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如火,照在未央宫的宝瓦上熠熠生辉,刘彻端坐在御座上,心中快意非常,同群臣商讨政务的时候也精神了许多,一派勤政明君的架势。
汉制,诸侯王非岁首入朝,他们可以在长安城中逗留的时间极其有限,时辰一到,就是天子想叫自己的血亲留下都不成…礼法和大臣在那里摆着呢,刘彻心中唯一的阴霾便是窦太后对刘安的献书仍旧很欣赏,还主张召人入宫品评。
饶是如此,想着淮南王最多只能在长安再停留半月,刘彻的干劲更足,窦婴等人所奏的几件政事很快便一一通过。
陈珏位于人群后方,偷懒地將全身的重量挪了一大部分到身后的柱上,夏日天气炎热,宣室殿中虽还谈不上闷热,但这滋味也不大好受,能靠在微凉的柱子上着实舒服了不少。
刘彻看看今日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政务,便要宣布朝会至此结束,这时窦婴走道:“臣启陛下,北关几郡太守联奏,称实边之民在河水边开垦田地,长此以往,恐怕河水便有决堤之机!”
窦婴说到这里顿了顿,丞相主管政务,但这件事他自己尚且没有一个妥当的打算,“因此,几位太守请求暂停募民实边。”
陈珏听到这里忍不住直起身,募民实边,这是他当年在景帝面前提过的话,景帝当时虽然不置可否。但在那之后不久便重行募民实边地政策,为刘彻的伐匈奴打底子。
刘彻心中有些不悦,他登基之后。募民实边的力度只有加大断无削减地道理,怎地迁些人过去也能跟河水泛滥扯上关系。
刘彻的目光朝下面扫了几眼,很快便有人站出来说话,王恢奏道:“汉民充实边塞,为的是守卫边疆保大汉国土不失。自古民以水为生,移民傍水而居,应用地利在当地的河水边开垦荒田也是在所难免。河水之形无常,陛下英明果断。====此事只须着当地官吏加以限制便可,切不能因小失大。”
刘彻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陈珏看在眼中心中有数,王恢算是对匈奴人的主战派,正好合了刘彻的心意。
此时宣室殿中的气氛很有趣,王恢人缘不算顶好,官职更不是顶高,但他这几句话说出来像是奠定了整体基调一般,旁人或者附议或者沉默,反对地人只占了小部分。
陈珏暗自好笑。刘彻的性格颇有点爱憎分明的感觉,他的心意并不难猜。
黄河究竟会不会泛滥〔么时间泛滥都是极难说清楚的事,人家王恢之前说了,请当地官吏限制近河垦田,若是谁不顾天子的想法一礼反对,结果接连风调雨顺几年又如何是好。刘彻心里认同王恢的话,怕洪水所以不开田,怎地进山时就不怕山崩了?刘彻不想看见哪位有分量的臣子坚决反对,当即朗声道:“就这么定了,一郡太守。若是连一些移民都安置不了,朕还怎么用他们?”
王恢喜道:“陛下英明!”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刘彻虽不至于被夸昏头。早就习惯了倒是真的,他施施然地挥了挥手,身边的宦官马上替宣布今日地朝会就到此结束,君臣们稍后再见。心烦,虽说这大约的温度在陈珏的记忆中并不算高,但凉快了几年,他走在宣室殿前的广场上。听着不远处隐约的蝉鸣。脸色也微微发苦。
刘彻性格比陈珏更好动,坐在御辇上也闲不下来。即使头上不是没有遮挡,一来二去地,他仍然不多时便出了一身汗,刘彻稍带艳羡地看了看仍旧清爽的陈珏,忍不住道:“真不知你这是什么体质,怎地朕就这么怕热?”
陈珏拭了拭额角的薄汗,苦笑道:“臣也热得心浮气躁,只不过不曾汗流浃背罢了。^^^^”
刘彻仔细看了陈珏一眼,发现他的状态之后笑道:“让朕说,就是你长得好,换个人看起来肯定就狼狈得很。”
陈珏一时无语,自从官爵一步步升高,他自己眉目间的线条也越来越硬朗,这些年取笑他容貌的人少了许多,但这位汉武大帝显然仍旧以此为乐,并且乐此不疲。
“人说心静自然凉。”陈珏转而道,“陛下不妨试试看。”
刘彻笑意不减地闭了眼,不过片刻地工夫又懊恼地道:“朕这心可静不下来。”顿了顿,刘彻问道:“子瑜,方才殿上你怎地不说话?”
“臣还没有想好,陛下已经一锤定音。”陈珏笑道,黄河、水土流失、决堤,他对于这几个关键词的理解比许多人深得多,此中种种他还须好好考虑。
这时刘彻下辇,一行人转入一条回廊,陈珏也觉得凉快了许多。刘彻走近阴凉处,毫无帝王风范地掳了掳袖子,道:“子瑜,你看见丞相方才的神情没有?”
陈珏闻言回忆了一下,记起当时窦婴的表情似乎有些欲言又止地样子,于是道:“臣看见了,丞相好像有未尽之言。”
刘彻脚步不停,口中轻叹一声道:“丞相生性仁厚,前几日私下里还跟朕提过治河的打算,那几个太守的上表一定是触动了他。”
陈珏心中了悟,黄河,号称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按照如今的史料来看,秦汉之前黄河还算是很“乖巧”的一条河,春秋战国之时几次有记载的决堤,大多数是两国交战时彼此人力为之,水淹邻邦是也。
然而秦汉以来。政经中心皆在关中,连带着黄河边地居民也越来越密集,向河要田地现象不只在边地几郡。沿河诸郡国都有一样地问题。
刘彻大力支持募民实边继续进行,不代表他对河水地事一无所知,他回忆道:“皇祖之时,河水泛滥决堤,当时皇祖发周边郡卒堵塞堤坝,那时还好,近些年来地作用却有限得很。”
刘彻好面子,更是个胸有大志的皇帝。一心做一个不输秦皇的圣君,这点从他登基之初问陈珏尧舜禹汤等上古圣皇的事就可以看出来,募民实边和民利冲突,他心里也有点烦。
陈珏看出他的矛盾,道:“充实边关是必行之事,若是边地无汉人,就算有一日大汉铁骑马踏匈奴王庭也没有什么用处。”战争之后,若没有血统和文化上的同化,就算打下来多大的疆域若干年后也是白搭。
一边走一边聊,陈珏脑子里不断冒出来一些关于黄河零零碎碎地信息。只是分心之下怎么也不能將之串成线。
不知不觉间他和刘彻已经行到椒房殿前,刘彻率先迈进门,不理持扇上前的宫人,他一把抱起满地乱跑的刘,空出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小鼻子,笑道:“阿想不想父皇?”陈珏暂时放下关于黄河的事,同一脸无奈又幸福的笑容的阿娇对视一眼,俱是一笑。
刘彻躲开刘往他脸上乱抓的小手,笑道:“娇娇,朕可又把子瑜给你带来了。”
阿娇闻言心中一甜。她晃了晃头,怎么也忍不住自己唇边的笑意,口中却道:“我说想珏儿不过就是那么一提,珏儿长大了。他是要帮你做大事的人,怎么能整天陪我这做阿姐地?”
“好,你言之有理。”刘彻把手中的刘举高了一点,小小的刘却一点都不害怕高处的样子,反而兴致昂然地张开手,得意地朝陈珏和阿娇的方向看来。
刘彻吓唬女儿的目的没达到,不由地有那么一丝丝讪讪,他捏了捏刘的小脸道:“你母后说得对。你要是男孩。父皇和舅舅一定给你挣一个大大的山河。”
陈珏心中一动,刘出生之后两年。阿娇腹中再没有半点动静,刘嫖面上不说,但她心里的着急陈珏看得出来。
阿娇却好似没有將刘彻地话放在心上,仍旧开开心心地笑着,看着刘彻粗手粗脚把女儿折磨够了,这才起身从刘彻怀里把女儿拯救出来,嗔道:“哪有你这么折腾女儿的?”
刘彻哈哈一笑入席而坐,陈珏不是外人,看见刘彻未消的汗阿娇也不顾忌,皱着秀眉对刘彻道:“怎地热成这样?”
刘彻摇了摇头,无奈道:“宫室里还好,外面烈日当空,谁都只得硬抗。”
不多时宫人便鱼贯而入,上了各色菜品凉拼,还带了些阿娇喜欢的果酒。
席间陈珏拗不过皇帝皇后夫妻俩,只得喝了几口果酒,那酒里酸中带着几分甜,陈珏不由暗想,这绝对是阿娇这种女孩地品味。
膳后,刘在三个长辈的子下,有模有样地拿着一本特制的袖珍线书,磕磕绊绊地诵了《桃夭》的前几句,引得陈珏一阵好笑。
一众饱学之士热得不行,奈何大家都是尝读诗书懂礼之人,谁也不敢做什么粗俗的举动,只得一边汗流浃背一边保持着学者的风度。
鲍孙弘这个老头最先受不住,被人扶到旁边侧房去单独歇着,董仲舒的眉头也紧紧皱着,孔安国年纪小没什么拘束,对身边勉力维持着风度翩翩的司马相如道:“何必如此受苦?”
司马相如心中有气,他看了看孔安国轻松地样子,这时候不曾加冠地优势便体现出来了,起码夏日能凉快些。
孔安国见司马相如不说话,便不再自讨没趣,转而兴致勃勃地读起桌边的《鸿烈》来。
太皇太后有旨,召朝臣列侯博学之人精研《鸿烈》,各抒己见,选其优者入宫与天子太皇太后共同品评《鸿烈》书,这份荣耀和意义,人们或多或少有点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