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礌石狠狠撞在凌县城墙上,石屑飞溅。
站在城门楼上,可以清楚感受到脚下城墙的颤动。刘闯站在女墙后,胖乎乎的脸上透出一股凝重之色。
城下,战鼓隆隆,喊杀声震天。
一队队海西兵如潮水般向凌县涌来,远处更有一辆辆攻城车,缓缓逼近。
陈登兵临凌县,立刻发起猛烈攻击。
他似乎是要一洗此前在淮南被张辽击溃的耻辱,自海西征召兵马三万,更准备大量攻城器械,准备一鼓作气,拿下凌县。
近三十架投石机,不断向凌县城头投掷火石。
三辆井阑车早就蓄势待发,只等陈登一声令下……
刘闯也没想到,陈登竟然会表现的如此疯狂。看他这架势,分明是想要不顾一切,踏平凌县。
好在,刘闯也并非没有准备。
在抵达凌县后,他自凌县本地强征三千青壮,负责修整城墙。
要知道,凌县城墙并不是特别高厚,若没有完善准备,恐怕是很难抵御住大规模的攻击。
事实更证明,刘闯的猜测没有错误。
陈登看样子是势在必得,不过想要攻破凌县,却不是一桩易事。
“弓箭手,放箭!”
高顺嘶声厉吼,一轮箭雨在城头上冲天而起,向城下飞射。
海西兵则高举盾牌,阻挡箭雨袭击。当他们冲到凌县城下的时候,便遇到铺天盖地的滚木袭击。
需一人合抱,近两米长的滚木上,镶嵌锋利的长钉。
从城头上投掷下来后,只要被刮倒,就是皮开肉绽……更重要的是,这些滚木浸透桐油,当城下滚木聚集成堆后,立刻会有人从城头上投掷火把,将凌县包围在火海之中,以延缓海西兵马的攻击速度。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人肉被烧焦的气息。
城头下更横七竖八,到处都是尸体……陈登三次攻城,但是都无功而返,甚至未能攻上城头。
刘闯心里并没有欣喜,因为他知道,陈登后招还没有使出。
你看,那十数辆攻城车终于出动,三辆井阑车也缓缓逼近过来,井阑车上的弓箭手箭如雨下,试图对城上守军进行压制。
冬日的阳光,颇为清冷。
血色在阳光的照映下,泛起一蓬妖异的光晕,仿佛笼罩在凌县上空。
“皇叔,未想到这陈元龙,竟如此疯狂。”
刘闯嘴角一挑,轻声道:“若你知道这城里有十余万斛粮食,肯定也会这么疯狂。据我所知,海西而今粮草匮乏。陈登和徐宣,恐怕都有些吃受不住,所以才如此凶狠的攻击。他想要速战速决,我偏不让他如意……”
在历史上,曹操伐徐州,征讨吕布的时候,陈登就起兵相助,自广陵逼近下邳,断去吕布退路。
而今,陈登虽然依旧出兵前来,但声势却有不如。
毕竟他失去广陵大片土地,只凭借海西和曲阳两县,能够造成的声势,自然比不得倾广陵一郡之力那么强盛。
海西偏荒,本就粮草不多。
他此次又强征三万军马,粮草的匮乏可想而知。
这也是陈登为何自曲阳出兵之后,便疯狂攻击凌县的缘故。
固然有凌县为淮北枢纽的因素在力量,城里那十数万斛高粱,同样让陈登感到眼红。
他若能有这些粮草,便可以稳住军心……否则的话,就只能依靠曹操援助。问题是,曹操又能援助多少粮草呢?下邳屯兵八万余人,每日耗费粮草数量,绝对是无比惊人。虽则曹操三年屯田,收获颇丰。可是这三年里,曹操数次出征,粮草损耗的数量同样惊人……八万兵马,他勉强可以顾住。但若再增加三万人,曹操能否坚持住,还在另一说。更重要的是,若陈登接受曹操的援助,便等于彻底依附于曹操,而失去他陈氏家族在徐州的独立超然。
这,绝不是陈登愿意看到的结果。
当然,陈登也知道,刘闯正在从下相调运粮草,囤积淮阴。
他也可以出兵攻打下相,但那样一来,势必会遭受凌县的夹击……相比之下,凌县粮草虽然不比下相,却足够陈登消耗。同时,攻击下相,也可以免去腹背受敌的局面。这也使得陈登对凌县的渴望,进一步加强。
“投石车准备!”
当十数辆攻城车逼近凌县的时候,高顺沉声喝令。
凌县库府,有三架投石车,被刘闯命令藏于城内死角处,避免被海西兵攻击。
“抛射!”
伴随着高顺一声令下,凌县城中的投石车,发出嘎吱吱刺耳声响,紧跟着三团巨大的火球,从城中飞出,向城外砸落。
蓬,蓬,蓬……
火球落地,发出一连串的声响,火光冲天。
原来,凌县投掷出来的火球,其实是用干草包裹起来的桐油罐,一个桐油罐,重达二十余斤。
桐油罐落地后,顿时碎裂,里面的桐油散落一地,被燃烧的干草点燃,立刻燃烧起来,腾起浓浓黑烟。
当三十多桐油罐投掷出来后,凌县城外,已经成为一片火海。
两辆攻城车被桐油罐击中,当场燃烧起来。
井阑车见此情况,连忙后退,不敢再向前逼近。
看着那些在火海中挣扎哀嚎的海西兵,刘闯脸上没有流露出半点不忍之色,下令弓箭手将城下的海西兵射杀。
一天的时间,就在这种惨烈厮杀中悄然过去。
入夜,海西军停止攻击,凌县城外,则跳动着零散的火光。
刘闯就在城楼上用饭,吃的和所有军士是一模一样的高粱饭,牛骨汤。
这也让军士们对刘光心生好感……能够与他们并肩作战,同甘共苦的主将,更让他们放心。
“皇叔,今日虽然击退陈元龙,但他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凌县小城,恐怕难以坚守太久……今天才一天时间,就消耗箭矢三万余支,死伤两百余人。”
高顺坐在刘闯身边,低声轻语。
夏侯兰则带着百余名飞熊卫,在城中巡视。
刘闯端起大碗,把浓稠的牛骨汤咕嘟咕嘟喝完,而后抹一把嘴,便站起身来。
“城中箭矢,尚有多少?”
“约八万支左右,滚木两千余根,沙石五千……”
高顺对凌县的辎重,可谓是熟记于心,张口就来。
刘闯带着他在城楼上巡视一圈后,看军士们士气不错,便放下心来,传令加强守备,防止陈登夜袭。
“让大家省着点用,估计还能坚持几天。
估计很快就会有援兵前来,到时候陈登必然退兵。说实话,我倒是不担心陈登强攻凌县,他若只是强攻,就算凶猛,也难以持久。我所担心者,是陈登使计。此人沈深有大略,且胆略过人。这等人物,你永远猜不出他下一步想做什么,所以防范起来,也就格外的吃力……”
高顺闻听,不由得对刘闯刮目相看。
他正想要提醒刘闯,小心陈登用计。可现在看来,刘闯早有防备,并没有对陈登掉以轻心。
“怎么,觉得我会小觑陈登?”
高顺嘿嘿一笑,没有回答。
刘闯道:“我又怎可能小觑此人……陈登此前虽败于张文远,实非他之过,乃文远勇武善战。
陈登困守孤城,无援兵相助,故而才退往海西。不过,陈登此人,在广陵声望颇巨,也正是这原因,我才不得不派郝昭与文向前往淮南,以保证道路通畅。若不如此,淮南必乱。
对付这样的人,需拿出十万分小心,不能有半点疏忽。
这样,今晚你我分守上半夜和下半夜……日间你指挥已颇为辛苦,便先去休息。待下半夜你来值守,以防陈登偷袭。不过我觉得,他未必会来夜袭。夜袭对他而言,并非一个最佳选择。我最担心的,还是他安排有什么后招。那样的话,才是真的危险,更需要多加小心。”
高顺听罢,连连点头。
他也没有和刘闯客套,便径自前去休息。
而刘闯则留守于城头,看着夜色中,远处海西军的大营,露出沉思之色。
也不知道,这陈登会使出什么样的手段呢?
凌县城外,海西军大营。
陈登惊喜万分,将刘备等人迎入中军大帐。
“玄德公,怎会来此?”
刘备的脸色依旧带着几分苍白,看上去颇有些吓人。
不过他的精神似乎不错,虽长途跋涉,却没有流露出疲惫之态。
张飞和关羽,分立于刘备身后,抱臂不语。陈到则率白眊精兵在大营中安顿,并没有前来。
不知为何,看着刘备身边的张飞关羽,陈登心里不禁感到有些悲凉。
想当初,刘备身边有简雍孙乾相助,后来还招揽到麋竺。可如今呢?简雍孙乾皆死于刘闯之手,剩下一个麋子仲,居然投靠了刘闯。想当初刘备来徐州时,也算人才济济。可现在,将不过关张陈到,更无一个谋士相随,可真的是冷清不少。想到这里,陈登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一声。
说实话,陈登挺看重刘备,认为刘备能够成就大事。
谁又能想到,当初意气风发的刘玄德,而今却只能寄人篱下,身边更人才凋零?
时也,运也……
刘闯的突然崛起,的确是给予刘备惨痛打击,令刘备的实力,削弱太多。
“某奉曹公之命,担心元龙吃亏,所以前来相助。”
陈登闻听,不禁色变,“曹司空太过多虑,区区一刘闯小儿,某家尚不惧他。”
刘备笑道:“元龙,非惧不惧刘闯小儿,而是要将此獠诛杀于凌县。元龙休要小看此儿,他年纪虽然不大,幼时又逢家难,流落民间。然则此儿有大智慧,两年来他崛起于青州,为曹公所忌惮,足以说明他手段高明。曹公此次,可谓是耗费心力想要把他留在东海,却未曾想……
麋子仲藏于东海,从未见他与小儿有甚联系,却临阵反戈,以至于小儿杀出重围。
由此可见,此儿心思缜密,谋略之深……元龙若真小觑了此人,恐怕早晚会被这小儿算计。”
在经历过一次次失败后,刘备比之早先,更加沈深。
陈登闻听,却笑了。
“玄德公放心,我并未小觑此獠。
只是这一次他想要逃出生天,除非肋生双翅。”
“哦?”
刘备闻听,顿时来了兴趣,“莫非元龙,计将安出?”
陈登走到刘备身边,在刘备耳边低声细语,“玄德公,不出三日,我必将他人头献于玄德公。”
刘备一开始面色凝重,可听完了陈登一番话后,却露出一抹灿烂笑容。
“我就知道,元龙早有安排。”
他说罢,轻轻咳嗽了两声,而后道:“既然如此,我更要助元龙一臂之力。我兄弟今日前来,便听从元龙调派,若有差遣,义不容辞。”
陈登也连连点头,目光在关羽张飞身上扫过,“我虽有安排,但身边却无大将。
今二将军和三将军前来,倒是让我又多了几分把握。关将军,张将军,此次能否取刘闯人头,便要看两位将军之勇。”
刘备笑眯眯,扭头向关羽张飞看去。
张飞连忙道:“陈先生放心,飞定会全力配合先生。”
而关羽呢,却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开口说话。
想想也很正常,关羽对士大夫出身的陈登,说起来并不是特别看重。和张飞不同,张飞可以向陈登低头,他却不想。他可以替陈登出战,但并不代表,他能够如张飞那般的行事。
刘备眉头,微微一蹙。
他倒是知道关羽的脾气,可这心里面,终究是觉得有些不满。
当然了,刘备不可能把他的不满表现出来,所以旋即便露出笑靥,和陈登再次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第二天,海西军的攻势明显加强许多。
数万海西兵轮番向凌县猛攻,井阑车、攻城车更纷纷出动。
刘闯在城头上镇定指挥,丝毫没有慌乱之色。不过,陈登今天显然是发了狠,竟不顾一切的攻击凌县。在损失三辆攻城车之后,云车终于靠近凌县城墙。数十架云梯打在城楼上,海西军呼喊着,顺着云梯冲上城头,与守军展开惨烈厮杀。
刘闯一手持盾,一手持甲子剑,奔走于凌县城头之上。
他一边奋力杀敌,一边大声呼喊,振奋军心。凌县守军的战斗力,自然毋庸置疑。完全是由熊罴军组成的守军,个个骁勇善战,杀法凶狠。两个海西兵从云梯上跳进城头,迎面就见刘闯冲撞过来。大盾护住半边身子,刘闯一声巨吼,将一名海西兵狠狠撞下城去,手中甲子剑顺势一抹,便将另一名海西兵斩于城头。
虽然海西军个个悍不畏死,但是在刘闯的带领下,凌县守军寸步不让,将海西军从城头上赶下去。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眼见日当正午,城下传来鸣金声。
邦邦邦,铜锣声响,海西军久攻未能得手之后,缓缓向后退去。
看着如潮水般退走的海西军,刘闯也忍不住长出一口,把残破的大盾丢弃在一旁,拖刀而行。
城头上,血水已汇流成河。
顺着城墙的孔洞缓缓向下流淌,把凌县城墙,染成红色。
“衡若!”
“末将在。”
“速去与孝恭打探,清点伤亡。
另外,让熊罴军撤下半数,命城中杂兵登城守卫。”
一个上午,熊罴军虽然斩杀千余海西兵,可自身也折损三百余人。加上昨日的伤亡,熊罴军两天便损失近五百人。如此巨大的折损,也让刘闯感到心疼……而且,熊罴军已经守卫两天,疲惫不堪。再让他们继续守城,恐怕会难以坚持。经过一天半的交战,那些新征召的凌县青壮,虽然战斗力不比熊罴军,却不会似新兵上战场一样的手足无措。是时候让这些杂兵登城,虽然比不得熊罴军的善战,可人数上的优势,却可以弥补战斗力不足的缺点。
毕竟,援兵何时会来,目前谁也不太清楚。
想必下相曹性,肯定得到了消息。
但他是否会出兵相助,刘闯并不能确定……
之前刘闯在下邳所为,肯定让曹性也感到不太舒服……更不要说,曹性屯驻下相,要出兵援救,需要得到吕布许可。
唯一能够指望的援兵,就是许褚所部。
但陈登兵临城下之前,刘闯刚得到消息,许褚押送一批粮草渡过淮水,而今正在淮阴。
也不知道,许褚能否及时赶来?
趁着陈登收兵休整的时候,高顺率杂兵登城。
按照刘闯的想法,陈登一定会下午继续攻击,毕竟海西军在晌午时,数次登城,已经找到了突破口。
虽然折损了三辆攻城车和一辆井阑,可是海西军元气未伤。
刘闯甚至已经做好了午后恶战的准备,却不想,海西军在午后,却停止了攻城……
凌县城外,一下子陷入寂静。
刘闯站在城头上,却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因为海西军的这种反应,实在是有些诡异。明明占居了上风,却停止攻击。要知道,士气这玩意不进则退,一旦停止攻击,绝对会有损伤。
“陈元龙这是在搞什么鬼?”
站在城门楼上,刘闯眺望远处海西军大营,忍不住问道:“突然停止攻击,难道说发生变故?”
高顺也是一脸茫然,“不好说,看这情况,似乎真的是有状况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