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强的道歉

14、罗强的道歉 ...

14、罗强的道歉

那天是罗强入狱生活的转折点。

从那天开始,三监区所有人都明镜儿了,一大队七班的那个犯人,是道上的,真的不能惹。

就连隔壁三班的班长老癞子,一贯的横主儿,硬点子,再看二九四的眼神儿都不一样了,走路躲着走,看见二九四就像开车碰见路障,默默倒车,掉头,转弯。

罗强那天甚至没有被铐走,没关闭。因为第一,警察找不到任何证据,谁也没看见,没看到;第二,手铐,闭,铁笼子,对这号人,还有用吗?没用。

这人一出手,就是亡命徒的路数。

啥叫亡命徒?就是对对手没怜悯,甚至不给自己留退路。

你狠,我比你更狠。

你不服再来,命我都不要,我打到你服。

邵钧握着警棍的手一直在发抖,头皮发麻,眼底充血,脑袋都快炸了。

他那天没跟罗强说一句话,难以置信。

他脑子里回旋着记忆中的某一天,二九四在食堂里蹲着,跟他说,馒头,再给来俩。

二九四在场上,拽给他两包鸭胗肝牛丝。

二九四躺在病上哼唧,讨厌,不许偷看老子撒尿。

二九四歪在上,一边儿吃得满嘴滴油,一边儿跟他扯淡,逗贫,唇形浮出笑模样儿,笑得特别真实……

这他妈是同一个人吗?

这绝不是同一个人!

邵钧抓狂了,也是因为这事儿忒么的简直就像抽他的脸。是他力主把这个人放出来,看病,治伤,养好了,回来干活儿,挣工分,而且还特意分到新犯宿舍,用心罩着,护着,生怕这人再挨整。更的是,二九四和老盛都是他七班的人,新犯人出手就把大铺灭了,视管教和监规为不存在。

邵钧跟一大队几个同事面前,夸过海口,特别有谱:你们放心吧,对付这种犯人,我心里有数,我已经跟他谈好了,他认我了,他听我的话。

——你心里有个数啊!

三监区一大队连着出了两档子意外事故,难免惊动领导,郑克盛给送到清河医院接断手,领导进到监队里,把所有队长管教排成一溜,狠削一顿。

如果查得出黑手,还能往回捞,偏偏这俩事儿,都查不到证据。

3709号晚上在办公楼让人黑了引发斗殴,没说法;老盛在厂房被切割机切飞一只手,还是没说法。

头儿怒火中烧地说:“从清河分局刑侦队调人来,查,老子不信查不出来!”

邵钧当时脑子一,涨红了脸,大步往前一迈,跟领导报告说:“我们自己查,您别调外边儿的人!……”

头儿把邵小三儿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完全就不信任的眼神儿:“你们查?自己把自己剥层皮你干吗?……就是你们底下搞出来的烂事儿!”

邵钧那时的复杂焦灼心态,无法形容,就是咬牙切齿想要一把将罪魁祸首揪出来抡起警棍噼啪狠抽一顿,把丫的牙子给抽出来看他还敢?!可是他又怕让外人知道是谁干的,真要是把公安刑警队的调来,能查不出蛛丝马迹谁干的?

那个土匪只能自己抽,往死里打,狠狠地调/教,别人不能动!丢脸栽面儿没第二回了!邵钧这心里气坏了,委屈坏了……

后来,邵钧跟几个懂刑侦的同事,戴着胶皮手,小心翼翼地查看事发现场。

切割机被人动了手脚,而且做得十分巧妙,只有左手作机器、右手摆石料的时候,才会削到手。当天动过机器的五六七班班长,这几个人之中碰巧只有老盛一个左撇子,跟别人反作,所以切飞他的右手,别人都没事儿,没有误伤。

可是谁也没看见之前两天怎么动的手脚。整间厂房四个摄像头,偏巧就那个摄像头坏了,没有多余的指纹,手法天衣无缝。

厂房里每天一百多个犯人进进出出,那么多双眼睛,倘若有人想要做手脚,计算精确,总能有办法避开旁人的耳目。说到底,这是一大队管教们管理不够严,犯下了错误。

这季度的督察考核绩效算是完了,监狱里搞连坐制度,三监区小警帽儿们的奖金因为这件事全体泡汤。

邵钧当然不稀罕那两千多块钱奖金,他心里不是滋味儿。田队长那媳妇特难弄,闹离婚呢。王管的孩子刚上幼儿园,托费特别贵。

同事们不好意思说邵三公子的不是,说你管太松了,你就玩儿吧,你那一不顶用!瞧你把犯人惯出来的嚣张气焰!

这件事儿,算是让邵三爷栽了个大跟头,特丢脸,气坏了,还没处喊冤。

过后,老盛的手接回来了,但是有残的零件儿肯定没原装的好用,筋断了,手指头都伸不直,算是废了吃饭做活儿的家伙。

老盛自己打报告,要求调监。

这人缩在病号房里,眼神充满恐惧,说坚决不再回一大队七班,下回怕是连命都没了。

七班其余那几个曾经找过二九四麻烦的,夜里搞过偷袭的,群殴的,搞小集团欺负过新犯的,这时候低头瞧着自己的两只尚存的手,直哆嗦。

胡岩在屋里跟那几个人说:“瞧你们吓的,怕啥呢?他不会切你们几个。”

顺子问:“你咋知道他不憋着再收拾咱们?”

胡岩说:“你对那黑社会从来就没个好脸,你在咱号里也跟他打过,你还泼他水,他咋没动你?……还有你,刺猬,咋没削你的手呢?”

刺猬傻不愣登地:“我老让他多干活儿,为啥没削我?”

胡岩指着刺猬说:“要不然我说你傻呢,你是咱七班的头儿吗?你是大铺还是二铺,你排得上号吗?他治你干什么?”

“当初在牢号里给他穿小鞋儿,让他难受,也是盛哥吩咐你们几个做的。现在明摆着的,他治的就是盛哥。”

“你们看着吧,下一个肯定治三班的老癞子。”

胡岩转着滴溜活泼的眼,只要一说起罗强,眼睛里是一副掩饰不住的小激动,心口跳得砰砰的。

众目睽睽之下,罗强就是在立威,就是要让所有人亲眼看见,他废了七班大铺的一只手。

这意思就是告诉整个儿三监区的人,甭想动老子,动了就是个死。

下一个谁来,谁来都是这下场。

这是道上行事的风格,争勇斗狠,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罗老二要不是这么狠,他走不到今天,他早让人捏死了。

等到这次风波的影响力渐渐地平息,邵钧又一轮歇假完毕,一大早儿的,从城里回来。

犯人们整队准备去吃早饭,在场的洗手池边擦汗洗脸。

邵钧端着他的粥和油饼,从场边儿路过,冷不防耳朵根儿传来一句低哑的喉音。

“邵警官,有烟吗?”

邵钧回头,那位爷用千年不变的最标准最擅长的姿势,蹲在石头凳上,静静地看着他。

“没烟。”邵钧心不爽,端着饭盆,腰一扭,转弯儿走人。

自从上次那事儿,俩人之间一下子拉远了,邵钧每一回出现在监道里、食堂里、监规风纪思想教育课上,嘟噜着脸,一本正经地,再不跟二九四臭贫逗乐,凡事公事公办,我是警察,你是犯人,我关心不着你!

罗强觉得,邵三馒头生气不爽的时候,那表确实有些幼稚,就跟被人抢了糖吃了亏似的,特逗。小孩儿多大了,没经历过啥挫折、风浪吧……

“邵警官。”罗强叫住人。

“跟你说句话。”

罗强勾勾手,把人招过来,问:“还生气?”

你三爷不应该生气吗?邵钧把饭盆往石头凳子上一摞,看着眼前的人。二九四今儿很安静,眼睛里没有戾气,看起来完全没威胁,跟那天的感觉又不一样……

罗强说:“邵警官,那天的事儿,我没想不给你面儿,没想让你难做。”

邵钧回道:“你做都做了,你冲我来的?你说这废话有用?”

罗强:“我不是冲你。”

邵钧特严肃地说:“我跟郑克盛也说的是这话,我是你们七班的管教,他归我管,出了事儿我担着,出了事儿也是我教育他。你,也一样,你是我七班的人,你归我管,责任也我担!……你他妈办的这算是个啥事儿?!”

罗强顿了顿,额头眉骨上的疤痕绽露出柔和的浅粉色:“真不是故意让你没脸,邵警官,对不住。”

邵钧愣了一下,这家伙竟然主动开口道歉。

这种人啥时候能认错,他真心觉着自己有错吗?

罗强说:“老子给你交个底,姓郑的收钱了,他就是冲我来的,我必须收拾他,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儿。”

邵钧憋着火:“还有下回吗?”

罗强说:“他们别惹我。”

邵钧有点儿怒了:“我明白,我见过,这是你们道上办事儿的路数。可这是监狱,不是道上,你来改造的,来重新做人的。你打谱重新做人了吗?你现在还能跟以前一样儿?你要是还想那样儿,你在这地方蹲十五年有什么意义?将来,十五年以后,你出去了,你还走回那条老路吗?!”

罗强眼底是一片黄土场的苍茫颜色,一丝丝波澜都没有,缓慢又顽固地说:“我就认这条路。老子长这么大,就懂这一办事儿的路数。”

“你这辈子就这样儿了吗!”

邵钧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气,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

“我这辈子还能啥样?……邵警官,不然你给我划个道,我应该啥样?”

罗强冷冷地,声音里透着一丝莫名的悲凉与死寂。

……

作者有话要说:陌监区长:“我们三监区,特产心形石头,批发零售,根据客户需要还有特别订做的专门款式,你们懂得!”

二哥:“老子会告诉你们,老子送咱家三馒头的信物,就是老子亲手磨的石头心吗,嗷!”

邵小三儿:“草泥马,你丫以为爷不知道,你丫上辈子那小豌豆、小麻花、小汤圆、小蛋糕的,人手一个破石头心,我咬你,我咬死你!!!”

虐吗,没虐啊~都被我虐跑了吗,拖住大腿不许走,不许,不要被虐跑啊乃们!快吱个声儿吱个声儿打滚~

【感谢6002的手榴弹、~wo~、灯芯儿、木希、墨非白的地雷,摸摸!】

这是愤怒憋屈的三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