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章 宽恕
氛忽然僵住了,大殿两边,排得密密麻麻的铁甲士兵手按到武器上,这可是赣南歼灭彻里帖木儿,鼓鸣山击溃张弘范,妙高山斩唆都的百战精兵,那杀气腾腾的样子,吓得番商们两条腿发软,浑身抖得像筛糠,亚伯拉罕就闻到,身边那个天竺商人袍子底下,传来了一股子尿臊味
“保护财产,你们保护了许、陈两家的财产了吗?当年我家有一百多条海船,七八十处铺面,晋江口两座大宅院,现在都成了谁的财产?你们这群小偷、强盗!”
陈淑愤怒的指责,让商人们无言以对当年蒲寿庚引唆都屠杀许、陈两族,财产的大部分是蒲家得了,可为了笼络在泉的色目商人,也拿了不少来分给各家,到现在,谁手上没有沾过这两家的东西?这位美人,便是当年陈家的大姑娘,现在的闽广总督,她的指责,谁能直面以对?
商人最重财产保护,偏偏是自己,丧失了商人的原则,跟蒲家同流合污,明火执仗的抢劫真主说过,以眼还眼,以血还血,如果今天人家要一报还一报,在场的谁能逃过?易仆拉欣暗暗的祈祷着,请求真主保佑
亚伯拉罕带头,商人们不停的磕头求饶:“我们退赔,我们全都退赔!”
“求陈姑娘饶命,当年我和你三叔,可是生意伙伴呐!”
陈淑气咻咻的道:“光赔我家的,可这些年泉州百姓遭的罪,谁来赔?”
“对,所谓百姓和你们的敌对情绪,纯属你们咎由自取!”左边的官员厉声质问:“亚伯拉罕,亚老爷,唆都初入泉州,三个时辰内任由元兵抢掠,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对泉州百姓,关上了礼拜堂的大门?
易仆拉欣,唆都出兵攻打同安,你出了两千两银子、五千石粮食,是也不是?
哈立德,东门丝街郭家的五间铺面,是不是你仗着二等色目人的身份,在唆都那儿用了银子,捏造证据夺到手的?”
“万物非主,惟有真主安拉是真神,只求安拉救拔”
“在天地父啊指引迷途地羔羊吧!”
“毗湿奴、湿婆、大梵天保佑!”
年轻官员每点到一个人地名字番商中就有一位软瘫到地上或者涕泪交流或者哭天抢地或者面无人色用各种各样地语言向各自地神明祈求着宽恕
王有德吓得心脏砰砰狂跳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似地他竭力忍耐着恐惧朝上拱手道:“敢问这位大人是?”
年轻人笑着露出口白牙就像择人而噬地狼“鄙人李鹤轩
”
妈呀!可怜的商人们,有三五个直接翻着白眼晕了过去,两年前,在泉州活剐了蒲寿庚,将他妻女卖到妓院的,不就是这位李大人吗?想到如今传遍闽广的“李阎王”名号,心都死了大半
“咳咳,”楚风干咳两声,李鹤轩坐下了,陈淑的手,也从剑柄上挪开,这才把商人们的魂灵儿叫回来几个
不管李大人陈大人态度如何,这位皇帝陛下才是一言而决啊!亚伯拉罕得了师爷眼色暗示,膝行到楚风身前,磕头出血,声泪俱下的道:“陛下饶命呐,当初小人是一时糊涂,只为了保全自家性命,可没有意害人呐!这两三年,咱们从来没敢害人性命啊!”
瞧着皇帝陛下似乎比较好说话,商人们纷纷跪到他脚下,七嘴八舌的道:“真主在上,我们从来没有伤害过汉人,敷衍唆都,只为了自保”“求皇帝宽恕罪业,我是被逼无奈啊!”
“够了!”李鹤轩板着面孔大喝一声,“如果你们手上沾了汉人的鲜血,还能活到今天?汉军进城第一天,就绑出去砍了脑袋!”
现在,一切都取决于皇帝陛下了,番商们九分绝望中带着一分希望,痴痴的盯着楚风陛下双手互握,在厅上皱着眉头来回踱了几步,他的脚步每踏到汉白玉的地板上,轻轻的一声响,在番商们的耳朵里,却是滚雷般的轰鸣
“要我特赦,可是不容易呐”楚风为难的道:“我这皇帝,并非自己披上黄袍就挂起招牌来的,而是老百姓立了约法才有的皇帝,办什么事,必须得让老百姓满意才行特赦你们……”
亚伯拉罕的脸色就难看了,这些年,跟在蒙古人的屁股后面,二等大爷的谱儿没少摆,就算顶顶善良的人,也难免做了几件狗屁倒灶的事情,被老百姓讨厌到骨髓里现在要百姓满意,只除非和当年蒲家一个下场
“陛下开恩呐,短短时间,怎么求得老百姓满意?您还是另外给咱们指条出路吧!”犹太人含着一包眼泪,期期艾艾的说:“今后咱们再不敢胡来,一心一意追随陛下,和泉州百姓同舟共济……”
楚风和颜悦色的道:“要老百姓满意,也不再一时,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月的限期嘛”
天父保佑啊,还有一个月时间!亚伯拉罕道:“尚请陛下明示,怎么才能让百姓满意呢?”
“第一嘛,发还你们侵占的财物,赔偿人家的损失
要多行善事,修桥铺路啊什么的,行善积德嘛第T[二等大爷欺压四等奴隶也尽够了,现在要让百姓们消消火,恐怕折辱是少不了的,什么挖阴沟淘粪池的事情,怕是要亲自动动手”楚风笑呵呵的,敲出了最后一记大竹杠子:“最后嘛,我给你们出这么个好主意,是不是得意思意思?咱也不为几甚,每家拿个一半家产,也就马马虎虎对付过去了”
呵~~商人们倒抽一口凉气,一半家产,还马马虎虎对付过去,那可是从身上剜肉啊!简直比叫他们去死,还要难受几分
哼哼,陈淑冷笑着,又把手放到了剑柄上谁不知道这是阵斩唆都、百家奴父子的女元帅?商人们亡魂大冒,心一横,纷纷答应:“行行,我们回去,就把财物送来”
“奉劝诸位,今后做事可得多想想,给自己留条后路!”李鹤轩阴惨惨的在后面来了句,这群商人就像被鞭子抽到似的,连滚带爬的出了行宫
咦?怎么昂首挺胸的进去,垂头丧气的出来?行宫外边看热闹的百姓,一个个挠着头皮,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天,让泉州百姓更看不懂的事情,一件件接二连三的发生了:
最吝啬、最爱财,拉出颗黄豆都要洗洗涮涮再吃的亚老爷,挨家挨户陪着笑脸,给遭了蒙古鞑子毒害的百姓们,发放赈济善款,你要是不收,他就顶着大太阳跪在你家门口,晒得脑门上流油
遇到善事从来一毛不拔的易老爷,似乎脑袋被驴踢了,忽然就转了性,雇人在好几处河湾上修石拱桥,那桥修的叫个精细,石头磨得发光,浇缝用的糯米汤汁加猪血,接缝处连根针也插不下去,瞧那样子,用个好几百年是没问题的
两月前还跟着唆都屁股转,见了汉人就把头抬到天上去的哈老爷,现在见人就把腰儿呵呵,就算是街上断了腿的乞丐花子,他都赔上个笑脸
满泉州的色目番商,都像突然吃了斋、信了佛,一个个比赛着行善事,倒叫百姓们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了
一天傍晚,郭家十多口人聚在一块吃着晚餐,汉军来了,光复了,这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呢?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哈老爷有钱有势,那五间铺面,还能要回来么?
砰砰,门叩响了,刚打开门的郭家媳妇,轰的一声又把门给关上:“是哈老爷,姓哈的混帐又来了!”
她记得,上次就是那个可恶的色目人,带着两个蒙古兵,从家里抄走了铺面文契,抢走了自家的铺子难道,他还没欺负够咱们家,还想来抢什么?
可郭家只有五间铺面,被他抢走,现在已经一贫如洗了呀!
“让开,我来看看!”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和他拼了!丈夫打开门,却见哈老爷笑容可掬的站在那儿,腰杆弯成了大虾似的,双手捧着铺面文契:“郭先生,小弟往日得罪了,这东西完璧归赵”
将信将疑的接过文契,哈老爷又摸出个小盒子:“这是十两黄金,折成过去半年的租金,请您务必收下”
“哼!”不知道这姓哈的为什么转了性,可郭家从三辈前就传下了“公平”两个字的家训,郭老板接过盒子,五根金条只取了三根:“我那铺子每间每月银二两,这半年租金不过六十两,六两金子便够,多的你拿回去”
嘭,他转身进门,随手又把大门给关上了
为什么?为什么哈老爷还了铺面,还按照承租,付了半年租金?郭家人欣喜若狂之余,整夜想着这个问题,夜里,全家人都失眠了
第二天一早,外出打听消息的郭老板,惊讶的看见易老爷、哈老爷、亚老爷,好几十号财雄势大的色目富商,聚在大街上,手里拿着铁铲绣筐,清理淤积的臭水沟
恶臭的烂泥巴糊了一身,他们也不怕脏,挥汗如雨的干着
旁边两个后生的对话,转进了他耳朵里:“今个儿奇哉怪也,莫非色目人都被观音菩萨点化了,争着抢着做善事?”
“你知道什么?行宫门口贴了告示,新官家勒逼着色目番商行善赎罪,往日受了屈的百姓,许到衙门登记,看这些家伙有没有赎清罪孽哩!”
原来如此!郭老板一拍额头恍然大悟,他急匆匆的往漆器店赶
新官家恩德如山,咱郭家要请块龙牌,放在家里四时祭贡,子孙后代万世流传!
汉人老百姓的心,是最软的,看着往日趾高气扬、养尊处优的老爷们落到这步田地,气也消了大半,街道两边的人,就把清水装到碗里,搁在屋门口
不管怎的,人家现在是在行善事,大热天的,总要喝口水嘛!
想起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色目商人们,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亚伯拉罕灌下了一碗清水,忽然觉得,这清水比波斯运来的昂贵美酒,更加的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