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峰的笑语还在照石耳边,人就先一步离开,随着独立团作为北伐的先遣部队离开了广州。
随后照石也要前往第四军报到。临行前,他和姜璞在长洲岛的老乡家买了一坛子米酒和一碟鱿鱼炒花生。照石从小就不轻易表达自己的心思,弄的照泉老说他不是自己亲弟弟,而姜璞则更是有话留三分的城府,两人坐在一起千言万语最终却相顾无言,干了碗里的米酒。最终还是照石笑笑:“又不是生离死别,总有再见的那一日呢。就是国峰,说起来不也是我们第四军的么。我们第四军马上就往你湖南老家去了,可有什么书信或者东西,或许能帮你带去。”姜璞拥抱了照石一下:“好兄弟,你若真能经过我们醴陵,就帮我去看看家里老娘,再给替我给我爹烧柱香吧。他老人家原我们那儿有名的教书先生,他对学问认真,在我们那个小地方也有些个门生故交很受尊重,也就一门心思地想让我也当教书先生。老头子古板,一直不肯剪辫子,我咬着牙说不送我去师范学校这样的新式学堂就永不教书,这才点头让我去了长沙。可惜他身体一直不好,后来听说我到广州闹革命,一口气没上来,人就没了,唉!”照石与姜璞始终惺惺相惜,交往甚厚,但却没听姜璞提过自己的家人,冷不丁说起来,他倒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自己的父亲不也是被大哥气的黄泉路近,虽然姜璞和大哥是云泥之别,但对于一个家庭来说,似乎都是一样的。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姜璞却拍拍他的肩:“兄弟,什么都别说。忠孝不能两全,你给家里留信的时候不也是这样想的吗?”
照石此时再度感佩教养他的大嫂,大嫂的包容和理解才使得他安安心心地走上理想之路,而不必像姜璞一般背上终身的包袱。忠孝两难全,这不过是句安慰的话,哪个人背叛自己的家庭和父母亲情的时候不是扯心扯肺,痛彻心扉的呢。
沈家的成衣厂开到了广州,因为之前与军需处的刘主任有联系,军校的学生军装也成了沈家的生意。静娴常笑说这都是正海的主意,他们孙家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每当这时孙襄理总是客客气气地说:“亏得这孩子在沈家长大,跟着大奶奶和二爷不知多了多少见识。”莲舟如今跟着正海进进出出竟比从前和照石在一起更为亲近。照石是个清淡严谨的性子,虽然平时也疼爱他,但问功课说规矩的时候也一如当年的静娴一般严格,事无巨细,耳提面命。正海则不然,他在学校里成绩、人缘都极好,常有同学前呼后拥;身体又长的结实,如今没了照石管束偶尔在学校里打个小架,逞逞威风,自然无人不服;再加上他每日与浣竹同出同进,人人都说他将来必是沈家的女婿,更有一般趋炎势力之人天天吹捧,弄得家里这个弟弟对他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俯首帖耳。他平日里多与浣竹一处读书写字,叽叽咕咕,也并不多过问莲舟的功课,只是吓唬他说,如果是贪玩过甚,成绩单也过不得他娘那一关。若是莲舟累他被干娘责罚,他假期里再不教莲舟打球练拳了。正海跟他家弄堂里的一个武师学了些拳脚,莲舟羡慕的要命,一听说若是不好好读书,假期就没法跟哥哥学打拳,也就收敛心思。况且,莲舟自小就是极聪明的孩子,在功课上略用用心,也并不用发愁。
平静的日子过久了,自然就要生些波澜。
正海与浣竹都上了中学,就嘱咐莲舟每天放学后在教室里做功课,等两人下课再去学校接了他一同回去。莲舟倒也听话,每天都在教室里等,偶尔也就是跟同学在操场上打球,喊一声也就跑回来了。偏偏就有那么一天,两人到了学校,发现莲舟并不在教室里,在操场上张望了一圈也没看到人。浣竹登时急的红了脸,正海一面四处寻找莲舟一面安慰浣竹:“你别急别急,莲舟虽然贪玩也是知道轻重的,必不会走远。”学校门房的一位老校工也认得沈家这几个孩子,看见正海满处找人便拉住他说:“找你弟弟吧,今天放学的时候,我见到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女人,拉着他在校门外面哭哭啼啼的讲了半天,烧了一壶水回来就不见人了。”
听了这话,浣竹就更急了,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正海慌忙掏手绢来给浣竹,又问那校工:“那女人你认识吗?长什么样子?”老校工想了想:“我不认识,不像是你们这样大户人家的女人,之前也来过几次,总是在学校门口转转就走了。不过,你弟弟看起来像是认识她的样子。”正海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莲舟怎会认识这样的女人,浣竹突然不哭了,急急忙忙拿出书包里的小本子,写了几个字拿给正海。正海接过来,也恍然大悟,上面写着“亲娘”。明白了来的人是谁,正海心里才真正慌了,要是那女人把莲舟领走了,那可了不得。
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抿着嘴唇琢磨了一下,转头又问校工:“您帮忙回忆回忆,那女人每次都打从什么方向来,从什么方向回去的?”老校工想了想,指着校门西边说:“大概每次都从前面那条弄堂过来的。正海拉起浣竹的手,向校工指的方向跑去,刚刚跑到街角,就看到莲舟背着书包正急急忙忙往回跑,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冷不防被浣竹一把抱住倒吓了他一跳。回头看见正海和浣竹,他仿佛才把一颗心放回肚里,猛地喘了几口气,才老老实实地叫了一声:”正海哥,姐姐。“浣竹像是找到了丢掉的玩具一样,把莲舟抱在怀里,摸着他的脸。正海在旁边问:“莲舟,你是不是见到你娘了?”莲舟点点头。正海接着问他:”你娘是怎么找到学校来的,她是不是想带你走?“莲舟摇摇头,想到后面一个问题,又点点头。正海一把把他从浣竹的怀里拉出来:”你这孩子,脑子坏掉啦?怎么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的。”莲舟这才小声说:“是我娘来了,我还能认得她的。我不知道她怎么找来的。她说要带我走,带我回家去,我不知道怎么办,跟她走到路口。可是我想,我跟她走了,哥哥姐姐来接我,会着急。我说要回来,她不让。我就害怕了,我怕就这么走了,不能再回来,也不能再回家。我就挣脱她,跑回来了,她也没追我。”他虽然说说的断断续续,罗里吧嗦,但正海和浣竹也听出了大概。正海拍了拍莲舟的脑袋:“你跑回来是对的。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在学校等着哥哥姐姐。还有,还有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让干娘知道。”莲舟点点头:“我知道的,正海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