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嫣柔欲扬先抑,上灶婢锦心绣口
但见金福儿领着两人上前见了礼,因回禀道:“跟大奶奶回,这是街面上的李婆子,常年做些买卖妾婢的勾当,手上持有官媒执照,奴才想着既然是她荐来的人,来的都是明路,奶奶也可以放心使唤。”
飞天闻言道声辛苦,叫金福儿自去门房上等候不提,因一面让那李婆子往天井院中坐坐,一面打量着她带来的那个女孩儿,却是个娉娉袅袅豆蔻梢头的模样,看样子从前是不曾做过奴婢的,并不懂些规矩,只一味缩在那婆子身后,见婆子坐了,自己因不知如何自处,扭扭捏捏站在一旁。
飞天因从小给生身父母遗弃了,对着孩子倒有些同病相怜起来,因对那婆子笑道:“有劳李嬷嬷走一趟,你既然是官媒,我们宅门里也信得过,只是我也不过是个当家丫头,老爷使奴唤婢的事原做不得主的,少不得还要问上几句,这孩子的出处来历,到时将人留下了,老爷回来时也好有个招对。”
那婆子见飞天当家管钥匙银钱,虽然是个丫头,身上衣裳发髻珠翠都是上好的,想必在老爷跟前有头有脸,又见那金福儿称她是“大奶奶”,早已知道今日之事全在飞天一句话罢了,因面脸堆笑着站起身来回禀道:“奶奶这话说得过谦了,如今街面儿上谁不知道金家宅门里都是大奶奶当家,既然奶奶能做主,老身就说说这孩子来历出处,若是奶奶看着好,好歹赏下老身几两身价银子来,人就归你们金宅里头使唤,也省得大奶奶每日操持家务,折损了这如花美貌。”
飞天闻言点头道:“你且说来。”那婆子闻言笑道:“说来话长,容老身做下说。”因道了无礼,与飞天姊妹几人围坐在天井当院的百灵台旁,只有那丫头兀自立在花下,也不言语,似是今日之事与她全不相干一般。
但听得那婆子笑道:“这孩子命苦,倒是天可怜见的,投身到娘子家中这样的好人家,她原先也是正经宅门里的贵小姐,说不得百般娇养万般骄纵,谁知好景不长,三四岁上生父就一病死了,她家中虽然富足,人口却是凋敝,到她父亲时,只剩这一家三口,谁知当家的还死了,她娘倒是说不得,当真是个章台柳儿,前脚送殡,后脚嫁人,一天不耽搁的,仗着没有大伯子小叔子管束,百日孝也没守。
谁知过门儿几日,新夫主就嫌弃这娃儿是个拖油瓶,嫌烦不肯要的,她娘初嫁过去,正在新婚燕尔百般恩爱之际,自然是要讨好夫家,竟将这孩子赶打出来,教她在街面儿上自谋生计,可怜几岁的孩子如何知道讨饭,没过两天就饿得昏死在街边上了,幸而本镇风俗倒还淳朴,因有好心人收养在家,供了几日好吃穿,方送到育婴堂中将养着,如今眼看快要及笄之年了,朝廷定例不算孩童不能再白养活着,因发到官媒上来,叫我们帮衬着张罗,或是卖给大户人家做妾,或是做丫头,若是期限一到还没人肯要,也就只得送到官妓处谋生了,可怜了一个鲜花儿一般的闺女儿……”
因说着,倒挤出几滴眼泪来,也不知真心还是假意。飞天听闻此言,虽然心中明白那婆子这般说辞不过是为了要个好价钱,只是到底触动自己心肠,因点了点头道:“既这么说就留下吧,只是不知这丫头可能上灶么?”
那婆子听见说要了人,喜得眉开眼笑道:“怎么不能,这丫头是育婴堂长大的,女婴施舍到那里略长了几岁年纪,都要学些上灶针黹的手段,就是为了日后有个事由混口饭吃。”
飞天听了,因命那婆子去门房上跟金福儿领银子,来时说准了五两的,飞天因听说这丫头可以帮厨,因命金福儿多与她五百钱打赏了,一面打发她出去,姊妹两个方回到院中,但见那丫头依然独立花下不语。
飞天知道她有些怕生,因上前携了她的手笑道:“好孩子,你且别怕,论理咱们家原不是那样使奴唤婢的人家,只因我有个妹子就要出嫁了,虽然是小门小户的女孩儿,总要赔上一两个丫头,几箱子衣服方才体面,她又生得娇小怯弱,做不得什么活计的,如今接你过来,只为到了那边儿帮着她当当家,并不是要将你当做一般的丫头看待。”
那少女听闻此言,因抬眼深看了飞天一眼,飞天原本与李婆子闲谈半晌,不曾正眼瞧过她,如今四目相对,倒觉得这少女好生眼熟,却似在哪里见过一般,心下又没个准谱,说不出是何时的事。
那少女见飞天也有些怔怔的,倒是噗嗤一笑道:“奶奶做什么只管瞧我,莫不是见我面善么?”飞天闻言点头道:“眼熟的很,倒像是哪里会过的。”那丫头闻言嘻嘻一笑道:“我瞧着大奶奶也面善的很呢,想是咱们主仆二人前世有缘也未可知。”
飞天闻言噗嗤一笑,尚且未及答言,那水氏娘子倒抢先说道:“这孩子方才不言不语的,如今见了你倒打开了话匣子,这张巧嘴儿倒也惹人喜欢,明儿跟了你大妹妹去,只怕到了他家还要出息。”那丫头闻言但笑不语。
飞天见如今买了这么个机灵的孩子在家里,心中也觉得欢喜,有意考考她上灶之事,自己倒也乐得浮生半日闲,因吩咐道:“你且去小厨房里弄几个精致些的小菜,筛些书房里新得的西洋葡萄酒来,我与姊姊就在天井院里吃两杯。”那丫头答应着去了。
水氏闻言不解道:“什么又叫做西洋葡萄酒?自从妹子进来,渐渐地嘴里都换了些新花样儿,怕是给你夫主宠坏了的。”飞天闻言脸上一红道:“姊姊说笑了,我担待不起,那西洋葡萄酒原是酆大先生的一个跑外洋的贵亲往县里来办事时捎带过来的,他因只有一身一口在这里,原吃不了那些东西,才赠送了亲友,分到我们家就这一瓶酒了,想来姊夫那里自然也得了些个。”
水氏不听此言万事皆休,听了此言时柳眉倒竖凤眼圆睁道:“快别提起那死鬼了,得了几样新鲜瓜菜儿,不说拿来孝敬老娘,反到县中集市上换了些银子与我打首饰戴,当着会过日子,谁稀罕那些黄白之物了,好容易得了外洋的东西,好歹教我下厨收拾了,请来几位老街旧邻在家吃两杯,也算开开洋荤。”
因说着,到底绷不住,伸出一双丹寇柔荑来,朝飞天眼前一晃,却是一对儿金丝绞镯,相扣之处做成同心结的样式,十分精巧华丽,一望可知是县里最好的银楼师傅得意之作。
飞天见她此番抱怨,无非引得自己夸奖几句,虽然不管逢迎应酬,也只得装模作样携了她的手细看看,点头笑道:“还是姊夫心细些,换做是旁人,贪图那西洋瓜菜儿新鲜,吃喝尽了也不过就完事,如何比得上这些东西禁得住光景,我冷眼旁观着,姊夫待你也算是十分尽心了,姊姊无需太过苛责才好。”
那水嫣柔原本只为显显自己新得的一双镯子,如何是真与夫家恼了,如今见飞天知趣夸了她,因哎哟了一声笑道:“我那汉子将我从宅门儿里拐带出来给他生儿育女的,又拿出本钱来与他开铺子,这般待我还算委屈了呢,这且不说,如今我见着你的那一位待你倒也好。”
飞天闻言点头道:“他待我心意我自然知道,不然也不肯这般为他绸缪算计了,如今只要巫家妹子嫁过门去,只怕他在衙门里的差事也可以俭省些,说句不知高低深浅的话,那琚付之大人也太肯难为人了,怎的一个朝廷钦犯就非要在这小县城了拿住,却不是天方夜谭么。”
姊妹两个正说着,但见方才买的那上灶丫头端着一个托盘,里头搁着四样新鲜小菜,一壶筛好的西洋葡萄酒出来,搁在姊妹两人绣墩旁边的百灵台上笑道:“饭菜做得了,奶奶们尝尝可口不可口,奴婢就在旁边伺候饭局罢,若有什么添减之处,奶奶们只管唤我另作。”
飞天闻言,因往那托盘之中一瞧,原是四样精致菜肴,一碟云腿白菜丝,一碟烧猪蹄子,一碟胭脂鹅脯,一碟金玉满堂,倒是荤素搭配饮食随时,因点头笑道:“这些都是育婴堂教的么,果然好手段,东西倒也干净整齐,只是这蹄子只怕不好用的,如何能拿来待客呢?”
那丫头闻言噗嗤一笑,也不答话,因上前持了竹箸,往那蹄子上轻轻一戳,原来内里早已烧得稀烂脱骨,一经筷子剖开外皮,里头蹄筋瘦肉都已相分,登时香气四溢起来,那丫头因持了小碟子,将一个蹄子剖开了,捡里头上好的筋肉整治了一盘,让在水嫣柔跟前,二次便与了飞天,姊妹两人因对视一眼,皆点头赞叹这丫头锦心绣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