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 这不是从来不离皇上身边的卫美人么,怎么有闲工夫来本宫这里?”阿娇懒懒的歪在榻上,看都不看她一眼。
子夫伏在地上十分惶恐, 答道, “皇上不知所谓何事迁怒妾身的婢女, 妾身今日前来只求皇后娘娘绕过凝然一命。”
“皇上降罪的人本宫怎么敢随意做主放了, 回头皇上再迁怒于本宫可怎么办?”阿娇瞧着子夫谦卑的神情不由得讥笑一番, “卫美人可真是重感情,不过是名宫女而已,看来到底是宫女和宫女感情深呵!”
子夫点头, “娘娘说的不错,妾身本就是贫贱出身, 凝然又是先前就在妾身身边照料的, 妾身如今不能眼见着凝然死在良役局, 皇上已经好些日子不来妾身宫里了,如今能劝得皇上的也只有您了!妾身求皇后娘娘开恩!”说罢, 她重重的磕了两个响头。
她轻咬了嘴唇,额头生疼。
阿娇未说话,心里确是大大解了气。母亲预料的不错,凝然是卫子夫心腹,若是这回死了, 会叫卫子夫忌惮, 若是还有活路, 她也只能求到自己门下来。这回就连皇上都没法给她撑腰!
她恨不得这个女人再跪上一天一夜, 只可惜如今她皇子傍身, 自己动她不得。她整了整自己的衣饰,懒懒道, “若本宫就是不想救呢?”
子夫微抿了嘴唇,“妾身不敢强求娘娘答应,只是先前皇上向妾身问起从前寒美人身边的宫女浈儿,还嘱咐臣妾回头禀明太后要她老人家善待浈儿的家人。”
阿娇的手在半空中定住,眼神凌厉,迅速移到子夫身上,定了半响,没有说话。身旁的容真暗声道,“比起那件事,凝然根本是微不足道的,再说了,她与这宫女感情如此深厚,日后对我们有用也说不定。”
容真向来精明,听她说来也不无道理,只是下方那卫子夫实在可恶,居然企图拿浈儿的死来要挟她,简直痴心妄想。阿娇冷笑道,“我倒是替你担心,那么一个吃里扒外的宫女你如今还能放心将她留在自己身边,本宫都替你担心!”
子夫知道已大功告成,又磕了头,没有说话。
折腾了一日,她终于能回到漪兰殿休息片刻。好在肚子还不算大,不然还真是诸事不便。春晓一直在一旁伺候着,等她一觉醒来还在,子夫只觉得奇怪,“你有什么话要说?”
“美人……”春晓支支吾吾,终于鼓起勇气道,“奴婢觉着……今日皇后娘娘的话似乎有些道理。”
子夫甚感意外,“什么意思?”
“奴婢有一件事一直觉得奇怪,您当初叫凝然姐去查明浈儿底细的时候可曾怀疑过,为何她不仅查到从前浈儿在织室栖身的事,就连她的家人住在太主家的私宅都能查出,若不是有人庇佑,这调查会有那么顺利吗?”
子夫转过脸去,闭目养神,“不要胡说,你退下。”
“奴婢也只是怀疑,还望美人恕罪……”春晓见子夫有了怒意,只得轻声告退。
寝殿只剩下子夫一人,她努力地想睡着,只是方才春晓的话却让她翻来覆去的无法入睡。她想到此番馆陶所做之事,心里也终究有了些怀疑。她们母女先前直接对寒秋的孩子痛下杀手,那为何这次却只动自己的身边人?就连皇后今日也没有对她多加为难。
如今汉宫之中,能克制她们的人必然不会是皇上和太后,那就只能是太皇太后,而太皇太后又如何得知寒秋腹中孩子死亡的真相。想到这里,春晓的提醒像是一剂制冷剂猝然刺进她的心里。
——
刘彻到底还是知道了那日所发生之事,一切如子夫的预料,他在漪兰殿中发了好大一通火。她静静的呆在一旁,眼睛只往地上看,时不时地皱皱眉头,因为他的怒声有时太大,她耳朵疼。殿中的宫人可没她那么淡定了,一个个吓的不知所措,皇上发火那可是天大的事,说不准一个不小心就掉了脑袋。
“你怎么就这么固执?”刘彻斥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停下来歇口气,见着子夫一句话也不回,她不担心也不害怕,与往常一样,仍旧是那副千年不变的姿态,冷漠,淡然。他气急败坏,大声道,“子夫,朕的话你不能当耳旁风!”
子夫终于清清嗓子开口,“陛下,她要害我早就下手了,何必等到现在?倒是陛下觉得当初若是没有凝然,您的计划就不会为太皇太后知晓了么?她老人家的耳目又岂止凝然一个?”她冷笑道,“时至如今,却偏偏有人来翻凝然的旧账,您不觉得奇怪么?”
“朕不管,你不要被她一时蒙蔽了!”
子夫微叹了口气,“陛下,您一直为当初那二位大人在狱中枉死而介怀,可难道您忘了当初他们是因为何种理由而被太皇太后投入狱中的?”
刘彻不语,回头开始打量她。
“当初东宫是以赵王二位大人早在七年前受贿之事大做文章,皇上当那些事没什么意思,可偏偏就是这些陈年旧事叫人抓了话柄,一死难免。”子夫抬头,“凝然对于陛下来说虽比不上那朝臣那般重要,可对于妾身来说却是宫中的亲近之人了,您难道不觉得如今凝然的祸患很是蹊跷么?借旧事来打击眼中钉,再平常不过的做法。”
刘彻皱了眉,想了片刻,道,“她不过是宫女,照你这样说来……”
“对方当然是借着凝然的名义,警告妾身要好好守自己的本份。”子夫微微一笑,“放眼宫中,又有谁会费心思做这样的事。”
刘彻静了好一会儿,终于安分的回席上做了下来,饮了口茶,眉间仍旧有些恼怒,“你怎么不早些与朕讲,自己跑前跑后的,你忘了朕还指望你肚子里的孩子呢。”
“先前妾身是想讲的,可惜皇上怒气十足的就跑出去了,后来又一连几天不来妾身这儿,”子夫说着便委屈了,“妾身总不能哭天喊地的直接跑到承明殿去吧?”
刘彻笑出声,“朕觉着将来这孩子生出来定然叫朕不会省心,肯定随他母亲。”
“若是女孩倒也无妨,男孩么必定是要像皇上的,不然日后久了必然叫皇上嫌弃。”子夫忽然想到了日后的戾太子刘据,性情温文儒雅,不似武帝。她一直想着,刘据的懦弱退让是不是在某方面促进后来江充等小人的得势。
刘彻哈哈大笑,“这话朕爱听,若是皇子,朕必定会为他请最好的老师教习,助他日后成大器!”
子夫的笑容却有些勉强了,一时半会儿没回话。
——
凝然到底是回来了,在良役局染了风寒,病得不轻,回来那两日一直在床上卧着。子夫一直没传她过来,那几日关于凝然的病况都是由春晓通传的。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够细心了,可是先前春晓的一番话却让她开始不得安生,凝然,凝然……这个名字整日在自己脑中晃悠,一边是好,一边是坏。
整整休整了十日,凝然的身体总算才恢复了过来,她从地狱走了一遭,这会儿即便服侍在子夫面前还是有些心神不宁。她本就是心细的人,在宫中呆了这么久,察言观色是必备的本领。所以,看着子夫对她的反应,她几乎可以断定,她的主人似乎开始疏离她了。
“美人……”凝然恭恭敬敬的将安神汤奉上,忽然朝着子夫跪了下来。
子夫一愣,放下手中的书简,“怎么了?”
“奴婢……奴婢要向美人请罪。”
子夫一笑,“你身子刚恢复,起来吧,若是还为着皇上当年的事就不必与我说了。”
凝然抿了抿嘴唇,“奴婢明白,背叛过主子的人必定不会再被人信任,奴婢更是明白,如今美人看奴婢必定不会同从前一样了,”她忽然抬起头,看着子夫的目光坚定而又决然,“可是美人,不要说这次奴婢的命是您救的,就按从前奴婢便在岁羽殿侍奉您的情分,奴婢也万不会做对不起您的事!”
子夫颇为讶异,上前道,“凝然,你先起来。”
“奴婢今日要向您坦白一件事……”凝然磕了头,话语清晰,“当日查明浈儿之事,奴婢的确是依靠着太皇太后的力。可是请您相信奴婢,太皇太后并非狠毒到去害您……奴婢当时不知该如何下手,而她老人家也想知晓寒美人失子的真相,所以……算是各取所需。”
子夫震动不已,猛地闭上了眼。
“奴婢当初是心急,见美人您被人诬陷,又被皇上软禁,不得已才去求了太皇太后,但奴婢从没有想过去害您性命……”
子夫轻叹了声,“不必再说了,你先起来。”
凝然眼泪早已抑制不住,她抬眼看着,子夫始终都是冷淡的,大抵是很失望,她又连磕了几个头,“美人,奴婢以后绝不会再擅做主张了……”
“你今日和我说的可是实话?你向东宫通气,可就只有这一件事么?”
“是!”凝然抽噎了几声,“您是奴婢自进宫以来第一个服侍的人,对于奴婢而言早已将您当做亲人了,奴婢从来只想救您而不是害您。”
子夫扶了她起来,凝然早哭成了个泪人,她笑道,“你看你,我又没有对你多加责怪,”
“奴婢只是怕……怕以后美人再也不相信奴婢了……”
子夫拿了块方巾给她擦了擦脸,想了片刻,缓慢坐回案前,脑中忽然闪过皇后的那句话——“那么一个吃里扒外的宫女你如今还能放心将她留在自己身边,本宫都替你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