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日食生到现在,已经有一个时辰了,窦太后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下来,只是毕竟窦太后的年纪大了,言谈之间总是露出些许疲态。
王美人和刘嫖对视一眼,默契十足地暗示自己的儿子上前来,刘彘起身的时候对陈珏使了个眼色,陈珏会意,拉着韩嫣一起走到窦太后身前不远处。
果然,窦太后确实是有些疲惫了,对于儿媳和女儿的辞行并没有挽留,饶是如此,她还是对陈珏说了些诸如要“好好修养”之类的话,见陈珏答应了,才肯放行。
出了长乐宫,刘嫖停脚笑道:“王美人留步吧。”
王美人闻言也不多客套,只是看了陈珏一眼才道:“原本想多送送长公主的娇儿,既然长公主说话了,我也只好从命。”
刘嫖又是一笑,道:“什么‘娇儿’,你是他的舅母,也该叫他一声珏儿。”
王美人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道:“这声珏儿我就叫了,只不过珏儿的舅母应该是皇后娘娘,我可担当不起。”王娡目前的封号只是美人,说得难听点就是天子小妾,确实算不上陈珏的正牌舅母。
刘嫖仍是笑着,也不反驳,只是招呼着陈珏一起上了马车,陈珏上车之前余光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上了另一辆马车,依稀便是韩嫣。看来,弓高侯府也开始看重韩嫣这个当上皇子侍读的庶出子弟了。
马车上,刘嫖握着陈珏的手,关切地道:“珏儿还疼么?”
陈珏心中一暖,摇头道:“儿不疼,只是让阿母担心了。”
刘嫖叹了一声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次救你外祖母确实是应该做的,下次遇见旁人的闲事切记不要这样鲁莽。”
陈珏听了虽然心中并不赞同,嘴上却没有说什么:刘嫖这样说虽然自私,但是天下有几个母亲在自己孩子的问题上不是自私的呢?
车轮滚滚,陈珏母子刚回到堂邑侯府,天子派出的小黄门也到了。
那小黄门不敢在刘嫖面前过多的啰嗦,利落地宣旨,却是天子赏了堂邑侯陈午不少东西,理由是“教子有方”。
看着一头雾水的陈午,陈珏母子对视一眼,一起笑得合不拢嘴。
日食之后的第三天,经过了几日的众说纷纭之后,天子再次下诏,这道诏书却没有按照惯例撤掉哪一位大臣为天子受过,而是带了几分貌似“罪己”的味道,大意是说:储位空悬,致使社稷不稳,乾坤不宁,这其中有天子的过错,为了弥补过错,天子决定立猗兰殿王美人为后,胶东王为太子,更名“彻”,讳“通”。
瞬时间,尘埃落定。
天子诏书一下,长安城中顿时兵荒马乱,除了少数一心做事的纯臣,各家权贵全都想方设法地想要成为王皇后的兄弟家抑或堂邑侯府的座上宾。
所幸王娡和刘嫖都知道栗姬母子太过放肆的前车之鉴,王娡还特意将田蚡等人召入宫中仔细叮咛,不可张扬。显然截至到目前为止,天子刘启对于这个新鲜出炉的外戚家族还是很满意的,这点从他大大小小不断的赏赐中就能看出来。
至于刘嫖,这个美丽而强悍的女人又一次成为了天下人注目的焦点。任何一个人都不得不佩服这个馆陶大长公主的政治眼光和手腕,不知道多少家想要尝试与太子刘彻联姻时才黯然地现,太子已经是长公主的未来女婿。
与此同时,金屋藏娇的传说和凤求凰的故事一样,传遍天下,成为无数女子艳羡的美丽传说。
隔了一天,天子又一次下诏,加中尉卫绾为太子太傅,王臧为太子少傅。陈珏注意到,这二人从学术的角度上来看似乎都是偏向儒家学说的。至于新的太子洗马的汲黯和太子舍人郑当,则俱是黄老之人。
“时至今日,我已经没有多少东西可以教你了。能成为太子侍读是件好事,不说别的,至少你能和太子一起接受天下最博学的人教导。”楚原对陈珏说。
陈珏心中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知道不代表就能毫不在意地接受,他道:“我只是有些不舍先生。”
“有何不舍?”楚原失笑,他人到中年,也见过不少风浪,对于人生中诸事早就看得很淡,见陈珏如此心中也是有些感动,又道:“侯爷与我商谈过了,过几天就把我的家眷也接入府中,我也算是侯府养的门客,你以后若是想找我,不必出堂邑侯府的大门就可以找到。”
“果真如此?”陈珏展颜一笑,对于这个彼此的相处时间比不比父母少的楚先生,陈珏的感情是极深的,“那我今后必定还要常常叨扰先生。”
楚原点点头,又道:“那王臧,我也曾经与他有数面之缘,他的学问是很好的,你要用心跟他们学习。”
“先生见过王臧?”陈珏潜意识中一直以为楚原是一个落魄学人,没想到他还见过王臧这样的当朝大员。
“点头之交而已。”楚原看着眼前的陈珏,不由想起自己当年意气风的年轻时候,缅怀地道:“王臧是申公的弟子,我虽不是申公门下正式的弟子,但当年从师申公学《诗》时也曾见过他数面,是以认得。”
“哦!”陈珏不再多问,心中却隐约觉得事情不会就只这样简单。
春光烂漫,悠闲的下午时光,就在师徒闲聊的过程中渐渐消逝。 Wшw▪ ⓣⓣⓚⓐⓝ▪ C〇
次日一大早,陈珏准确的生物钟让他及时醒来,按部就班地穿衣洗漱过后,陈珏踏上了前往未央宫的马车。
这是陈珏正式作为太子侍读的第一日,正因如此,他拥有了一辆属于他自己的马车和属于他自己的一个车夫。
这车夫也姓陈,叫陈季,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是在陈家为奴。陈珏在和他闲聊的时候了解到,陈季对于他能得到为陈珏赶车的差事感到很高兴,因为当主人的车夫每月得到的钱要比做一个粗使下人多得多。
因为要养精蓄锐,陈珏并没有与车夫陈季多说什么,想在马车中找个舒服的位置休息一会,却现马车轮子滚滚的声音让人不得清净,只得作罢。
到了未央宫西门,陈珏方想下车,就被人拦下,“可是堂邑侯府的公子么?”一个英气勃勃的少年官员问道。
“阁下是?”
“在下郎中公孙敖。太后有令,公子可以乘车至太子宫,直至伤愈为止。”
公孙敖么?
陈珏不由多看了这个历史上据说是卫青好友的少年一眼,笑道:“只是我家车夫不认识宫中的路,恐怕要劳烦你了。”
公孙敖拱手道:“分内之事。”
陈珏给陈季使了个眼色,新上任的车夫陈季忙在马车沿上空出一个位置,供公孙敖来坐。
马车起行没过多久,在宫中转过几个弯,便见公孙敖勒住马,率先跳下车道:“公子,太子宫到了。”
陈珏依言下车,出于猎奇的心态,却没有立刻向太子宫走去,只是盯着公孙敖上下打量。这个公孙敖可不简单,是个敢从陈珏母亲刘嫖的手底下把卫青抢出来的人物。
公孙敖被陈珏看得浑身不自在,疑问道:“公子?”
陈珏见状一笑,道:“这里没有什么公子。你可以直接叫我陈珏。对了,你去过阳信公主家么?”
“什么?”公孙敖一脸茫然。
“没什么。”陈珏哈哈一笑,径自朝太子宫中走去。
公孙敖站在原地,又过了片刻才摇头道:“这个堂邑侯家的小公子真奇怪。”
陈珏走进太子宫时,韩嫣已经坐在刘彻的身边不远处了,不知正在和刘彻说些什么。
“陈珏!”
刘彻见陈珏来了,眼睛一亮,道:“你的伤都好了么?”
陈珏向刘彻行了礼,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陈珏的伤口已经结了一层浅浅的疤,只要不太用力就不会有伤口迸裂的危险,太医监说如果将养的好,也许连疤痕都不会留一个。
刘彻点点头,冲旁边的一个宫人一挥手,道:“上茶!”那宫人便后退着出去了。
陈珏趁坐下的工夫低声与韩嫣打了招呼,等到陈珏坐好,刘彻笑道:“昨天孤还和韩嫣说到你为什么还不来的事,今天你就到了。对了,这几天孤忙得很,空不出时间去看你姐姐,阿娇表姐怎样了?”
陈珏答道:“阿姐近日尚好,只是常提及太子。”说罢,陈珏不着痕迹地扫了刘彻一眼。看得出来,短短几天,刘彻已经完全适应太子的身份,作为胶东王的时候他有时还会对陈珏称“我”,如今刘彻对他这个表弟自称“孤”已经很自然。
“是吗?”刘彻笑道:“你回去和她说,等这段时间过去,我们又可以常常见面了。”
陈珏点头答应,再一抬头时瞧见方才出去的宫人已经回来了。这个时代的茶,在陈珏更像是汤多些,什么东西都往里面放,根本不像他概念中的茶那样清新的感觉,陈珏更不觉得这东西有多么好喝。
陈珏刚浅浅尝了一口,新上任的太子太傅卫绾便踏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进来,这位历经三朝的以谨慎著称的臣子此时尚在壮年,不见老态。
见卫绾的目光移到自己身上,陈珏自觉地起身行礼。
对于陈珏这个长公主刘嫖的幼子,卫绾没有明确地表示出喜或不喜,以他的地位,只要保持住大方向不触怒天子,并不需要巴结长公主,所以他对陈珏也只是和对待韩嫣一样淡淡的,微微点点头示意陈珏坐回去便开始上课。
陈珏正襟危坐,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卫绾,期待着他作为太子侍读的第一课,卫绾会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