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
巫蛊!
刘彻闻言眯了眯眼,厉声斥道:“胡言乱语。”
李夫人跪爬着到刘彻膝前,泣道:“陛下,请您快做主罢,太医断言他活不过这个月,您若再不答应臣妾,二皇子就没有救了……”
刘彻心中微震,挣扎地看了刘佐一眼,终于起身挥袖道:“既然你敢说,就跟朕一起去见皇后!”
李夫人神色一松,差点瘫倒在地上,才发觉自己出了一后背的汗。幸好她不怕死,冒死向陛下求来了这个恩典,搭上宫人的手,李夫人回头望着刘佐,安慰地道:这次熬过去了,你还不把我当亲娘待?
刘彻神色冷凝,连御辇都不乘,出了金华殿便快步往椒房殿行去,李夫人几乎跟不上刘彻的步伐。
杨得意看着李夫人,眼中满是冷意。底下人的命就不是命吗,这动辄就千人人头落地的罪名,可以随便说出来吗?
椒房殿中,阿娇正与一个容色秀丽、腹部微隆的女子说话,案上还摆着两盏满满的果露,她见刘彻来了,忙起身道:“这么早就回来了。”话音方落,她见得刘彻身后的李夫人,神色一顿,道:“李夫人怎么不在二皇子身边?”
刘彻看了看李夫人,不语,李夫人扑通跪倒,道:“请皇后娘娘开恩,彻查凶手啊……”
阿娇蹙眉,转而对那秀丽女子道:“我早就跟你说过,既然有了身孕,就不用常到我这里请安,千万莫要累着了自己。好了,今日你先回去罢。”
这厢说罢,那秀丽女子含情望了刘彻一眼,这才退了出去。
阿娇轻吸一口气。转过身来。对李夫人斥道:“这样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李夫人闻言一瑟缩。阿娇看了看刘彻。按捺下不快。问道:“皇子身子好些了吗?”
“没有……”李夫人脱口而出道。
阿娇立时怒气上涌。轻喝道:“陛下命你照料皇嗣。皇嗣有恙在身。你来这里干什么?”
李夫人从未见过皇后这般威仪天成地样子。脑子中蓦地一空。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刘彻没好气地道:“莫管她。朕来跟你说。”
半刻钟后。刘彻将事情大致说完了。那位提及巫蛊地高人也奉召见驾。一席话说得玄之又玄。阿娇黛眉一挑。打断那方士滔滔不绝地话。对刘彻道:“陛下。皇嗣要紧。这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地事。与其听下去。不如清查掖庭要紧。”
刘彻心中一宽。点头道:“先派人去查就是了,朕在这里陪着你。你也莫要累着了……”
话音未落,绮罗匆匆地从门外走进来。引着一个宫女过来,急道:“陛下。娘娘,这位张长使的宫女说,张长使流血,眼看要滑胎了!”
忽然间,那宫女几步抢上前,杨得意才来得及惊叫一个“护”字,就听那宫女跪地,满脸悲愤地道:“陛下,陛下,现在不说奴婢就没有机会说了,长使娘娘饮了皇后赐的果露才……”
刘彻、阿娇齐齐色变,四道目光落在案几上余下的果露之上,两人对视了一眼,片刻后,刘彻沉声道:“既然怀疑有巫蛊,就从皇后寝宫搜起吧。”
椒房殿中一片安静。
绮罗眼前一黑,阿娇却轻颤着坐在案几边,殊无惧色,微微扬起了白玉似的下巴,嘲弄似地望着殿中诸人,骄傲地轻轻一笑。
陈珏听过下人匆忙中说明白的话,骑马径直回了堂邑侯府。
才进门不远,陈珏便看到刘嫖和几个儿媳一起坐在堂中,芷晴坐在最末地位置,怀中抱着宝贝女儿陈,刘嫖神色凝重,芷晴则冲陈珏紧张地眨了眨眼。
陈珏走过去,一眼就看出芷晴的手臂有些僵硬,看来是保持一个动作抱陈抱得久了,陈珏轻轻地从她怀中接过陈,听着女儿酣睡中清浅的呼吸声,心情忽地就平静了下来。
刘嫖伸手捏了捏眉心,道:“珏儿,宫中不对劲了。姓李的言之凿凿,说是宫中有巫蛊为祸,无论如何都要天子为病重的二皇子讨个公道。”
周氏没有意识到问题的关键在哪里,只是想着后宫中分明是皇后娘娘所辖,李氏这么做就好像在指责皇后娘娘不尽责一般,难怪大长公主不喜。
刘嫖和芷晴都是在帝王家女人堆里出来地,她们几乎同时察觉了这其中的不妥之处:万一宫中真有巫蛊,阿娇监察后宫,难免得一个失察之过,这,还只是最好的结果。
陈珏沉默了片刻,问道:“二皇子究竟怎么样了?”
说话间,陈珏将陈交给一边地展眉,自己则坐到跟女眷们相反的另一边,直直地望向刘嫖。从几日之前得知刘佐的大概症状,他就猜着刘佐八成是患了急性的阑尾或是胰腺炎症,一日比一日更加虚弱。
刘嫖哼了一声道:“说是不好了,李氏就是因为这个,才恳求天子尽快把行凶的人找出来,只要及时破了巫蛊之诅,她唯一的依靠就能平安无事。”仔细论起来,刘佐是景帝的孙子,乃是刘嫖真真切切的晚辈,但因为阿娇的缘故,刘嫖至今未给过刘佐一个好脸。
正说着话,展眉飞快地从门外扑进来,口中如蹦豆似的道:“大长公主,宫里传过来地消息,说是椒房殿皇后娘娘地寝宫搜出了巫蛊之物,诅咒陛下、皇子的都有,还有一个长使在椒房殿小产了……”
“什么?”
刘嫖骇然色变,猛地站起身来,双目圆睁道:“你没有听错?”
展眉道:“奴婢万不敢弄错!”
刘嫖心急如焚,忽然间觉得眼中景物倒转,眼前微黑之后,她跌倒在陈珏地臂弯中,听得幼子急切地道:“阿母,阿母,先过来坐下。”
眼疾手快地扶住刘嫖,又扶着她坐稳了,陈珏才松了一口气,苦笑道:“巫蛊之事,本来就不可信,就算有东西在椒房殿中搜出来了,只要陛下不信,还怕找不出破绽?”
刘嫖冷笑道:“你历来都是最清醒的,如果陛下信呢?”
刘彻信,则阿娇被废,冤死长门,堂邑、隆虑侯国不存。
芷晴唇形微动,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陈珏坐在一边,神色中出现了一丝清淡地笑意,道:“我想,什么巫蛊诅咒,陛下大概一字不信。”
刘嫖摇头,面上浮出一抹哀伤,道:“珏儿,我不是有意要你伤心,阿母知道你自小跟陛下一起长大,除了那个韩王孙,只有这么一个亦君亦兄亦友的人最重要……平日里千好万好,然而一旦天子狠下心来了,必定血流成河!”
陈珏沉吟着道:“天子要相信,再多地破绽也和没有差不多,天子若不相信,处处都是破绽。”
下一刻,室中的众人看见陈珏用手背抵了抵鼻子,旋即听得他用清朗的声音说道:“阿母,也许,我们可以对天子有信
刘嫖苦笑了一声,脸色还是没有好转。
陈珏站起身,一双眼慢慢地亮了起来,道:“天子照样是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们和窦家不一样,为他做了那么多,他也不该辜负我们。”顿了顿,陈珏又道:“只要陛下能理智地看这件事,就知道他才是无根的陈家的依靠,天底下谁都可能害他,只有陈家人不会。”
刘嫖走上前摸了摸陈珏的头,轻叹道:“好珏儿,阿母也希望是这样。”
陈珏深吸了一口气,用手遮住眼睛的上方,迎着太阳的光芒,转身望向未央宫的方向,坚定地道:“一世君臣,永不相负当年诺,我想相信他。”
刘彻左手拎着乘果露的坛子,右手两指捏起一张鬼画符似的纸,向人群中一个瑟瑟发抖的宫女问道:“这是什么?”
那宫女接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啜泣着道:“这,这是奴婢,亲手贴在坛下的,是极为歹毒伤天害理之物,专害婴孩,孕妇饮,饮了坛中之物,不出三刻,必定……”
“死去吗?”阿娇冷声道:“可是本宫也饮了。”
宫女看了看阿娇,咬牙道:“男人或无孕之人饮了就,就无事。”
阿娇转过身来,平静地道:“本宫记得,你本是长乐宫的打扫宫女,两年前的冬天,本宫念在你是伺候过太皇太后的旧人,因而收在椒房殿。”
那宫女咬唇道:“娘娘待奴婢很好,所以奴婢才敢为您做这样的事,只是今日……奴婢不得不说了……”
“朕也不用你说。”刘彻一掌拍在御案上,声如霹雳雷霆般地喝道:“杨得意,将所有人下狱。”说着,刘彻厌恶的目光朝四周一扫,一字一字地道:“除了椒房殿众人外的所有人。”
说罢,刘彻神色微缓,亲自扶着阿娇坐回榻上,语调温和地道:“你看你,明明又有了身孕,还坚持着不说出去,这才让她们弄出这样的把戏来。”话虽如此,想起刘佐,刘彻心里也是一闷。
阿娇看了脸色煞白的李夫人一眼,嘴角牵出温柔的笑意,道:“我只是想着,我有义就够了,如果大张旗鼓,一定会影响二皇子那边的太医们,哪知会出事呢?”
天色将暗,不知何时,椒房殿中的众人都悄然散去了,刘彻定定地凝视着阿娇,微微地笑了。
月华如水,未央宫宫灯盏盏,照得天地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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