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很高兴,中午回去见到小娇妻,把谢迁对其诗词的高度评价如实相告。
张玗听完后却并不是很高兴,撅着小嘴问道:“为什么要问谢先生这件事呢?”
“玗儿,我想替你扬名啊……翰林院的大儒都如此肯定你在诗词方面的才华,只要他们出去一说,天下人都会当你是举世无双的才女。”
朱祐樘露出一副“你快表扬我”的期待表情。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讨好小娇妻的方式,无法得到妻子的认可。
因为在张玗看来,那些诗词本就不是出自她之手,虽然名声已牢牢地安在了她身上,但她心里清楚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且她现在追求的也不是当个什么才女,供世人点评。
“太子,你要先为自己的前途着想。”
张玗苦口婆心地劝解,“只有你的地位稳固了,我才能跟着享福,至于名声什么的,那都是身外之事,追求那些作甚?
“你问谢先生有关诗词之事,他或只是为了迎合安抚你,才会有那番赞许之言,或许在他心目中,其实并不是这么想的。”
朱祐樘动容:“原来玗儿你一心为我着想,从不为自己考虑。”说到这里,朱祐樘望向娇妻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感动。
张玗有些讶异。
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随便说上两句,就被丈夫认为她的情操如此高尚,竟感动得不要不要的?
这也太离谱了吧!
“好了、好了。”
张玗宽慰道,“问就问了吧,如果能间接帮到你就好。对了,不是说家父已经进翰林院了吗?就没什么机会到宫里来?唉,如果你能时常见到他就好,他定能给与我们很好的指点。”
朱祐樘点头:“我也想这样,但父皇只是让岳父到翰林院修书,没让他入值东宫,此事不太好提。”
“哦。”
张玗有些失落。
朱祐樘怜惜道:“你一定是想家了……入宫好长时间,一直没机会回去看看,我这边非常能够理解。
“唉,可惜我也没啥好办法,自打我出生开始,就没什么机会走出宫门,偶尔出去也只是参加个祭祀什么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回家看看。”
“以后吧。”
张玗勉强一笑,“总归会好起来的……想来应该不会等太久。”
虽然她老父亲和弟弟时常把“半年之期”挂在嘴上,却从未在她面前提及,就怕她在宫里说错话。但张延龄还是告诉过她,只要能熬过最开始这段失落的时光,将来就是张家兴盛时。
身处迷局之中,看不到结果,往往也最迷茫和无助。
张玗深切地感觉到皇宫环境的险恶,但对她来说,眼下能做的只有耐心等待。
……
……
梁芳府宅。
韦兴把最近李孜省的动向,一五一十跟梁芳汇报,尤其是涉及李孜省马上要给朝廷换一批传奉官,并以此大捞特捞银子。
“……被赶走的官员,多为邓常恩派系的人,或者跟李孜省关系不太亲近的……咱家怎么觉得那个张峦参劾的对象,都有针对性……好像跟李孜省要好的,没一个被参劾,这次也没见谁丢官。”
韦兴到底熟悉内幕。
在朝中大臣看来,传奉官都是一丘之貉,没一个好的,参劾谁都没啥问题。
只有这群奸佞内部,才知道传奉官到底是属于哪个派系的,而韦兴就是少数知道内幕的人。
梁芳脸上满是阴霾:“一早咱家就怀疑,那个张峦投靠了李孜省,你没发现,其实在张峦入京后,李孜省突然就变得有能耐了?
“你想头年里,他被邓常恩、赵玉芝压得那么狠,陛下几次传召近臣入宫,李孜省都不在奉诏之列,可就是去年年底今年年初这一段,他接连谶言了几件事,从那之后,他的势头就再无人可挡了?”
“难道你是想说……”
韦兴顿了一下,问道,“这个张峦,就是咱们先前分析过的,李孜省仰仗之人?二人互惠互利,张峦帮李孜省上位,李孜省帮张峦的女儿选太子妃……到现在,他们又相互打配合,看起来张峦是在参劾李孜省,但其实就是在唱双簧,乃一伙人?”
梁芳重重地点了点头:“没错!综合方方面面的情况,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但是……”
韦兴补充道,“前段时间不是派人去查过这个张峦么?但凡跟他接触过的,都能判断出他这人没啥水准,人前说话办事都很不着调,也没什么家教,家里的孩子年纪不大,竟学着那些纨绔子弟,跑去跟阁老家的公子打架,以至于到现在连家里新开的铺子都关门歇业了。”
梁芳皱眉:“要是他是故意装出来的呢?”
“不像。”
韦兴摇头道,“这不,彭家大公子又找上门来,说是最近他运到京城的一批木材,被人上门捣乱给推进水里了,后面虽捞起来,但木头也不能用了。”
“咦!?水里的木头不能用吗?咱家怎么记得山林里的木头砍伐后都是直接扔河里漂到下游,再经人打捞起来晾晒切割后备用,怎么会泡过水就没用了呢?”
梁芳皱眉问道。
韦兴叹道:“这木头风吹日晒,平常淋淋雨都没啥,但就是晾晒干后再泡水,用来修造的话会有些不牢固,尤其是修寺庙和道观很忌讳这个。眼下让他从别的地方调木头和石料过来,也的确有点为难人,但直接用这批木头……说实话,就算不曾泡过水,咱家发现……这批木料的材质也不咋地。”
“什么意思?”
梁芳疑惑地问道。
“这么说吧,这不泡水还好,泡过后才赫然发现,这批木材本身就是劣质货,外面涂了一层增光增亮的东西,经水一浸就原形毕露,手稍微触碰就掉渣。”
韦兴也是颇为无奈。
本来是靠彭勉敷为自家兜里搂银子,结果这个承包商完全不靠谱。
梁芳轻哼道:“要是张家人早就知道有这回事,故意跑去捣乱,让人知道他这批木头根本就是烂木头呢?”
韦兴却否决了这个揣测:“连咱家都不知道的事,张家人能清楚?我看他们之间纯粹就是私怨……
“您是不知,那彭勉敷现在嚷嚷着要找回场子,这次倒是很痛快,送来的礼比之前厚重许多,但旋即咱家就听说彭阁老马上就要退了,这会儿咱再跟他们家绑定在一块儿,是不是有点……太不明智了?”
显然在这件事上,连韦兴都看明白了。
彭家人不靠谱,是那种贪财却不干好事、正事的猪队友。
“当时买木头的时候,除了彭家人前来报价,还有谁?”
梁芳突然问道。
“好像是……保国公府的人。”
韦兴有些为难,“但过去几年,保国公家负责京营事务,涉占役时就对咱百般刁难,关于三千营统属也跟他家闹得不太愉快,咱就没把生意交给他们。”
梁芳若有所思地问道:“这事会不会跟保国公府有关?”
韦兴想了想,点头道:“您是说,保国公府对这次采购木石料之事,心怀怨恨,故意找人前去捣乱?他们跟张家是一伙的吗?”
梁芳摆摆手:“有时间去查查,看两家是否有联系,也有可能只是保国公世子朱东旸干出来的,如今保国公府的生意都是他在打理……这群当兵的向来见利忘义,或许他们就看中张家未来外戚的身份呢?”
“行,行,我这就去查。”韦兴道。
“你再盯着点李孜省,看看他最近在做什么,咱要想不失宠,首先便要压制住他,陛下身边的圈子就那么大,若他得势,等把贡品采购等大权也拿到手,就离咱真正失宠不远了。”
……
……
城外,张府别院。
庞顷亲自带着戏班的马车,到了府门前,而张峦则带着儿子张延龄出来迎接,因为怕自家老大闹幺蛾子,这次张峦就没带大儿子前来。
“庞先生。”
张峦老远就迎过去,热情打招呼。
庞顷笑着拱手:“张翰林客气了,现如今您在朝中可是德高望重,哪敢当您这声先生?二公子也在呢?”
张峦看了儿子一眼,心说,老庞果然不简单,知道我小儿子有本事,还单独跟我小儿子打招呼呢!
“戏班已带来了……按张翰林所说,戏班子里边只找唱功好的,您之前给的戏本,他们都看过了,皆称颂乃世间罕有,生平仅见,只是在唱法和唱调上,或需要您多加指点。”
庞顷说着,把几个戏班的班主通通给叫了过来。
说是班主,现在他们都受雇于李孜省,连卖身契都掌握在李孜省手里。
“老张、老王、老李……”
庞顷对这几个班主的称呼很简单。
“快给张大人磕头。”
几个班主知道张峦是当官的,赶紧磕头问安。
张峦多少有些不适应,指了指几人,问道:“他们这是作甚?”
“你有事的话,跟他们说就好。”
庞顷道,“他们人手多,到你这里来借住,难免需要些开销,道爷让我从账上支了一百两银子,要是不够,您再打招呼。”
“够了,够了。”
张峦推辞道,“其实用不了这么多。”
庞顷笑着道:“先且收下,多退少补吧!再就是……这戏班内有女子,这些女子可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可……千万要小心。”
张峦道:“明白明白,若不是知道事关重大,我也不会亲自过来,也请李大人放宽心,她们是怎么送来的,回头我怎么囫囵着送回去,绝对不会有问题。”
“您不……亲自指点?”
庞顷很好奇。
就因为是你提出要把人送来,李孜省和我才担心,你这个食髓知味的家伙跟这些女人朝夕相处,难免会动歪心思,甚至……情难自禁。
张峦笑道:“让犬子来指点就好……你别看延龄他年岁小,可懂事了。”
“是啊,庞先生,您放心就好了,我爹让我来教他们唱戏方面的事情。”
张延龄笑着道,“保管把戏排好,这样将来他们无论到哪儿去表演,都能赢得满堂彩。以后这戏班子也能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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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子真是……聪慧异常,张翰林,您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让人羡慕。”庞顷笑着恭维。
庞顷本来就不相信张家父子能搞出什么花样,于是乎,他想现场观摩一下,于是便与张峦进到院子里,立在一边,看张延龄把戏本的具体唱法、唱腔以及动作等等,全都教给几名乐师,由乐师记录曲调以及表演时需要注意的事项。
庞顷看完后,心惊不已,当天回到家中,等天黑见到李孜省,当即把他所见的“奇闻”如实相告。
“……道爷,听过那唱腔和词句,敝人真是惊心动魄,简直不敢拿耳朵多听。”庞顷直接做出评价。
“不敢听?”
李孜省将手上的茶碗放下,好奇地问道,“怎的,真有大逆不道的言辞不成?”
“那倒没有,您看这唱词,‘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随手摘下花一朵,我与娘子戴发间’。”
庞顷拿出戏文交给李孜省看,
李孜省皱眉:“听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你这三两句间怎也拿腔拿调了?咋的,一天不到就扮上戏子了?回头要不要把你送宫里去?”
庞顷苦笑:“道爷这会儿还有心思言笑呢?也就是那调子太过顺耳,不自觉就跟着唱上来……
“其实是这样,您看呐,宫里那位万娘娘才刚走没几天,这又是鸟儿成双对,又是娘子戴花的,要是被陛下听了,岂不是勾起陛下的伤心往事?”
李孜省眼神瞄过去,揶揄道:“你倒挺用心的,还揣摩起上意来了……就你?知道陛下稀罕啥,不稀罕啥不?”
“这……敝人的确不知,只是觉得这唱词不妥。”庞顷梗着脖子道。
李孜省嘲讽:“你有人家来瞻有见识?有他高瞻远瞩么?这趟咱是送女人入宫,要是不唱点勾住陛下心神的东西,你以为陛下会对宫外的女子另眼相看,含笑收下?”
“啊?”
庞顷心说,您还真理解那位张半仙的思路啊。
“怎的?我说得不对吗?”
李孜省觉得自己参透了张峦的良苦用心。
庞顷道:“道爷,就怕您这是盲信盲从,觉得那位张半仙在某些地方有本事,就觉得他处处都能把事做好,可要是真出了事,这责任可要落到您头上。”
“滚!会不会说点儿好听的?”
李孜省骂骂咧咧,“就你这乌鸦嘴,最好用针线缝起来,避免污人耳朵!我送个戏班入宫唱戏,因为一点唱词会勾起陛下想念万娘娘,你就觉得我要背负责任,是吧?
“扯淡!你他娘的也不想想,你能写出《西游记》和《儒林外史》?来瞻编的戏,再不济,也比你这猪脑子想出来的强上百倍。”
“这……是得承认,我不会编戏,也可能是敝人担忧过甚了吧。但敝人一切可都是为了道爷您着想。”
庞顷显得委屈巴巴。
李孜省摆摆手:“行了,编戏和排戏之事,交给来瞻,我放心。哦对了,正在排的是出什么戏啊?”
“哦,说是叫《天仙配》,乃根据先前《董永遇仙》的戏本改出来的,我看过了,基本上跟以前的内容没一点相同,又是七仙女,又是人仙结合,看着倒是挺不错的。就怕这会儿唱给陛下听,不太合适。”庞顷摇头道。
“哇,人仙结成夫妻……还是凡人的男子,和仙女……这别说是陛下了,连我都想去亲眼瞧瞧。”
李孜省听到这儿,眼睛都瞪圆了。
庞顷道:“道爷您只是听了个大概,实在不必如此热忱……这戏真要排出来,效果未必太好。”
“这你就不懂了吧?”
李孜省又像个半仙一样,在那儿大讲特讲他的理论,“编戏这事情,跟写说本不一样,说本要的是新故事,让人看个新鲜。
“看戏却大不一样……戏台上唱的都是嗯嗯呀呀的东西,你不仔细听,都不知道他在唱些啥。要是拿个新戏出来,陛下之前从没听过,怎么快速入戏且沉迷其中?”
庞顷脸上露出尴尬神色:“以道爷的意思,给陛下排个老戏不就行了?”
“呸,没见识的东西。”
李孜省骂道,“要是老的戏目,陛下才懒得看呢,这就要老中带新,要出新意,还要整点儿陛下喜欢的东西在里面,就好像钩子一样,把陛下的目光给牢牢勾住,让陛下逐渐陷进去,不可自拔……”
他一边说,手上还搭配有动作,好似在给庞顷演示。
庞顷看完后,眨眨眼问道:“道爷,您这动作,好似在钓鱼。这是把陛下当鱼了?”
“滚你娘的,老子在跟你正经说话。”
李孜省骂了一句,才道,“行了,事情都交给来瞻了,你那么留意作甚?排好了戏,让陛下看就是,只要不犯忌讳,哪怕是标新立异些,也不是不可以。哎呀,这两天可忙死我了,府上的事最近别打扰我,朝中事就够我忙活的。”
“道爷您这是为何而忙啊?”
“银台司倒没什么大事,却是给皇太后上徽号之事,我负责全权打理,一切都要提前布置和安排,你以为是个自在活?不过这次的事要是办好了,礼部尚书的位子就向我招手了,到时怎么也弄个三孤回来当当。嘿,谁说道士出身,就不能位极人臣?”