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太后崩逝的消息传来是在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候,陈珏听说之后先是一个怔愣,旋即猛地坐直身体,虽然室中的取暖极佳和煦如春,他周身就莫名地一凉。
顾不上多想其他,陈珏换了一身白衣,立刻马不停蹄地入宫去了,连仪容都未曾多加整理,李英见了陈珏模样,忍不住肃容道:“公节哀。”
陈珏听了摇摇头,心下不由地一空。
大汉掌权的几个人物,刘彻不提,景帝在世时对陈珏虽然也不错,但他忙于政事,君臣间的距离横亘在中间,倒也不曾多亲近。窦太后却与之完全不同,哪怕是爱屋及乌也好,她对陈珏是真真切切地好。
不多时,陈珏刚踏上未央宫的土地,便从小黄门那得知刘彻、阿娇一干人已经齐聚在长乐宫。陈珏一路往长乐宫走过去,只见宫人们因为太皇太后崩逝,已66续续换上了庄重的衣饰,时时都有人匆匆来去,角落中,还不时地传来哭泣之声。
陈珏一边步走着,一边调和自己的心态,脱离心中那悲痛情绪的影响。窦太后崩逝得太突然,他心中一点准备都没有,,陈珏望了望还沉浸在一片深蓝色中的长乐宫宇,脚下的步愈了。
长乐宫愈近,人也越来越多,陈珏走得急呛了两口冷风,不得已只能站在原地歇了口气,一个圆脸小黄门经过了,看清陈珏的面容忙道:“武安侯爷。”
陈珏顺过了气,看了看那小黄门,认得是长信詹事手下、一个平素被称为小张的年轻人,道:“怎么样了。”
陈珏问的范围太广,张姓小黄门没来得及仔细想陈珏问的这句话,只按他的理解答了,陈珏从他话中知道,窦太后是在睡梦中崩逝的。神色安详。
小黄门抹了一把眼泪,抽噎着道:“侯爷,大长公主悲伤过甚,在长信殿那边晕了过去,眼下是尊夫人在照看着……”
陈珏听了,马上又加脚步,他身量颀长步迈得大,那小黄门只得一路小跑着跟上。
刘彻神色大恸。阿娇眼泪一直没有断过。若非刘彻一直在她身边。她说不定早已经哭得昏过去。刘彻打起精神。对阿娇劝道:“娇娇……”
无论刘彻怎样劝说。阿娇只是轻摇着头。不肯离开窦太后崩逝地寝殿一步。好不容易杨得意来报。陈珏已经往这边行过来。刘彻道:“眼下天色已经大亮了。朕也知道你和皇祖母之间祖孙情深。但此时终要节哀顺变。你身为皇后。还应当想想丧仪之事。”
阿娇听了默默接过帕拭泪。往刘彻身边轻轻靠了靠。刘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不多时。陈珏从门外走进来。这时外臣不好进内殿。他在外间掀衣下拜。几拜之后站起身来。再眼见刘彻和阿娇俱是一脸憔悴。陈珏心中也是一恸。神色泫然。
阿娇见了陈珏。想起几人小时候常聚于窦太后膝下。止住不久地泪珠又不住地往下淌。刘彻一见陈珏姐弟俩一齐掉了泪。也跟着又哭了半刻。陈珏再抬头时。刘彻脸上已是泪痕斜横。
刘彻眼泪一落。好像打开了一道闸门似地。殿中顿时哭声四起。从长信詹事、宫官、太医、宫人等无不提泪纵横。有些忠心之人叩头不止。将陈珏未到时已抢破地头皮又磕出血来。
陈珏毕竟是第一个赶来的外臣,有义务劝慰帝后,他止住声,又深呼吸了两口气,这道:“陛下……”
刘彻一手扶着阿娇,另一手虚虚一按,哑声道:“不必多说,朕知道这会儿该怎么办,天色再明一些,公顷百官就会入宫,你先去那边知会窦太常他们几句话,也为丧仪之事做些准备。”
陈珏点点头,道:“臣这就照办。”顿了顿,陈珏又道:“陛下还有何嘱咐请一并示下。”
刘彻摇摇头,眉梢眼角都微微朝下垂着,疲态尽显地道:“朕几年来,先失父皇,再失母后,如今皇祖母也离朕而去,朕也心乱如麻,你先去跟丞相和窦太常他们商量着,朕随后就到。”
陈珏振了振神,微微躬身答应,这时阿娇仍是垂泪不止,他心中轻轻一叹,朝内殿处望了望,只见那中间似有一个伛偻着卧在榻上的瘦小身影,屹立汉宫数年的窦太后,这时也不过归于平常。
这长乐未央的天,着实塌了半边。
说话间,刘彻看了看陈珏周身上下,陈珏出来得匆忙,白巾扎得也松松垮垮,他这想起陈珏怕是从睡梦中醒来,便得知了窦太后驾崩之事。
陈珏要转身出门,刘彻忽然开了口,仍是声音微哑地道:“瑜,你也节哀,这话已经有不少人对朕说过,现在朕也得对你说一遍。”
陈珏打起精神,道:“臣谢陛下,也请陛下和皇后娘娘保重身体。”
说着,殿中同辈的三个人彼此望了望,见大家的眼圈都已经红了一片,各自心下恻然,在未央宫看着他们从小长大的长辈,如今已三不存一。
宫人们哭声也小了些,有想上前说话地又都瑟缩了回去,不是陈珏三人,不能理解他们心中的那份感受。
刘彻点点头,道:“去罢,皇祖母一向慈爱,朕和你们心里都不好受,但现下正是该振作的时候,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能辜负皇祖母一直以来对所有人的殷切期望。”
陈珏闻言,心中悲切的情绪打下去了一半,别说窦太后葬礼未办,须知马邑之谋还在计划之中,事关边境百万人安宁,这时的确不是一味伤心的时候。
刘彻轻轻松开了阿娇,轻声提醒她宫中猪诸事还需她做主,陈珏默默看着,看清刘彻面上还有着半干未干的泪痕,但眼神中地坚定之色格外灼然,这已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大汉天。
陈珏望了望门外透进来的丝丝光线,依礼行礼出门,这时天边已是要大亮了,暖色的光辉渐渐洒满了长乐未央的连环宫宇之间,常青地苍松显得分外生机勃勃。续赶来,宗室贵女们也纷纷往皇后处赶去,陈午、窦婴、窦彭祖几人来得早,显然也是和陈珏一样早早得了信的。
众人聚在一处,又是哭了一通儿,陈珏先前已在长乐宫哭过,心中虽也悲伤,但却不由地一阵脑仁疼,他看见群臣大哭之余不断地小动作,一时间竟不知是气是悲。
纵使窦太后在世时权倾天下,真心为她哭泣的人也没有几个,就连窦氏族人,除去窦婴等少数几个,神色间仍是惊多于悲,本应庄严肃穆的场合,因着这部分人变得乱哄哄的。
陈珏跟陈午站在一处,轻声道:“就是长乐宫的宫人们,也是以血合着泪的。”
陈午轻叹一声,拍了拍陈珏的肩膀,道:“太皇太后一崩,那些宫人立时无所依凭,当然悲恸胜于常人。”
窦婴和窦彭祖身边聚集着不少朝臣,均在劝慰着节哀顺变之辞,但在不远处谨慎审视着地人也不少,陈珏看着微乱地情形,冷笑一声道:“臣可以明珠再投,宫人却不能改换门庭,他们的不同便在于此处。”
陈午眼神一深,缓缓说道:“今日你为丞相不平,安知明日如何?”
陈珏愣了一下,道:“阿父说地是。”窦太后一死,大汉便是刘彻独掌大权,陈珏振作了精神,目光也清明了许多,只是神情还是一样悲伤。
陈午点了点头,陈珏又和他商量了几句,两人均不喜在一些似真实伪的关怀中打转,索性同窦婴一样,只在队列地前边垂泪,旁人一概不理。
按说以陈珏父身份,等闲人等看见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早就识趣地避让在一边,但姗姗来迟的太尉田却毫不在意,他穿过人群,理也不理招呼他的众人,跪在窦婴和陈午父中间的空地上,涕泪横流。
田哭声震天,陈珏却一见了便心中不愉,就在这群臣聚一堂的时候,早已换了素衣的刘彻在杨得意等人的陪伴下来到宣室殿,众臣又哀泣了不多会儿,窦婴便肃容道:“陛下,臣斗胆,请议太皇太后娘娘丧仪诸事,只请陛下拿个注意,臣等也好一一照办。”
刘彻眼角仍红着,他听了窦婴的话之后点点头,众臣便收整了悲色,从头议起了窦太后丧礼中的诸项事宜。
之后数日,朝野上下尽数忙于窦太后的葬礼,但由于匈奴人的威胁近在眼前,诸事运转得极,大小官吏均无冬季办差时常有的拖拖拉拉,待到窦太后与文帝合葬的事大致妥当,刘彻终于可以大施拳脚。
寒冬十二月的长安城,眼看已风云变幻,人人猜度个不停,就在窦婴深居简出低调行事的同时,陈珏一家人则得到了一笔天上掉下来的巨财。
窦太后居于高位数年,所得贡物无数,说她是大汉的女中富绝不为过。窦太后崩逝之后,她所有的家资理所当然地归于唯一爱女,馆陶大长公主刘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