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正阳和陆健叉着腰站在泥土堆上,遥望着前方。
三台大型推土机正怒吼着,凶猛的并排前行将混合了杂草灌木的泥土向前推动。
每推动一截,就不得不停下,调整着方向,以便于将泥土拱到一块儿,让后续的装载机跟进。
这都是众志建设从汉都调过来的机械设备。
除了众志建设自身添置的设备外,众志建设为了赶进度,还不得不从汉都和郧州租赁了几台设备,以便于能保持昼夜施工的能力。
眼见得一堆堆泥土成型,从辅道上跟进的重型装卸车也开始跟进,排成队进入工地。
装载机开始发威,不断将泥土拱入货斗中然后举升放入大货车货厢中,整个工地上弥漫着浓烈的柴油味道。
在道路一旁,一个混凝土搅拌站也正在搭建,这里的混凝土搅拌站将要供应启航路和复兴大道西段的需求,日后还可能要供应整个经开区形成网格化的道路建设,预计三年内都要发挥巨大作用。
“照这个进度,启航路倒是很顺利,但复兴大道西段是怎么回事?”陆健有些恼火把脸侧过去,询问着庄严。
“宛州二建在真阳那边还有一个工程,这边暂时人手和设备还有些欠缺。”庄严解释道。
“我管他在哪里有工程!它既然敢和我签合同,就必须要按照合同进度来!”陆健毛了,“你看看他们那边才几个人?再看看人家众志建设这边?我管不了他那么多,说好是每周我都要来查看进度,如果它宛州二建没有跟上,就别怪我要扣钱!”
庄严也是新上来的,但这一段时间一直跟着陆健在跑工地,人都累得瘦了一圈,也知道陆健这话不是虚言恫吓。
这位陆主任不但自己有些真材实料,而且深得冯士章的信重,据说陆健的父亲曾经是冯士章的班主任老师。
“上一周万德峰和我说他正在调集人马,我给他一个面子,没有理他,这又是一周过去了,今天星期几?星期四了,你回去之后就通知万德峰,如果这周进度没有跟进,就没有下周了,直接滚蛋!他找他大舅子来也一样!”
宛州二建司老总万德峰在宛州也算个人物,万德峰大舅子司启乐是市财政局党组副书记、副局长,司启乐和孟子辉是同班同学,而且和钱正关系莫逆,所以宛州这塘水也是既深又浑。
沙正阳和下边人接触日多,也对这里边门道日益了解,他当然一样有些恼火,但这是陆健的职责范围,他不会去插手,不过如果真的把脸撕破,有时候反而会耽误。
就像如果把宛州二建撵出局,换新的企业入场,那又得耽误时间,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愿意这么做,但如果万德峰恃宠而骄,有时候就真的只有挥泪斩马谡了。
“庄严,你给万总在电话里说清楚,下周林书记和冯市长都要来现场看进度,别让我们开发区一班人下不了台。”沙正阳笑了笑,提醒道。
庄严无声的点点头。
陆健这才吐出一口浊气,“有些人就是狗仗人势,你说要照顾要优先,给你脸了,你自己也得要脸吧?真以为自己天老爷第一他第二,什么玩意儿!正阳,宛州这地方就是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你不治一治,他就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老陆,问题是咱们现在不敢和这些人斗气啊,老奚那边电话里都说了,五一之前顶益那边肯定要有人来考察,大家都加班加点,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弄不好就得要给人家留下一个糟糕印象,万一被人家认为我们是在虚吹欺骗他们,那这个坏印象一旦形成,那就很难扭转了。”
沙正阳的话让陆健更恼火,“不是因为这一点,上一周我就想喊万德峰滚蛋了!我最恨那种人前胸脯拍得当当响,转过背就给你拉稀摆带!你特么就纯粹是在往我身上捅刀子,这是要害死我!”
此次入围的三家建筑企业,除了宛州二建和众志建设外,还有一家腾达建设。
腾达建设是龙陵区原来的区建筑公司,后来濒临破产,债务重组,由原来的建筑公司几个人联手买下,两年内迅速发展起来,腾达建筑大股东滕少凯的大姐夫蒋耀荣是宛州市信用联社主任,二姐夫冀文骥是宛州市交通局副局长。
可以说能够入围的企业都是有些仗恃的,众志建设敢入围凭借的是东方红集团的雄厚资金支持,而万德峰的宛州二建一方面是市属承包企业,二来有舅子的照拂,至于腾达建筑自然就是靠他两个姐夫的帮扶了。
这也是这个年代最常见的现象,没有资源,你一般的企业怎么玩得过国企?敢在国企嘴里抢食儿的,如果没有足够的资本,拖都把你拖死了。
沙正阳一样无力改变这种局面,他能做的就是按照正常程序来推进,只要符合经开区利益和规矩的,那么就支持,而如果要挑战底线的,那就要坚决打击。
现在宛州二建还没有到那一步,但如果这种最后通牒下了,宛州二建还是置之不理,那他就要和陆健联手毫不客气的将其逐出开发区了。
“行了,咱们还是先礼后兵,先说断后不乱,如果万德峰还是这样,那也就别怪我们言之不预了。”沙正阳知道陆健也是发了狠。
这是他的政绩,下一周林书记和冯市长都要过来看,在奚重山他们外出取得可喜成绩的时候,如果因为这边规建出了问题而导致影响工作,那他在领导心目中的印象就要大打折扣了。
“嗯,实在不行,我看还得找一家备着,万一宛州二建给我掉链子,我们也不至于束手无策。”陆健是知道万德峰这个人的,骄狂放肆,仗着司启乐的这层关系,等闲人都不放在眼里。
“嗯,你的顾虑也对,是需要先行准备一下。”沙正阳觉得这样也对,“不过万德峰不至于这么猖狂无忌吧?我们把话带到了,做到仁至义尽了。”
“正阳,你不了解万德峰,仗着有几个钱,原配死了,然后还结了三次婚,又生了三个孩子,每次离了婚都不准人家再嫁,拿他的话来说他出钱养着,他第三个老婆,也就是前两年离了那个,据说另外找了一个男人,被万德峰找社会上的人打成了残废,然后万德峰出了十万块钱摆平,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当然,更关键的是司启乐的关系,……”
陆健对宛州城里这摊子事儿是了如指掌,也惹得沙正阳很好奇。
“老陆,你不是一直在大野工作么?怎么对市里的事情这么熟悉啊?”
“嘿嘿,我是大野人,但读书是在宛州至善中学读的,我舅舅是原来至善中学的副校长,司启乐是哪里人?不就是大野人么?原来大野县的副县长。万德峰是桐山人,他叔叔万山红是是原来宛州专区革委会副主任,88年去世了,据说省里都来了人悼念。”
沙正阳内心也在想这宛州圈子里的渊源体系是在太复杂了,各种关系盘根错节,外来人根本就搞不懂。
想想也是,十县二区,千万人口,又是老专区,远离汉都,山高皇帝远,肯定这种本土实力派会很有影响力,尤其是在市委主要领导对班子驾驭能力不强的情况下,更是会出现这种现象。
不过从目前来看,林春鸣正在逐步的控制住局面,这得益于钟广标的鼎力支持,和叶和泰的靠拢,加上冯士章较为中立,而唐华、孟子辉二人相对还算正直,比较讲政治。
但给沙正阳的感觉,宛州还是地方势力太强了一些,像整个市委市府班子里,除了林春鸣和钟广标,全部都是本地成长起来的干部,倒不是说本地成长起来的干部就不行,但是干部异地交流在宛州就基本上没有形成风气,这很容易形成各种裙带关系。
沙正阳觉得汉川省委不应该看不到这一点,有可能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只不过考虑到去年林春鸣和钟广标调整到位,需要在节奏上适当缓一缓,但今年,沙正阳估计还应当有调整才对。
直到现在本该补齐的副市长人选仍然没有音讯,这让很多人无比焦急而又诧异,事实上这里边很大程度也就有汉川省委的考量,如何来平衡宛州这边的局面,很值得考究。
“难怪,宛州太大了,人也太多了,人多了,事情也就复杂了。”沙正阳不咸不淡的说了两句。
“本来就是如此,万事万物都因人而起,咱们做任何事情不也就要依靠人么?”陆健也若有深意的道:“在做事情中,就难免要与人产生关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又会蔓延延伸到各个领域的工作中,所以事情你会觉得越来越复杂,但实际上如果你想通了,把它简单化一些,它反而就没那么复杂了。”
绕口令,但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