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科分类,统一考试,刘彻此话听着怎么这么像科举之制?
陈珏心中一跳,强自控制着自己没有猛地抬起头,待到过了片刻他才微蹙着眉抬,面上露出几分不解之色,笑着问道:“陛下……这说法似乎前所未有,倒是新鲜。”
刘彻朗声一笑,走下御座拉着陈珏到一边面对面地坐下,道:“这也不能说新鲜,早先太学初设时,朕不就已经对天下人说过,只要太学诸生中有才华卓绝之人,朕便可以录其为官?”
陈珏笑道:“话虽如此,臣只是有些似懂非懂,这分科又如何分法?”
“无怪你不能明白,朕最初知道此事时也不甚了了,这分科考校,自然可以按其类别出题,如诗书经学,如经学,此外还可以分地,就算天下所有郡国的有才之人都参与进来也无所谓,不过是多些纸墨之资罢了。介时各县择优,各郡再择优,天下英才就可齐聚长安。”
刘彻看了看陈珏,心中想着有你陈子瑜不知道的事,便不觉有些愉快,又道:“你和朕不是外人,朕就摆明了说,这满朝公卿实在是有些良莠不齐。”
听得刘彻语调轻松,陈珏心念急转,口中却不慌不忙地接道:“陛下是说?”
刘彻不答,反而哈哈笑道:“子瑜,你还记不记得大河水利治理之事?”“怎么不记得?”陈珏思绪一整,不解刘彻为何忽然提到此事,但仍一边回忆着一边说道:“河工水利,究竟如何治理,堤岸孰高孰低一直争论不休,这件事几乎贯穿了今年一夏,臣当然记得清楚。”
刘彻抚掌笑道:“那子瑜以为此事为何耗时甚久,搅得相关的朝官们数日不得安宁?”
陈珏微一皱眉,旋即微笑着说道:“此事关乎大河岸边万民,干系甚大。官员们尽心用事,生怕有愧于陛下,陛下也没有轻信任何一边,这样治理之人自然不敢草率行事,因而稍微耽搁了一段时日。”
陈珏这段话其实无甚意义,但刘彻显然心情极佳。一怔之后便哈哈大笑起来,又过了一小会儿才指着陈珏让他接着说。
刘彻登基以来。已经很少有这种样子。陈珏心中又是一凛。心中不住地暗悔自己粗心大意。
说到这里。陈珏已经摸索到了刘彻要表达地意思。接着说道:“若是归根到底。也有公顷百官不解河水实况地缘故。他们在河边有田地庄园地不少。若说到如何治理。恐怕他们就都成了外行。”
“正是此理。”刘彻拍手道。眉宇间兴奋之色一闪而过。若非陈珏一直留心根本就看不出来。他瞳中掠过一丝笑意。徐徐说道:“说句老实话。满殿朝臣。再加上朕这个天子。谁能真正知道那滚滚波涛下应当如何筑堤?朕之所以提及分科考校。关键就是在此。”
刘彻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陈珏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果然不多时就听得刘彻继续说道:“若是太平年景。朕昭告万民。寻天下所有有李冰、郑国之能地人才加以考校。待到如当日一样争执不休地时候。朕只要召集所有入选之人一一询问即可。还有何为难之处?”
陈珏在一边静静听着。只觉得这例子似乎举得有点偏。难道其实是他想多了?
陈珏脑中闪过这个想法。心下却微微松了一口气。看刘彻这般如常地表现。就算他果真得到了一些那些制策地消息。他也应当没有想到陈珏身上来。
“子瑜,你有何想法?”与陈珏的紧张相反地是,刘彻问话的口气极为轻松,就像两人平日里闲聊一般,只是正常的随口问。
这倒更加证实了陈珏先前的猜测,他把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去,笑道:“陛下这么一说。朕倒是茅塞顿开。若是此策成真,无论是农事百工、还是星相医乐的人才。岂不都唾手可得?”
听得陈珏此言,刘彻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先是眉头微皱一脸的若有所思,旋即似笑非笑道:“你就想到这些?”
刘彻虽是在问话,但脸上地神色分明写明了不信两个大字,陈珏笑着说道:“一时之间,臣也想不起许多,只是若再有建元元年,陛下请两千石以上公卿百官举荐人才之时,大可将他们聚在一处考校。”
刘彻点了点头,却不说话,分明还在等着陈珏往下说,陈珏无奈,只得略作恍然之色,缓缓地道:“若是陛下选官时考校学问,只须统一出题即可,这样即使将所有人囊括在内也并无不可。”
陈珏说着,思索状地眉头一皱一松,又道:“只是众人聚集在一起,考校诗书学问容易,这人品修养、气度机敏却选不出来。”
刘彻一怔,旋即轻轻敲了敲几案,点头道:“子瑜到底才智过人,一眼就看出其中弊病,若是统一考他们什么死学问,的确不算全面,一个人到底是怎么样,不是三言两语能考校清楚的。”
陈珏笑道:“陛下说的是。”顿了顿,陈珏又道:“臣方才所说的一点微言,陛下想必早就想得清楚了。”
刘彻不置可否,只是笑呵呵地道:“说到底,这不过是一个粗略的想法,真要实行起来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陈珏听刘彻的口气似乎并不想再多谈此事,终是忍不住小意试探道:“如今正处岁末,陛下也诸事繁忙,不若等到十月间诸王之国之后,陛下再召集公卿、博士乃至侍中等,看看他们有何想法。
“你和朕想到一起去了。”刘彻笑着说道,他将目光望到陈珏身上,微笑着道:“朕和你都没有余力多想这事,今日就是跟你草草一提,你一向有法子另辟蹊径,这段时日若是有工夫就想一想,等到这阵子忙完了,朕再跟你详谈。”
陈珏答应了,只是苦于他平时在刘彻面前就不问多余的事,刘彻摆明了今日不再说这件事,陈珏虽然无可奈何,却也只能顺着刘彻地话风,与刘彻说些近日里诸侯王的动向。
不过是说了几句话的工夫,天空中就飘落了丝丝秋雨,陈珏出了宣室殿,正好同窦彭祖擦肩而过,双方目不斜视,倒也相安无事。
雨势有越来越大地迹象,陈珏不愿回头跟窦彭祖撞上,更不愿在这人人都可能求见的刘彻的时候,别人看见他在这里当门神,便想着去一边的偏殿歇一歇。
陈珏笑了笑,轻轻同小黄门叮咛了两句,才沿着石板路走了几步,周身便感觉到阵阵冷意。
少府庄青翟一手挡着雨匆匆前行,望见陈珏先是一怔,随后笑道:“今日真是凑了巧,我,竟然在这里跟武安侯巧遇。”
满朝上下谁都知道陈珏经常在未央宫出没,庄青翟这句话说得有点奇怪,陈珏听了只是笑了笑不语。
庄青翟见陈珏神色有些古怪,知道陈珏分明是想错了,忙解释道:“我上一刻还想着寻武安侯叙话,现在就当面碰上了,可不是巧吗?”
陈珏一怔,讶道:“庄少府寻我何事?”
雨越下越大了,庄青翟拉着陈珏避到一处屋檐下,低声道:“我那次子庄攸,眼下也在北边跟匈奴人对抗,我这做阿父的在长安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跟武安侯求个稳妥,好歹冬天来了,他不能挨冻挨饿不是?”
庄攸是世家子弟,入军便是军官,岂有挨饿受冻之理,陈珏听得一笑,打趣道:“武强侯只管放心,我一定早早跟他们说好,绝不短了庄攸所需。”
庄青翟苦笑道:“我说不过武安侯。”
他做了这些时日的少府,眼看着刘彻的诸项用度花在何处,他对刘彻驱逐匈奴的决心已经极为了解。七国之乱后太平了这些年,庄青翟也想得清楚,一旦边患平定数年难有良机,难得他有一个儿子肯上进,次子不袭爵,能立下军功就有了保障。
庄青翟见陈珏笑吟吟地望着他,继续说道:“我虽不怎么知道战阵之事,倒也清楚士气之重,大农令再是尽心,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供足北地数郡之需。庄攸好歹领了几个兵士,我岂能不为他打算?”
果然是为了优先地配额而来,陈珏心中有数,微笑着道:“武强侯爱子之心,实是让我感怀。”
庄青翟见陈珏没有马上应允,心下微微有些苦恼,他知道陈珏跟羽林营出去的人大都有交情,凡事总得可着自己人先来。
这事倒是庄青翟想差了,陈珏虽然跟第一批羽林骑相熟,但他从羽林营离开也有几年,对新人只闻其名,未见其人。除去韩嫣等少数人,陈珏再没有跟哪个新秀密切往来过,就算是卫青也不过是比平常好些的交情。
这种情形之下,庄青翟作为少府,对阿娇在宫中诸事多有可以相助的地方,陈珏投桃报李,当然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忙。
陈珏侧头看了看外面的雨势,转身说道:“庄少府只管安心,令郎所在距雁门、北地皆不远,本就身处重地,陛下又一向体恤军士,定然先可着重镇抚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