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君却低头不吭声了,心里细细想起的自己的名字来,这名字是父亲所取,想来这袁就对自己的夫人也是一番真心,只是当年之事如今的她已经无从知晓,以现在的年纪也不好问个究竟,索性就闷在肚子里好了。
“当初妹妹嫁为袁家长媳,说来也是一桩好姻缘,只是你父亲整日只知舞文弄墨,即便如此也及不上半分袁公的作为,害你母亲终日伤心。”贾夫人说罢便垂了泪,思及往事愈发心中悲苦,大抵也想到现今自己的境况,眼中只透着孤寂。
念君连忙乖巧的靠着姨母的胸口,佯作天真,“姨母莫要伤心,与君儿说说爷爷的事吧。”提及袁盎,贾夫人心中总算是宽慰了些,看了看怀中的念君,道,“也亏得你祖父的功劳,皇上才特意恩准让君儿留在宫中……”说着,贾夫人抬手命宫娥吹了灯火,抱着念君便躺了下来,“袁大人既是为能人,也敢于直抒己见,先帝在时因多次直言上谏触怒圣上,后来即便贬至吴国也受到吴王的优待,他在朝中被人称为‘无双国士’。”
无双国士,念君黑暗之中一边听着一边暗自思忖,对于这袁家的荣辱她可必须要了解的仔细些,毕竟现在自己的身份是这个家族之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君儿睡了吗?”贾夫人看着孩子一动不动,低下头望着,帐中却回着一声清脆的童声,“君儿还没听够呢,姨母再向君儿说说。”贾夫人扑哧笑了,揉着她的笑脸便道,“你才几岁,姨母说的这些你可听得懂?”念君边笑边装傻,“听得懂,君儿最爱听故事了!”
这一夜,念君彻夜未眠,说来自己的祖父并不是完完全全的圣贤之人,毕竟在七国之乱时他的主张仍旧让她心中骇然。公元前154年,因大汉长期受黄老思想影响,对于朝政实行无为而治,而这样的后果便是随着日积月累,各地藩王的势力愈加膨胀,当时被景帝尊为“智囊”的名臣晁错便先皇帝进言劝其削藩,只是削藩政策动了地方藩王的命根子,由吴王刘濞为首的几个宗室诸侯兴兵引起内乱,打着“清君侧”的名号最终引得朝政大乱。
袁盎的提议却冷酷而又决断,既然各诸侯王说是清君侧,那么就斩了晁错罢。
对于政治念君自然不会如那些人懂得透彻,只是原本一位极有才能与修为的朝臣成了政治的牺牲品,而间接要了他性命的就是自己现在的祖父,她一时间心中真是百般滋味,这个时代,恐怕真是没有绝对好人与坏人之分。
只是祖父的境况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听姨母说皇上自叛乱平定之后对他再无重用,任楚相频频失意,如今倒是在府中落得清闲。
在宫中呆了几日,念君的脚步往往止于岁羽殿这片巴掌大的地方,宫中时而安静时而吵闹,门前的石砖之上偶尔走过三两个办事的宫女,皇上在念君进宫之日便没有见他来过这里。
刘胜见着念君呆呆坐于殿前的台阶上,甚是欢快的跑过去叫她,“念君妹妹快些起来,我们随母亲一起去椒房殿!”念君诧异的抬了头,“去哪里?”刘胜心中一想,这位妹妹在宫中呆的时日可不比他多,与她说起椒房殿还不知是哪出地方呢,想着便开怀笑道,“是皇后娘娘住的地方!”
依照汉时后宫的体制,每日后妃们必向皇后行朝见之礼以示恭敬,只是这薄皇后地位在其余宫人的心目中早已不很尊贵,时间长了,各宫便相继懈怠了,皇后也气的不愿管教,她本就不受宠爱,即便发了怒又有谁会放在眼里。
椒房殿位于宣室殿正后方,与那未央皇城的西门正对,本是喻指帝后和睦琴瑟和鸣之意,只是眼前瞧着这座富丽华贵的宫殿却愈加觉得像是讽刺。
皇后正坐于榻上,脸色中带着冷意,发丝如漆,并没有佩戴发簪首饰,只披了件淡青色的外服,望着席下的几位夫人倒是微微上扬了嘴角,挥手叫端来汤水的宫女退下,“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劳烦的各位妹妹都跑到本宫这里来,倒真叫本宫欣喜。”
贾夫人低头笑道,“娘娘这是说哪里话,上次家宴见娘娘身子不适,妾们今日特来探望。”前列的栗夫人今日特意换了窄袖长袍,配以金丝绶带,身形一眼望去便是袅娜动人,头上簪着耀眼的碧玉金柳,形态竟似是金凤,一举一动皆带着贵气与得意,接口道,“听闻娘娘一直不愿用药,昨夜妾还劝着陛下前来探望娘娘。”
此话一出,安静的内殿像是一汪静水被投以大石而惊起千层浪。皇后原本还是嘲笑的面色骤然冷了下去,看着神态悠然的栗姬眼中竟是要冒出火来。抚在杯碗上的手指紧贴着,仿佛片刻那茶碗便要粉碎。
比起椒房殿内的气氛冷凝,殿外的长廊之中倒是活泼欢快。念君百无聊赖的蹲在一旁看着两个白得的表哥在旁边的林中耍弄木剑,其余那些个不识的小孩则在一旁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她自然是提不起什么兴趣的,自己本就是个28岁的大龄剩女,怎会有兴致跟着一群小屁孩儿前跑后跳。
其实自己也应该想着法儿与他们套套近乎,毕竟这些孩子说到底都是身份尊贵的皇子公主,现在搞好人际关系总是没坏处,多个朋友多条路,在这点上古代与现代也没多大差别。
正想着双眼被一双肉乎乎的小手阻拦了视线,念君浑身一颤,原本是蹲着的身躯被这一闹直接仰在了地上,身后那人大抵是一惊,对自己的力道有些怀疑,连忙问道,“妹妹可是摔疼了!”
念君揉揉摔疼的屁股,刚想开口问那个屁孩不懂事居然敢跑来惹老娘,只是回头看到眼前那个□□粉的小男孩心中着实一惊,刘彘?
谁让你是日后的老大,现在就不和你计较!
“不疼。”她淡淡开了口,好不容易坐了一旁想离着少年远远的,那孩子倒很是自觉,大大咧咧的一屁股坐在她面前,极其热心,“妹妹要是疼了可千万要和我说,母亲宫中有上好的药,能治百病!”
念君嗤笑了出来,“有什么药能治百病的,我才不信。”刘彘拍拍胸脯,满脸正经,“我向妹妹担保,妹妹只管信我!”念君看他说的起劲,心中倒不愿多加搭理,宫中还是自保为先,他如今是馆陶长公主内定的小女婿,自己不是皇室中人,这根紧弦还是不碰为好。
刘彘一向人见人爱的习惯了,见着眼前的小女孩总是对他不理不睬便越发的奇怪,凑上小脸问道,“妹妹总不爱笑,可是心中有何不快?”念君原本心里想着事,突然眼前的脸放大了几倍,吓的差点栽倒后边去,连忙怒目道,“别动!”
话罢她倒是心中一惊,暗自思忖自己是否躲避过了头,不好不好,可不要开罪了他。
刘彘果然委屈,“听母亲说妹妹还小我两岁,怎么比隆虑姐姐还凶。”念君心中一动,隆虑公主,不是王夫人与景帝所生的第三女么,原来这刘彘倒是饱受这位小皇姐的欺压。她有些无可奈克,低了头算是向他道歉,憋着文文弱弱的嗓音,“我在宫中呆的久了,想家了。”
“原来如此!”刘彘心中大舒一口气,原来根本与自己老少通吃的魅力无关,眼前的妹妹不爱理人只是因为进宫长久,如今是思家情切致使心里烦闷,他连忙宽慰,装作小大人模样,“妹妹你且放心,若是实在憋闷可来漪兰殿找我玩,”末了他或许觉得此等诱惑还不够,特意又加上一句,“我再叫上三位姐姐一同陪你玩儿!”
念君霎时只觉得受宠若惊,僵笑着表示谢意,“谢……谢……”,她只说了一字便停住了,为这接下来的称谓伤了脑筋,自己跟他不熟,难道小小年纪便称他胶东大王,听着很是别扭,直呼其名又很是生分,倒是刘彘鬼灵精的像是猜透了她左右为难的心思一般,拉着她局促的小手便道,“妹妹叫我彘哥哥好了!”
古人的起名实在让人费解,比如吕后的原名吕雉,雉乃现代俗称的鸡,换句话说,吕后放到现在应该叫吕鸡!又比如眼前的刘彘,这个彘其实就是猪的意思。照这刘小爷的意思,自己得一口一口叫着他为“猪哥哥”?!
念君边想着终于忍不住猛笑了出声,见着刘彘呆傻的模样笑的越发厉害,直到腹中疼痛方才好不容易止住。见着眼前的小人儿终于笑了出来,粉嫩的脸颊透着红晕,可爱的就如年画中的女娃娃,刘彘也不管她笑的什么便自顾自也跟着笑,还未自己将念君逗乐了暗自居功。
“彘儿在那里做什么?母亲唤我们回宫呢。”远处的丛林传来亲切的女声,一路说着一路向这边走来,念君急忙循声望去,一位相貌甚为端庄的女孩脸上挂着春风般的微笑,一身浅桃色衣裙随风轻舞,年龄大约只比刘彘大了几岁。
那女孩见着刘彘窝在念君一旁回头张望,笑着便三步换做两步上前点他的小脑袋,“你在这儿做什么,是不是方才又欺负念君了?”
刘彘嘟着嘴不服气,“姐姐这是哪里话,妹妹心里不高兴,我可是在这里宽解呢!”他求证似的紧盯着念君,“念君妹妹你说是吧?”念君一时哑然,咧着嘴算是帮他作证,“是,是。”还未容她再说什么,刘彘一鼓作气站了起来,拉着一旁笑颜亲和的女孩向念君道,“妹妹你瞧,这是我大姐姐阳信公主,以后她也会陪你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