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自从志新入宫念书,那金乔觉又要每日里上朝办事,姒飞天越发百无聊赖起来,幸而还有水氏娘子一处伴着做些针黹,稍减闺中寂寞。
那战天刃与酆玉材两个,因为借住在朋友家中,又有家眷在家,况且如今两个孩子进宫,白日家中没有男子,越发不好意思在金乔觉府上盘桓,两个弟兄倒是乐意结伴在京城里头闲逛。
飞天虽然有那水氏娘子相伴,怎奈他原不是女儿身,原本做针黹也是为了养活孩子谋个生计,如今家中不缺银子,每日里做半日这个,倒有些不耐烦的,姐妹两个就只是扳着指头数日子,只等两个孩子回来。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果然到了十五日,宫里派了车辆,将志新和白羽两个送了回来,飞天自然欢喜无限,只因家中爷们儿不在,与水氏两个接了孩子进门,命琉璃出去打发了宫中来人。
飞天见两个孩子都有些不熨帖的神色,因问道:“怎么,难道在宫里住的不习惯么?”白羽听见问他,连忙摇头道:“宫里都是锦衣玉食的,哪有不妥帖的地方呢。”
志新听了这话冷笑一声道:“再好的东西,不是我的,白给我也不要!”说的白羽脸上一红,扯着他的衣袂道:“好兄弟,那是人家的好意,况且又是你家贵亲,怎么好这样说,教姨娘面上如何过得去……”
飞天听了两个孩子对话,心中知道只怕是在宫里受了委屈,因关切问道:“怎么,难道宫里有人欺负你们不成?”
志新闻言,只怕母亲担心,抿著唇不肯说了。白羽见志新不说,自己也不好提起来的,也是低了头不言语了。
水嫣柔见两个孩子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也是着急,她素日又是个泼辣的性子,不耐烦道:“我的小祖宗们,怎么,宫里有人敢欺负你们不成?你也不用说了,原是个伴读,欺负了也就欺负了,如今志新是天潢贵胄,怎么也有人敢给他受委屈呢”
飞天听了也是点点头道:“姨娘问你话,怎么不知道回答的,难道宫里有你皇祖母坐镇,还有人敢欺负你们兄弟二人不成?”
志新听见母亲问他,待要说时,眼圈儿又红了,那一股天生的牛心左性犯起病来,只管咬着唇边不说。白羽在旁见了十分心疼,因上前来对飞天说道:
“姨娘别说他了,志新心里也不好受,本来我们是安排在南书房里好生念书的,那小琴相公对志新很是恭敬和蔼,旁人又不知我们是什么来头,也算是相安无事。
谁知不知是哪个多事的,就打听出来志新是驸马都尉府上来念书的子弟,都纷纷背地里嚼舌头,说……”说到此处脸上一红,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飞天听了越发着急,待要问他,但听得志新急了道:“谁要你多嘴的!这样事情怎么好对母亲说……”
飞天见志新如今端起主子的款儿来教训白羽,只怕水嫣柔脸上不好看,当下虽然怜惜孩儿,少不得打了他两下道:“怎么在你姨娘面前这样放肆起来,倒欺负你兄弟!”
志新见母亲不肯回护自己,虽然要强,到底是小孩子家心性,那眼泪就止不住滚了下来,只管低了头不肯说。
倒是水氏见了,心中老大不忍,上来打圆场道:“如今孩子们好容易来家一趟,还没吃上滚汤滚菜的,就这样说他,好可怜见的,况且我们白羽原本就是你家哥儿的伴读,妹子你可别见外,倒委屈了孩子。”
一面推了推白羽说道:“如今哥儿不说,你这小厮儿还不快说,省得你姨娘和我心里着急。”
白羽听见娘这样问他,又见志新哭着不言语了,方才试探着说道:“他们那些亲王郡王的子嗣听见我和志新是驸马都尉府上出来的,就问志新的母亲是哪一位公主,封号又是什么,我们答不上来,他们就说我们来历不明,是外头送进来依附上学的,不是正经亲戚,不肯跟我们盘桓……
孩儿倒没什么,只是志新他素来心高气傲,听见别人说他,心里就不熨帖,出手没有分寸,打伤了一个孩子,听太医说骨头也折了,抬回家去咿咿呀呀的哭了好几日才睡着,他家大人不依,找到宫里来,告到太后娘娘面前,谁知娘娘不但不说他们家欺负人,反而责罚我跪了一半日……”说到此处也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水嫣柔自是心疼儿子,听见这话,也顾不得飞天的面子了,因问道:“这倒奇了,为什么别人打架却只叫你跪着……”白羽听了摇了摇头道:“娘不知道,这是宫里的规矩,只因在南书房里,多半都是天潢贵胄在此处念书,不知道哪个来日有缘登基坐殿做了皇帝,所以师父也不能胡乱罚跪的,只得是哪一位皇子皇孙的犯了错,就叫他的伴读替着跪一跪……”
飞天听到此处,秀眉微蹙道:“宫里的规矩也是忒不近人情了,这么小的孩子,能分出什么高低贵贱来,若是这样管教孩子,来日大了,还不一定如何骄纵呢,这地方不好,好好的孩子送进去,多半也是要学坏了的。”
那水嫣柔虽然也是心疼孩子,只是又舍不得这个晋身之机,也怕飞天此番冲动,倒与他亲生母亲之间起了龃龉,反而柔声劝道:
“这皇家的规矩原是这样的,若是跟平头老百姓一样了,那成个什么体统呢,况且不过就是意思意思罚跪罢了,又没出什么大事,要我说不如算了,明儿再去学堂时,叫白羽好生给那家的孩子陪个不是,小孩子哪有隔夜仇呢……”
飞天尚且来不及答话,却听志新说道:“姨娘,不是这么说,白羽此番吃了大亏的,跪了足足有多半日,后来人也昏倒了,还是侄儿求着人偷偷去请了太医来瞧,他原本身子就生得娇弱,几次三番下来,只怕要有损了根本的!”
水氏听了这话,心如刀绞一般,伸手将白羽搂在怀里哭道:“好孩子,都是娘名利心太重,把你送到那不得见人的地方去受苦,明儿咱们不去了。”白羽在宫里受了这几日的委屈,如今听见娘亲疼他,也是止不住哭了起来。
正闹着,忽见外头携手揽腕的进来两个人,正是金乔觉与战天刃两个,进的房来倒是唬了一跳道:“方才在门首处听见金福儿说孩子们回来,原本还以为你们都在一处说说笑笑的正高兴,怎么好端端的倒哭起来了?”
那水氏虽然原本出身好些,也不过乡绅家中小家碧玉,原没见过大世面,如今孩子给人平白欺负了,到底没城府,绷不住,也顾不得金乔觉夫妇在此,扑入丈夫怀里哭道:
“如今儿子给人欺负了,你管是不管?”说着,哭哭啼啼说了半日,方才说清楚了志新和白羽两个在宫中遭遇。
那战天刃听了这话,十分怜爱地拍了拍白羽的头,一面蹙眉道:“这事你叫我怎么管呢?当日我原说不送去的,是你指望着孩子将来有个好出身,在我跟前儿一力撺掇成了,如今孩子进去受了委屈,你指望我替他出头,只怕也不中用……
人家南书房里都是什么人物?前儿朱雀大街上拜访的那位旧街坊,听见咱们家孩子做了伴读,还羡慕的不得了,因说现在哪一家小亲王郡王家里的伴读不是一品大员家里的大公子,如今咱们家小门小户的,能谋上这个差事也是托我兄弟和大妹妹的福,你叫我找那些混账小厮儿算账去?只怕还不曾近身,就给人家豪奴活活打死了呢。”
那水氏听见丈夫不肯出头,因委委屈屈说道:“咱们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么,若是你不敢出头也罢了,就把孩子接回来怎的,又不是卖身到宫里头去当奴才的,要我说,左右家里的房屋地契都还在,京城又不是那么好混的,咱们还回乡下种田,平平安安的比什么不强。”
水氏这话虽然有些对丈夫负气,倒叫姒飞天脸上有些下不来的,又不知如何答话,面上就先绯红了,金乔觉见了,因冷笑一声道:
“大哥是个省事的,兄弟还在年轻气盛,如今孩儿给人平白欺负了,我却不愿意吃这个哑巴亏。”说着,因来在志新身边问道:“好孩子,你对我说,是谁无故欺负你们两个,为父自有办法为你们讨回公道来。”
志新见爹爹给自己撑腰,少年心性儿也不十分害怕,因说道:“是襄阳郡王之子。”金乔觉闻言冷笑一声道:“我倒是谁,原来是他,这人原是个势利小人,朝廷之上也是欺软怕硬随风倒的主儿,谁知却养了个敢叫板的好儿子,明儿朝堂之上,我问他几句话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