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从来是感情的宣泄。
出了被侵权的事情,方十一对着自己的爸妈都没哭过,对自己多年的好基友都没哭过,她有解决问题的决心和能力,却觉得心里一直空落落的,好像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在战斗,能看得见胜利,却看不见未来。
在经历了《凤厨》那样大家集中力量做好作品的环境之后,再面对现在的版权状况和创作环境,方十一内心的落差就像是从天堂回到了人间,池迟和她一起为《凤厨》奋斗过的人,就像是一个来自于天堂的“老乡”一样。
池迟拍拍方十一的肩膀,等她哭完了就拿出了自己的笔记本。
看《平阳公主大传》的时候她有几个问题,现在她还得找方十一解决明白。
“池小姐,先让方小姐跟我把合同签了你们再聊吧。”
李总监也知道池迟是个出了名的工作狂,要是让她跟方十一聊起剧本,说不定要在这里一屁股坐到天黑呢。
方十一随便翻了翻,也懒得让李总监再跟自己说合同里的那些具体条款了,直接就在上面签了字。
“有池迟演我的戏,我还有什么好求的?”签完了合同,方十一甚至要直接把自己的剧本发给李总监,也不在乎订金没到账的事儿了,还是李总监自己坚决要求按程序来。
池迟在一直在旁边旁边微笑地看着,也不说话。
方十一兴奋劲儿彻底过去了才意识到池迟反常的沉默和刚刚低哑的嗓音,还是于缘替池迟说了她现在的声带出了问题。
出了问题的何止是声带啊。
方十一印象中的池迟还是上次《凤厨》首映时候见到的样子,面带红光,犹如春风,现在……她不仅脸明显地凹进去了,连目光也没有从前那么有神采。
想想到现在还在网上沸沸扬扬的柳亭心的事儿,方十一在心里叹了口气。
让池迟安慰自己的时候似乎是理所应当的,想要安慰池迟,却觉得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你要说她难过,可她分明对你笑着,你要说她不难过……又怎么可能呢。
网上那些“池边柳”……是的,那种听起来就卖萌的“哧溜”名字已经被人们抛弃了,随着队伍的壮大,他们叫自己萌的“友情向cp”是“池边柳”,还建立了一个站,叫“柳在池边,相守千年”。
不管如何看待池迟和柳亭心之间的感情,至少,人们都知道池迟是为柳亭心尽心竭力操持婚礼,而柳亭心在跟别人的婚礼上说着下辈子要娶池迟的话。
“只恨天公亦寡情,不叫此谊到白头。”
在《平阳公主大传》里,方十一杜撰了一个叫郑姣的女子,这句话,就是方十一写给她的。
她是李纤阿的婢女,从小跟着李纤阿一起学武艺,偷偷恋慕着李家的僮仆三宝,但是这份爱情比不上她对李纤阿的忠心和友情,她陪着李纤阿镇守关外的时候,马三宝被登基为帝的李渊做媒,娶了高门贵女。可怜的郑姣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情殇感怀,就面对着李纤阿身受重伤的惨状……
后来,李纤阿英年早逝,郑姣为了完成李纤阿的遗愿,嫁给了李世民做了名义上的嫔妾,后来的正一品妃子,身处后宅成了李世民的另一个谋士,在漫长的生命中去缅怀曾经和李纤阿纵马驰骋的快意日子。
李纤阿和郑姣,柳亭心和池迟……似乎都一样带着某种超越了友情的默契,却又与人们惯常以为的情情爱爱不同,如果有一个词汇能够形容这种感情,大概就是知己吧。
也是方十一最崇拜又不可得的一种情感状态。
心里的弹幕一个接一个,方十一拿起了池迟递给自己的本子。
“这个故事的主要感情线是平阳和他父兄之间的么?和柴绍的爱情线似乎只是一个支线。”
这是池迟写的第一个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方十一突然觉得不能说话只能在本子上指指点点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池迟有点萌。
唔,这种想法不太好。
方十一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把思路放回到剧本的探讨上。
“其实,剧本的核心应该是权力的分配和争夺。但是魏编剧告诉我观众不喜欢看女人玩弄权力,我就在外面包了一层亲情的外衣。
其实历史上有两个平阳公主,一个给自己的弟弟献上了卫子夫,自己嫁给了卫青。另一个,在自己的父亲造反之后散尽家财招兵买马,等到她的兄弟打进关中的时候,她手下的人马已经足以攻下长安。人们知道更多的,是第一个平阳公主。”
方十一还记得自己为什么要写平阳公主的故事,因为她发现这个历史上唯一一个以军礼下葬的公主,在史书中总共只留下了七行字,这还是因为有《旧唐书》和《新唐书》两本史书。人们以为是李世民攻下了长安,以为是李世民打下了关中,却不知道有个女人的生命以灿烂又短暂的姿态划过了隋末唐初的天空。
所有的写手,在写自己的作品之前,都想过自己为什么要写这本小说。
方十一写这个小说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人们能记住这个叫平阳的公主,记住她的赫赫军功,还有至今还存在的娘子关。
池迟看着自己面前年轻的女孩子,她的语气还是平稳的,但是她的眼神和肢体语言都激动了起来。
这是一个人说起了自己所擅长和所喜爱的东西时的模样,恨不能把自己的灵魂都掏出来给别人看,让别人能理解她的想法。
“从一开始,李纤阿和李世民就是感情要好的,他们也可以说是利益共同体,可是最后,这份情感还是出现了裂痕,因为权力。
李纤阿和李建成、李元吉从不那么对立到走向对立,后来又和自己敬爱的父亲李渊也走到了对立面,归根到底也是为了权力。
她手里的兵马和她的军功、她的声望一样都成了威胁到别人权力的存在……这本书里,我最喜欢的地方应该就是最后了,她驻守娘子关身受重伤还朝,才知道李渊等人罗织罪名杀死了她手下的大将李仲文,而向善志的死又和李世民有脱不开的关系,她一下子就吐血了!哈哈哈,真是太爽了!”
想想这种感情的变化,池迟觉得她演的也会很爽。
两个“相谈甚欢”的人笑得挺开心,旁边的于缘默默抖了抖,这么虐人的情节,有什么好开心的?
不懂这些搞艺术的人都想什么,于缘只能叫了一下r,给她们续了一壶红茶。
池迟的问题绵绵不绝,方十一解答的淋漓尽致,包括自己写文时候小想法还有把小说改成剧本时候的各种纠结,她都尽数说了出来。
“我也是不懂了,何潘仁、李仲文、向善志明明早就成了平阳公主手下的大将,为什么写太宗本纪的时候又成了李世民打进了关中收复土地,又把他们三个招降了一遍?明摆着就是霸占他姐妹的功绩啊!可惜小说和剧里面这么写明了是会招掐的,我不仅得写他好,写他对李纤阿不好是不得已,还得写他和李纤阿兄妹情深。还有马三宝明明是李渊夸奖的类似卫青,怎么就成了李世民夸的……唉,算了,跟你吐槽完了,我还得把他写得又苏又萌!”
方十一吐槽着,池迟就听着,听到了华灯初上,听到了于缘在一边默默吃掉了一份天使面一份红酒牛排,方十一吃了一份千层面,池迟……只吃了一份水果沙拉和一个餐包。
“你现在这么瘦,还要减肥么?”
池迟摇摇头,示意自己并没有要减肥。
于缘在一边倒是心里绷起了一根弦儿,从回国到现在她们都忘了让池迟去体检了!
因为和池迟聊得太开心,方十一干脆就跟着池迟一起回了她家,把酒店的房间给退掉了。
回到家里,池迟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已经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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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还有一只狗呢!
小嫌弃已经用它的小乳牙把它的垫子咬的毛边儿了,在卫生间里留下了两三滩水渍和两坨粑粑,还把池迟随手留在茶几上的剧本大纲给扯烂了,幸好池迟没在上面做什么批注,不然现在就不是池迟看着于缘扫地顺便帮方十一安排房间,而是池迟拿着扫把打小嫌弃的屁股了。
“把你忘记了是我的错,我道歉,明天罐头到了给你吃罐头!可你怎么能撕东西呢?撕东西是不对的!”
把围着自己又蹦又跳又转圈儿的小狗抱在自己的膝头,池迟用手指点了点它的脑门。
小嫌弃只顾着去舔池迟伸出来的手指头,显然才不在乎主人对它说的话呢。
“喂!”女孩儿开口,哑哑地发了个声,也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应。
方十一放好了自己的行李出来,就看见池迟一脸无奈地揉着小嫌弃的狗脸。
她大概明白为什么池迟会突然养一条狗了,至少面对小狗的时候,她能暂时放下心里压着的那些东西吧。
既然借住在别人的房子里,方十一也有当客人的自觉,池迟早睡早起的习惯她当初在剧组里就知道,她也就跟着池迟的习惯一起十点半入睡,五点半起床。
好吧,她是六点才爬起来的,听见小嫌弃哼哼唧唧蹦蹦跳跳要出门的声音她才终于打败了睡神,迷迷糊糊地套上了一身适合运动的衣服。
池迟在前面要牵着小腻歪,还要留心身后那个磕磕绊绊跟着她往前蹭的方十一。
“我大概从大学毕业之后就没晨跑过了……不对,我上次晨跑应该是大二。”
这也叫跑步么?
明明是在遛弯儿啊?
到现在都没有感觉到关节活动开的池迟眨了眨眼睛,低头看了看同样也没跑起来的小嫌弃。
“要去吃早餐么?外面有家早餐店的包子闻起来不错。”
池迟还对昨天自己没吃进嘴里的包子念念不忘。
同样,也有人对她念念不忘,所以那个人早上五点半就在早餐店“守包子待池”等到了池迟。
“唉?池……”好歹也都是名人,宫行书用手指越过层层胡子蹭了蹭自己的鼻子根儿,把池迟的全名吞了回去。
带着口罩的池迟很想假装自己没看见这个人,却架不住方十一很激动地拽着她的衣摆说:“这个是宫行书吧?是吧是吧?果然跟电影里完全不一样啊!”
呵呵,相信我,他跟你想象的也完全不一样!
池迟和昨天一样比比划划地买好了包子、蒸饺和粥,方十一不爱吃鸡蛋和米粥,但是对传说中的肉龙很感兴趣,池迟又给她要了一块肉龙,一杯现打的花生豆浆。
宫行书抢在她们两个人的前面付了钱,然后很自觉地跟着她们一起往回走。
“昨天你检查了吧?身体没事儿吧?哎呀,我一想到我差点撞着你我一晚上都没睡好觉。”
池迟很想翻个白眼给面前这个穿着军绿色裤衩大红色t恤的男人看,昨天差点被撞到的明明是小嫌弃这只狗,怎么就变成差点撞到她了?
方十一左右看看这俩人,觉得池迟和宫行书这位活着的传奇之间一定有故事。
要是池迟现在能看见方十一的小眼神儿,一定会用手上的包子敲她的脑袋。
从来没有故事!只有事故!
“哦,对,你不能说话。”宫行书弯下腰又把小腻歪抱在了自己的手里,“不能说话,你就得学着听话。”
“我能说话。”池迟站在原地,用自己快报废的嗓子尽可能大声地对面前的男人说,“所以,麻烦您有什么事情一次说清楚吧。”
“哦……”
池迟强硬了起来,宫行书的态度就自然而然地软了下去,他嘿嘿一笑,对着池迟说:“明年有空么?拍我的电影呗?”
请相信,这是宫行书这辈子最尴尬的一次电影邀约,其实他更喜欢跟人在酒馆里、饭桌上、或者他占据绝对话语权的场合决定自己的角色扮演者。
可惜啊,池迟显然是个不会跟他去酒桌饭馆,更不会让他占据绝对话语权的人。
那让他油滑一下,他也不是做不到。
就是觉得这空气啊,阳光啊,好像都带了点阴影,透着一种让他不舒坦的气息。
“好。”
池迟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如果您到时候还想用我的话,我随叫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