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回

伤往事石出水落,故人子鸠占鹊巢

钱九郎闻言笑道:“这是自然,我双亲情份和睦,若不是太夫人严命,只怕家父未必就肯納宠的,只是我这位继母倒也模样端正性情贤淑,过得门来与我父亲伉俪情深,渐渐的就将我母亲的风头压下了几分。

若说起我的生母来,倒也有些不同寻常之处,她虽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只是自幼多病多灾的,家里恐怕养不活,因竟给一位老仙长化出家去做了女弟子几年,平日里出了念些经卷之外,那道长还传给我母亲一门绝学,当年你我定了终身之时,我教给你的那一卷绣谱就是家母所传的武学。”

姒飞天闻言方才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参详着那一卷绣谱,倒像是一部深奥的武学,又从内中习得了织就武骨的功夫,原来夙缘竟然这样年深日久的。当日不曾参详内中精妙之际,只是看那绣工,倒也学了一门手艺,多年以来就靠着这个活计方能将志新拉扯长大。”

钱九郎闻言笑道:“想不到我母亲传下之物倒有这诸多妙处,因当日她传给我时,嘱咐我不必练这门功夫,只因这是女子阴柔武学,男子并不适用,将来若有聘娶妻房之际,可教他贴身收着,平日里参详一番,做些针黹女红也是好的,不想你这般聪明伶俐,倒习得了这样的绝学。”

姒飞天听见这绣谱的来历,竟是那钱九郎的生母留给儿媳的见面礼,不由脸上一红,待要出言相嗔,又见那钱九郎耽于回忆之中有些伤感,只得隐忍了心中不快,听他继续讲述。

那钱九郎复又点头道:“只因我母亲虽然是大家小姐,却自幼生在于江湖之间,颇为任侠使气,骄纵恩仇,因见父亲变心,与那新人成日里双宿双飞,心中十分嫉妒忿恨,只因她出嫁之前,在师门中曾有过一个相熟的师兄,原本两人很有些情谊,只是无奈身份悬殊,我母亲又是自小聘给我父亲的,是以长大之后,师兄妹两个也只得利剑斩情丝,断了这段青梅竹马的情份。

谁知如今我父亲既然变心,家母因心中不平之意甚多,侯门之外也有这样传言的,那位师伯听见这般风月故事,竟偷偷潜入我家府门之内探望家母,我母亲见了这旧年相知相惜的檀郎,却是委屈羞涩将息不得,因一夕之间与他铸成大错……”

姒飞天听闻此言又是惊讶又是羞涩的,不想这钱九郎竟将自己当做如此亲密之人,将自家这样的丑事也要对自己毫不避讳和盘托出,当下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又不知改如何搭腔,只得低眉不语,听他继续说完。

那钱九郎见了飞天此番态度,因笑问道:“你心里觉得腌臜么?”飞天听闻此言连忙摇头道:“我虽然对男女之情尚且懵懂,只是依你这样说来,令堂云英未嫁之时原本心有所属,只因年幼出聘方才与你那师伯克己复礼,并不曾做下什么见不得三光的勾当,其后令尊既然变心,她便是因为一时心结难解,再续了前缘,倒也是有情可原的,将心比心,你我当年也曾错办了那件事,又何必将那子曰诗云的繁文缛节议论长辈。”

钱九郎听闻此言,心下暖意顿生,因点头笑道:“我知道你必然不肯为了此事看轻了我,方才这般不曾拘束对你说起的,如今你果然是个知音。”

飞天听闻那钱九郎竟这般性命相托,心中倒有些怜惜起来,因试探着问道:“联系前因后果,既然你给人驱逐家门,只怕……”钱九郎闻言点头道:“娘子是个聪明人,我便是那是珠胎暗结的私生子了……”

姒飞天心中原本有些渺茫猜测,如今听他自怨自艾说出私生子三个字来,心中却有些同命相连的心思,因蹙眉含嗔道:“少混说,即便如此,你身份也还是武林少侠,做什么这样自轻自贱了,你作践自己的名声,就是带累坏了我的孩儿,教我面上如何过得去?”

那钱九郎见飞天言语之间竟这般回护自己,不由心中十分蜜意,却也不敢造次,因含笑道:“娘子所说正是道理,往后我都改了罢。只是两人有了一次露水姻缘,次日我那师伯便意欲带了我母亲逃出侯门,只是我母亲顾念自己的娘家,只怕这般私逃出去,带累坏了娘家名声不说,我父亲家中却是声势浩大,若是做下丧风败德之事,只怕是要株连亲眷的。”

飞天闻言讶异道:“什么样的家族规矩这样大,莫不是皇亲国戚么?”那钱九听闻此言却是眉目紧蹙起来,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飞天见状,心知他不愿多说自家身世,也只得打住话头道:“这样不打紧,你且将后面故事说与我听。”

钱九郎闻言点头道:“当日两人合计了一个计策,因叫我母亲依旧住在家中,渐渐做出些厌世的光景来,再买通几个神官,就说只怕夫人留不住看破了红尘,要渡化她出家修行,因我母亲原本投身道门学艺,此番举动倒也不甚引人疑窦,加之当日我父亲原本已经将大半心思转移到那新姨娘的身上,未必就不肯放她和离的。

谁知天缘巧合,我生母虽犯下七出之条,却在一夕之间与我那师伯珠胎暗结,因这孩子名份上侯门之中的嫡长子,身份十分贵重,她夫家如何肯放,因此上并不答应教她出家修行,反而将那新姨娘退了一射之地,做了妾室,将我生母重新扶上正房之位。因为是夫人初次诞育,家下人等戒备森严,我母亲与师伯两个竟再无机会见面,加之她月份日渐大了,竟不能施展轻功逃走,两人之间也就渐渐断了音信,且喜我父亲因为嫡妻有孕,自然对她十分柔情蜜意,竟将那新来的姨娘抛在脑后,我母亲虽然深觉对不起我那位师伯,事已至此也只得以腹中孩儿生死为重,也就断了逃走的念头。”

飞天听闻此言点点头道:“若是如此倒也省了你甫一诞育出世就要跟随爹娘奔波逃命,怎的却落得如今跟我一般的下场呢?”钱九郎闻言点头道:“这可是世事无常了,只因我出生之后,父母情谊渐渐回转过来,谁知他夫妻两个求子多年不可得,如今却是一朝得了两个子嗣,是以我长到几岁上又得了一个弟弟。”

姒飞天听到此处蹙起眉头道:“敢情你这位令堂只因有了与你令尊的亲生孩儿,就将你这般龙章凤姿的人品不要了不成?”那钱九郎听闻姒飞天盛赞自家品貌,又这般护短的,心下十分蜜意,只觉得自己多年受了这许多凄苦倒是值得此番换回美人恩了,因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也不言语。

姒飞天见钱九这样柔情蜜意瞧着自己,方知是方才言语之间稍有些不检点之处,给他拿住了把柄,因脸上一红低了头道:“你可别会错了意思,若是再有什么不妥当的念头,我与孩儿虽然功夫不及你们,倒也是可以自保的。”

那钱九见心上人恼了,连忙收敛行迹道:“娘子别恼,只因你这般温颜软语,教我心中十分感念,如今见弃于萱堂,自然愿意与血脉至亲多做亲近,你我虽然不曾结发,到底诞育过孩儿,是以流露出这般儿女之态,还请娘子宽恕。”

飞天平日里只将那见弃于父母的命格当做一段心病,虽然知道这钱九只是哀兵必胜之策,怎奈心中到底怜惜他与自己遭逢相似,也只得暂息雷霆之怒道:“这也罢了,只是到底你为什么不能养在家中,可是我方才所猜测的那个缘故么?”

钱九郎闻言摇了摇头笑道:“这倒也不尽然,只怕我生母心中多少也有这也考量,毕竟我父亲家中资财甚巨,她只因一时糊涂才与那初恋情人做下不见三光的勾当,如何能将旁人的子嗣鸠占鹊巢,图谋夫主的一份家私。若是她有过这样的盘算,在情在理我也不能怪她,更何况她倒为我更存了一份私心在内中。”

飞天闻言不解问道:“如何将你抛撇出来却是为了存了私心呢?”那钱九郎点头答道:“我父亲家中颇有爵位,历来都是嫡长子继承的,这样权责重大的勾当,我母亲竟不愿意她与那心上人的孩儿承受了去,只愿我一生平安喜乐,做个富贵闲散之人倒也罢了。”

姒飞天听闻此言,倒触动了自家心事,因自家虽然不是女子纯阴之体,却阴差阳错之下诞育了孩儿,这身为人母得心思却是通透,推己及人,既然自己不愿意教志新求取那些虚名富贵,只愿他读书明理,做个晴耕雨读的念书人,斯斯文文平平安安也就罢了,想来那钱九郎本家之中自然侯门似海,只怕这嫡长子也未必就是好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