不转播就不转播,不转播是你们的损失──本来转播就是你们提出来的,不转播我没有失去什么,也就是失去一条锁链和一顶绿帽子。」
说完,找一根竹竿就要上房去捅卫星。黑三郎摇了摇头,说「慢着慢着」,想着驴都让他牵走了,哪里还差这一个树桩,就便宜他个王八羔子吧,于是就答应再给他加一个特写和一段十五秒的谈话,两人终于握手言和。握手言和之后,脏人韩又得便宜卖乖地说:
「看看,我还是通情达理的吧?」
接着摇身一变,开始主动去帮灯光和摄像人员布光、打板和调焦距。又让黑三郎摇头半天。他这时感叹地说:
「我算是明白你们故乡的历史和可以读懂你们小刘儿的书了。」
等转播的时候,脏人韩就和巴尔一起,坐在了镜头前的凳子上。但这时的巴尔,就不是那个扑到冰雪之中瞎鹿身上哭的巴尔了。「她」看着现任的丈夫坐在「她」身边,这时谈起自己的前夫来,就有一定的心理障碍了。当着和尚不谈秃子,当着脏人韩还怎么谈瞎鹿到哪里去了这样一个主题呢?瞎鹿本来就在我们心里呀。现在这个心无法敞开了。拿着刀子也无法划开了。所以「她」只好故伎重演,在那里玩毛蛋球了。一个小姑娘,还是人小,玩心大呀,一开始观众倒没有怪罪「她」,还以为是一个精彩的前奏和不俗的开场呢;巴尔玩着玩着,就进入境界忘记了眼前的难题和一切了。「她」以为电视台转播,还像过去他在绿菌场上一样,是让大家观看他的球技而不是看「她」如何对付世界和地球这个难题。面对着镜头,毛蛋球倒是玩得精彩,上下翻飞,密不透风,这样玩着玩着,问题是不但「她」忘了情,就是这些来搞实部转播的黑三郎导播和NHD的工作人员,也一下回到了几年之前,以为还和过去一样,是来给世界级的球星巴尔·巴巴搞球赛转播呢。大家看着看着,不禁都鼓起掌来。这时大家早已经把我的瞎鹿叔叔忘到爪哇国里去了。他的失去和消释,和我们的现实没有关系。我们眼前的可爱的巴尔才是真的。久违子,绿菌场上的恺撒大帝。你在下边看着也就像一根焉黄瓜,一个红花绿粉的弱女子,怎么一到这青青的草地上,一下就显得这么光彩照人呢?你上下奔跑,你左右突奔,你的一颦一笑,你的手一指,你的头一摆,你进球的欢喜和踢飞了(谁在现实生活在没有踢飞了的情况发生呢?)的懊丧,你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我们的心。我们可以为你仰天大笑,也可以为你号啕大哭。我们看到你在绿菌场上,就好象看到了我们的人生。这时一个人的失去或消释,早已不在我们的视野我们也早不感兴趣我们也没必要转播我们要看的就是眼前的这个毛蛋球。谁不是只顾眼前而不管过去和将来的人呢?于是,我们是抱着来寻找瞎鹿下落打开的电视,等到电视打开,我们通过太平洋和印度洋通讯卫星所看到的,却是一场精彩的世界级球赛。我们又看到了过去恺撒大帝指手划脚的模样。这种突然的转换,除了一些人道主义者和在国会里而不是在家庭里特别讲究人权的国家和人士感到失望之外──怎么一个人说不寻找就不寻找了?为了一场球赛就不管他的生死和下落了?如此这样,人权和生命还怎么在我们的保护下得到保障呢?当然他们也为此而感到兴奋,这下好了,我们又有事情做了,我们又有理由召开国会非常会议因此我们又可以吃到一盒免费的午餐也就是盒饭了。本来找盒饭是为了找人(以下一段,手上的文本是乱码——无痕茶楼注)。
「通」地一声,在大家的要求下,巴尔的心理支点终于崩溃了,他开枪了。好了,一切都结束了。但是巴尔的枪不是开往球证,而是仍和在南美一样,是开往记者和观众的。我们也是挂一漏万,黑三郎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们也是只想到了起点而忘记了落点,我们是以害人开始,以害着自己告终。这下老实了,这下踏实了。各家各户的电视机,当然也包括黑三郎的摄像机,「哗」地一声,在同一时间里都爆炸了。散弹透过电视机和摄像机打出来,把我们每个人脸上都措手不及地打成了麻子。在电视机「哗」地崩溃之前的一霎那,我们看到还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呀,我们的脏人韩,因坐得距巴尔姑娘最近,在我们脸上有麻点之前,他早已满脸开花了。现场当然早已是一片骚乱了,我们的脏人韩,在脸开花的同时,这时倒想起了什么,说了一句仁义道德的话:
「不要踩着我的盒饭!」
当我们成为麻子排着队走在街上的时候,这时麻子的共同遮住了一切差异,甚至民族和肤色都显得不重要了,到了这种心灵净化当然这时不净化也没有别的办法时,我们却突然听到一种用埙吹出的民间音乐。这使我们大吃一惊当然也感到一阵亲切:这不是瞎鹿叔叔吹出来的吗?瞎鹿叔叔,你在哪里?就是因为你和从你说起,我们才变成了一个个麻子;现在我们成了麻子,世上就你一个人的脸还是白净的吗?你还吃盒饭吗?你还等人这等人之中还有我吗?等我们共同上吊的时候,我是麻脸你是净脸你嫌弃我吗?你的上吊绳,还会挨着我的上吊绳吗?相对于我们的崇高,脏人韩也就是一条灰溜溜的杂毛狗了。瞎鹿叔叔,我可以去给你切洋葱。〕
…………
附录二
瞎鹿叔叔和脏人韩在这个流失过程中的创作点滴。
这就是民间艺人和诗人的好处了,他们能在自己的人生旅程中,留下点点滴滴的心灵的轨迹。但限于篇幅,每人就刊一首之中的节选吧。
瞎鹿的一首歌词节选:
芳草青青
河水静静
斑鸠如蝶山如黛
不说过去说现在
一个盒饭定终身
放个屁我也成新闻
当时我瞎鹿好风光
现在是不见盒饭也不见故乡
一时大意失荆州
一步走错就难回头
冰天雪地好为难
孤魂夜深无处藏
暗无天日小白帽
看着朝阳就是夕阳
哪里是我的夜生活
哪里是我瞎鹿的故乡?
……
童声合唱呼应:
夜色朦朦河水浅
过了河水就是故乡
瞎鹿瞎鹿
我们孩子都想念你
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
瞎鹿掩面涕哭:
叔叔我无脸回来。
骄阳似火
脏人韩的一首数来宝节选:
想起那一年
老韩我就心酸
故乡起风云
起在同性间
拣了个二手货
就为讨盒饭
本以为沾便宜
谁知就完了蛋
戴了绿帽子
糊了纸花圈
电视正转播
麻了我县官
鸡飞蛋又打
不见有人怜
早知是这样
不如仍讨饭
……
wωw☢Tтka n☢¢ o
妇女们齐念:
讨饭你就讨饭
本来你就讨厌
上来就抓奶子
哪像同性间
巴尔看上你
也算是瞎了眼
人生地不熟
才摸了个生瓜蛋
横竖卖了你
也卖不出零花钱
整天讽刺人
自己是啥嘴脸
要说风不正
这就是风源
……
脏人韩在下边大叫:
「姐姐,不能这样给人下结论,还得看我今后的表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