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刘嫖和阿娇满不在乎的样子,陈珏忽然一阵无力,他摇了摇头,对自己说道:陈珏,你现在不把事情跟他们说清楚,还要等到阿娇被贬居长门那天再说吗?
想到这里,陈珏狠了狠心,决然道:“阿母,你若是这样顺着阿姐,最终只会害了她。”
刘嫖忽地一愣,心想:珏儿一向乖巧,他今天是怎么了?
正在她疑惑的时候,陈珏倏地起身,掀袍跪在冰冷的地上,道:“阿母,阿姐,今天有一些话,我不得不说。”
阿娇一向最心疼陈珏这个弟弟,这下也顾不得那些宫人的事,立刻起身上前要把陈珏扶起来,却不想陈珏让后一仰,让她这一扶落了空。
陈珏闭了闭眼,稍微整理了一下心情之后道:“阿母,咱们家的尊荣普天之下除刘姓外再无别家可比,如果阿姐嫁的人不是太子,我们都可以以势压人,量那人也不敢待阿姐不好,可是,阿姐如今嫁的人,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
“不要说当今陛下后宫无数,只儿子就有十余个,先皇后宫中的女人还少吗?再不要说陈家如今的权势都是来自于陛下和太后的恩宠,就是高祖吕皇后那样只手遮天,不也一样奈何不了一个戚夫人吗?”
刘嫖和阿娇对视一眼,随后动容地看着陈珏,这一刻,她们忽然现一向温和的陈珏也有这样咄咄逼人说话掷地有声的一面。
阿娇的脸色刷地变得苍白,刘嫖责备地看了陈珏一眼,拉起女儿的手拍了拍,以示安慰,转而对陈珏气道:“你怎么拿你阿姐和她们比?她们谁的出身能比得上你姐姐,她的母亲是长公主,祖母是皇太后,亲舅舅是当今天子,她的弟弟是太子亲妹的夫婿。不说这些,他刘彻能够当上太子,我为他出了多少力?皇后今天能是皇后,我当年又帮了她多少忙?”
“阿母!”陈珏轻喊了一声,长舒了一口气才快速地说道:“儿虽然年幼,但总还是一个男人,我明白男人的心里会想些什么。不是每一个男人都能够有足够的心胸来接受一个强大的妻子,如果他的妻子或家人不停地明示暗示他的成功是因为妻子而来,久而久之,这个男人的心中剩下的只会是怨恨和羞辱,绝不会是真心的感激和……”
“啪!”
刘嫖忽然愣住了,把自己疼得火辣辣的手放在自己面前,不相信她刚刚用这只手狠狠地打了爱子一巴掌。然而,想到陈珏刚才所说的话,刘嫖又浑身抖,颤声道:“你不过是一个孩子,是谁,是谁教唆你说这些话的?”
“阿母。”
在一旁呆住了很久的阿娇拉住了刘嫖的衣袖,她苍白着脸,却挺直了背,微微抬着下巴道:“阿弟,你说下去。”
陈珏右手抚着麻麻的侧脸,微微呆了呆,阿娇,比他想象中的更坚强。
“一个多月前,田胜的家仆明明知道长安城里生意最好的家俱铺子后面是堂邑侯府,却仍然仿制了一模一样的家俱,明目张胆地抢生意。如果皇后还是王美人,他们敢吗?”
刘嫖听到“田胜”二字的时候蓦地一震,待到听完陈珏的话,刘嫖心里的愤怒已经下去了一大半,出奇的冷静起来。
“珏儿。”刘嫖缓缓地艰难地开口道:“你的话,我会好好想一想。”身为一个曾经并不受宠的公主,刘嫖有她自己的生存智慧,她一旦注意到了原来她不曾注意到的事情,就会有她自己的想法,虽然她心底并不觉得事情真的会像陈珏说的那么糟糕。
刘嫖说完,将脸色苍白的阿娇拥护怀中,轻声道:“不管怎么说,娇娇,阿母会保护你。”
陈珏见了阿娇茫然的样子,心中顿时一软,柔声道:“阿姐,我所说的也只是未来的一种可能,并不一定会生。再说,我在太子身边这么多年,肯定他对你的心是真的。”
阿娇轻轻挣开刘嫖的怀抱,扶起陈珏,陈珏这次没有再抗拒,但起身之后却踉跄了一下,幸亏阿娇扶得稳,他才没有倒下去。
“阿弟,你给我一点时间好吗?”阿娇哑着嗓子问道,短短的一会儿,她现自己一下子从最幸福的女人变成了或许是最不幸的那一个,她需要一段时间来想清楚这些事。
陈珏默默地点点头,神色复杂地道:“阿姐,我对不住你。”他不由地想:如果是在两千年后,新婚的阿娇甚至还没有结束蜜月罢。
阿娇低了一下头,不过片刻又重新抬起来,强笑道:“阿弟,阿母,绮罗应该要回来了,我肚子饿了呢,先吃些东西再说吧。”
陈珏和刘嫖此时不管阿娇说要什么都不会拒绝,陈珏想起脸上火辣辣的疼,不知道留下巴掌印子没有,高声道:“绮罗,你先进来。”
绮罗是陈家的家生奴婢,父母都在堂邑侯府做工,比起宫中任何一个人都值得信任,她听出了陈珏的言外之意,自己一个人走了进来。绮罗进门时第一眼便看到了陈珏脸上的巴掌印儿,心里顿时一惊。
陈珏柔声道:“绮罗,你去洗一个手巾来,让我敷一敷脸。”
绮罗连忙答应了,转身走进内殿,不多时手里便捧着一个白色的手巾回来,轻轻替陈珏敷在脸上。陈珏自己按住手巾,道:“阿姐饿了很久了,你去把东西拿上来吧。”
绮罗又看了阿娇一眼,见阿娇也点了点头,才一个人走了几趟把数样食物端了上来,又在案几上一样一样摆开来,之后默默回到阿娇身边伺候。
陈珏随便看了看,大部分都是素食,黄瓜木耳豆腐等等做成了一盘一盘的小菜,莴笋煲的汤,合着清粥,也算得上是色香味俱全,即使他早就吃过了也忍不住又吃了几口。
满眼惆怅的阿娇见了他这个样子忍不住噗嗤地一笑,陈珏先是尴尬了一下,之后就觉得能让阿娇的心情好一点也不错,便也乐呵呵地。
阿娇这一笑之后又多吃了几口才让绮罗撤了下去,陈珏望了望天色,想起刘彻说他还要过来,便道:“阿姐,太子一会儿要来这里,我脸上这个样子让他看见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我就先回讲学堂那边休息一会儿,好么?”
阿娇还未说什么,刘嫖就已经一脸关切和心疼地道:“珏儿,还疼得厉害吗?”
陈珏心中一暖,原有的几分郁闷立刻烟消云散,便摇摇头道:“只是看着骇人,其实没有什么事,我练习骑射的时候随便摔一跤都比这个严重多了。”
阿娇轻叹了一声,道:“你先回去也好,一会儿我叫绮罗找些伤药给你送去。”
陈珏点了点头,便起身径自离开。
…………
“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卫绾将《为政篇》的内容读了一遍,正想为刘彻解释其中含义时忽地瞥见陈珏正支起下巴呆,不由心中火起,心道:从前那么勤奋好学的人,怎么太子和娇翁主大婚之后就惫懒至此,难道是我以前看错了陈珏不成?
正等着卫绾讲课的刘彻注意到太傅的眼神不对,顺着卫绾的目光望去赫然现陈珏居然在那儿走神,不由眉头一皱。
“陈珏!”卫绾中气十足地喊了他一声。
“啊?”
陈珏一不留神之下,下巴差点摔到桌子上去,见卫绾和刘彻都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不由尴尬起来。
卫绾见状心中更是恼怒不已,他在太子宫这三个弟子,太子刘彻虽好却不可能真的只是他弟子,韩嫣骑射极佳,读书方面的天资却是差了些,只有一个陈珏是常被他引为得意门生的。想到这里,卫绾忍气道:“陈珏,你献纸之事虽然名扬天下,但只有持之以恒地修身,才能真正得到天下士人的尊敬,知道吗?”
陈珏知道卫绾这话也是对他的关心,便道:“是,弟子谨遵太傅教诲。”
卫绾唔了一声又道:“你刚才在那里想什么呢?”
陈珏犹豫了一下,才道:“弟子和韩嫣同窗共度数年,今日听说弓高侯病重,适才弟子就是在想是否该去韩府探望。”
卫绾闻言神色顿时缓和了不少,道:“你记挂同门之情也是对的,但下次不许如此,否则我定要罚你抄书。”
陈珏谢过了卫绾,便重新认真听起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