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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海中津安排崇文三人在一间起居室用餐,晚餐是鲷鱼脍,精致的泡菜和纪州味增汤,暖黄的灯火下显得十分诱人。

崇文拉住老和尚,笑呵呵的说道:“绝海大师,我听说仴僧荤酒不忌,那个。。。是不是送点酒,这一天嘴里淡出鸟来了。”

绝海中津笑道:“那是自然。”

不一刻,三个侍姬端着酒盘上来,伺候酒食,绝海老和尚合十打躬退下了。一个侍姬正是伺候过崇文洗浴的,眉花眼笑的坐到这大康武士面前,殷勤的捧着酒壶倒酒。

鲶鱼仔吃的香甜,边吃边说道:“这些仴人实在古怪,主公赐死臣下居然是切腹,还是体面死法。不如我大康,好歹留个全尸。”

崇文说道:“海妖都见过了,这也算稀奇?大康也是百里不同俗,何况几千里外的海外。”

来财牛忽然口齿含糊的说道:“该。。回家。。。”

崇文饮了一盏酒,摇摇头说道:“不,现在还不能回龙王岛,我也想不到仴国的鸟人如此难缠,岛上恐怕要再苦一阵子了。”

鲶鱼仔说道:“那我们离开琾城以后去哪里?”

崇文说道:“去平户,幕府就要和那里的康人和松浦党开战了,我们不能坐视康人吃亏。”

鲶鱼仔有些不解的说道:“他们把持旧航线,正是龙王岛的麻烦,让幕府替我们除掉岂不是好。”

崇文筷子狠狠掷过去,骂道:“混账!再怎么也是大康国人,是高皇帝子民,岂能让蛮夷欺侮,龙王岛都是这等入娘的不义之徒么!”见崇文突然发作,吓的几个侍姬慌忙跪地求饶,口中鸟语不停。

崇文摆手说道:“罢了罢了,我们兄弟争执,与尔等无关,都起来吧。”见崇文语音温和,众姬大约明白他的意思,这才纷纷坐到三人身侧,战战兢兢的继续伺候。

鲶鱼仔讪讪的说道:“莫非平户那些家伙还有用不成?”

崇文叹道:“当然有用,我们龙王岛才有几个人、几条船,就算加上桦山资久和九鬼隆良那些虾兵蟹将,也不足以撬动仴国,我们连平户的康人都不能笼络,还能指望谁人?

远的不说,就说这走私康货,我们哪里去搞到货源?那些平户康商何等厉害,无视海禁,连中华至宝《四言诗帖》都能贩运到仴国,我们为什么不与他们合作。只要他们走新航线,在龙王岛与大内氏的船队交易,龙王岛就真成了金银岛。”

鲶鱼仔说道:“明白了,如此我们不仅将垄断康货,还会垄断南蛮货,仴国的金银早晚都搬到我们龙王岛。”

崇文摇头道:“准确的说,是康人、康商将垄断康货和南蛮货,仴国的命脉就掌握在大康手里了。可是仅有这些还不够,我们要防止仴国与永济勾结起来,就还要做一笔更大的生意。”

鲶鱼仔两眼放光,急切问道:“是何生意,把琾城抢到手里么?”

崇文微笑道:“你啊你,就不能把眼光放的更大些?”

鲶鱼仔挠挠后脑勺,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大的生意。不过他知道,大出海要领着他们干的一定是惊天大事,这让半年前还是小渔夫的海贼少年十分兴奋,恨不得现在就要上阵厮杀,至于杀谁,管他娘的呐。

来财牛却忽然放下了酒盏,把他身上的仴姬推到一边,警惕的说道:“不对。”

崇文向庭中看去,一切如常。

这里是一个独立庭院,竹林苑的待客之所,小巧雅致。庭中灯火阑珊,一块巨石下坐着两个大内家的警卫,正好在灯火暗影里。庭中有几颗梅树,一颗桃树,正是冬季草木凋零,不可能藏人。

越过院墙的黑影可以看到远处竹山上的亭馆,主楼飞檐下挂着灯笼,在微风中摇曳。鲶鱼仔大步走出起居室,向回廊两侧观察,两侧廊上有两个警卫,把角处各有一个。保护他们的一共6个马回众,一个个目不斜视,显然没有感觉到危险。

鲶鱼仔退回起居室,笑道:“这大笨牛以为自己是大炮炥李启乾,不要一惊一乍,外面什么动静也没有。”

来财牛头摇像拨浪鼓,执拗的说道:“我。。听。。。脚步声,很多。”

这一下连崇文也紧张起来,来财牛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这仴国如此诡谲的政治气候下,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他站起身来,大步走到回廊。

庭中传来仴人武士大声喝问的声音,他转头向院门看去,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大声的向警卫队长说着什么。天黑看不清模样,听声音似乎是花子,警卫队长尽忠职守,挡住花子不让进门。崇文喊了一声:“花子!”大步走到月亮门前。

果然是浓姬的贴身侍女花子,小姑娘华语不过关,大声说着什么,依稀能听懂几个字,却始终联不成意思清楚的语句。见崇文不明白,小姑娘递过一把解首刀,正是船上崇文赠给浓姬防身的那把刀。

崇文接刀在手,却有些茫然,浓姬忽然把自己送给她的刀退回来是什么意思?他拿着这把刀反复检查,没有夹带,没有纸条,浓姬到底想告诉自己什么呢?他又把目光转到花子身上,小姑娘急的已经落下泪来,他终于听懂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字:跑。。。

他忽然想起了当初的事情,离开龙王岛的时候,他送了这把刀给浓姬。当时他说的是,如果到了浓姬也拿刀上阵的地步,那就是龙王岛众都死光了,拿着这把刀杀出去,能跑多远跑多远!浓姬一定是在危急情况下,不及书写,只能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有危险!

崇文当机立断,站在庭中大声喝道:“鲶鱼仔!来财牛!抄家伙,准备随我杀出去!”

起居室中,两个海贼二话不说,踢翻纸门,把门框拆下当做武器。鲶鱼仔提着木方实在太长,来财牛双手用力,撅下小半截,鲶鱼仔挥舞两下,长短正合适,冲来财牛伸出大拇指。

三个仴姬尖声大叫,互相搂抱着缩在角落,鲶鱼仔和来财牛看都不看那三个仴女一眼,临战激发的荷尔蒙让二人只有战斗的欲望。

庭中的大内家警卫不知所措,这些康人突然发了狂,变身拆家能手,这是要干什么。警卫队长严厉的和崇文说着什么,崇文一句也听不懂,他指着外面大喊:“入你娘的!你是瞎啊,还是聋啊,没听见外面有响动么?”

花子冲几个警卫大声喊叫,这时候所有人都感到了脚下的土地在微微震动,远处黑暗中隐隐传来人喊马嘶。鲶鱼仔和来财牛提着棍棒奔到崇文近前,警卫队长也明白过来了,大声喝令庭中警卫向自己靠拢,将崇文三人挡在自己身后。

崇文把解首刀别到花子腰带上,抽出短刀,让她握住刀柄,用大手紧紧攥住她的小手握了一下,轻声说道:“明白么?战斗。。。厮杀。。。跟着我。。。”花子重重点点头。

崇文一把把花子扯到身后,向那队长喝道:“蠢货,你想在这里迎敌么?敌人没有1千也有8百,在这里就是入娘的等死。。。想活命的,随爷爷杀将出去,如今天色暗黑,冲出四天王寺,到了城里就有活路。。。懂?”

他拔出腰间仴刀,推开几个警卫,大踏步向外走去。

警卫队长听不懂崇文的意思,但是颇为忠勇,带着其余警卫疾步上前,挡在崇文身前,崇文只得跟在队长身后。竹林苑十分豪奢,即使是苑中小路也亮着灯火,一座座石灯幢把庭院照的如同天堂一般美丽。崇文却微微叹息,这大内义弘不像个笨蛋,怎么遇到袭击竟然不知道熄灭灯火,这不等于暴露在敌人眼前么。

形势危急,崇文顾不得多想,警卫队长带着一行人大步穿过竹林苑,不时跑过尖叫的身影,却不见一个值宿武士。走到主楼面前,眼前一片黑灯瞎火,到处都是四散奔逃的男女,却没有人保卫,大内一家和他的马回众呐?

警卫队长找不到主公大内义弘,找不到其他家臣,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茫然的看着崇文不知所措。崇文只记得来时的一个西侧院门,语言不通,也无法打听还有没有其他的侧门,只得大刀一指西门方向。警卫队长慌不迭的点头称是,几个人又向西走。

冲到西门,刚一露头就有箭支飞来,崇文等只得退回院内。

往外面看,只见庞大的寺院中到处都是高举的火把,如同燃烧的丛林一般。这丛林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3百多四天王寺的僧众,大刀弓箭指向另一波人。另一边却是顶盔掼甲的幕府士卒,弓上弦刀出鞘,足有7、8百之多,却都面朝竹林苑,似乎无意攻打寺院僧兵。

院门前倒着几具男女尸体,身上插满了箭支,看服饰是大内家的下人,想出门逃命,被乱箭射死在门前。

幕府军中有人以不太熟练的华语高声喊叫:“院中的大康海贼听着,侍所司赤松义则大人奉幕府将军谕令,缉拿大康凶徒,无干人等不得乱动。所有康人听着,弃械者免死!”

来财牛奋起神力,推倒院中巨石,将之堵在门前。崇文却在黑暗中一动不动,他百思不得其解,四天王寺有几百僧兵,大内义弘也有2百多精锐的马回众,怎么什么动静都没有,突然就让幕府军杀到眼前了?何况这么多带兵刃的士兵进入琾城,会和众是如何让他们进来的?

他顾不得多想,幕府军显然是冲自己来的,现在被堵在竹林苑中,只要幕府军冲进庭院,自己一行必死无疑,那块石头再沉重也挡不住千军万马,如何逃脱,如何逃脱呐。。。

忽然感觉衣袖有人轻拽拉扯,回身一看,是花子。小丫头伸手一指院中,说了句什么,崇文没听懂,警卫队长却露出惊喜,向崇文大声说着什么。

崇文也听不懂,但反应极快,大刀顺着花子示意的方向一指,众人又向东南方向跑去。黑暗中呼呼走了半盏茶时分,来到竹林苑东南角。原来这里有一颗大榕树,几人合抱粗细,庞大的树冠一部分已经深处院墙之外。

崇文大喜,真是天助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