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嫣柔爱语抚孤,钱九郎遭逢贵人
志新闻言点头笑道,“是了,他也叫我问候叔叔婶婶,我来是跟白羽说一声,因今儿我娘身子不大爽快,叫我在家歇一天,为的是端汤送药的便宜些,娘昨儿就有些症状,晚上起来了几次,我因在旁服侍着,现下也没什么精神了,怕是到了学里倘或瞌睡,倒要给先生责罚,还不如告假一天的好,所以我母亲打发我来说了,怕白羽在这里白等着我。”
白羽听闻此言,登时蔫了下来,因回到母亲身旁拉扯着他娘的衣襟道:“娘,志新不去,孩儿索性也不想去了。”水氏娘子见状颇为怜惜,正欲答应,却听得战天刃提高了嗓门道:“少混说,人家小官人家中有正经事方才告假的,你又跟着发什么春秋大梦,还不老老实实拿了学房的东西上马?真是疼也白疼你了。”
因说着,也不管白羽愿不愿意,伸出大手在他衣领子上一把揪住了,往上一提,早将他的小身子提了起来夹在腋下,因一手接了水氏娘子递上来的书包,用胳膊夹着白羽就往马棚处走了,白羽知道父命难为,只得给爹爹抱上了马背,一面还朝志新挥舞着小手儿道:“你放心吧,我一定给你告假,晚上记得来我家取功课要紧……”志新见朋友这般惦记自己,因感念一笑,挥了挥手目送他父子二人去了。
水氏娘子因送丈夫与孩儿往镇上去了,回身伸手在围裙上抹了抹笑道:“前儿你母亲来我家还谈讲了一会儿呢,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志新听见问他,因口中支吾道:“想是这两日做活做累了的,原也不是什么大病,小侄回去侍奉一两日自然就好了,倒不敢劳烦婶子费心。”
水氏娘子因点头道:“怪到那姒家娘子疼你,你也待你娘这般孝顺,不像我那个祸根孽胎,早晚就知道淘气。”志新闻言连忙谦逊道:“哪里,我在家也是常惹母亲生气的,白羽倒还好,我见他在学里背书对对子是样样妥当的,连我们先生也说白羽才思敏捷,有的作文连我们大学长也比不上的。”
水氏娘子听闻志新的话,虽是客套之言,到底自己面上光彩,因噗嗤一笑道:“恁般嘴甜,怪不得村里街坊都喜欢你,只是可怜没了父亲,到底没个榜样啊……”因说着眼圈儿一红,十分慈爱地摩挲着志新的头面。
志新听闻水氏娘子的爱语,今儿偏又见了他们一家子和和美美的,心中倒也酸楚,只是他素来要强,原不肯在不相干的面前做些委屈样子,只得咬牙忍住伤感之意,水氏娘子又劝了他几句好话,将早饭蒸得的几个番薯把手帕包了,揣在志新怀内笑道:“回去替我问你母亲好,她既然病着,自然没心思给你烧些滚汤滚菜的吃,这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好歹是我贫苦人家的一点儿心意,你们娘们儿凑合一日,明儿若是再不见好,你再来找我,婶子给你们送些好吃的去。”
志新待要不收,又怕水氏娘子多心,只得道了谢拿了东西,从战家告辞出来,因回转家门,一路上寻思着水氏娘子的话,虽是怜惜之意,又像是要给自己的母亲说人家,因也是半大不小的年纪,端的猜不透大人的事,也只得摇头一笑并不放在身上,又怕自己去的光景长了,母亲又要担心,因紧走几步回在家中。
志新回了家,见他母亲正打扫院子,却是不见一星半点儿昨儿的血迹残肢,因试探着上前接了扫帚,一面就着母亲打扫的痕迹洒扫后院,一面搭讪着问道:“母亲可还记得昨日之事,我恍惚间倒像是见了些血迹的,怎的今日……”
姒飞天听了,因对他摆了摆手,紧走几步来在院门出侧耳倾听了一回,因不闻半点声息,方摇头道:“我竟不知,原也担心此处,只是方才来在后院一瞧,却无半点蛛丝马迹的。”志新闻言喜道:“定是那钱九郎!”话音未落,唬得姒飞天一把掩在他嘴上嗔道:“少混说!往后可不许在人面前提起这三个字来,不然连你也有不是的。”
志新见母亲慌成那样儿,连忙答应着,因一边取了水氏娘子相赠的几个番薯交给飞天收着,一面转致水娘子的厚意,姒飞天闻言点头道:“咱们搬来东村中十几年,倒是多承这几位高邻帮衬着,来日在学里,你也要好好待白羽才是。”
志新闻言答应了几个是字,因噗嗤一笑道:“娘说好笑不好笑?”因一面将自己早起在战家门口撞见之事,一五一十对他娘说了,飞天闻言却也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忙伸手掩在唇边嗔道:“小小年纪这般不学好,倒学人家嚼起舌头来。”母子两个说说笑笑的,忙完了手中的伙计,因天长日久无事,姒飞天便让志新将功课挪进里间来,母子二人对坐。
志新知道此番母亲意欲与自己谈些紧要之事,因整肃衣冠危襟正坐在内间炕上。却听得姒飞天低声问道:“你冷眼旁观着,那金乔觉金捕头,武功行事到底如何呢?”
志新满心期待母亲与自己交待些先父的生平轶事,门第出身,却不想白眉赤眼的问起别的男子来,因心中一惊说不出所以然来,一面暗暗揣测,莫非母亲当真对这金乔觉自与别个不同,竟是意欲携子下嫁么?只是方才母亲信誓旦旦对自己言明,原与这金乔觉不相干的,怎的此时却有这样问起自己来,因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好细问的,只得低了头也不言语。
飞天见爱子此番反应,便知他错理会了自己的意思,因噗嗤一笑道:“你想到哪儿去了?娘再问你,当日曾与你提起的那位师伯,你可觉得他好?”志新听闻此言,却是眼中有了神采道:“怎么不好,他在荒山野岭之中救下娘亲,就是我姒家一门的大恩人,若是没有这位师伯,这世间便没有了娘,就更没有志新了。”
飞天闻言点头笑道:“难为你这话明白,是个懂得知恩图报的孩子,倒不枉我素日里指示教训与你的,这几日,我倒是风闻了一些你这师伯的去向,敢情他为了寻访我,竟罔顾少侠身份剑客门徒,方正上三门中一派掌门不做,倒投身在六扇门中,做了朝廷的鹰犬,为了这件事,早已被逐出师门了。”
志新闻言瞪大了眼睛道:“母亲往日常说,学武之人最是瞧不上做了朝廷鹰犬的,入了六扇门中,可就别想在江湖上抬起头来了,敢情这位师伯对母亲如此情深意重!”姒飞天闻言笑道:“他冲龄之时捡了我在身边,平日里将我当做自己家人一般看待,当日我……我因结识了你父亲,却做出私逃之事,可怜他多年来蒙在鼓里,只当我是浪迹江湖,终有访得之日,便入了六扇门中做了捕头,查访起来倒也便宜。”
志新听到此处,因倏忽福至心灵,豁然开朗道:“难道那姓金的……那金乔觉捕头,莫不是就是母亲的师兄,我那师伯么?”
姒飞天见爱子聪慧,竟是一点就透,因点头含笑不语。志新心中此时,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一时欣喜,一时感叹,一时惭愧,一时伤感。欣喜的是母亲许多年来竟有这样一位对他百般呵护万种疼爱的师兄在身边回护,却也少吃了许多辛苦,感叹的是母亲这些年竟不曾对那人表明身份,倒叫他魂牵梦绕寝食难安,惭愧的是自己素日里只当他心内藏奸垂涎守节女子引逗改嫁,伤感的是若那金乔觉当真是母亲的师兄,只怕娘要下嫁却是迟早的是,自己心中又为先父不值起来,因小小年纪情窦未开,一时之间千顷万绪的,却有些没有着落起来,只怔怔地出神,也不言语。
飞天知道冒然对爱子说起此事,他自然心绪烦乱,有些回转不来,只是此番险些遭了奸人毒手,却引出钱九郎的这段公案来,也不得不缓缓的对孩儿透露些风声。
当日与那对江澄一别至今,江湖上再无半点消息,自己心中原该将这孽缘深埋红尘之内,因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牵肠挂肚起来,只得安慰自己欠了那钱九郎一条命,知恩不报非君子等语,因悄悄使了钱托人往大理寺中打听,谁知这案子打的蹊跷。
书中暗表,那大理寺正卿原是个省事的,因将下五门的门长都拿住了,他往日素知那钱九郎虽然年轻,到底舞象之年便得了下五门门长之位,武功已臻化境,竟有通天彻地之能,因怕吃了此案的挂落,拿住了钱九的第二天,就急急的上了折子,请奏斩立决,谁知那折子竟留中不发了好几日,才辗转批示了不准,那大理寺正卿如坐针毡,又摸不准上头的意思,因只得改判了斩监侯,递了折子上去,竟又是留中不发,迁延了数日,依旧批示了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